第19章 僞裝
僞裝
黑色陶瓷砂鍋在天然氣竈上,它肚裏的白湯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散發出讓人一聞即餓的香味。裴南山趿拉着棉拖鞋,走動時鞋跟拍打腳底,狠狠懲罰這個不好好穿鞋的人。
不過這個不好好穿鞋的人沒有任何反省之心,她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湯。滿意點頭後從調料櫃裏拿出一小瓶黑胡椒灑進鍋裏。
“寶貝。”
裴南山沒有回頭,忙着把黑胡椒瓶子放回調料櫃裏。
“寶貝?”
裴南山用勺子攪一攪砂鍋,關了火。
“寶貝!”
身後有一道涼風撲來,裴南山回頭,耳朵上挂着的耳機線扯了一下她的頭發。她摘掉耳機,看向滿身雪氣的唐清,“怎麽了?”
“你在聽什麽?我叫你半天你都沒聽見。”唐清拎起耳機線,把其中一只耳機戴到耳朵上。
耳機裏有溫柔知性的女聲,在讀一篇文章,“玫瑰的身上從衣服裏蹦出來,蹦到他身上,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他的自制力,他過後也覺得驚訝……”
唐清摘掉耳機。她不愛看書,只是聽這幾句話已經開始發困。懶懶打了個哈欠,她問:“這是什麽?”
裴南山用指腹抹掉唐清的眼淚,在隐瞞和坦誠中選擇了後者:“這是陳婧做的電臺。”
“陳婧?”唐清明顯回憶了一下,“哦,我記得了。是你和她飛吻的那個女人。”
唐清對陳婧運用的形容詞讓裴南山啼笑皆非。
蘇樂然的婚禮已經結束一個半月,新婚夫妻度完蜜月重新上班。裴松也從醫院出院,對于質問裴南山的相親和取向的事情都被裴松出院後要做的演講擱置到一邊不再提起。
一切都回歸正軌,唐清也不再拽着陳婧不放,只是今天再次提起她才重溫:“你到底和她什麽關系?怎麽還專門聽她的電臺?”
“好奇而已。”裴南山轉過身,用隔熱手套端起爐竈上的湯,“今天喝豬肚雞湯,你去洗洗手,我們吃飯吧。”
唐清轉身去洗手。她不安靜,洗手間裏傳出她脆亮的聲音:“你這個人,看起來話是挺多的,但也就是一個悶葫蘆,我問你什麽你都不講,沒勁!”
裴南山把砂鍋端到隔熱墊上,對唐清的評價再次啼笑皆非:“我怎麽了?不是你問什麽我都說了嗎?”
唐清甩着手上的水從洗手間走出來,在餐桌邊坐下。她看一眼桌上的菜色,木制圓桌上一道豬肚雞湯,一盤灑了芝麻的糖醋小排和一道香菇炒青菜正冒着騰騰熱氣,滿意點頭後說:“真香。”
“吃吧。”筷子和米飯都送到唐清的手上,裴南山在她邊上坐下。
唐清先喝湯,豬肚雞湯是裴南山第一次做,但是鮮香味道濃郁。她在做飯上倒是別有一番天賦,唐清時常讓她辭職去當廚子。
裴南山從不接唐清這種天馬行空的言論,她只是微笑,讓唐清好好吃飯。
吃過飯,裴南山洗碗,唐清從她身後抱着她,溫熱的帶着豬肚雞湯味的臉頰貼在裴南山的後背上。
“聽的人多嗎?”唐清突兀地重新提起陳婧電臺的話題。
裴南山把洗幹淨的碗放到一邊的濾水臺上,“不多,沒什麽人聽。”
陳婧的電臺只是讀小說,別的什麽也沒有。裴南山翻了陳婧電臺過往的節目,陳婧已經讀完了《小團圓》,正在讀的《紅玫瑰與白玫瑰》是第二本小說。她的電臺沒有什麽賣點,也沒有什麽文案,往期的節目底下也沒有評論。
她的播放量也幾乎都是個位數。
“那我也去聽。”唐清舉起手機,“給她增加一點兒人氣。哪個app,她叫什麽名字呀?”
裴南山一扭胯,頂起一側睡衣,“手機在我口袋裏,你自己找吧。”
她這麽坦蕩,唐清徹底打消她和陳婧有特殊關系的念頭。
老老實實掏出手機,找到app之後唐清也關注了陳婧的電臺。然後裴南山就眼睜睜地看着唐清把這個app和她平時幾乎不用的app分到了一起。
“何必呢。”她在唐清額頭上落下一吻。
唐清吃了晚飯就回家去了。
她們兩個現在還沒有同居,分住在兩個不同的小區。不過雖然這麽說,但是其實從裴南山家的東門出來過一條馬路就是唐清家的西門。
說到為什麽沒有同居這件事,倒不是裴南山不想。她是無所謂的,女朋友更換的勤快速度讓她不足以對此類事情産生什麽想法。
是唐清自己不願意。
唐清說比起兩個人總是黏在一起,她更喜歡有一些私人空間。
因此當她們兩個确認關系之後,唐清做的就是把原來的房子退租,找了一個離裴南山家近的地方。
裴南山當然沒有意見。
唐清走了,陳婧的聲音填滿了裴南山的家。
這是這一段時間以來裴南山每天晚上的背景音樂。
陳婧讀《紅玫瑰與白玫瑰》,語音語調裏聽不出私人感情,甚至帶着一些冷漠。裴南山聽多了,就能從陳婧的聲音裏聽出一絲不耐煩,甚至敷衍了事。
不知道她這個電臺創建的初衷是什麽,但是裴南山還是一期不落的聽了。聽過之後她還給陳婧的節目下面留言。
因為記得陳婧有能從別人文字看出身份的能力,所以裴南山還特意改變了原有的說話習慣。
陳婧有時候也會回複,回複的很熱情,但是熱情中是裴南山一眼就能看出的公事公辦。
“謝謝baby。”
“感謝baby的支持哦。”
“親愛的歡迎你來聽我的電臺~”
……諸如此類的。
裴南山聽完陳婧最新這一期電臺,在節目下方給陳婧留言:‘主持人很贊!’還附帶一個大拇指的表情。
丢在床上的手機彈出一個提示框,陳婧一邊擦着手上的護手霜,一邊從洗手間裏走出來。她低頭看到還沒有熄滅的手機屏幕上,‘Mountain:主持人很贊!(大拇指.jpg)’,眉毛和眼睛一彎,匆匆把手上的護手霜塗勻,陳婧坐到床邊,腳跟踏在床沿上,一只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放在嘴邊。
她在斟酌怎麽回複。
這個電臺是陳婧的公司要求做的,也沒有什麽內容或者播放量的要求,只是需要有一個。具體為什麽要有,陳婧也不清楚,但也沒有多問。既然公司要求陳婧做,那陳婧就做。每天讀讀小說什麽的,也不算難事兒。
從上個月開始,這個電臺就開始收到這個叫做‘Mountain’的用戶的留言了。她的話不多,而且很愛使用感嘆號,看上去像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陳婧想到這裏,笑意更深了。
她在屏幕上噼裏啪啦的打下‘感謝你的喜歡哦~’幾個字,點擊發送。
常堯安從客廳進卧室。冬天了,他換上今天陳婧剛幫他找出來的珊瑚絨睡衣,毛茸茸的熊似的邁着笨重的步子,“你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沒什麽。”陳婧放下手機,臉上的笑意還沒有褪去。
常堯安沖她伸手,“我看看你手機。”
“你有病呀。”陳婧不理他,扭過身去找遙控器開空調。
常堯安關上卧室門,從她身後攔腰抱住她,“你給我看看。要是什麽都沒有,你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
陳婧頭也不回,擡腳假模假樣的要踹他。常堯安握住她的腳踝,“為什麽不理我?”
“懶得理你。”陳婧找到遙控器,按下開關的時候慣性将她整個人往後一拽。陳婧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床上,鼻子磕到床頭櫃,流了一行鼻血。
“你幹嘛?”陳婧雙手捂住鼻子,皺起眉頭來,語帶不悅。
常堯安當然沒有想到陳婧會撞出血,一時也慌了,繞到陳婧面前先是用手去幫陳婧擦鼻血,被陳婧提醒之後他又兩只手一起去抽餐巾紙,然後把一厚疊餐巾紙一股腦兒地堆到陳婧的鼻子上。
陳婧簡直哭笑不得,最後自己騰出手來用餐巾紙把臉上和手上的鼻血擦幹淨。
常堯安跪在床上,她的面前,耷拉着腦袋,時不時擡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觑陳婧一眼。
陳婧說:“真沒什麽事。”
常堯安:“那你給我看看嘛。”
“你看,你看。”陳婧把手機解鎖,送到常堯安面前,“不過就是有一個人給我的電臺留言了,你說有什麽事?”
“Mo……Mo……這人誰啊?”常堯安點開她的個人資料,裏面空蕩蕩的,性別一欄寫了‘女’。
“我哪知道?感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說到這裏,陳婧給常堯安腦門兒上一個暴栗,“你說你,一點兒都不相信我!還讓我受傷!”
常堯安把這個人的資料反複看了半天,最終放下手機湊到陳婧的身前,“我錯了,老婆,誰讓你一開始不給我看呢?你要是一開始就給我看,不也就沒有這回事兒了嗎?”
陳婧挑了挑眉,沒有接話。
常堯安:“你現在還疼嗎?下次你小心一點好不好?你看看你,流這麽多血,我都心疼了。”
陳婧微笑:“好呀。”
常堯安親一親陳婧的鼻尖,“我還以為是裴南山給你發消息呢。”
陳婧又一次挑眉。她沒有想到常堯安會提起裴南山,摸一摸他的腦袋,陳婧說:“我都要和你結婚了,常堯安,你別總亂想。”
“好好好,我不亂想。”
常堯安擁着陳婧睡了。
陳婧重新拿起手機點開電臺,看着那個叫做‘Mountain’的用戶給她留的言。
看着看着,陳婧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她該不會認為僞裝成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我就認不出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