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奇異果

奇異果

出發的早,到達的晚。裴南山她們到後第二天也就是陳婧的婚禮。

流程和蘇樂然結婚差不多,陳昕怡仍然是伴娘。以至于裴南山在很多時候恍惚,她怎麽還沒有看見唐清?

然後她會在多個看見豆丁兒的時候回過神來,這是陳婧的婚禮了。

陳婧的婚禮。

裴南山從前吃過生的奇異果。硬邦邦的一個果,她沒有指甲,費勁的剝皮,剝了一萬年那麽久了最後剝開的地方還沒有一個指甲蓋那麽大。她從沒吃過奇異果,金黃色的果肉誘惑着她去品嘗。裴南山沖着剝開的地方一大口咬下去,奇異果的生澀和酸味不分先後的湧入口腔,裴南山的五官瞬間集體移位,渾身電打的顫栗。她的嘴巴不肯合攏去接納這酸澀,口水和汁水一起流下來,形象難看,她“呸呸”兩聲吐掉它。可是當她的舌尖不小心觸及嘴唇,唇紋裏殘留的酸澀仍然會給她帶來致命‘驚喜’。

從此裴南山遠離奇異果,因為吃不準它成熟的時間。她不是吃到生的,就是吃到爛的。

陳婧的婚禮就像這顆奇異果,生澀,酸,難吃,讓人顫栗且致命‘驚喜’。可是裴南山必須學會閉上嘴巴,咽下果肉,如果能夠泰然接受嘴唇上留下的酸味那就是最好的。

婚禮前一夜的時候蘇樂然點她:“憑我對陳婧的了解,她做的事情都是她想清楚的。她和常堯安關系一直很好,她們肯定是會結婚的。”

裴南山知道蘇樂然想說什麽。

接親當天,裴南山作為被常堯安特意點名不許堵門的人,淩晨四點半就化好了全妝,坐在他家門口。

常堯安喜氣洋洋的穿着西裝,一開門就吓了一跳:“我不是不讓你堵門嗎!”

裴南山掐掉煙,“你說的是不讓我堵新娘的門,又沒說不能堵你家的門。”

常堯安口吐國粹,“你要幹嘛!”

裴南山一腳踩在常堯安家樓底下的石凳上,另一手枕着踩着石凳的腿,沖常堯安勾勾手指,“來,來點實力看看。”

“你這是搶劫啊!”常堯安大驚失色,捂住西裝口袋。

裴南山嗤笑:“這點經濟實力都沒有你還想娶她?要不要我等一下沖上臺在你們說我願意的時候反對這門婚事啊?”

“我們沒有這個部分。”常堯安警惕地盯着裴南山,但是手已經開始摸口袋,最終掏出一個薄薄的紅包遞給她,“給你給你。”

裴南山接過後當場打開,确認了裏面的金額後說:“再來一個,好事成雙。”

“這是什麽好事?”常堯安說着,到底掏出了另外一個。

裴南山把兩個紅包裝進自己的口袋,腳從石凳上下來了。她拍一拍自己的風衣,說:“你要知道,在這場婚禮裏只有我是真心不同意你倆結婚。”

她看常堯安臉色一變,笑起來眯着眼睛,在認真和玩笑間把态度擺到後者:“當然,那是在收到這兩個紅包之前。”

“那你祝我們百年好合。”

“去你媽的。”裴南山雙手揣在口袋裏,呸他。

常堯安不依不饒的:“你不說就是假的同意。”

裴南山看着常堯安,新郎官今天給頭發打了厚厚的摩絲,現在他的頭發刺猬似的根根直立。這就是陳婧給自己選擇的未來伴侶,是個刺猬。

裴南山說:“怎麽你們的婚禮還要我同意嗎?我又不是陳婧媽,也不是陳婧爸,更不是陳婧的崽。你腦子放清醒一點,新郎官。”

她這話不知道到底是對誰說。

說完之後大搖大擺的走了。留下常堯安一個人被莫名其妙打了劫,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裴南山在婚禮現場再次看見陳婧。

她打劫了常堯安後打車用常堯安給她的紅包吃了一碗滾燙的土豆粉。期間回複了蘇樂然的消息,讓她不用擔心自己,先忙陳婧婚禮的事情,十一點她自己會去飯店吃席的。

這回的土豆粉很好吃,勁道,辣椒也足夠辣。裴南山吃得滿頭大汗,心想丘市還是有好吃的土豆粉的,只是上回和陳婧一起吃的那個不好吃。

她平平淡淡的想着陳婧,知道她是今天的新娘子,但是大多數時候沒有辦法把陳婧和新娘聯系起來。

她是新娘子,她怎麽就成了新娘呢?

吃完一整碗土豆粉,裴南山還在想這個問題。

她離開了吃土豆粉的店裏,本來想墓園給父母上柱香。可是轉念一想或許不吉利。她巴不得這門婚別結,但是萬一陳婧想結,萬一這就是陳婧想過的日子……裴南山在心裏把每一個‘萬一’都咬的很重,留足餘地。

她最終還是沒有去墓園。丘市父母的房子前幾個禮拜已經賣了,她拿到房款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房貸提前還完了。現在她沒有地方去,蹲在路邊抽煙抽到十點半。

之後她打車,去飯店。

這次回來之後裴南山還沒有見過陳婧。

她很累。常堯安說她很累,因此昨晚吃飯的時候陳婧也沒有出席,常堯安說她在家睡覺。

當時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蘇樂然站出來打圓場說結婚确實是這樣的。并且在那晚接替了一些原本該由新娘做的事情。

裴南山到了飯店也沒着急,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大紅的圓形拱門,黃色大字寫着常堯安和陳婧的名字。她等蘇樂然給她發消息說她們到了,才和蘇樂然一家子一起進門。

飯店大廳裏擺着陳婧和常堯安的歡迎牌。陳婧穿秀禾,大紅色,戴金燦燦的頭飾,笑容滿面地站在常堯安身邊。裴南山想湊近了看,腦袋剛伸過去,蘇樂然一把拽走了她。

等待儀式正式開始的時候,陳婧的朋友們都興沖沖地湊到化妝間看新娘子,連陸一竹都拿起相機對準新娘子。

裴南山一個人穩坐桌邊,為那一大幫子朋友占據一席。

吉時是十一點二十八分。

司儀的聲音先響起,拉過所有人的目光到他的身上。裴南山知道他會說什麽,因此并不留意。

只是與此同時她想起。

“那天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嗚嗚地哭。”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錢。”

那年聖誕陳昕怡在她耳邊種下的夢魇,在此時突兀地發芽。

陳婧穿着婚紗裙擺逶迤拖地,她确實瘦了很多,臉頰的贅肉不見了,皮膚雖然還是有些松垮,但是比幾個月之前緊致很多,腰身也纖細。她的臉上化了合宜的妝,盡管還是能看見細密的紋路,但是裴南山頭一次覺得她像一個小女孩。陳婧的眼睛亮亮的,看向常堯安的時候笑容更濃了。

“我們沒有人可以說。”

陳婧沒有父親,約等于沒有母親。她的婚禮上娘家人這一桌就是她的朋友們。不過現在這一桌也是空的。

大家圍在臺邊,十幾部手機對準臺上的陳婧,陳婧請的跟拍攝影在這時候變成婚禮布景,沒有任何存在感。

常堯安的父母在臺上說過話,司儀把話筒遞給走上臺的陳婧的老板,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的話很溫情,也很官方,諸如“我是看着她這麽多年成長起來的”,“我看她和看自己女兒一樣”,“祝她們百年好合,未來順遂”。

她說完話,司儀讓大家舉杯,儀式臺上的燈光打在衆人舉起的玻璃杯上反射出一模一樣的情緒,裴南山也舉杯,看着臺上樂不可支地常堯安眯了眯眼睛。下一秒常堯安咧着的嘴收了一收,形象得體起來,沖着裴南山舉了舉杯。

杯子裏是可樂,氣泡紮進嗓子裏,裴南山對常堯安微笑。

“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嗚嗚地哭。”

常堯安收回目光,落到陳婧身上。自己的妻子在這場婚宴中流淚。他不知道為什麽每個女孩子結婚都要哭,這就像是一個必須有的表情。他記得蘇樂然結婚的時候也哭了。可是有什麽好哭的呢?

陳昕怡為她擦掉眼淚,常堯安聽到她對陳婧小聲地說不要哭了,妝快花了。陳婧抿着嘴巴忍了忍,但是沒有忍住。

常堯安拍了拍陳婧的胳膊,看見陳婧胳膊上的皮肉随着他的動作晃動,她胖了之後暴瘦,只顧着去美容院緊致了臉上的皮膚。

壓下心底升上的一股微妙惡心,常堯安說:“媽媽還在看呢,別哭了。”

他說的媽媽不是他的媽媽,是臺下面蘇樂然手機視頻裏的媽媽。

陳婧媽媽的身體在天冷時總不是很好,這回醫生沒能讓她出院來觀禮,蘇樂然做了現場的實況轉播。陳婧看向蘇樂然的方向,對蘇樂然舉起的手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随後她看到蘇樂然身邊有一道瘦長的身影。青綠色的,在一應喜氣的紅裏格外顯眼。裴南山又留長了頭發,發尾燙了卷,兩縷挑染的紫色頭發落在外面,和她的綠色長裙同樣紮眼。沒有人能把青綠色穿的這麽好看,裴南山除外。陳婧在儀式臺上短暫出神,青綠色把裴南山的皮膚襯得好白,頭發好黑。她一舉一動都那麽靈動,精靈似的在蘇樂然身邊停留。

停留在蘇樂然身邊的精靈本想湊到蘇樂然身邊問她舉着手機幹嘛呢,下一秒看見手機屏幕上白茫茫的刺眼白色,只有氧氣面罩和露出的被子上印有一抹紅色的不知道是花紋還是什麽的印記。

裴南山及時閉了嘴,躺在病床的女人比紙還薄,臉頰深深的凹進去,雙眼通紅,一直在流眼淚。比起母親,說是厲鬼會顯得更合适一些。

蘇樂然縮小了視頻窗口,在和裴南山的聊天對話框裏打字:醫生說,她媽媽惡化了,可能沒幾天能活了。

裴南山啞然。

“她媽媽在醫院裏,每一秒都有可能會死。”

“我們沒有人可以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錢。”

“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嗚嗚地哭。”

那年聖誕節陳昕怡對她說的話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裴南山的耳朵裏只能捕捉到這些話語,再沒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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