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日
生日
丘市近年有個不大不小的花邊新聞。
說餘氏集團董事長的同性愛人意外身亡,餘董事長發了瘋。她每日往返于陽縣和公司,不吃不喝,覺也不睡。
裴南山路過餘氏大廈,直沖入雲霄的大廈伫立在丘市中心。裴南山想着發了瘋的餘董事長,心态逐漸平和:她都有做不到的事情,何況我呢。
陳婧的婚禮儀式剛結束,裴南山等不到陳婧敬酒,她不知道要對那兩位新人說什麽,逃命似的離開。
回到酒店收拾了行李,裴南山決定立刻就回樟市去。她買了最近的車票,給蘇樂然發了消息。
對方先回了一個“?”,再回了一個“行”。
回到家,裴南山放下自己的行李在空無人煙的客廳站了兩秒鐘。從四面八方透來的寒氣從裴南山的裙底鑽來,一個冷顫之後裴南山轉身去找陸祺燃。
陸祺燃在城南的元采巷裏開了一家小店,做一些DIY戒指,泥塑之類的東西。店裏的生意不好不壞,上兩個月賠了一點,這兩個月賺回來一點。
不過陸祺燃不在乎。她女朋友周令也死了之後,陸祺燃對什麽事情都不在乎。
裴南山在陸祺燃的野火手工坊裏坐下時,陸祺燃正在指點小情侶做陶藝。男女湊在一起,頭挨着頭,甜膩的讓人牙疼。
好不容易送走他們,陸祺燃把錢收進收銀櫃裏,眼皮也不擡一下:“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好歹我還在這裏注資了一萬多呢。”陸祺燃開店時沒錢,是裴南山出資給她的。兩個人當時說好三七分,裴南山三,陸祺燃七。但實際上裴南山也沒有真問陸祺燃要過錢。
她早年為錢受過太多苦,裴南山的眼睛盯着陸祺燃架子上擺着的畫像想。
那畫像是陸祺燃給周令也畫的。畫上的周令也擁有一切美好的特質:漂亮,開朗,樂觀。
這和裴南山見過的那個面黃肌瘦,說話做事都帶着一股無能為力的絕望的女孩子絲毫不同。
可是裴南山知道這是陸祺燃愛的周令也,大概是她們剛認識時的周令也。
“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她了。”陸祺燃在裴南山對面坐下,她拿出一張紙,用鉛筆做底稿,寥寥數筆畫出一張人臉的輪廓。
“你第一次見她,她就是這樣的嗎?”裴南山的眼睛沒有離開畫。
“不是。”陸祺燃手上不停,周令也的眼睛躍然紙上,“這是她讓我畫的她病好的樣子。”
裴南山的目光終于離開那幅畫,放到眼前陸祺燃正在畫的這幅畫上,“想問你一個問題,但可能有點殘忍。”
“問。”
“如果周令也和你不是死別,是生離呢?”
陸祺燃畫出周令也圓圓的鼻頭,“你現在問我,我寧願和她生離,至少她還活着。如果是當時,我還是接受不了。”
裴南山從口袋裏掏出兩支煙,遞給陸祺燃一根,“哦……”
“陳婧的婚禮結束了?”陸祺燃的臉在煙霧後。
“還沒有。”裴南山叼着煙。她回頭透過店裏的玻璃門看到外面赤色雲朵。夕陽落下了,陳婧晚上的安排和蘇樂然結婚那時一樣,是朋友們在一起玩。
“那你回來幹嘛?”
“你要讓我繼續在那看她和別人結婚?”煙在兩唇之間上下起伏,“你好殘忍。”
尼古丁的味道很濃,粘在衣服上,唇上,牙上,鑽進口腔,吞咽時有一股淡淡的煙草甜味。
裴南山想起柑橘。
遇到陳婧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柑橘味道的香水會有那麽濃重,濃重的讓她時時刻刻都無法忘懷,連做夢的時候那股柑橘味都在鼻腔裏萦繞,帶她在夢境中穿過層層迷霧找到它的主人。
裴南山的視線從外面的赤色雲朵上收回,轉身落到陸祺燃的畫上。那是周令也在向陸祺燃微笑。
“要是有一個人能給你一種能力,讓你可以回到過去就好了。”裴南山掐滅了手上的煙,看着畫上的周令也。
陸祺燃把煙按到剛畫好的紙上,紙被煙頭迅速的燙出一個洞來,接着洞邊冒起小火苗,把畫和外面的雲朵染成同樣的顏色。
裴南山還沒來得及找到東西把火苗暗滅,陸祺燃已經熟練的一巴掌把火苗拍下去。
“……你的手不疼啊?”
陸祺燃吹了吹手掌,火苗把它灼燒,“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裴南山看她,眼神裏有難以壓抑的憐憫:“以後別幹這種事兒了。”
陸祺燃沒有接話,站起來走到店的廁所裏。裴南山聽到水流聲響了一陣子,又結束。
陸祺燃甩着濕漉漉的手走出來,用放在收銀臺的餐巾紙擦了擦手,“那是陳婧自己的選擇。但是我始終相信,選擇可以更改,只要她還活着,就會有重逢的希望。”
“是嗎?”裴南山舔一舔嘴唇,又像是舔到奇異果殘存在她唇上酸澀的果汁。
陸祺燃看向周令也的畫像,“是。”
裴南山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希望,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
冬去春來,夏又至。裴南山度過了一個很忙亂的夏天,她在這個夏天裏帶領着手下人做了許許多多的項目,忙的不分日夜,每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
她的一應朋友都變成了網友,別說約飯了,蘇樂然抱着豆丁兒去她家玩都找不到人。
當時豆丁兒已經學會了坐。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裴南山家緊閉的門,在蘇樂然懷裏坐起來,說咿咿呀呀的嬰語。據蘇樂然轉述,豆丁兒罵的很難聽。
裴南山聽說之後非常抱歉,終于在深秋的時候結束了手頭上的所有項目,抽出空來接待豆丁兒姑娘。
不過豆丁兒姑娘人小脾氣大,聽到裴南山的邀約後轟轟烈烈生了人生第一場病,直到裴南山生日那天才徹底複原。
因此原本的‘賠罪請客’又變成了‘慶祝生日’,豆丁兒穿着白色的蓬蓬公主裙,頂着一頭短短的刺猬似的頭發被譚津鳴抱着來了。
蘇樂然先祝裴南山生日快樂,再讓豆丁兒展示她新學會的技能:爬。
豆丁兒很賣力,在裴南山家的地板上爬的吭哧吭哧。裴南山非常配合的坐在地上對豆丁兒拍手叫好:“厲害厲害!”
豆丁兒很滿意,爬進裴南山懷裏坐好了。
裴南山這回過生日也沒有很大的排場,不過就是叫了蘇樂然一家和陸祺燃一起在家裏吃火鍋。
往年她們也是這個陣容,不過多一個唐清,少一個豆丁兒。
有了孩子的生日宴會就生動的多。豆丁兒坐在譚津鳴特意帶來的嬰兒椅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四個人,小胳膊揮着,小嘴巴叽裏咕嚕,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是在場除了陸祺燃之外的人都很有興致的回應她一兩句。
後來豆丁兒玩累了,在譚津鳴的懷裏睡着。裴南山就讓譚津鳴帶着孩子先到房間裏睡。
兩人一走,女人們之間的話題自然就展開。
先是蘇樂然詢問陸祺燃店裏的情況,又向她介紹一兩個近期會去做DIY的朋友給她。之後是裴南山問蘇樂然的工作,蘇樂然最近換了一份工作,離家裏比較近,說是陳婧給她介紹的。
無法避免的提到陳婧了。
“她結婚之後怎麽樣?”當然是裴南山問的。
蘇樂然咬着筷子頭,斟酌着回答說:“嗯……她沒有跟我說,但是我感覺……”
“不太好?”
“嗯。”
“怎麽會?常堯安不是很喜歡她嗎?”
二月份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祝福陳婧和常堯安這對郎才女貌的佳偶。現在她們結婚還不到半年呢,這是怎麽了?
蘇樂然皺起眉來:“我不知道。哎呀,我說不好。因為陳婧不跟我說她家裏的事情,所以我才覺得陳婧可能是過的……不太好。不過婚姻這種事情吧,就是兩個人的事情,你看我和譚津鳴那麽好,我們也經常會吵架啊。所以我覺得,應該也沒什麽事。”
裴南山沒有接話,陸祺燃在一邊将話題轉移開。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蘇樂然當時和陸祺燃勸過同樣的話。她們都說那是陳婧自己的選擇。蘇樂然還說陳婧做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想清楚的。可是既然想清楚了,又為什麽會過的不好呢?
火鍋在眼前咕嘟咕嘟冒着泡,和認識陳婧第一年,她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時吃的一樣。
說起來今天也是陳婧的生日,她們是同月同日生的,她比陳婧小一歲整。
那年她們都在吃火鍋。今年呢?陳婧現在在做什麽?
她有沒有也和她在丘市認識的朋友,或者和常堯安一起吃一頓熱熱鬧鬧的飯?她會不會也想到自己,會不會也想知道自己過得好不好呢?
沒有答案的問題,都是沒有答案的問題。
裴南山在後半場滿懷沉甸甸的問題對陸祺燃和蘇樂然微笑。直到快九點鐘才把她們一一送離。
面對着滿桌沒有收拾的碗筷,裴南山重重嘆氣。她現在什麽也不想管,壽星有權利在這一天做不想做的事情。
裴南山倒進床裏,連掙紮也沒有,直接進入沉沉的睡眠。
至半夜,她發起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