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機

接機

“我去接小叔叔嗎?”

傅雲然坐在沙發上,手上還滴着水,對面坐着他的父母。

“對,我這幾天沒空,你小叔叔剛回來就只讓司機去接他也不太好。”

葉禾風揉揉額角,旁邊的方憐——也就是傅雲然的母親——拍拍他的手背,抽了一張紙遞給傅雲然,附和着:“你小叔叔也好些年沒見你了,平時在國外學習也沒見你們聯系過,這次就你去接他,好好聊聊。”

傅雲然:“……”

他輕嘆一口氣,接過那張紙把手上的水漬擦幹。

十分鐘前他還在廚房洗草莓吃,十分鐘後就被委以“接小叔叔回來”的重擔。

說是重擔其實也有點誇張。

傅雲然把衛生紙扔進垃圾桶,問了父母小叔叔落地的時間,得到“一個小時之後”的回複之後,恢複了“這确實是個重擔”的想法。

“機場還挺遠的,那我現在就要出發了,午飯不用留我的了,我在外面吃。”

他說完拿了件外套就匆匆出了門,連桌上的草莓都沒來得及吃一顆。

方憐看着自己兒子走遠,才收回放在葉禾風身上的手,剛放松的心還沒落到地下呢,又想起來傅雲然好些年沒見過他小叔叔了,也沒聯系方式,等到了機場認不認出來人都要另說。

而且根據這倆人相處時間來看,傅雲然都未必知道自己小叔叔叫什麽。

……

傅雲然當然知道自己小叔叔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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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車庫裏随意開了一輛出來,直奔機場。

葉炎生。

小叔叔的名字叫做葉炎生,是他父親葉禾風最小的弟弟。

這位小叔叔履歷倒是光輝的很,學習成績好、長得帥、十項全能,最後還去國外進修去了。

聽說在國外發展的也很好,處處都是被誇贊的對象。

傅雲然在等紅燈的間隙艱難思考了一下他小時候和小叔叔相處的記憶裏對後者面部的确切描述,但直到綠燈亮起,他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十分模糊的輪廓。

大概是一個看起來書卷氣很濃的……中年人?

但是小叔叔好像比他大不了多少。

那就是一個看起來書卷氣很濃的……青年?

再加上家裏人還不錯的相貌基因,小叔叔大概就是一個長得偏向于清秀一些的青年人。

等下到了機場問問爸媽有沒有……

砰——

方向盤因為主人下意識地抽搐顫動一瞬,很快又恢複原狀。

傅雲然呼吸有些急促,他慢慢放緩,迫使自己的眼睛直視前方。

面前的玻璃上忽然出現一張驚恐至極的人臉,流血的十指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死死扒着玻璃,已然脫落的眼球虛虛地垂浮下來,随着車身的搖晃在傅雲然面前劃出一道又一道血色的弧線。

傅雲然面不改色地繼續開車。

但這玻璃上的人并不甘心,他嘶吼着拍打玻璃,盡管口腔裏的舌頭腐爛、牙齒掉光讓他的尖叫伴随着血沫噴出的景象有些不雅觀,但傅雲然依舊巋然不動,跟瞎了一樣。

玻璃很快就變得鮮紅一片,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傅雲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玻璃上的男人見狀停下動作,他側了側頭,忽然,一顆明顯大了很多的頭顱從他的胸腔裏鑽出來,穿過了玻璃,橫在了傅雲然面前。

他們現在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這顆頭顱臉上的血就會落在傅雲然身上。

周圍經過的車輛中的乘客偶爾會在急速駛過因為無聊瞥下這輛速度同樣驚人的車,但也就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因為他們根本看不到玻璃上的東西。

傅雲然控制着自己不去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他保持着頭腦的冷靜,繼續開車。

他并不是葉家的親生孩子,很小的時候,傅雲然還在孤兒院,他有意識起就能看到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起初他以為大家都能看到,所以經常會做出一些愚蠢的舉動,比如告訴老師自己眼睛有問題,有些人只能被左眼看到,右眼看不到;比如空中總那個是飄着的女人把口水滴到了自己碗裏;比如晚上睡覺的時候好幾個嬰孩占據了自己的床鋪;又比如前幾年死去的掃地爺爺總是坐在地上哭。

他把這些告訴老師,得到的是後者恐懼的注視。

傅雲然那時候才知道,他在其他孩子眼中,他已經是一個“半鬼”了。

他經常莫名其妙地對着空氣說話、動作,并拿着一張只有幾個人的合照說出擁擠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被大家打上了“恐懼”的标簽。

傅雲然慌張無措,更讓他震驚且害怕的是,那些暗示或者間接地向別人傳達了自己秘密的人,後來都早早死去或者得了很嚴重的病,包括那位老師也是,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忽然就查出了胃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他學會閉上嘴巴,默默忍受着這些鬼魂的幹擾。

後來傅雲然遇到一算命的,他還沒主動上前,那個算命的就瞪大雙眼從懷裏抽出一枚銅錢,隔着衣服就按在了他的心髒處。

銅錢燙的驚人,隔着衣服都在他皮膚上留下了深深的紅痕,這痕跡也奇怪的很,明明是拿銅錢烙的,偏偏最後留下的居然是一塊肖似火焰的圖案。

那算命的神神叨叨的,說讓他以後看見什麽就當沒看到,聽到什麽就當沒聽到,少說少做,不然別人活不長,他自己也活不長。

彼時他已經被葉禾風收養,家裏人對他很好,秉持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傅雲然猶豫之後還是照做了。

從那時到現在,他對“鬼魂出現在自己面前直接無視”這種事情已經非常熟練。

也幸好他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他們,右眼還是普通人的眼睛,也就偶爾在陽光下面的時候,左眼看起來顏色會比右眼顏色深得多,像一團濃的化不開的黑霧。

傅雲然安穩地開着車,玻璃上的家夥看他毫無反應,慢吞吞地磨蹭一陣兒,鑽進車裏盤踞在副駕駛座下不動了。

機場很快就到了,估計是因為他稍稍提了速的原因。

手上的腕表正好指向五,距離小叔叔飛機落地還有三分鐘。

車裏的人漂浮着追過來,靠近門的時候又放慢速度,似乎是在猶豫,片刻後還是跟了上來。

傅雲然進來之後就站在一邊,低頭在手機上敲字。

路過的人偶爾會因為他俊朗的容貌稍一側目,很快又收回視線,空留他一個人忍受着身後鬼魂的壓迫。

傅雲然能夠看到這些鬼魂,但他并沒有抵抗陰寒氣息的能力。

他這次出門匆忙,身上只有一件白色T恤和一件襯衫外套,本來在夏天的高溫下還有些熱,現在就只剩下徹骨的冷意。

“到了。”

他低聲喃喃,朝前走了幾步。

父母恰好發來相應的照片,傅雲然還沒來得及點開看一眼,就被突然熱鬧起來的人群吸引了注意。

乘客好像出來了。

背後跟着的鬼魂像是被刺激到,忽然狂躁地嘶吼起來,身上散發的寒意一陣又一陣地滾向傅雲然,後者脖頸都開始抽搐。

掌心的手機因為主人的痛苦被狠狠捏着,眼看就要出現一道裂縫。

傅雲然額頭青筋直跳,他甩甩手,腕上忽然出現一個珠串。

這串子看上去簡單的很,甚至有點塑料質感,但就是這麽一個串子讓上一秒還在被鬼魂壓制的傅雲然伸手嵌住了這鬼魂的脖子,十分粗暴地拽到了身前。

他從小到大都在進行“無視鬼魂”活動,但礙不住有些實在是太不聽話、太具有攻擊性,傅雲然也不可能沒有一點防身的家夥。

手上的珠串沒有名字,是那個算命的跑走時候掉下來的,傅雲然當時撿起來就在掌心消失了,甩甩手就又出現了。

後來發現戴着這個串子能碰到這些鬼,傅雲然就一直留下了。

小叔叔應該快要出來了,現在也找不到一個地方能不被人看見又能看着出口,傅雲然死死抓着這鬼的脖子,力氣大的都能聽見咯嘣聲。

鬼也有骨頭?

他手指用力摳進了這鬼的皮下,黑色混着鮮綠色的濃稠物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傅雲然無視他的怒吼,那處手機看了一下父母發來的小叔叔的照片。

手指剛剛點開圖片,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頭,發現這人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皮膚偏向小麥色,五官十分優越,眼睛倒是标準的褐色,牙齒也白淨的很,只是胡子拉碴的拉低了“幹淨整潔”這一項指标,傅雲然恍惚覺得這人不該穿一身西裝,該是袒胸露懷的懶散樣子。

“請問你……”

“是雲然嗎?”

說話的聲音也是十分符合外在形象的低沉,臉上的笑意倒是把人顯得爽朗年輕了些。

“我是,你有什麽事嗎?”

“?”葉炎生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機屏幕對準傅雲然的臉,“小侄子,你爸媽不是讓你來接我?”

傅雲然:“……”

“是的,是我來接你,小叔叔。”

他帶着人去找車,上車的時候抽空看了眼手機上的照片,和那張明顯幹淨年輕許多的臉照面時還是沒忍住挑了下眉。

這差距也太大了。

“雲然,”葉炎生坐在副駕駛,扣好安全帶,“你手裏抓着什麽呢?”

他的手還是握着脖子的手勢外人看不到鬼魂,這個手勢就很奇怪了。

況且等下還要開車。

傅雲然把手收回來,在擰斷脖子和放他離開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會兒,對上鬼魂空洞、遍布黏稠和扭曲蜿蜒的未知生物的眼眶時——如果那個确實是眼眶的話——還是選擇了後者。

“沒什麽,剛才手抽筋了。”

放開手的一瞬間,後者消失的無影無蹤。

葉炎生看了一眼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微微一笑:“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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