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湧泉之恩,滴水相報
湧泉之恩,滴水相報
這毫不留情面話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
有這麽幾秒,整個屋子安靜得就像清明節當日的山頭,沉默壓抑但又憋不住竊竊私語。
大家都在猜測陸白瑜嘴裏說的那些破事是什麽。
唐白薇不敢置信地呆愣着, 一雙杏眼直發蒙,先前先發奪人的憤怒表情都凍在臉上, 半分鐘過去,轉變成了火辣辣的難堪。
她嘴唇有些發抖, “學長, 你什麽意思?”
陸白瑜眸色淡漠又直白,“字面意思, 你應該向她道歉。”
什麽情況?她指的是鹿寧悠嗎?她們之間有什麽過節嘛!好勁爆!
被周圍人各種帶着興奮與猜測的視線掃視着,唐白薇臉色陰沉, 她憑什麽受這種委屈。
這劇組裏微博粉絲上千萬那位流量頂峰是男主演紀哥,接下來的人氣最高的就是她, 背後一樣也有大資本在捧。她也算低調了,若再有點野心, 以她的後臺就算擠掉女一號也不是不行。
而鹿寧悠呢, 全組墊底的小透明。聽說粉絲數可憐得都沒必要運營社交平臺, 糊了五百年也沒見唐僧來救。本身還慫得跟只脆皮雞一樣,自己不敢出聲, 不知灌了什麽迷魂湯讓陸學長處處向着她。
陸白瑜語調慢悠悠的, 誰都能聽出含着諷刺, 沒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陸學長, 我看你就是被她迷惑得不輕!”唐白薇的聲音變得又高又尖細,“她當初為什麽接近你, 你心裏難道不清楚嗎?你才是昏了頭!”
“吵什麽吵。”郭雲庭出聲打斷,演員之間扯皮的場面見得多了, 他沒那閑工夫聽小孩子吵架,“你們的事到此為止,我們現在是在聊劇本的事。”
見連郭導不站自己,唐白薇氣得呼吸都變急躁,“導演,我就是在說劇本的事。鹿寧悠根本沒資格加戲,她只會靠着別人幫襯。”
這個別人是誰,不言而喻。
Advertisement
“我不管你們之前的恩怨,在我的劇裏,就看表現。”郭雲庭收了笑容,不再有多餘情緒,他示意助手切換屏幕畫面,“同樣是和陸白瑜演戲,你先看看你自己怎麽演的。”
唐白薇飾演的女二是女主的閨蜜,也是同事。同為律師職業,她需要表現女律師在職場中的幹練與面對困境時不服輸的性格。她與陸白瑜的那場戲,是在法庭上的一場對手戲。剛獲得所裏重用的女律師年輕氣盛也嫉惡如仇,懷着魚死網破的決心要把夏池這個惡魔送入監獄中。
“你以為什麽算犯罪!這就是蓄謀加害。而且被告為何還要屢次前往受害者家中呢,這就是赤裸裸的謀殺!”熒幕裏的女律師杏眼圓瞪,嗓音尖細到有些銳利,感覺再多說兩句能掀開屋頂。
挑了這段節選,多少有點公開處刑的意思。
等進度條走完,郭雲庭揉了揉耳朵,"鹿寧悠的表現剛才大家都看過了,現在看完唐白薇的對比一下。大家還有什麽疑問,可以趁現在提出來。"
“我有疑問,我還是不服改動。”唐白薇不依不饒,“導演,明明我表現出來的情緒比鹿寧悠豐富多了。”
看她堅持,郭雲庭幹脆直言:“什麽叫豐富,不是怒吼失控就叫情緒飽滿。你是個律師,講話要慢而清晰,口若懸河不可能,講的太快書記員來不及記下來。你用力過猛,要是不看字幕,別人都聽不清你在說什麽。”
這也是新人通病,致力于讓觀衆做聽力測試。偶像劇算是重災區,重災到每年都能出套常規題。紀歸帆是喜歡用氣泡音整頓霸總界,而她是尖叫流人形打字機,語速快又很不自然。
硬是把代表正義那方表演得趾高氣揚,和她一比反派夏池在法庭上都禮貌得像個紳士。
看在資方的面子上,其實郭雲庭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一個連标準都夠不上的演員,他忍了很久,多少也提點過一二,要是以他十年前的脾氣,這種演員早該換了。
唐白薇咬着牙,餘光掃了眼默不作聲的鹿寧悠。她緊緊抿唇,不甘心地低頭,“對不起導演,我以後會注意的。”
“那今天就到這,多琢磨琢磨覺得本身,大家也都辛苦了。”郭導拉開椅子起身,不留情面地補充,“真到了要換人的時候,我會讓陳導安排好機票,接送你們回家。”
導演組的人與韓非老師留下來繼續讨論劇本。
其他人陸陸續續從房間裏走出來。
跟在人群裏,鹿寧悠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剛才陸白瑜一開口,她就出于放空狀态,記憶裏有人幫她說話是件很久遠的事。
陌生又矛盾,要向他表達感謝嗎,但眼下兩人目前的情況又很不合适。
也感覺現在的她和夏添小跟班特別像,一方面怕着夏池,一方面又确确實實得到了他的庇護。
她與夏添的共同點奇妙地越來越多。
議論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所以,這是要變天啊,郭導好像都變了個人。”
“是啊,要是真被發了機票,那也太難看了。”
看着影視廳緊閉的大門,好些人心裏更不踏實。他們之中還有幾個與小說完全沒關系的原創角色,真要砍掉也就是總導演一句話的事。
想起自己先前完全沒把這劇當回事,還在拍攝場地還在玩手機閑聊,總覺得離被打包回家不遠了。
之後的時間裏,連男主演紀歸帆都找了導演組的人請教。
片場氛圍步步往好的方向走,很多的新人抱團跑到楊化那,希望他能聯系下陸白瑜也帶着他們取取經。
他們也找過陸白瑜,可他心情不佳都寫在臉上,他們不敢去嘗試被凍成冰糖葫蘆串。
人數太多,也不好意思拒絕,鹿寧悠臨時趕鴨子上架成了代課師姐,她把陸白瑜那套005式學習方法分享給大家。
幾個年輕人嘗試了沒兩天就高舉白旗宣布投降。有人挂着兩熊貓眼問,小鹿子你怎麽堅持下來的,這強度簡直夢回高三。
作為過來驢,她在心裏笑,這些人真是太年輕了,還夢回高三。
老師還會關心學生的睡眠問題,那條魔鬼魚只關注效率。
“也就還好吧。”鹿寧悠扯了個不過如此的笑容,潇灑地擺手,“實話告訴你們吧,其實我不是人類,我是這海島的某一種存在。”
她楊揚眉,賣了個關子,讓大夥猜。
“是克蘇魯怪獸?不僅多個腦袋,而且腦容量比較大?”楊化問。
鹿寧悠剛叉上腰擺手,“不是,其實我是海……”
海裏的水,容納百川,還能把讨厭的魔鬼魚給煮了。
一道人影的出現讓她把剩餘的話咽了回去。
“說完,你是什麽?海什麽?海王嘛,什麽都能粉。”老遠都能聽到他們歡聲笑語,實在刺耳,陸白瑜低頭睨她,嗓音聽起來剛從深井裏撈出來的水一樣寒冷。
被他冷淡視線掃過,感覺淋了波刀子雨,鹿寧悠大腦LODING了一會就迅速多線程運轉,馊主意就來了。
她搜出了個網絡段子,完成句子拼接。
“其實我是海邊的一種貝殼,卧室泥的包貝。”
她暗暗得意完自己記憶力超群才能逢兇化吉,擡頭才發現幾股奇怪的視線都彙聚到她身上。氣氛很是詭異,就像所有人都被按下了禁言鍵。
三秒過去,楊化才反應過來,擔任起了暖場任務。他陽光一笑,“哈哈,沒想到我們小鹿老師也會說這麽土味的笑話。”
我是你的寶貝?她怎麽說出口的。
“真的是土土的,哈哈。”
“但是也挺有趣的呢,哈哈。”
在大家善意又尴尬的笑聲中,陸白瑜神情莫測地多看了鹿寧悠幾眼。
看得她只想把三秒前的自己埋進某個山頭,腳指頭控制不住已經開始動工。
“你剛才絕對不是想說這個。”陸白瑜蹙眉觀察着她皲裂的表情,“說說看,海邊還有什麽?”
鹿寧悠一臉堅定,話裏半真半假,“就是這個,看大家這麽辛苦,圖個輕松一樂嘛。”
陸白瑜一臉不信,倒也沒再追問,回了個敷衍潦草的“哦。”
一直到拍攝前一小時,鹿寧悠看他托着頭沉思,明顯還在瞎琢磨着什麽。
她笑語相向,堆滿虛情假意,“陸學長,請不要為了雜事影響到拍攝,最近我們郭導要求還挺嚴的。”
陸白瑜黑軟的碎發垂在眉目上方,視線略微傾斜地掃來,開口的聲色淺淡,“不是要和我劃清界限,你現在這是在關心我?”
“……不是,我怕你拖我後腿。”鹿寧悠不知道這話怎麽脫口而出的,大約是病急亂投醫。
空氣徹徹底底凝滞了十幾秒。
陸白瑜從胸腔裏漫出一聲笑,“拖你後腿是吧,那我接下來我好好努力。”
鹿寧悠覺得他應該是被氣笑的,有沖動定個鬧鐘以防自己晚上睡太死。
都已經準備好被魔鬼魚開口擊斃,結果他突然岔開話題,“前兩天在影視廳裏,為什麽不反駁?”
她腦子沒轉過來,“什麽?”
“就唐白薇說的那些陳年破事。王治,李牧,楊雲霆。我搜過資料,這三人早年就混跡社會,堵女學生回家路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所以,你在沉默什麽?”
陸白瑜目光久久地停留她的臉上,“為什麽要放任別人胡言亂語?在學校你就可以澄清,怎麽,你也信受害者有罪那一套?”
受害者大多都是不完美的,怎麽能算有罪?
至于,她為什麽要沉默……
鹿寧悠垂眸摳了下小指,再擡起頭,“多說多錯,只會越描越黑。”
只是因為他們人多聲音大,他們關系網密。更沒有人回聽她說話,當然也沒人會站在她這一邊。
她站在冬日之下,暖陽卻偏心地從身側繞過。偶有寒風吹來,她鼻子微微抽動,連着難言的情緒一同咽下。
不是第一次看她這種表情,表面上是理直氣壯,但他看出有幾分委屈。
陸白瑜嗓音不自覺變沉,繼續問:“那些狗東西就是活該被揍,可進了醫院怎麽就變成弱勢的一方?他們的檔案上怎麽一點都沒留下痕跡?”
因為他們會哭啊,會說自己被揍得都受傷了。看吶,他們都被打骨折了,那個女的不是好好的,還要他們怎麽樣?
賣慘這種東西是适用于別人,适用于有人疼的別人。
放在她這就成了矯情,她向誰賣慘呢?
鹿寧悠咬着唇,只說,“都過去了,我不想計較太多。”
陸白瑜深邃的眼冷銳直白,“可我看不慣這樣,人不能順着偏見生長。所以校園網那封說你品行不端的那封匿名信,每一條我都舉證反駁了回去。壞人就該在太陽下曬曬,這麽陰暗,都一股子黴味了,我這可是在幫助他們重新做人。”
日光悄無聲息地偏離預定軌道,在鹿寧悠身上也傾落下金色的餘輝。
短暫的錯愕後,笑意重新在她眼裏蕩開,“你現在說話怎麽跟夏池一樣。”
“被影響了吧,當個肆意妄為的暴徒不挺好。那種感覺怎麽說呢,一旦進入角色,就好像又了全新的生命,以及全新的自由。那種抽離感讓人上瘾。”
陸白瑜的話難得多了幾句,“你回頭也看看校園網論壇那塊,那三人曾經的惡行已經在告示欄挂了幾個月了。不管他們以後上班還是繼續求學,這份履歷會一直跟着他們。我只不過大發慈悲地把這些放在了第一頁,以防一些老花眼瞎得看不見。”
鹿寧悠看着他,認真想着怎麽報答才好。
她真的想得非常認真,迎着陽光,眼底也沾染上了一些光點。
就這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有點像漫畫裏的星星眼看着自己喜歡的人。
“看我幹嘛?看看劇本吧,你。”陸白瑜不耐地咳了一聲,把劇本蓋在她臉上。
鹿寧悠這時候才不會計較他這點脾氣,只覺得魔鬼魚也有帶光環的時候。
她樂滋滋接過,安靜下來做個鹌鹑不再打擾他。
這次是個快樂的鹌鹑。
兩人各種,助理為兩人端來兩杯熱咖啡。
陸白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拿起熱咖啡就要往嘴裏倒,老毛病又犯了,沒注意隔着保溫層裏頭滾燙的溫度。
“等下……”
鹿寧悠眼疾手快地攔下,殷勤地拿來幹淨紙杯,幫他倒騰到合适溫度才遞過去。
“陸學長,你的咖啡。”
陸白瑜好整以暇地看了她獻殷勤的全程。
這是湧泉之恩,滴水相報?
不與她計較。陸白瑜接過嘗了口,散漫地擡眼,“鹿寧悠,還有空整這個,接下來小跟班跟夏池的吻戲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