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司遙喜歡十月末的揚城。
這個時期不冷不熱, 能穿上迫不及待期待入秋的新裝,又仍帶了餘夏的韻味,不讓南方孩子手足無措地迎接寒潮。
揚城與紐約有着截然相反的模樣, 說起來, 她這些年在外也并不孤單。
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家庭條件比上不及但也足夠富裕,同行還有周慕臣,兩人彼此照應,生活好似跟國內沒什麽分別。
不過到最後,司遙還是回了揚城。
這些年她的生活裏早已沒有了那個人的痕跡,彼此都不是公衆人物,短暫的一年同學情也不足道也。
有些事情只要刻意避嫌, 總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遙回國之後休息了一段時間,也找空搬了家。
前兩年司嘉年給她在江邊新開發的樓盤買了套平層, 當時她只是湊巧去看個新鮮, 爸媽見她喜歡也就簽字買單。
其實司遙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
她那年回國閑着也是閑着, 無聊打發時間跟爸媽一塊去看樓。
她站在二十層樣板間的巨大玻璃窗邊, 不經意間遠眺,瞧見了江對面那棟顯眼的建築。
塵封許久的記憶猛然間反撲, 叫她恍惚許久,木然駐足于窗前,腦海裏驟閃而過碎片般的記憶。
瘋狂而又荒唐, 似乎有些不堪回首的局促。
而因她稍稍沉迷的這剎,司嘉年以為女兒看上了這裏絕佳的江景,當即拍板決定買一套同戶型送給她當新年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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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遙張了張嘴, 到底什麽也沒說,小聲謝過爸媽的心意, 假期結束照樣飛回紐約,并沒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這套房子在她回國前夕裝修完工,由司嘉年親自操刀設計,簡約現代的美式風,是司遙喜歡的類型。
她回來之後便獨自住在這裏,偶爾回家陪爸媽吃飯,生活規律而了無生趣,明明回到最熟悉的城市,有豐富多彩的娛樂生活,可在酣暢的歡樂過後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到底是什麽呢……司遙一直找不到答案。
張承宜畢業後進了國企,如她爸媽所願,順風順水的鐵飯碗。偶爾忙,但更多時候福利待遇都很完美,有大把時間跟司遙約會。
周慕臣随她歸國入職投行,每日出入揚城最好的寫字樓,光鮮靓麗刷刷簡歷,為今後順利繼承家業鋪墊前路。
吳迪在深港某知名車企做工程師,後被調派海外,也學會跟風情萬種的拉丁辣妹調情,只是難得回國。
司遙鹹魚了一陣子,總算等來了藝術團的offer。
她在海外進修音樂,雖然碩士選讀藝術管理,但回國還是決定幹回老本行,進了市藝術團。
周慕臣特地策劃了個場小型派對,慶祝她總算達成心願,今後早日成首席,她出名了他們這幫舊友也好沾沾光。
地點選在島上一家新開的藝術沙龍,占地不大,但是很有設計感,還融合了許多科技感的細節,有點像歷史與未來碰撞的交彙點。
沙龍目前試業不過幾個月,人氣倒很旺,不少年輕人紛紛來此打卡。
一層是展區,二層有個露臺,裏面還有個封閉的小型宴客廳,精致而奢華,可以供私人聚會,當然,權限僅對svip開放。
司遙今晚獨自過來,因為周慕臣說是私人聚會,朋友間必然會小酌幾杯,她懶得喊代駕,索性叫了個車。
她下車才收到張承宜放鴿子的微信,上級領導突擊檢查,全員加班陪同接待,姐妹倆只能揮淚惜別。
今晚是私人聚會,司遙穿得不太正式,一字領針織衫,溫柔的淺黛色,露出圓潤白皙的玉肩,鎖骨上墜着精致鑽石條鏈,恰到好處的性感,她已很少刻意掩飾自己的好身材。
她跟着侍應上樓,推開門,冷氣撲面,屋子寬敞明亮,此刻還沒完全日落,裏頭卻燈火通明。
柔軟的毯子鋪滿地面,屋裏萦繞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氣,很符合整個沙龍的氣質。
一頭擺了長條桌,布置裝潢都很西式,另一邊的奢侈沙發已坐了六七個人,那些男人都是周慕臣的朋友。
因着父母輩的關系,司遙跟他們或多或少打過交道,其實彼此也算同個圈裏的熟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生面孔的女性,生得花容月貌,打扮精致優雅。
司遙進門時,她正站在沙發旁,面色沉靜,目光一直不離周慕臣左手邊那個男人。
他們興致勃勃打着德州,牌局似乎正到膠着時刻。
周慕臣擡眼瞧見司遙進門,手裏的底牌一蓋,“fold!”
他當即站起身朝她走去。
有好事者耐不住八卦之心,違背規則偷偷看了周慕臣的底牌,當即嘩然。
桌邊朋友怨聲四起:“不是吧周大公子,你同花順還fold?”
而賺得所有籌碼的對手正好是沙龍的擁有者溫景航,那個清冷美貌的女人就是他帶來的女伴。
“你懂什麽?這就叫愛美人不愛江山,周慕臣還缺這點?”
他大喇喇地把籌碼拉到面前,随即對那女人稍稍揚了揚下巴,也跟着站起身往門邊走,十分殷切地盡到地主之誼。
司遙大約聽見了幾聲,沖周慕臣挑了挑眉:“你又算牌啊?”
表情俏皮可意,說不出的嬌柔。
“我還用算牌啊?”周慕臣頂不滿意她的說辭,一邊把她引進屋裏。
正巧溫景航走上前跟司遙打招呼。
在這堆人裏面,司遙跟他來往最多,算得上朋友關系。
她好奇地望了眼那位半彎下腰收拾牌局的冷美人,低聲問:“怎麽又換了一個?”
溫景航眼睛一瞪,咋呼道:“噓——噓——人家現在是我助理,還沒确認關系,你們可別亂說。”
周慕臣低笑:“他說這次是真愛,追了幾個月也沒動靜。”
司遙乜眼鄙視他,“你哪次不是真愛?你的真愛跟對面星巴克的咖啡豆一樣多……”
“這次不一樣,真的很、有、feel。”
溫景航陰陽怪氣地斷字,司遙忍不住聳肩搖了搖頭,跟着兩人往沙發走。
大家瞧見司遙,不由都正經了些,與她逐一問好。
富家公子的聚會,雖說不上各個外形英俊氣度潇灑,可無不是一表人才的精英,穿上昂貴得體的衣服就更有鮮明的不同。
最後,司遙的目光落在那冷美人身上,兩人友好握手,司遙聽她自我介紹叫南青,果然名字如人。
溫景航自然地招手讓她上前,兩人旁若無人地挨近,南青認真聽着溫景航小聲說話,面上的表情波瀾不驚。
司遙下意識跟周慕臣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抿唇淺笑。
她之前沒來過這兒,放了小肩包四處看看,那邊又在喊周慕臣上桌,被他揮揮手打發。
他跟着司遙在屋裏看了幾眼,提議道:“要不要去露臺看看?”
司遙點點頭,經過已擺好餐具的長桌,轉眸輕掃,大略看了個數字,跟屋裏的人頭對不上,估計一會兒還有其他客人要來。
兩人在露臺吹風,司遙忽然說:“對了,承宜要加班來不了。”
周慕臣笑道:“那我們三個下次再聚。”
她點了點頭,又難免八卦:“南青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不會真是他助理吧?我剛回國那晚聚餐,在酒吧遇見的不是另一個麽?”她頓了頓,努力回憶着,“我應該沒有認錯臉——這才多久?”
周慕臣故意壓低聲音,配合她八卦:“他說上次那個是打算介紹給朋友的,他朋友有事不能來,他就跟那女人多閑聊幾句而已。”
“你信他?”司遙反正不信。
“我又不打算跟他結婚,我信不信也不重要。”
周慕臣悶笑,還沒來記得再多說些關于南青的情況,話題當事人居然推開了玻璃門,端着兩杯果汁朝他們走來。
司遙不免有些心虛,眼神不知該往哪飄,這麽多年還是沒練成幹壞事不心虛的心理素質。
周慕臣氣定神閑沖她颔首笑,主動問:“看他們打牌很悶吧?”
誰知南青只是笑着搖頭,順勢把右手的那杯果汁遞給司遙,“航總讓我來陪司小姐到處逛逛,頂你的位置,他們喊你回去打牌。”
聽這話,還真像是領了公差奉命做事的小助理。
周慕臣被噎了一下,倒逗樂了司遙。
她噗嗤一笑,忙又清了清嗓子,接過杯子低聲道謝,又很識趣地催周慕臣:“快去吧,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他只得怏怏歸去,司遙抿了口果汁,把杯子擱到一旁。
風吹過,帶起她的發梢,勾一縷留在唇邊,她伸手撩開。
南青忽然淡笑着說了句:“司小姐,恭喜你呀。”
司遙一怔,詫異地擡眸望向她,遲鈍而緩慢地發出一個“啊?”字。
南青笑了笑:“周公子特地為你辦派對慶祝入職,你們感情真好,又是青梅竹馬,真般配。”
也不知是溫景航誤會,還是周慕臣散布謠言,南青這話把司遙吓了一跳。
她忙雙手齊動,連連否認:“不不不,我和周慕臣是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所以看起來關系好些。”
南青怔住,柔亮的眼睛眨了眨:“朋友?可他不是買了戒指和花,準備給你一個驚喜麽?”
司遙後悔端起果汁掩蓋尴尬,她一口沒順下,差點被嗆到背過氣。
“什、什麽?”司遙咳得厲害,“戒指?”
南青忙上前幫她拍背順氣,聲音疑惑:“哎?難道他今晚不是要跟你求婚……”
她說着說着,意識到已不慎說漏嘴,忙倒聲輕嘶,尴尬地看了看司遙,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司遙當即警鈴大響,但凡驚喜跟周慕臣扯上關系,最後必然不好收場。
而且她可以肯定這所謂的驚喜,絕對不是求婚,周慕臣還沒瘋癫到這個地步。
她警覺地看着南青,“是不是溫景航跟你說了些什麽?”
對方只是閉嘴搖頭,禁不住追問,還是含糊地說:“其實我也不清楚。”
兩個性子同樣溫吞柔和的人杠在一起,到最後總歸說不出任何結果。
司遙從來不喜歡咄咄逼人,面對剛認識的大美女就更有些拘謹。這離譜的謠言也不知從哪傳出來的,圈子裏時常鬧出這種烏龍,大家也都一笑而過,她也沒必要太上綱上線。
只是她難掩尴尬,忙快速轉移話題,瞥了眼屋裏興高采烈玩牌的男人,低聲問:“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在等誰呀?”
南青忙答:“在等航總新認識的朋友,他很少來揚城的,時間不好約。今天他湊巧在附近的酒店開會,航總一直想介紹大家跟他認識,說不定以後能有深度合作,所以就邀請他來沙龍一起晚餐。”
她頓了頓,又說:“這個藝術沙龍的展區你看了沒?所有跟科技相關聯的展示都是他這位朋友親自設計的。”
南青長了張清冷俏麗的臉,可說話很溫柔,做事得體而清晰,非常殷切地介紹着公司項目。
司遙在心底飛速肯定,抛開她是否是溫景航的女伴不提,她的工作能力實在沒話說,倒的确稱得上一位合格的助理。
她繼續解釋:“航總這位朋友年少有為,大學還沒畢業就已經自己創業開公司了,聽說以前在學校一直都很有名氣。我有幸跟他吃過一次飯,長得也一表人才——”
她說着說着,又察覺不對勁,忙給自己找補,“啊,那個、我就是客觀評價,不是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誤會。”
她緊張地轉眸瞟着司遙,生怕對方誤以為她對合作方意圖不軌。
司遙輕聲笑,忽略了這令人尴尬的小細節,“我剛才大概看了幾眼,那些融入科技元素的展品的确很特別,還從來沒在其他藝術展看到相關設計。”
她頓了頓,好奇南青剛才提到那人時間很難約,不經意地問:“他不是揚城人嗎?”
南青蹙眉:“這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公司在深港。不過我之前聽他們偶爾用白話聊天,沒聽出口音,不像我這種後天學的發音總會奇怪。”
司遙忙跟她哈啦幾句作安慰,向來很能提供情緒價值,倒有一絲古怪的疑惑在心中滑過。
可她并沒過分留意,那關于“驚喜”的小道消息也被她抛之腦後。
南青恪盡職守地發出邀請:“司小姐,要不我帶你去展區仔細逛逛?還沒到點開餐,我估計那位朋友堵在路上了。”
她遠眺了眼車水馬龍的跨江大橋,車龍已彙集成一條纖長的光線,晚間高峰期杳然而至。
司遙順着她的視線往江那邊望了眼,不慎瞥見那棟熟悉的建築,眉心一跳,忙別過臉,淺笑道:“好啊,你叫我阿遙就好,不然我總覺得怪怪的。”
她眉眼彎彎,又說了句好聽話:“溫景航愛熱鬧,閑不住的,他這麽倚重你,以後我們肯定會經常在一起玩,都是朋友就不要這麽客氣啦!”
話音落下,南青面露淡笑,卻并沒有司遙想象中那種小女人的羞赧和喜悅,仍舊挂了副淡定自若的職業表情,心底不由相信了溫景航幾分,看來他還真沒追到手。
不過說歸說,女人間的友誼來得迅速而簡單,司遙本就是個好相處的,南青也會做人,兩人邊走邊聊,很快挽着手下樓。
溫景航拿腳尖踢了踢周慕臣的鞋,意味深長地笑:“我的解語花不錯吧?這麽快就搞定司遙,給你留出足夠多的時間空間做準備。”
周慕臣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被說得雲裏霧裏:“你有毛病啊?”
溫景航笑嘻嘻:“裝個屁,你今晚不是要給她弄個驚喜求婚?怎麽沒看你聯系布場啊、策劃什麽的?硬求啊?”
周慕臣手一頓,看傻子一樣瞥着他:“誰說我求婚?”
桌邊衆人的目光“唰”一聲落在溫景航臉上,整齊劃一,驚愕震然。
“你不是求婚你搞什麽驚喜?”溫景航也驚了。
周慕臣:“……我不能單純請她吃飯慶祝入職是吧?”
溫景航目瞪口呆:“搞了半天,你跟我玩純情啊?”
周慕臣無語,不打算再跟他糾纏。
溫景航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欲言又止,止不住吐槽:“你跟司遙到底什麽情況啊?這麽多年了還沒接受你?”
他頓了頓,又問:“不會是你沒膽子表白吧?”
提起這事,周慕臣心情跌至谷底,掃興地說:“沒什麽情況,慢慢來,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不玩了。”他把手牌一擲,心情煩躁,起身去了露臺。
溫景航吃了個閉門羹,興致恹恹地跟着攤了牌,倒不是小心眼要計較,他倆關系好了這麽多年,并不會因為口角之争産生罅隙。
他的手機在桌面震動,瞥見來電人的名字,作東道主的免不了要下樓親迎貴客。
而此時,司遙站在一樓展區的外圍,正盯着一個造型獨特的仿DNA螺旋展品微微出神。
盤旋而下的并非生物課本上看見的分子結構,而是拟化的黑白琴鍵,流暢且優美的線條,粗細錯落排布,若走遠些跳出細節從宏觀角度縱覽,展品若如墜落的雨滴。
她安靜地伫立着,心底漫起盛烈的好奇。
她專注地打量審視,甚至沒有留意到牆面貼着互動指引,這是件融入了科技元素的展品,觸發關竅可以實現人機交互。
司遙只是下意識地擡起手,有道沉緩的腳步聲止于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