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老譚一聲嘩然:“真的假的?簡總, 您在跟我開玩笑?”

他這話說得格外誇張,顯然不信簡尋的說辭。

“當然。”他收回視線,似是而非地回答, 對老譚露出松弛的淡笑, 把話題引回正軌,不再任由其發散。

司遙被他這句半真半假的坦白驚得不敢說話,在那些日子裏,他們明明沒有認領過任何一方的關系。

可司遙後來明白過來,契約并不能套牢某段關系,獨屬于年輕人的幼稚,好似承諾比天大,事實上真心從來不可剖白。

她無措地別過臉, 手機再次震動。

周慕臣的聲音由遠及近,已繞過了聽筒, 清晰地在圍擋之外回響。

她詫異地回過頭, 見他站在施工現場外圍, 舉着手機對她招了招手。

很快地, 視線挪移,瞧見了遠處高大修長的身影, 簡尋也應時回過頭。

兩個男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各自收回了目光。

司遙忙快步走到他身旁,順手摘了安全帽, 語氣意外:“你怎麽來了?”

“我剛不是跟你說我要來?”周慕臣稍蹙眉,接過安全帽往旁邊一放,把她往外帶。

“幹嘛呀?”她不解地跟他走了幾步, “我還在工作,真不能翹班跟你去吃飯。”

周慕臣頓步, 站在立柱邊,有些無奈:“沒讓你翹班,我給你送好消息。”

“Sense的pre-offer已經談妥了,只要你提交一些資料……”

Advertisement

他還沒說完,司遙暗驚:“這麽快?我根本沒想好。”

周慕臣只說:“你也知道顧啓延的辦事風格,他從來高效率。”他頓了頓,“這麽好的機會,別錯過,阿遙。”

“可我現在給不了答複。”她頓了頓,“我剛剛接手新工作,項目才剛開始呢,我也不知道工期有多久。”

“給溫景航當藝術顧問就是你的新工作?”他霎時失笑,“這件事很重要麽,沒了你不行?”

“你看不出來是簡尋在整你嗎?偏偏選中了你,為什麽?”

司遙聽了這話有些惱,就算她知曉簡尋是故意的,可為什麽不能是她?這件事在周慕臣看來又為什麽并不重要?

她骨子裏的倔強滕然冒起,蹙眉看着他:“周慕臣,因為這個項目需要音樂方面的專業建議,所以他們找了我。這是我的工作,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周慕臣啞巴似得張了張嘴,意識到他口快失言,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阿遙。我只是不想你再跟簡尋這種人糾纏上……”

她打斷他:“他是哪種人?”

他啞口無言。

她看向他,眸色認真而平靜,“我跟他只是正常工作來往,周慕臣,謝謝你,Sense的offer我會認真考慮。如果資料內審沒問題,我會再跟Sense溝通延期入職,兩邊的事情都不耽誤,這樣不好麽?”

司遙性格使然,溫和的人沒有極端情緒,由此一向能保持冷靜。

周慕臣被她說服,更為先前口不擇言感到懊惱。

他怎會不知,越心虛,越沒把握,就容易露怯一敗塗地。

而他與司遙的關系,多年來都是如此。

他迫切想要将司遙帶走,遠離揚城,帶到一個簡尋無法染指的陌生國度,當他們只能相依為命,或許司遙便會心軟妥協。

周慕臣沉默良久,終于艱難開口:“我下周還要飛趟紐約,會在那留一段時間,我調任北美總部的申請已經在走流程了。關于你去Sense的事情,如果你要我幫忙就随時說,我在那邊也方便。”

他頓了頓,“如果簡尋為難你,也別自己忍着。”

他話裏有話,司遙聽得出來,但她沒表态,擡手看了眼時間,不想因私耽誤太久,三言兩語送走戀戀不舍的周慕臣。

她重新戴好安全帽,打開圍擋在工地望了一圈,沒發現簡尋和老譚。

有位工頭下巴一揚,示意司遙到躍層找人。

她淡笑謝過,繞到承重牆後邊緩緩踏上簡陋的工程樓梯。

躍層隐約傳來交談,似是施工進程遇着些難題,老譚在搜找原因,一面跟簡尋解釋。

司遙沒聽見簡尋的聲音,步子剛踏上最後一階,忽而一聲隆隆悶響,不遠處揚起白塵,簌簌然朝四面八方噴濺。

接着是老譚一聲倒呼:“簡總當心!”

司遙瞪大眼,下意識拔步跑上前。

不知是誰在镂空地板旁堆了工料,地板卻只拿了塊毯子虛虛遮蓋,并無标識警戒。

簡尋不慎踩中傾斜的角度,那堆笨重的工料霎時失去平衡,猛地砸向他的後背。

縱使簡尋反應敏捷,卻也還是被挂了一下,整個人朝前猛一趔趄,半邊身子又僵又麻,很快蔓延起劇烈而清晰的疼痛。

他稍蹙眉,面色有些蒼白,卻咬牙沒在外人面前露怯,緊繃着下颌,竭力忍耐着這意外襲擊帶來的不适。

稍一擡眸,撞見司遙驚慌失措的臉。

她被吓狠了,看着散落一地的石料建材,目光又落在他身後那道白痕之上,張着唇,嘴角輕顫,已顧不得避嫌,忙擡手扶住他的胳膊,急聲問:“有沒有受傷?”

她把他扶到一旁,盡可能遠離危險地帶,老譚已立刻叫了工頭上來清理,語氣嚴肅地問責,末了又轉頭對簡尋百般道歉。

簡尋嗓音低啞,好不容易才悶出一句:“沒事。”

他緩慢地說出這句話,司遙心知他在忍耐。

他從來如此,不會輕易在旁人面前暴露真實情緒。

司遙忙說:“譚工你留下處理現場,我先帶簡尋去醫院看看,你不用擔心。”

她難得露出明顯的情緒,顧不得老譚略帶疑惑地打量二人,扶起簡尋便往下走。

她動作輕緩,生怕加重他的負擔,嘴裏低聲安慰:“痛嗎?能不能走路?動作慢一點,你車鑰匙呢?”

她連珠炮似得問了一通,忙中有序,并沒有因這變故六神無主掉下淚來。

簡尋側眸瞥了她一眼,她要扶着他前行,一直微微低頭,小心翼翼看腳下,又要兼顧他行動。

他心底好似被刺了一下,記憶飄蕩到久遠的秋日午後,她懵懂緊張地闖進校醫室,在他拉開簾子的那剎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此刻的司遙和記憶中那張白淨溫柔的臉重疊在一起,在他心間劃了一道口子。

他再次深刻意識到他當初的卑劣。

司遙把他扶上車,簡尋半邊身子已開始痛到麻木,幾乎無法自抑地稍稍顫抖着,他額上冒出一層薄汗,臉色越發難看。

司遙緊張地盯着他,接過車鑰匙,飛速發動汽車駛離地庫。

簡尋無力地靠着椅背,低聲說:“去島上那間醫院。”

“好。”她聲音稍顫,可車開得又快又穩。

藝術沙龍在東邊,那間奢華的私人醫院在西北角,驅車十來分鐘抵達。

她直接把車停在門診大樓外,簡尋因傷口劇痛阖上了眼,沉沉地喘着氣。

她跳下駕駛位,急診醫護已立刻圍攏上前,有人拉門有人擡病床,保安指揮着其他車輛避讓,又伸手接過了司遙手裏的鑰匙。

她跟在簡尋身旁,摸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他額上的汗。

醫護簡單詢問過事故情形,謹慎地将簡尋擡到床上平躺好,有條不紊地将他推進大樓急診區。

司遙陪着簡尋進了分診區,護士拉起簾子格擋,很快,司遙見一個身高腿長的白大褂跟了兩名中年醫生匆匆趕來。

他們都戴着口罩,那大高個經過司遙身邊,不經意瞟了一眼,稍蹙眉,步履不停地跟随前輩進了診室。

司遙不安地坐在診室外等候,有護士端着耗材進出,看來他們打算給傷口做個預處理。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其他醫護人員從裏邊撤出來,那兩個瞧着很有資歷的老醫生氣定神閑地從走廊路過。

司遙眨眨眼,跟着站起身,走到診室門口一時猶疑,見一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小護士拉開簾子,捧着病歷夾對那名高個白大褂說笑。

簡尋已坐起身,半個胳膊橫擺在身前,做了簡單包紮,吃過止疼藥,他的臉色已轉好許多,沒有原先那樣蒼白虛弱。

那白大褂瞧見一臉緊張的司遙,目光偏轉,掃了簡尋一眼,藏在口罩下的臉神情不辯。

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簡尋家屬在嗎?”

司遙忙說:“我在!”

白大褂眼眸稍斂,目光又落在簡尋臉上,卻見這老狐貍面色無波無瀾,直視着脫口而出奔上前的司遙,眸色卻熠亮如星。

他面容淡定:“家屬交錢,去二樓做個CT,他被重物從身後砸中,問診時自述有頭暈惡心的反應,不排除腦震蕩的可能。出了報告再到辦公室找我。”

司遙駭然一驚,瞪大了眼看向白大褂,又擔憂地望着簡尋,“你現在很不舒服嗎?要不我還是帶你去省醫挂專家號吧……我媽媽有朋友在那裏上班,到省醫檢查更全面一些。”

白大褂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淡定道:“也可以,看你們需求。”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剮了簡尋一眼,插着兜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急診室。

司遙覺得這醫生脾氣真臭,私立一向不都以服務為賣點麽?怎麽好像全世界欠他錢似得……

“別麻煩了。”簡尋從病床落地,右手胳膊被懸起,頗為行動不便。

司遙忙扶了他一把,發現好像也不就手,只得跟在他身旁,還在堅持:“私立可能不太權威……不麻煩的,我也認識那個阿姨,讓她幫忙找同事給你看看,檢查仔細一點。”

她頓了頓,避開護士小小聲,“為什麽你要來這間醫院呀?”

簡尋語氣平淡:“有熟人。”

司遙一怔,“那怎麽不叫你朋友過來?”

“剛走那個就是。”

她的視線錯愕地追向遠去的白大褂,頗為不解地觑了他一眼,心底不免腹诽,他這朋友脾氣也真是稀奇古怪。

簡尋沒理會她的小心思,走到收費處報了名字。

司遙忙讓他坐好,殷切地拿出手機掃碼,等對方打單給收據,簡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顧。

“剛剛醫生怎麽說?除了惡心頭暈,還有其他不舒服嗎?”她視線下落,盯着他的胳膊,不敢妄下判斷。

“骨折,打了固定板和鎖骨帶。”他輕描淡寫地複述,饒有興致地盯着司遙,想要捕捉她表情裏一點一滴細微變化。

司遙眨眨眼,只說:“那拍完CT再看看結果,如果一直不舒服,我建議你還是去三甲看看,畢竟腦震蕩可大可小……”

她語氣裏有明晃晃的不信任,顯然對私立的醫術保持懷疑态度。

他一時沒說話,只是盯着司遙,把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單據從窗口遞出,她伸手接過,轉身朝電梯走,不想再暴露在簡尋隐隐帶着傾略性的目光裏。

簡尋挑了挑唇,無聲地跟着她進了電梯。

護士領着簡尋進了CT室,司遙在外邊的沙發等。

不一會兒人出來,報告也已上傳,護士讓他們可以直接到問診室見醫生。

司遙跟着指示找到診室,在外頭的銘牌上瞥見醫生名叫淩風。

兩人在屋裏坐好。

年輕醫生調開報告看了一眼,冷淡地說:“CT成像沒問題,主要是外傷和骨折傷。記着醫囑禁忌事項,休養一個月活動沒什麽問題就可以拆支架。”

簡尋嗓音平靜:“什麽禁忌?”

那醫生撩眼看他,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司遙一時沒讀懂。

“不能沾水,不能大幅動作,也不能長期勞累。”他頓了頓,忽而挑了挑眉,那姿态別提多嚣張,“最好有個人全天照顧,骨頭養不好容易有後遺症。”

他說完這句話,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司遙的臉。

她心底又泛起一陣莫名其妙,別過視線,關切地望向簡尋,知曉情況不太嚴重,總算松了口氣。

年輕醫生隐下一絲冷笑,斂眸觑簡尋,兩人暗流湧動,沉默中不知過了多少回招。

八百年不進醫院,出了點小問題特地跑來這銷金窟,還委托護士點名要他出面,他太知道簡尋憋着蔫兒壞。

在他剛才經過司遙身邊那剎,他認出她就是簡尋曾提到過的那個女人。

只消處理傷口的間隙,他搞清楚簡尋的訴求,确實一個“纏”字訣解決世上許多難題。

不過,只要不違背職業道德,他對一切都無所謂,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錢。

簡尋得了明确的答案,撩唇輕笑:“多謝叮囑,淩醫生。”

他實在沒忍住白眼,揮揮手,“我等會兒有個重要面診,回去好好養着吧。”

他下了逐客令,司遙随簡尋站起身,禮貌地跟他道別。

他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低嘆着搖了搖頭。他又不是菩薩,管不了世間那樣多癡男怨女。

只是這只天真無邪的小羊羔,最後還是要被拆骨入腹。

司遙拿着鑰匙坐上駕駛位,簡尋順理成章享受接送服務。

車後座放着大包小包各種藥,司遙欲言又止,還是簡尋主動說:“怎麽了?”

她瞥了眼後視鏡,小聲提醒:“你朋友是不是黑心啊……這麽多藥,真的有必要嗎?”

她雖然沒見過骨折的病人,但看那堆內服外用藥,總覺着十分誇張,仿佛能毒死一頭大象。

簡尋只說:“我又不是醫生,只能遵醫囑。”

司遙撇撇嘴,問他:“那現在去哪?”

她頓了頓,換了個比較實際的問題,“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今天就別忙工作了。”

簡尋一手捏着打火機,微垂眸,嗓音平淡:“江對面。”

司遙腦子轟一聲炸響,只是瞬息的疑惑,矍然間明白他說的是哪裏。

她手指發涼,有些後悔問出這句話。

過了半晌,她才說:“我給你找個代駕好了。”

說着便要摸出手機。

簡尋指間的擺弄仍在繼續,他并不着急,目視前方,淡淡道:“好,我有點暈,等等你讓代駕把我送上樓。”

司遙忽略了他語氣裏的不悅,緊張地轉頭看着他:“又開始不舒服了麽?那你想吐嗎?要不……你還是住院先觀察,或者、或者我直接帶你去省醫吧。”

“不用,我手裏一堆工作沒完成,時間很緊。”他低聲拒絕,“你走吧,我自己處理。”

司遙一怔,他居然第一次主動要她離開。

她迅速朝他瞥了一眼,簡尋面色冷淡無瀾,仍有些蒼白,身子斜倚着靠背,右手僵硬地橫架着,他稍蹙眉,顯然并不太舒服。

她咬了咬唇,回正視線,重新啓動引擎,“沒事,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在樹影掠過的間隙,司遙全神貫注望着前路,并沒能留意到一抹狡黠的淡笑從簡尋唇邊滑落。

江邊的街道仍舊靜谧幹淨,居民區十年如一日,可舊人心境早已不同。

簡尋讓她直接把車開進地庫,司遙沉默照做,沒打算多問半個字。

她把車停好,地庫沒有其他出口,她不得不跟他進了電梯間。

他按下樓層,刺眼而令人心悸的數字。

她心跳錯拍,忙伸手按了一層大堂,在電梯裏沉息一嘆,低聲說:“我先走了。”

在電梯還未來得及響應之前,簡尋伸指長按,那個短暫亮起的數字一再度黯淡。

司遙杏眼稍瞪,卻見簡尋已擋住她的來勢,懶洋洋地說:“幫人幫到底,來都來了,我也該請你喝杯茶。”

他視線下墜,盯着司遙手裏大包小包的藥袋,言下之意顯然是他沒法自己弄回家。

“我不想喝。”司遙緊張地看着他,“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他輕嗤:“哦,對了,我忘了你喜歡喝咖啡。”

話音落地,電梯“叮”一聲穩穩停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