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司遙一連幾日都到簡尋那裏報道, 藝術團不用打卡,她不想每天兜轉半個城市只為露個臉,特地跟黃銘芳提前報備。

簡尋大多時候讓她整理文字資料, 按要求歸類總結, 也喊她做線上會議紀要,倒的确是個普通助理能勝任的工作。

她不由暗想,就算以後轉行不做演奏,也能去上市公司應聘總助嘗嘗鮮。

簡尋工作起來認真勤勉,沒藏着其他花花腸子,司遙也放下了最初的戒備,更從相處的點滴發現了簡尋投注的事業,因為對未知的好奇和不解, 心中對他愈加嘆服。

她平日多坐在辦公桌前忙碌,而簡尋卻悠哉地在地毯拼樂高。

有時他敲電腦又或跟員工一對一開會, 無需她跟随記錄, 司遙得空偷偷懶, 就坐下接着拼那盒樂高, 工具書嘩啦啦地往後翻,一點點變薄。

零散的部件逐漸歸位成型, 冥冥中,他們接力完成,在未來的某一年實踐年輕的約定。

司遙會在附近買好早餐, 準時開工,午飯一般都是簡尋點餐。

一開始他們兩頓正餐都在家吃,後來有次司遙說吃膩了外賣, 打算獨自出門覓食,可簡尋默契地跟上, 她也沒拒絕。

她自然而然地在飯桌上照顧他,替他拆蟹肉剝蝦,點豬蹄湯,格外正經地說可以以形補形,猝不及防被簡尋戳了腦門。

她噙着淚瞪他,他卻輕飄飄垂下腦袋喝湯。

一周過去,沒有人複述最初的勉強,早先的抗拒也已湮滅。

那一點點相處當中迸發的火苗變成了一道細密透明的繩索,從司遙的心底蹿出,飄飄擺擺,纏住簡尋的手,一點點撫摸、試探,沉默着想要某個答案,卻又固執不肯開口,想要他主動再提起那夜車上未盡的對話,時不時幽幽盯着他的背影,又在想他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也在揣測,這些年他有沒有想她……不懷怨恨和憎惡,只是一個男人單純想念他那狠心無情的愛人。

司遙從不否認那段瘋狂的情感,她真真切切地愛過簡尋,也實實在在地懼怕過肮髒而卑劣的現實——他無法擺脫的過去,無從選擇的出身,當年的她太稚嫩,無法保護愛人,只能選擇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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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簡尋的确成了她最初設想過的那種人,功成名就,聚光燈下,紅塵千萬裏,他是人堆裏最耀眼的存在,是俾睨天下的萬王之王。

司遙望着他的背影發呆,沒察覺到簡尋已側眸看了她許久。

忽然一團白紙砸中她的腦門,司遙幡然回神,吃痛地哎了聲,擡手摸着眉心,蹙眉瞪着簡尋:“幹嘛呀?”

“幫我換衣服,去公司開個會。”他從桌前站起,把令人心驚肉跳的話說得波瀾不驚。

司遙一怔,下意識拒絕:“我不要,你自己換。”

她瞥了瞥簡尋身上那件新換的寬松衛衣,暗道他這幾天明明可以穿脫自理,現在卻忽然開口為難她。

簡尋斂眸觑她,語氣卻很平淡:“你單手換襯衫給我看看?”

“……要這麽正式嗎?”她嘟囔。

“今天是項目第一階段實驗展示,不僅溫景航在場,工程隊幾個負責人也會來。你讓我穿成這樣去見人?”

司遙下意識垂眸瞥了眼她這條剪裁貼身的背帶裙,未免太休閑,又有些後悔自己大意,這些日子不必去藝術團露面,她的打扮不免随意許多。

簡尋已轉身進了卧室,司遙一沉息,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是上輩子欠他這輩子也愧疚,反正他現在行動不便,從她這裏讨不了便宜。

她走進那間無比熟悉的房間,心念甫動,果然,連這間屋子的陳設也沒變過。

仍是那張床,只是床品換成了非常素淨的顏色。

她當年買的小臺燈還在,原封不動留在床頭,再轉眸,靠近衣帽間的那側,透明的亞克力盒下擺着一顆隕石。

她的步子頓住,身子凝滞微微僵硬,呼吸錯拍,心跳如雷。

模糊不清的回憶猝不及防朝她猛撲,狠狠地将她推倒,失重感扯着她的身體不斷不斷沉淪朝下,說不清當下的感受。

她滞緩地轉頭望向簡尋,他修長的背影站在寬大的衣櫃前,微微垂着腦袋,左手緩慢地掀起衛衣下擺。

“要遲到了。”他沒回頭,沉聲提醒,敲斷了司遙紛亂如麻的情緒。

她木然走上前,沉默再沉默,小心翼翼地替他脫下上衣。

精壯遒勁的身材,這麽多年維持着健身的習慣,肌肉流暢飽滿,比少年時期更有男人的魅力。

難以避免肌膚相觸,微涼的指腹不慎劃過溫熱的皮膚,無法捕捉的情愫如透明的粒子鑽進皮膚,無聲無息流淌進心間。

她站得很近,聞見他身上那陣熟悉的曠野之息,幹冷清透,攪亂她的理智。

他尚能活動的左手取下櫃中一件白襯衫,遞到她面前,她替他穿好一側,再繞到行動不便的另一頭,緩慢而輕柔,衣料摩挲發出細微聲響,在安靜的空間被無限放大。

她踮腳替他整理衣領,額前細柔的絨毛蹭上他的下巴,她能清楚地察覺他的鼻息漸沉,灼熱的氣息塗抹在她額前,她俏靥生暈,紐扣一個一個被嵌合,如同一段崩裂的關系緩慢修複,留下一道疤,肉眼無可察覺的難過在無聲愈合。

“要打領帶嗎?”她小聲問。

“不用,也不至于那麽正式。”他又取出一套西裝,左手已扯松運動褲的系帶。

司遙眼底一慌,忙退開幾步,“你、你、你……”

質疑說不出口,更害怕他繼續提要求。

“你想站在這看我換褲子,我也不介意。”簡尋挑了挑眉。

司遙轉身落荒而逃,尖叫着:“我才不想!”

簡尋難得笑聲愉悅,從這場你進我退的游戲裏獲得異樣滿足。

他挽着西服外套出來,見司遙紅着臉坐在沙發生悶氣,她已收拾好辦公桌的雜物,資料裝袋,只等簡尋随時出發。

他把外套遞給她:“謝謝。”

嘴裏客氣,行動沒存半點不好意思。

司遙又再替他将那身繡着暗紋的藏藍西裝穿好,固定板重新整理妥當,整個人霎時神采奕奕,氣度潇灑,哪怕受了傷,模樣是真出類拔萃,萬中無一的好皮囊。

兩人直接下了地庫,司遙載着他前往江對岸的CBD。

簡尋在這附近的寫字樓租了間辦公室,也算像模像樣,如願把韋倫科技的部分業務搬到了揚城。

只是如他所說,公司剛裝修妥當,新團隊組建不久,許多人還在居家辦公階段,目前連個前臺也沒有。

人資的同事找了個保潔阿姨每天定時清掃,等味道散散再進人。

這次會議的确重要,于成碩帶了幾個心腹一早趕到揚城,忙不疊在公司做前期準備工作。

司遙跟着簡尋到場時,實驗室和會議室都已準備妥當。

于成碩正坐在空曠的辦公室泡茶,俯瞰一覽無遺的寬闊江面,只覺揚城也的确是個好地方。

他見簡尋搭着固定板閑庭信步地走進門,稍稍一怔,瞥見青春靓麗的司遙,臉上的表情玩味而複雜。

簡尋乜他一眼,于成碩老實閉嘴,忙招呼二人喝茶,不該問的半個字都不往外漏。

十點前後,溫景航大搖大擺地走進門,于成碩帶來的員工在外指引。

他動靜頗大,司遙轉眸望向落地玻璃,見他真是二十四小時把南青帶在身邊,心底啧啧不已。

目光偏轉,留意到他身旁還有位人高腿長的冷臉帥哥,西裝革履,穿戴尤為正式,瞧着跟溫景航截然不同。

他進門便伸手摘下墨鏡,鏡片下是一雙熠亮深邃的桃花眼,只是表情冷冷淡淡,給人感覺并不好接近。

司遙心底暗下判斷,這人絕對是揚城土著,他舉手投足間散發着濃濃廣府風韻,能讓人輕易辨認來歷。

溫景航帶人進了辦公室,南青跟衆人逐一問好,十分有分寸。

他牽頭介紹,那個好看的陌生男人是他高中好友,正好找他談事,就順道一塊來參謀。

幾人逐一見過,于成碩主動交換名片,男人禮貌而疏離地對他表達歉意:“抱歉,我無業游民,沒有名片。”

他禮貌地接過于成碩遞去的卡片,鄭重收入袋內,又說:“我是卓廷,加個微信有機會合作?”

他倒很講禮儀,司遙心中默嘆。

溫景航笑嘻嘻地看了卓廷一眼,拉着他入座,“你?無業游民?還跟你爸搞冷戰啊?”

卓廷冷眼瞥來,顯然不喜歡溫景航當着外人談他私事。

溫景航聳聳肩,主動關心起簡尋的傷勢。

幾人閑聊着,司遙見南青接了通電話便出了辦公室,她也就沒刻意上前寒暄。

老譚遲了十來分鐘到場,嘴裏不住抱歉,說是剛從另一個工地趕來,路上有點塞車。

衆人先去會議室,司遙一本正經地打開電腦準備做記錄,差點當助理走火入魔,誰知簡尋拿了手機給她發消息。

【今天你不是我助理,認真聽。】

她一怔,轉眸瞥了瞥他,簡尋目不斜視地望着投影屏。

于成碩安排了負責人主講,司遙又一次系統而透徹地了解到整個項目的構思和設計,得知項目的創意源頭是簡尋,不免又暗生崇拜。

溫景航平時吊兒郎當,開會時倒收斂一些,不過司遙視線偶爾掃過他的臉,能察覺其實他在開小差,甚至沒有他帶來的朋友聽得認真。

會後老譚說了些工程上的布局思路,入場試運應當沒問題,簡尋便帶了衆人前往底層實驗室。

項目只在初期階段,設備和機器都格外簡單而原始,司遙隐約能看出産品最終模型,雖然它們目前還只是一堆線路和冷冰冰的機械材料。

實驗室是簡尋的絕對領域,他穿着西裝,氣度恣意張揚,寥寥幾句專業術語飛速介紹原理,他知道那些人聽不懂,可是他不在乎,只有令人驚嘆的結果讓觀衆拍案叫絕已足夠。

不知為何,司遙莫名想起超英電影裏的鋼鐵俠,無所不能的科技天才,傲慢不可一世,或許并不讨人喜歡,可無與倫比的大腦裏卻裝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奇思妙想。

目前項目還不到真人實驗階段,實驗室的機器人模拟運作,電極觸碰仿生大腦,以完成邏輯閉環。

仿生大腦已完成芯片植入的測試,預加載司遙挑選的幾段旋律,若實驗成功,機器會在分析數據後順利将旋律通過外置音響播放出來。

所有人不自覺屏息,連司遙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她站在簡尋身旁,緊張得逐漸手心冒汗,凝神盯着一道道光路從機器這頭飛速傳抵至多媒體設備。

當第一個音符奏響,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手邊那有意無意擦過皮膚的大掌,溫熱寬厚,觸感仿若往昔,心中大石驟然滾落。

實驗如預期般順利,簡尋的臉上露出了飛揚神采。

他稍側眸,意味深長地看着司遙,目光下墜,落在兩人緊握的手。

司遙一驚,忙抽開胳膊,在溫景航意外而震撼的感嘆中稍稍往人堆後退了幾步。

“成功了阿尋!我靠我就知道你他媽的是個天才!”于成碩抑制不住說了聲粗話。

他興高采烈地攬着簡尋的肩,臉上寫滿宏圖偉業即将落地的興奮。

簡尋在圍攏上前的人堆裏回眸找司遙,他的目光精準擲來,仿佛一把鈎子,猛地将司遙擒住。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抓了一把,這一刻情難自已,她從來難敵他迫人的氣勢。

她已牽起唇角,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又微微擡起胳膊輕輕拍掌,無聲為他慶賀。

簡尋挑了挑眉,竟好似心滿意足般回過頭,回應溫景航某些幼稚的提問。

中午的聚餐變成小型慶功宴,雖然項目只初具雛形,可所有人都成竹在胸,篤信這會是件轟動業界的大新聞。

老譚顧着趕工程進度,婉拒溫景航好意,就剩下他們這堆年輕人。

在溫景航的張羅下,幾人特地驅車前往老區,找了家知名飯店吃粵菜。

南青從來情商高,哪怕跟司遙已日漸熟稔,卻從來不主動過問旁人私事。她今日見司遙與簡尋關系親密,雖有一剎意外,但很快複歸尋常,一切公事公辦。

飯桌上,她和司遙坐一起,誇她那條背帶裙很好看,司遙說了品牌,兩人興致勃勃地約了時間去逛街。

菜品逐漸端上桌,南青殷切地替所有人張羅,恪盡職守當好助理,一面也不冷落司遙,偶爾将閑聊話題拾起。

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一盅拆魚羹,簡尋左手拿勺,有些礙手,慢條斯理地攪拌着,司遙下意識說了句:“要幫忙嗎?”

簡尋不及回答,溫景航和南青的目光霎時落在她身上,接着又迅速對視分開,眼神格外古怪。

司遙意識到她一時嘴快,忙看向南青找補:“那你、你要幫忙嗎,青青?”

南青隐笑:“我不用呀,你快趁熱吃,魚羹是這裏的招牌。”

溫景航清了清嗓子,故意說:“青青,我來幫你。”

尾調轉得像秋名山九連發夾彎,膩死人不償命。

司遙的臉燒成了一團紅雲,埋低頭,捏着白匙羹,快把那碗招牌魚羹攪成渣渣。

“你惡不惡心?吃個飯也發神經。”卓廷冷言冷語,絕對不給溫景航留面子。

“你嫉妒我有女,你只臭狗!”他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輕輕松松換了話題。

卓廷對簡尋的項目似頗感興趣,席間多問了幾句,面上總算露出了些表情浮動,十分認可他的才氣。

他本就是揚城土著,以前在另一個區讀高中,自然知曉二中卧虎藏龍,不免好奇簡尋過去的光輝歲月,甚至問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司遙拿着勺子,動作慢下來,居然有剎那失神。

可簡尋對答如常,姿态不卑不亢,也沒有刻意逃避某些或許會引起遐思和八卦的話題。

他無意顯擺,三言兩語說了幾件小事,誰知于成碩比他積極,甚至把帶給簡尋第一桶金的那個小游戲抖漏出來。

司遙朦胧間想起那年夏天,卧室裏還餘留絲絲甜膩的冷氣,她鼻息間仿佛嗅到暧昧,手裏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那個游戲很出名,我也是撞運氣才贏過兩次。”卓廷若有所思地回憶片刻,淡聲說道。

于成碩當即來了興致,“你這麽說也沒錯,确實是‘運氣’比較重要。”

在場衆人紛紛側目,自然期待多年後謎底揭曉的時刻。

簡尋很沉默,慢條斯理地喝着面前那碗魚羹,任由于成碩當發言人。

“其實那是個概率游戲,不是闖關游戲。”他笑眯眯地掃了眼簡尋,“每個人開局之後究竟能不能過關,在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

“我當時還不認識他,我不信邪啊熬了兩晚,總算發現只要加載界面有一閃而過的水珠,那次一定能贏!”

“水珠?”溫景航半信半疑,但因時隔久遠他并沒有深刻印象。

那款現象級小游戲不過昙花一現,開發商賺得盆滿缽滿之後便在社交媒體銷聲匿跡,如今再回想細節自然難于登天。

“不是水珠。”簡尋終于打斷了于成碩的顯擺。

他順手拿起紙巾按在唇邊,慢慢喝了口茶,沉聲說:“是雨滴。”

司遙猝然擡頭看向他,眸底閃過一絲錯愕。

-

回家的路上,簡尋靠在椅背阖目假寐。

車裏播放着輕緩的音樂,司遙專心盯着前路,心底早已紛亂不堪。

零碎的回憶和遐思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就像樹林被夜色吞沒,一切都變得模糊黯淡。

穿過幽暗,光線驟然閃現,記憶的輪廓再度清晰起來。

她腦海裏回響着于成碩那句調侃,見到雨滴的人就是幸運兒,有資格贏得游戲,而擁有雨滴的人才能俘虜游戲莊家。

至于莊家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而那個擁有雨滴的人……

席間諸人默契斂聲,并沒有刻意發散這則新鮮小事。

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結束後,南青跟着溫景航和卓廷去了郊區覓食,于成碩回公司交辦工作,之後去接翟曉晗約會。

司遙很自然地拿了車鑰匙送簡尋回家。

這一路街景透着絲縷異樣的熟悉,從陳舊到光鮮,揚城老區月月年年終相似,紮根在此的居民始終如一過着安逸平和的小日子。

這是揚城遠別于其他一線大都市的煙火氣。

司遙在紅燈前停下,無意間掠過路牌,往右是去往二中的路,學校對面的那個商圈也已上了年頭,可她還記得那些年她跟簡尋在路邊吃的甜品和小吃。

她才意識到她跟簡尋曾經走過這座城市許多角落,屬于青春的愛情純粹而美好,那年的簡尋也特別好,哪怕是她自以為。

在她每一次坐上離境航班将過去抛下之際,她透過層層疊疊的雲團,腦海裏總會無意識地閃過某一個極小的片段。

而這些片段永遠跟簡尋有關。

紅燈閃爍,汽車駛離車流,她載着他離開老城,越過了兩區邊界。

司遙把車開進地庫,拿了資料,默默跟着簡尋上樓。

他單手解開外套,從冰箱拿了兩支水,一瓶遞給司遙,自己咬開瓶蓋仰頭解渴,動作一氣呵成,潇灑而性感。

其實他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從那樣艱難的環境裏爬起來,又怎談得上要誰照顧?

司遙意識到這一點,殘存的理智在發笑。

不論過去多少年,她總是執着于某些幼稚的契約,可明明最愛起誓的是她,最先違背諾言的也是她。

她怕了,逃避了,甚至沒有勇氣抱抱心愛的人,青澀的愛更難以撫慰他心中巨大的傷痕。

逃離了難以面對的困局,自以為高枕無憂,沒人問,也就不存在承認否認。

可若周慕臣敢開口,她或許會這樣告訴第三個人,其實她從來沒有放下他,他是在她青春年少時留下濃墨重彩的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簡尋的聲音把她從難堪的回憶裏扯了出來。

“老于讓人把會議紀要發到了郵箱,麻煩你整理一下。”

他靠在椅背,低頭翻閱着那份厚厚的文檔。

司遙當時瞥了眼,也是關于“Ghost”的秘密資料,她雖然不清楚這個項目的內情,卻也察覺出簡尋對此格外重視。

她拉開椅子,本打算坐下,動作一頓,又低聲問:“要不要脫外套?”

“什麽?”

他應聲擡眸,目光相逢的瞬間,司遙的心又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她輕咽,重複道:“你要不要換衣服?”

簡尋輕輕挑起嘴角,懶洋洋地擡起左邊胳膊,瞧這姿态是連站都懶得站一下。

司遙無語,扁扁嘴,無奈是她濫好心瞎提議,只能繞過桌子走上前,小心翼翼替他摘下固定板,又撚起袖口用力扯,繞一圈,不得不謹慎招呼他自然下垂的右手。

宣白襯衫領口松了兩顆扣子,她在身後俯望一瞥,男人硬朗的肌肉把衣服撐起輕微弧度,簡尋氣定神閑地翻着紙頁,說不出的風流倜傥。

“麻煩你幫忙挂起來,我找時間讓人拿去幹洗。”他徐聲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多謝。”

聽着挺敷衍,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怕他的确在使喚她。

司遙在他身後作了個兇巴巴的表情,拿着西裝回卧室,難以避免又與那顆隕石打了照面,無法心如止水。

她步出客廳,總算能踏實坐下工作。

臨近傍晚,簡尋忽然擡眸看她。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司遙被逼得擡起頭與他對視,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天不想吃外賣,也懶得下樓,還有一堆事情沒解決。麻煩你幫忙煮碗白粥,多謝。”

他靠在椅背,今天的“多謝”泛濫到可以挂牌售賣,只因無理要求格外多。

“……你适可而止。”

“先把米洗幹淨,放砂鍋裏浸泡半小時,換水,加一點底油,少許鹽,大火燒開轉小火焖,配料最後再加。”

他毫不客氣地指點廚藝,擱了資料一只手拉過電腦,手指在觸控板劃拉。

“我會煲粥。”司遙瞪他,已不自覺走進廚房。

簡尋背對着她,語氣幽幽然:“我還以為周慕臣會給你找個保姆。”

司遙回頭看他,一道孤零零的背影撞進眼瞳。

黃昏的餘晖投進碩大的落地窗,流動的金線在他皙白的襯衫滑落,安靜而沉默,不知怎地就令她想起了那些年在教室認真寫題的簡尋。

她聲音漸弱:“我是我,他是他,不要什麽事情都扯上關系。而且,我又不是在國外度假,我是去上學……”

“那你都學到了什麽?”他沉聲問。

司遙在熟悉的櫃子裏找到了米箱,拉出一勺,又找來了幹淨的碗,打開直飲水。

她一本正經:“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中餐,不接受反駁。”

水聲停住,白皙五指在米中盤旋,洗過一遍再添滿水,一點點傾倒,顆粒飽滿的大米被壓在砂鍋底下。

他輕笑:“除了吃就沒別的?”

司遙轉過身,纖細的腰肢輕貼在幹淨整齊的竈臺邊,沉靜凝望簡尋。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近在咫尺,一手低垂,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兩指虛捏金屬火機,另一只手盡管被束縛,可整個人瞧着仍然恣意潇灑。

這些日子的相處惬意而舒服,是那種她從未意料過闊別多時的默契。

時間好似倒撥回了許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親密無間。

沒有人再提到某些會引發争吵或不悅地話題,而其實她偶爾會想要跟他說清楚,就像張承宜建議的那樣。

她不知道簡尋在想什麽,故意的刁難、拉扯,點到即止,試探和後退,暗諷不絕,卻又總是有意無意流露出某些暧昧而不休的欲望。

她或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縱容,從一開始奠定的基調,這麽多年過去仍然沒變。

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慣用的手段,逐漸瓦解她的僞裝和戒備。這是他向她搖起旗幟的方式,外人瞧不出端倪,總以為簡尋主導着一切,可司遙再清楚不過。

風平浪靜之下已是幽深駭浪,而她才是任由這風浪掀翻船只的嫌疑犯。

簡尋不過在執行她的願望。

她在默許他的入侵,一點點踏入她的世界,攪起風雨,又撐起一把傘朝她伸出手,多麽希望她可以踏進他為她撐起的那塊安全領地,像一只流浪狗向主人乞憐,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抛棄。

司遙的心湖泛起漣漪,像是無數音符跳躍疊起奏響的旋律,有不管不顧的沖動騰繞心間。

她說:“學着怎麽去忘記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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