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一把火

第23章 第一把火

羅钰和郝然随便找了個借口便自覺退出會議室, 屋子裏只剩下魏京岚和遲昕兩個人。

魏京岚腦子裏還不斷回響着遲昕方才的話,久久回不過神來。

原來遲昕沒有喜歡過別人,也未曾喜歡她。

原來遲昕說的暫時離不開她, 是指離不開她的身體。

多可笑啊。

她心心念念的最親近的人,到最後把她的感情當作汲取靈感的方式。

而所謂求婚……也只是安撫她的手段。

所以, 她的感情在遲昕看來,竟然不名一文。

可以轉送出去的香水,可以給別人準備的情侶手表, 可以送給別人讓別人拿來羞辱她的戒指。

遲昕的行為始終如一,只有她看不透。

多傻啊。

虧她這兩個月, 還在心裏給遲昕找了無數的借口。

虧她還顧慮着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眼巴巴地為遲昕從京城趕回來。

虧她……還癡癡地期盼長久。

可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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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她看着和善好欺?

事已至此, 魏京岚沒辦法再說服自己,她必須向遲昕讨要一個答案。

“在禮城一中那兩個月,你接近我是為了什麽?與靈感有關嗎?”

遲昕知道她現在根本瞞不過魏京岚,索性攤牌。

“開始只是好奇,好奇你為什麽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與同齡人交流甚至被孤立也能很自在。熟悉之後發現, 你身上會冒出一些,有趣的音符。”

魏京岚:“招我當生活助理也是這個理由?”

“那段時間我靈感枯竭, 一首曲子都創作不出來,人也……有點混亂。”

“所以答應我的表白,和我上床, 向我求婚,都是為了創作是嗎?”

喜歡的人字字句句都表達出利用二字, 可魏京岚偏偏要刨根究底,不撞南牆不回頭。

被魏京岚這樣直白地問, 遲昕露出不适的神色,卻沒辦法反駁。

“岚岚,我也有通感症。只是,你的表現在形狀,而我的……在于聲音。”

遲昕這是第一次向魏京岚坦露自己的真實情況。

“和不同的人接觸都會給我聲音上的靈感,只是有些好聽有些難聽而已。”

“開始,你身上只是一些有趣的音符,相處久了會産生一段和弦,甚至是整段副歌。”

“就像形狀能給你設計靈感一樣,音樂也是我人生中難以放下的部分。”

說到這裏,遲昕終于肯擡頭,對着魏京岚的鳳眸。

魏京岚毫不避諱地與遲昕對視,心下回憶起之前和遲昕坦言自己有通感症,遲昕卻沒有露出驚訝神色的場景。

原來那時候的遲昕不是理解、體諒、偏向她,而是單純地了解通感症罷了。

“岚岚,我的确是有未婚妻的,但那是家裏定下的婚約,且對方勢力不容小觑。一旦毀約,母親可能需要和我一起承擔後果,這不是我想看到的。”遲昕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只得繼續說服她。

魏京岚面上沒什麽血色,鳳眸中星沉霜冷,幽暗非常,叫人琢磨不透。

“無關對方勢力如何,甚至無關我,如果你單純對這樁婚事不滿,為什麽不提早說出來呢?”魏京岚頓了頓,又補充:“你怎麽就斷定,對方一定會為難你家?”

在魏京岚有記憶以來,從未聽過遲家對婚約存在任何意見。無論是高中,還是重逢後,遲家都未透露過任何不願意的态度。

況且她記得清清楚楚,在她小時候,也是遲家先主動提及婚約,她的媽咪是看她親近遲家的小姑娘,才應承下來,算是将長輩之間的一些口頭承諾落實。

但是,無論是她還是遲家如果有任何的不願,以她母親們的為人,是絕對不會強求的。

她的母親們将感情看得比所謂婚約更重要。

甚至她才剛剛冒出退婚的念頭,她的母親們都不問緣由,無條件支持她。

她的家的确有些社會地位,但卻不是恃強淩弱的風格。

“你說得輕巧,是因為你不曾站在我的角度去經歷,魏京岚,我冒不起這個險。”遲昕耐着性子道。

魏京岚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極輕極涼的笑:“就因為你冒不起這個險,所以你一面安撫我,一面還要敷衍欺騙對方,是嗎?”

她這話沒有再掩蓋自己的攻擊性,遲昕臉色一沉,忍不住和她針鋒相對。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來摻和!”

魏京岚深深地望着遲昕,好似要将她的心虛看穿,少頃,才點點頭附和她:“你說得對,我的确不該摻和。”

戴在手上的戒指,最終被魏京岚緩緩摘下:“還給你,遲昕,我們……”

她話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一下,深深地覺得連分手這兩個字都在擡舉她這段一廂情願的投入,斟酌半晌,才繼續:“我們沒有再耗費彼此時間的必要。”

遲昕見自己這樣直白解釋,魏京岚卻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趕忙攔住她。

“你把我當作你的避風港,我也需要你來維持音樂創作的靈感,沒有人比我們更适合不是嗎?”

魏京岚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恍然:“原來你說的避風港是這個意思。”

有什麽似乎在遲昕根本捉不住的地方徹底流逝。遲昕心下更加慌亂,忍不住去拉魏京岚的手腕。

“岚岚,我不會跟對方産生任何身體或者感情上的交集,只是一時的名分而已。我們先維持現狀,可以嗎?”

魏京岚眼底時雨濛濛,卻俱被長睫擋下,氤氲着,随着遲昕那毫不走心的挽回凝落成霜,積壓在眼眶之中。

她眸色很深,面上也沒什麽悲戚的表情,可遲昕卻跟着難過,無端的。

耳邊的旋律從未有過的動聽,透着遺憾和疼痛。

遲昕被那疼痛的音律攪得心神大亂,抓着魏京岚手腕的力度更加緊。

“岚岚……”

魏京岚神色未有任何變化,低頭将遲昕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我不需要什麽避風港。”她一字一頓地道:“遲昕,我們到此為止。”

“魏京岚!”遲昕根本攔不住她,眼瞧着她将要走出會議室,不禁口不擇言道:“你想要什麽不能直接說嗎?!明明是互惠互利的事情,為什麽到你這裏就說不通呢?!你到底在執拗什麽?”

“我想要什麽……”魏京岚沉吟兩秒,忽然綻出一個笑。

她笑自己和遲昕在一起這麽久都沒能看清這個人。

她笑對方和她相處這麽久都不清楚她想要什麽。

是她自以為是,盲目地相信沒有任何情緒形狀的遲昕是與衆不同的。

是她卑微,主動将真心奉上,妄想等來遲昕的理解和回饋。

到頭來,在對方眼裏,不過是一句——互惠互利。

“我想要什麽,你不是一向最清楚嗎?”

只是,遲昕一直不肯給罷了。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半個月後,再來找我要答案。”魏京岚留下這句令遲昕雲裏霧裏的話,便先一步離開。

春寒料峭,卻打不穿魏京岚此刻被冰凍三尺的心。

由內而外生出的寒意令魏京岚止不住地哆嗦,到最後,不得不扶住自己的雙膝停下。

所幸,已經離工作室很遠。不至于被人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

她并不覺得冷,只是眼前的形狀太過紛亂,這并不是來自于街頭行人的情緒形狀,而是……源于她自己。

尖銳的形狀向她席卷而來,魏京岚萬分痛苦地閉上眼,從未覺得伴随她二十多年的通感症如此可憎。

如若不是這個病,她就不會覺得遲昕如此不同,更不會自小便将遲昕認作是最親近的人。

如若不是因為這個病,想來遲昕也不會利用她來獲取創作靈感,而她們也無需經歷感情的波折。

這病明明不會害她的性命,卻讓她的靈魂一次次歷經生不如死的煎熬。

過了許久,歡快的手機鈴聲才驅散魏京岚越來越嚴重的幻視,将魏京岚的理智帶回人間。

“岚岚,我順利畢業回國了!”電話那頭的好友聲音裏皆是喜悅:“我宣布,以後你的通感症正式歸我管啦!”

“楚郢。”魏京岚木木地喊了對方一聲便沒了下文。

她其實想問好友有沒有治好通感症的方法,可是這麽多年母親們從不放棄為她找尋名醫,若是能治愈,就不會拖到現在。

她除了适應它,接受它,習慣它,沒有其她的方法。

手機那頭,周楚郢只從魏京岚顫抖的語氣裏便聽出不對勁。

“岚岚,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氣,才道:“楚郢,我沒事。”

“你只管回答我你現在在哪裏。”

好友不容置疑的話語将魏京岚沉于寒潭的一顆心撈了出來,魏京岚沒再客套,簡單報了禮城的位置便挂斷電話。

——

周楚郢乘私人專機趕到時,魏京岚人正在酒吧裏耗時間。

魏京岚多年滴酒不沾,即便身處燈紅酒綠之地,也不會失了分寸。所以周楚郢萬萬沒料到,會看到魏京岚對別人幫她點的酒來者不拒。

“誰送的酒你就敢喝?!”周楚郢快走兩步奪過魏京岚手中的酒杯。

魏京岚此時已是半醉半醒,眯着鳳眼慢悠悠指向不遠處對她舉杯的妩媚女人:“那個情緒形狀像……像是要吃人一樣的姑娘送的。”

她本就因自己的心态出了問題而爆發幻視,如今在酒精的作用下愈發嚴重。

周圍亂七八糟的形狀伴随着震耳欲聾的音響,撞得她腦袋疼。

可那又如何?

魏京岚不想再逃避了。

周楚郢去捉她哆哆嗦嗦還要端酒杯的手:“別喝了岚岚!”

“楚郢。”魏京岚幽幽地喚着好友的名字:“就讓我這一回吧。”

她口中說着請求的話,卻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周楚郢拿固執的她沒有辦法,幹脆坐在她旁邊陪着她。

魏京岚終于将酒杯扯回自己面前,卻沒急着喝,只盯着杯中顏色鮮豔的忘憂,淡淡地問:“楚郢,我是不是挺自以為是的?”

周楚郢沒說話,只靜靜地望着她。

“要不然,我為什麽會被一句兒時的戲言,騙了這麽久呢?”魏京岚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現在想來,遲昕或許連那句兒時的戲言都不記得,可魏京岚卻牢牢地記在心上,試圖通過自己的付出來走進遲昕的心。

“不會。”周楚郢此時才開口回應她:“岚岚,不要将別人的錯通通攬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信錯了人。”

魏京岚将杯中的忘憂全部倒進口中,周圍很吵,她耳朵嗡嗡地響,眼前又都是異形,所以沒有聽清周楚郢的話。

人越混亂,過往的種種反而越清晰。

魏京岚不禁想起那次遲昕參加友人的訂婚宴,出來對她說的那一番話。

明明是對家族聯姻排斥的人,如今卻又為了所謂的聯姻委屈自己,甚至想要和魏京岚發展地下情,魏京岚想不通。

這樣的遲昕又與她那為了所謂婚約而放棄自己喜歡的人,拿一輩子去湊合的朋友有什麽區別呢?

還是有區別的,遲昕心裏哪有什麽喜歡的人,所以只是取舍,根本談不上放棄。

而她,是遲昕無需思考直接舍棄的那一個。

信任的高樓一旦坍塌便沒有回轉的可能,魏京岚甚至臆想,假如,她沒有提前與遲昕認識相處,而是按部就班地等家裏安排相識,那遲昕是不是也會一邊與別人發展地下戀情,一邊和她虛與委蛇?

人和人的緣分也真是奇妙,到頭來,自己都躲不開被遲昕欺騙的結局……

魏京岚許久沒有再開口,身旁的好友也不問,只靜靜地陪在她身旁,或許是想等她主動傾訴,抑或者,僅僅是在等她自己想通。

可這兩年的投入覆水難收,并不是短短幾個小時就能想清楚的,想要報複的心思從離開遲昕工作室那一刻到現在就沒停止過,魏京岚又給自己灌了杯酒,才在光怪陸離的幻視中緩緩開口。

“楚郢,我想任性一回。”

她分不清自己有多少感情用事的成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甘心,想在兩人分道揚镳之前,最後拷問一次遲昕的人性。

如果遲昕真的是一時忌憚魏家和崔家的勢力,那她願意給遲昕兩周冷靜的時間,等她主動去向母親們說明情況。

可如果遲昕還是打算屈從于家族的利益,那便是她錯看了這個人。

屆時……

“任性有什麽。”周楚郢都沒問她想做什麽,只坐近了一些,将魏京岚的頭扶到自己的肩膀上:“岚岚,你有任性的資本,也無需委屈自己。”

好友的話語,每一句都重重地敲在魏京岚的心頭。

被喜歡的人欺騙和輕視的委屈一下子漫上來,委實令魏京岚有些招架不住。

原來愛而不得,真的會承受剜心之痛。可痛過之後,卻不是釋懷,而是無法抑制的怨憎。

她恨她自視過高,倚仗着通感症去評斷別人,錯看沒有情緒形狀的遲昕,毫不保留地将感情交付。

她恨她心愛的姑娘對她盡是利用,連一點點真心都不肯施舍。

積壓在眼眶久久未落的淚,大顆大顆地順着眼尾滴落。

酒吧裏,魏京岚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曾改變,只靠在周楚郢的肩頭,悄悄地淌着淚。

只哭這一回,她告誡自己,日後,連眼淚,她都不想再為那個人付出了。

身旁,好友也未有動作,耐心極好地等着她慢慢平複情緒。

——

這一切,還在工作室枯坐的遲昕半點不知情。

她像是一尊被冰封的雕像,自魏京岚走後便徹底失去了生機。

羅钰和郝然幾次進來都被遲昕轟了出去,只得徘徊在會議室門外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們兩個這是……确定分手了?”羅钰在門口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那她們兩個的訂婚儀式還辦不辦?”

郝然也猜不準這二人的心思,對着經紀人攤了攤手。

“要不你給魏總發個消息問問?”羅钰試探着說。

“啊?”郝然有些為難。

“我原來聯系她主要是因為工作安排,私下裏還是你和魏總更能說得來。”羅钰拍拍郝然的手臂:“然然,你就随意問問,萬一魏總那邊不回,我再進去招惹随時可能會爆炸的昕昕。”

郝然撇撇嘴,還是不樂意做冤大頭。

“我給你發紅包!”羅钰拿出殺手锏。

“兩個!”

“成交!”

小助理動作很快,但信息卻石沉大海。

“岚岚不回。”又過了一會兒,郝然舉起自己一直沒有被回複的信息給羅钰看。

羅钰捏捏眉心,旋即做了決定:“不管了!”

她推開會議室的門再次走了進去。

遲昕像是沒看到她一樣,雙手置在桌子上發呆。

“昕昕,你和魏……小魏,到底什麽情況?”羅钰也不管遲昕願不願意,徑直坐在遲昕的對面,直接道。

遲昕兀自發着呆,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行,既然你不想說,那你聽着也行。”羅钰自說自話:“小魏在幾個月前,曾經拜托我和然然保密,說要給你個驚喜。”

遲昕這才擡眸看向經紀人,靜靜地等着下文。

羅钰見她終于有些反應,趕忙再接再厲:“小魏和你自小有婚約,之前一直在給你準備訂婚驚喜,但你們這個節骨眼吵架,那訂婚是……”

遲昕在這時忽然按住羅钰的手,打斷她道:“钰姐,你再……再說一遍,岚岚和我有什麽?”

羅钰嘆了口氣,坦白道:“她就是你婚約的對象。”

“怎……怎麽會……”遲昕面露迷茫:“與我有婚約的明明是崔家的大小姐。”

“小魏親口說的,她母親是魏芸商和崔樞,郝然也知道。”羅钰對她解釋。

誰知遲昕面上的茫然更甚:“她明明和我有婚約,為什麽還執着地找我要未婚妻這麽個頭銜呢?”

“哎呦我的昕昕,你坐辦公室一晚上怎麽還沒琢磨明白你們兩個的矛盾出在哪裏?”羅钰對遲昕的遲鈍感到無可奈何:“你對小魏字字句句不脫離利益,可小魏喜歡你,她想要的不單單是那個名分,而是你心裏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

遲昕聽懂了經紀人的意思,可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還能如何挽回魏京岚。

她的确是喜歡魏京岚的,但這種喜歡在她看來還不如兩個人在通感症上的相互協助更有意義。

既然魏京岚在乎,且她也沒有喜歡過別人,那麽她可以嘗試着去更多地了解魏京岚,對魏京岚更用心,把魏京岚當作伴侶去對待。

要不是出了崔家要将訂婚提上日程這個意外,她原本也是準備和魏京岚好好相處的。

怎麽就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遲昕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魏京岚,可下午自己卻和魏京岚說要讓魏京岚暫時做她見不得光的情人,便覺得荒謬至極。

“钰姐。”她忍不住捏捏眉心質問:“既然你和然然都知道魏京岚的身份,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郝然雖然是遲昕的助理,但經過這幾次的事,心早就暗自偏向魏京岚那邊,此時一聽遲昕要将過錯歸結到她們的隐瞞上,直接頂撞道:“告訴昕姐又有什麽用呢?昕姐與岚岚之間根本不是一個身份就能夠解決問題的。”

遲昕按捺了一個下午的怒火被郝然在一瞬間點燃:“怎麽不能解決?如果我知道魏京岚就是崔家人我今天還會對她說那些話嗎?!我們還會吵架嗎?”

“你們今天或許不會吵架,但以後還是會遇到別的問題,而且随着小魏對你的感情越深,問題也會越多。”羅钰罕見的沒有順着她說話:“昕昕,你仔細想一想,小魏想要的,你真的給得起嗎?”

羅钰的問題令遲昕感到莫名其妙,直至車停在家門口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魏京岚要的,無非是遲昕多重視她一點,就像對待自己的朋友那般,這點遲昕之前只是不上心,并不代表她做不到。

另外一樣,便是伴侶的頭銜,這本來遲昕還有些顧慮,可現在得知魏京岚是崔家的大小姐,二人本就有婚約在身,那問題便也迎刃而解。

那給不起的還有什麽呢?

遲昕想得頭都疼了。

源源不斷的音律迸發在腦海裏,可遲昕卻沒有任何創作的欲望,她什麽都不想做,甚至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好還她這一刻的安寧。

“昕昕!”

嘈雜中,似乎有人在呼喚她。

遲昕擡眸一見,竟是等在門口的阮忻意。

“你怎麽才回來?”阮忻意搓搓自己的手臂,露出委屈的表情:“給你打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我又沒你家的開門密碼,都要在外面凍死了……”

遲昕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阮忻意是在和她抱怨等她的事。可不随她意志的大腦卻驀地冒出幾個月前的平安夜,魏京岚站在樓外被凍得哆哆嗦嗦,卻還給她遞雪玫瑰的場景。

心中有個屬于自己卻萬分陌生的聲音在明目張膽的笑話她。

你看,遲昕,這就是你給不起也不屑給的東西。

不是這樣的……

遲昕猛地甩甩頭,強行讓神思回歸,木木地問:“你來這裏是有事情嗎?”

這處離機場近的小房子,更像是遲昕私人的生活區,它不需要像景江別墅那樣招待賓客,也比市中心的平層更加溫馨,所以在平安夜之前,連阮忻意這樣相交多年的朋友都未能踏足這裏,更遑論知道房門密碼這種事。

她不喜歡任何人來打擾她的私生活,即便這個人是阮忻意也不例外。

阮忻意被她冷漠的态度刺得僵了一瞬,旋即恢複,自然而然地道:“沒事情就不能來找你啦?”

遲昕今晚實在沒有心情陪阮忻意逗趣,蹙着眉道:“阿意,我今天有些累,如果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吧。”

阮忻意見她神色倦怠,直接下了逐客令,只好将正事挑明:“我上次将耳環落在這裏一只,昕昕,你總要讓我進去拿一下再走。”

遲昕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開了門:“進來吧。”

阮忻意如願進到房間,借着尋找耳環的功夫确認這段時間沒有魏京岚存在的痕跡,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

遲昕沒管她,徑直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等她出來,阮忻意正捏着耳環坐在客廳等她。

“昕昕,你是不是還忘了件事?”

“什麽。”遲昕強打起精神問。

“上次你答應我的兩件事,還有一件沒有完成呢。”

遲昕這才回憶起,平安夜那天,阮忻意向她提了兩個要求。其一是阮忻意看上了她的一款限量版香水,另一個便是阮忻意答應朋友找她約首歌。

為了報答好友在V家時尚盛典的幫助,遲昕都答應下來。

香水當天阮忻意便從她那處市中心的房子裏自行取走,還剩下歌沒交稿。

“稍等我一下。”

遲昕轉身去琴房取來她沒有發表過的稿件,一股腦地塞給阮忻意。

“這裏面的,你随便挑。”

說完,她便走去衣帽間。

腦海裏充斥着魏京岚的影子,耳邊還時不時出現令人倍感酸澀的旋律,擾得遲昕根本靜不下心,唯有盡快打發掉阮忻意,她才能将自己的情緒釋放出來。

誰知等遲昕換好衣服從房間出來,阮忻意竟自覺告辭。

“昕昕,那這首歌我拿去給朋友了。”她拿着譜子,朝遲昕揮了揮:“先走啦。”

“好。”遲昕走去幫她開門:“回家注意安全,改天再約。”

“昕昕。”行至門口,阮忻意忽然湊近将遲昕抱住:“我之前說的話一直有效,如果你不想被家族的聯姻擺布,不妨考慮我的建議。”

遲昕幾乎是下意識地從阮忻意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停頓片刻,才道:“不需要考慮。”

原本,她還在糾結怎樣應付崔家,可如今得知魏京岚就是她的婚約對象,遲昕幾乎沒有任何排斥。

“如果能順利訂婚,也挺好的。”她順着心意道。

阮忻意見她眉目柔和下來,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昕昕,你真的願意受家族的擺布和一個陌生人……”

“阿意。”遲昕後退一步躲開她的觸碰,“很晚了,回去吧。”

阮忻意:“……”

等送走阮忻意,遲昕才漸漸放松下來。

她沒有騙阮忻意,在得知魏京岚是崔家大小姐的那一刻,除了驚訝還有一絲連遲昕都搞不清楚緣由的竊喜。

現在想來,如果真的考慮與一個人走入婚姻的殿堂,那麽魏京岚會是她唯一的選擇。

具體是什麽原因,遲昕自己也鬧不明白。

或許是依賴,或許是習慣,抑或者,那一場順勢而為的求婚,連遲昕自己都當了真。

嘴硬歸嘴硬,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兩年與魏京岚的相識相戀,終究給予了她人生中難以言喻的歡喜。

她從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如今,她想和魏京岚試一試。

只是……陰差陽錯,讓她二人産生諸多誤會,甚至,魏京岚都對她說了到此為止。

她們還有機會嗎?

惱人的旋律又開始在遲昕的耳邊聒噪,遲昕雙手捂住耳朵,在一片煩擾中自言自語:“別吵了行不行!”

她一點都不想将這些令人聽了難過的音律譜成歌。

從前明明不會這樣的,那時候她為了獲得靈感總要主動去接觸別人,而且效果不盡如人意,直到遇見魏京岚。

魏京岚,魏京岚,又是魏京岚!

遲昕不明白,現在魏京岚明明不在身邊,她的腦子裏卻還在不斷生成旋律。

她使勁甩了甩頭,餘光卻觸及到擺在陽臺邊的桶上,有關魏京岚的記憶再次湧了上來。

那一桶雪玫瑰雖然很快便化為烏有,但卻記憶的深處盛放。

還有那被刻意忽視的戒指……

思及此,遲昕慢慢行至陽臺處。

樹枝還好好地立在桶中,可本該挂在樹枝上的戒指卻不見了蹤影!

遲昕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戒指丢了,她來來回回把陽臺的每一處角落都翻了個遍,卻沒能找到戒指的半點影子。

丢失的戒指與今天魏京岚還給她的戒指增添了遲昕內心深處的不安。

她甚至給阮忻意撥了通電話:“阿意,你剛才找耳環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枚戒指?在陽臺附近……”

電話那頭的阮忻意停頓片刻後道:“沒有,怎麽了嗎昕昕?”

遲昕掩下失落,說了聲“沒事”便挂斷電話。

耳邊的聲音再次放大,遲昕在沉重又苦澀的旋律中蹲着身子抱緊自己。

“怎麽辦?岚岚,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素月流天之中,有人孤零零地融在月光之下,自言自語。

——

第二日一早,遲昕便回到母親的家中。

彼時,遲希正在看最新的財經消息,見久不歸家的遲昕主動回來,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媽媽,我有事問您。”遲昕拉開母親對面的椅子。

“怎麽了?”遲希放下手機,定定地望着自己閨女。

“和我有婚約的崔家大小姐叫什麽名字?”遲昕琢磨一晚上,還是決定和母親确認一下,免得鬧了烏龍。

遲希礙于和魏芸商約定要給自家孩子驚喜,故而沒急着回應:“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遲昕不想和母親繞圈子,直接道:“是不是叫魏京岚?”

遲希見瞞不住,才松口:“小魏通過她媽媽那邊和我聯系,讓我幫忙保密,好在訂婚儀式上給你驚喜。”

“所以,魏京岚真的是我的婚約對象……”遲昕總覺得哪裏被她忽略了,可細說又說不出什麽來,只垂下眸低低地道。

“不對啊,你既然發現了為什麽不直接問小魏呢?”遲希覺得自家閨女有些不對勁,詢問道:“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

遲昕終于反應過來,靈動的眸子中盛滿訝異:“您知道我和魏京岚在一起的事?!”

“是啊。”

“那您為什麽還要通過阿意反複對我施壓,讓我和魏京岚盡早分手?”

遲希簡直莫名其妙:“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她在遲昕質疑的目光下動了一絲火氣:“那天叫你回來,的确是因為阿意曾跟我說你在外面胡亂交朋友,我想叫你收收心。但你若是真有自己的意中人,媽媽也不至于做棒打鴛鴦的惡毒家長。”

“後來小魏媽媽來主動和我說明情況,還告訴我為了給你準備訂婚驚喜務必要保密,我便沒有再幹涉你和小魏的事,倒是阿意回來和我聊起過你的感情問題。”

“昕昕,你扪心自問,這些年我管你什麽了?即便我想管,你又聽得進去我說的話嗎?”

遲昕在母親的辯駁中逐漸冷靜下來。

她怎麽就忘了,阮忻意對魏京岚心存芥蒂,又熟悉她家的情況,借着她與母親的隔閡添油加醋并非不可能。

或許不是忘了,而是像魏京岚說的,因為阿意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所以她本能地忽視了這樣的可能性,要不是她今天來問母親,恐怕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遲希見她面色發白,神情低落,稍稍緩和态度,關心道:“你和小魏到底怎麽了?”

具體的一兩句也說不清楚,遲昕幹脆擺擺手敷衍。

電話恰逢此時響起,遲昕劃開,那頭的郝然試探着問她:“昕姐,您和岚岚……是和好了嗎?”

遲昕下意識皺眉,可未等她回應,郝然又補充:“昨晚我給岚岚發了條信息問訂婚儀式的問題,岚岚今天回的是照常準備,所以……”

“她說照常?”

“嗯,我截圖發給您。”郝然示好地回應。

等挂斷電話,遲昕驀地想起魏京岚昨天說的,半個月後會給她答案。

所以,岚岚這是……在給她機會嗎?

錯亂的音符在耳邊轉化成歡快的旋律,遲昕顧不得吵嚷,轉身問母親:“媽媽,崔家那邊這兩日有再與您聯系麽?”

“沒有。”

“沒有就好。”眼看與魏京岚之間還有回轉的希望,遲昕微微舒口氣,手指卻不由自主點開魏京岚的微信。

那上面還是只有她昨晚心亂時,發出去卻石沉大海的信息。

【岚岚,是我說錯話,我向你道歉,我們再談談好不好?】

——

時間并不會随着人心而停滞,轉眼已至訂婚前夜。

不同于之前的低調行事,這兩周崔家将所有訂婚的流程都擺在明面上,事事與遲家商量不說,連各大媒體也都驚動。

羅钰看着挂在話題榜首的熱搜,對着遲昕面露憂色:“昕昕,你要不和小魏說說,讓她幫忙處理一下熱搜?我們這邊壓熱度幾乎沒什麽效果,雖說現在沒見到太多不和諧的聲音,但再這樣下去只怕會影響路人對你的觀感。”

遲昕聞言,只沉默地搖搖頭。

這些日子以來,訂婚的事宜沒有停下來,但遲昕卻未能與魏京岚取得聯系。

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更是連人影都找不到,倘若不是還有這場按部就班準備的訂婚儀式,遲昕甚至産生與魏京岚再無交集的錯覺。

她心裏不踏實,卻沒有其她的辦法,只能等,等這場訂婚宴如期到來,等魏京岚再給她一次機會。

又是抱影無眠的一夜……

不愧是京城的權貴之家,僅僅舉辦訂婚儀式,場面都格外盛大。

坐在前後都有保镖車輛護送的勞斯萊斯幻影之中,遲昕盯着沿途盛放的報春花,始終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自與魏京岚失去聯系後,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直至今日仍未能放下,遲昕甚至隐隐地害怕,害怕所有人都在騙她,害怕這場訂婚宴的主角并不是魏京岚。

幸而,最為恐懼的臆想并沒有到來,魏京岚确然在禮堂等着她。

“岚岚。”遲昕出聲喚她。

魏京岚停了一會兒,才緩緩回身,她長睫低垂,深邃的鳳眸裏藏着疊山透雪,面上不見一絲即将訂婚的喜悅。

“為什麽要來呢?”她輕聲問她。

兩周的等待,每一天對魏京岚都是煎熬。

與遲昕朝夕相處的小助理魏京岚,早就在那天的會議室中化作塵埃随風逝去。

只剩下如今身為魏家和崔家大小姐的魏京岚,還執拗地等着遲昕的審判。

她不再低調,将這場訂婚宴準備得隆重且盛大。

她沒有回複遲昕任何消息,卻把流程都鋪開讓遲昕知道得清清楚楚。

連挂熱搜都是她一手促成。

她将家族聯姻的利欲氛圍推向極致,只等着遲昕意識到這場聯姻沒有回頭路而主動拒絕她。

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遲昕是為了利益可以委屈情感的人。

憑什麽用真心實意付出卻換不來的感情,只因家族利益便能輕易得到?

她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所以,她作為聯姻對象等着她放在心上捧着護着的姑娘回絕她,那她……便也甘心放過她。

可她等了又等,遲昕還是如約來到她面前。

“我不來,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遲昕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糯糯地問。

“你是為了見我?那現在你見到了。”魏京岚眼尾勾出一點冷淡的弧:“你已經知道與你有婚約的,是你從未喜歡過的,甚至如今已經兩看相厭的我,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委屈自己同我訂婚?”

“我沒有不喜歡你……”

遲昕試圖辯解,卻被魏京岚不耐煩地打斷。

“你不必再同我粉飾這些,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氣,面前的這個人令她覺得熟悉又陌生,她壓抑着自己的失望再次确認:“遲昕,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即便你現在離開,我也不會拿你怎麽樣,你當真想好了?”

其實無需魏京岚反複确認,遲昕這兩周也在翻來覆去地思考。魏京岚想要的,或許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交付,但她願意嘗試,嘗試為一個人付出,嘗試與一個人長久。

如果這個人是魏京岚,只要這個人是魏京岚。

“想好了。”遲昕微微擡頭望着她。

魏京岚被遲昕眉目中的堅定刺到,最後一絲希冀全線潰敗,徒留一點空寂盤亘在心頭。

“呵……”她躲開遲昕想要捏住她衣袖的手,眼底唯剩沉冷:“遲昕,你不要後悔。”

說罷,便先一步朝門外走去。

遲昕手上落了空,心也跟着一沉,可眼下來不及細想,只能提起裙擺加快腳步跟上魏京岚。

儀式亭前,兩家的親戚長輩悉數到齊,禮城及其周邊城市的名流得知京城崔家和禮城遲家的強強聯合也紛紛來湊湊熱鬧,這其中,自然包括之前被遲昕邀請在景江別墅狂歡的少部分人。

“欸,你瞧,那個人像不像遲大小姐之前那個生活助理?”

“怎麽是她?她原來是崔家人?”

“太戲劇化了吧……也不知道她當時怎麽甘心給大小姐暖床的。”

“嗐,也許是人家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呢。”

“……”

魏京岚沒理會底下人的竊竊私語,接過秘書齊司鳶遞給她的禮盒,從容不迫地走到臺上,而後,慢慢等遲昕跟上來。

她甚至向穿着拖地長裙不大方便的遲昕伸出手。

遲昕以為魏京岚還在氣頭上,沒想到對方會出手幫她,低聲道了謝才在魏京岚身旁站定。

衆人見二位主角站在儀式亭前,也逐漸安靜下來,耐心地等着這場轟動禮城的訂親儀式。

臺上沒有司儀,甚至連個主持儀式的助手都沒有,身為主角的魏京岚鎮定自若,她在衆人疑惑的目光裏将禮盒打開,取出她花費無數個日夜精心設計的禮服。

繁複精貴的鳳凰繡紋,見證了她這一場有始無終的荒唐愛情。

“岚岚……”遲昕的目光也定在禮服之上,欲言又止。

魏京岚知道她想問什麽,回應道:“原本是要送給你的,不過……”

她話未盡,便将禮服毫不留情地抛于前方準備好的火盆之中,布料瞬間被火舌吞噬。

魏京岚在冒出老高的火焰前,在遲昕和衆人震驚萬分的神色下,接過保镖遞來的話筒,不慌不忙地開口。

“我與遲昕的退婚現場,歡迎諸位前來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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