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了斷

第24章 了斷

魏京岚說話聲音不大, 卻令臺下比方才更加安靜幾分。

春寒未逝,仍有些刺骨的風吹得遲昕一個哆嗦,可這冷卻不及魏京岚給予她的萬分之一。

她面色煞白, 怔怔地望着身旁處變不驚的魏京岚,驚覺自己像是從未認識過這個人。

又或許, 眼前人再也不是那個惜她、護她、縱她、寵她的小助理。

那一瞬間如同被人當衆打了一巴掌的惱怒,伴随着被放大的來找魏京岚求和的怯懦激起遲昕難以控制的火氣。

她氣得發了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你, 你是什麽意思?!”

魏京岚見她一如既往色厲內荏的模樣,哂笑一聲, 對着她拿話筒繼續:“你不是問我想要什麽?這就是我的答案。”

“自今日起, 我與遲昕遲大小姐的婚約正式作廢。”

“遲昕, 你無需再做什麽取舍權衡,以後無論是作為聯姻對象,還是作為魏京岚,我們都再無瓜葛。”

“是我不想要你了。”

她語氣沉穩,帶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人也清雅淡漠, 好似羽化歸來的神明,而她與遲昕的這段淺淡的情緣, 不過是一場歸位前的劫難而已。

遲昕也顧不得在人前維持什麽表情管理,拍開魏京岚執着話筒的手,靈動的狐貍眼中滿是惱恨:“魏京岚, 如果你沒有抱着想和我再試試的心,為什麽還要給我期待呢?精心布置一場盛大的訂婚儀式, 就是為了等着我入套,以此來羞辱遲家, 羞辱我的?!”

魏京岚輕笑一聲與她針鋒相對:“遲昕,我給過你機會了,你不來,這場退婚便不會有,一切都只會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不來?!我不來不是照樣給了崔家話柄?到時候怎麽說不還是你一張嘴的事?”遲昕寸步不讓,言語像是淬了毒,誓要讓魏京岚也不好過:“魏京岚,你如今手握強權,再也不是那個事事替別人着想的小助理,自有耍人要挾人的資本,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态呢?!”

魏京岚垂下的手緊緊捏着話筒,借此來克制自己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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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将遲昕的真心話逼出來的緣故,這一刻,她忽然看清從遲昕身上迸發出來的情緒形狀。

那異形與她曾經見過的,對她家又敬又畏的陌生人身上的,并未有任何不同,甚至更加可怖,那形狀承載着能傷她的利刃,藏匿着能吞噬她初心的兇獸。

在血盆大口将魏京岚跳動的血脈咬開之前,魏京岚下意識地閉上眼,忍住因幻視帶來的恐懼和厭惡,緩了足足十幾秒,才淡淡開口。

“上臺前,你說,你來這裏是為了見我,而今又改口,說是受崔家強權所迫。遲昕,你告訴我,到底哪一句是真的?亦或者,都不是真的。”

遲昕胸口起伏着,顯然還沒從魏京岚當衆給她難堪的氣憤中恢複過來,瞥開視線不去接魏京岚的話茬。

“你說我手握強權,利用家族的勢力耍弄人,可這兩年,除了向你讨要一點真心,我有利用婚約做過任何逼迫你的事情嗎?”

魏京岚停了半晌,微微垂着眸繼續道:“你曾經問我,如果要沒有感情的人拿一輩子湊合,那婚姻到底是束縛還是将就?現在換我來問你,你今天來跟我訂婚,是要接受束縛還是被迫将就呢?”

“這幾天我一直在賭,賭你還是那個以感情為出發點的人,賭你即便不喜歡我卻至少不會違逆自己的心意,可我錯了……”

“我沒有跟你将就,魏京岚……”遲昕回過頭來看重新望向她,試圖為自己辯解些什麽。

可這些口頭上的解釋,在魏京岚看來都太過蒼白。

“沒有将就,難道是因為愛嗎。”魏京岚薄唇揚出一抹弧度:“那你是愛我這個可以給你創作靈感的小助理,還是愛那位你一直認為素未謀面的崔家大小姐?”

遲昕張了張口,終究在她戲谑的目光裏敗下陣來,婉轉回答:“岚岚,我是真的想和你試試的……”

“拿婚姻做嘗試……”

随着話音落下,魏京岚那點微薄的,無以為靠的希冀自眸中全部消失。她将話筒交給保镖,而後從口袋裏掏出那枚原本送給遲昕又被遲昕借阮忻意之手退回的戒指,攤開給呆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應的遲昕看。

“從前是我傻,就因為一句少時戲言便白白掏出一顆真心任你糟踐,都不曾問過,值不值得。”

“我早該看清,你和阮忻意那種人能做朋友,說明你們是一丘之貉。你甚至比她更卑劣,把玩弄別人的感情當樂子,甚至可以為了自身的利益出賣婚姻。”

“遲昕,你不配我愛。”

戒指上的污痕早已被魏京岚拭去,可感情上的污痕卻深深刻印在腦海。

可遲昕似乎沒有将她的羞辱聽進耳,顫顫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魏京岚手中的戒指,卻又堪堪停在半路,不肯再挪動分毫。

“它……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魏京岚被她的問題氣笑,收回手對着自遠處趕來的女人随意一指:“去問你的阿意。”

遲昕面上的血色漸退,唇瓣幾次開阖,卻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戒指被攥在掌心中屬實有些硌手,魏京岚斂住長睫下的怨憎,将戒指壓在食指邊沿,用拇指順勢一彈,戒指便落入火盆,與那只剩下一塊塊焦黑破布的禮服一同為她的荒誕愛情殉葬。

遲昕的目光順着戒指的抛物線定格在火焰之上,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朝火盆走去。

魏京岚沒再看她,她攜着滿身的清越冷然徑直離開儀式亭,身後,秘書齊司鳶和保镖們緊緊跟上她。

沒有人敢攔她,哪怕是她給了身為禮城首富的遲家難看,也無人能道她一句是非。

唯一敢批評她的兩位,一位護犢子得很,即便自家閨女有錯也不會在這時候阻攔她,另一位則輕輕巧巧地站上臺,接着魏京岚的話繼續。

“日後,我崔家下屬的所有企業,會終止與遲家的全部合作。”崔樞伸出手,揮退阻止遲希上前的保镖:“遲希,你聽好,這些年你利用親家這層關系,借着我崔家的勢打壓別家企業,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今後你休想再利用我為你的事業助力,因為你教出來的只着眼于利益的好孩子。”

如果魏京岚的退婚只是給名流圈提供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那崔樞的決斷無異于在整個禮城的投下一顆驚雷。

今後,禮城的資本格局怕是會因為這場退婚儀式重新洗牌。

只是這一場退婚帶來的後勁,兩位當事人并不清楚。

禮堂之外,遲昕為了快步追上魏京岚險些被衣裙絆倒,還是緊随其後的阮忻意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魏京岚全程未關注她,更沒有因遲昕的追逐而停下腳步,直到快要邁上車時,才狀似想起什麽來,回身對阮忻意道:“說起來,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阮忻意礙于遲昕在場,還維持着她慣于在人前裝出的好涵養:“謝你什麽?”

“謝我讓位,給你正大光明和遲大小姐在一起的機會。”魏京岚深邃的眼中勾勒出山陰夜雪的模樣,竟是比初春的溫度更冷上幾分:“只是,我魏京岚肯舍的人,你當真敢接着麽?”

“魏京岚!”阮忻意被她三言兩語激怒,指着她道:“你別欺人太甚!”

“欺人?”魏京岚被她這賊喊捉賊的行事風格逗笑,眉尾微微挑起:“我分明如了你的願,你卻還要說我欺人。”

如果說剛才在儀式亭中的魏京岚如歷劫歸來的神明矯矯不群,那眼前的魏京岚便像是一尊邪神,桀骜不馴,睥睨衆生。

“在禮城一中的時候你污蔑我,直到我坐實了你扣在我身上的罪名才算罷休。那現在,我便欺你一回,我倒要看看,你阮家,還能在禮城逍遙多久。”

魏京岚想了想,又對遲昕補充:“記得幫幫她,畢竟,你一向是站在她那邊的。”

“你!”阮忻意眸子裏滿是憤恨,這一次卻終究忌憚着魏京岚的身份,沒敢說出什麽招惹魏京岚的話來。

魏京岚未再管阮忻意如何,她忽而想起什麽,自口袋裏掏出之前遲昕送給她的手表遞給遲昕。

“三個人的情侶款,虧你想得出來。”她眉目含笑,語氣裏都像是帶着幾分調侃。

表盤上的碎鑽每一顆都像是被摔破的淚珠,灑在那場名為愛情的過往裏,只是這淚,太虛假了。

遲昕在她的玩笑裏慘白了面容,望進她藏着流緒微夢的眸底,心中盡是止不住的難過。

“岚岚……”她仿若沒聽到魏京岚言語中的挖苦和奚落,仍這樣親昵地喚着魏京岚的名字。

她剛才被魏京岚當着衆人的面直接退了婚,大腦一片空白,說出的話都是循着本能的,而後也是循着本能追出來。可追出來之後,到底還要和魏京岚說什麽,連遲昕自己也沒想清楚。

她或許應該照着自己恣意驕縱的性子狠狠罵魏京岚一頓。

抑或者,為了遲家的利益和她自己的靈感所需再求求魏京岚,懇請她回心轉意,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将事情做絕。

可這些話俱都卡在喉中,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今天在臺上,魏京岚把她的話全部堵死了。

對眼前人,談愛太虛假,談利益對方又不買賬……

四下阒然無聲,只剩下因魏京岚而錯亂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遲昕指尖發麻。

今天的魏京岚令遲昕覺得太過陌生,能言善辯不說,也不會再為她退讓分毫,自儀式亭出來以後,從那一張一翕的薄唇中蹦出的每一個字遲昕都沒能聽仔細,得反複去思索才能理解消化。

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得遲昕能清清楚楚地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魏京岚身上慢慢流逝,任她如何挽回都抓不住。

就像那被燒成灰燼的禮服。

就像那被魏京岚親手丢進火焰之中的戒指。

那個她想要嘗試付出真心去回饋的,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岚岚,從眼前人的靈魂中生生剝離,逐漸失去蹤跡。

魏京岚見遲昕盯着自己手中的手表久久沒有反應,這才去觸碰遲昕的手,将表擱在她的掌中。

“還給你。”她斂了笑,眉目鄭重,沒再露出譏諷的表情。

那一瞬間的溫和,竟像是回到遲昕曾經最熟悉的魏京岚的模樣。

幾乎是毫不猶疑的,遲昕用盡力氣捉住魏京岚即将撤回的手。

“三個人的情侶款是什麽意思?”遲昕理智回籠,順着魏京岚的話疑惑道。

魏京岚再次彎起眉眼,對遲昕露出明知故問的表情。

只是她尚未來得及回應,一旁的阮忻意便插話:“昕昕,跟她還有什麽好說的!她傷你傷得還不夠嗎?”

遲昕卻沒搭理阮忻意,而是固執地握着魏京岚的手腕:“岚岚,給我一個解釋,行嗎?”

魏京岚雖然被遲昕騙了這麽長時間,也僅僅是當局者迷,卻不是真的腦子不好用,此時見阮忻意慌張的模樣,立時明白過來。

她沒給阮忻意再狡辯的機會,直接當着遲昕的面戳穿阮忻意:“你的阿意之前特意來找過我,帶着號稱是你買給她的情侶表,轉交了我平安夜送給你的,剛才又被我丢掉的……”

未等她說完,阮忻意又提高嗓門截斷她:“魏京岚!你別信口雌黃!我什麽時候戴過情侶表,又是什麽時候給過你戒指?!別把你和昕昕的矛盾歸結到我身上!”

好似生怕她将實情說完一般。

“昕昕,你別聽她胡說……”

遲昕沒接阮忻意的話茬,自顧自地向魏京岚澄清:“我沒有給過她情侶表,更沒有把戒指轉交給她。”

魏京岚無意與遲昕再計較分辨這種沒有意義的小事,抽出被遲大小姐緊緊攥着的手腕:“阮忻意說得對,我和你的矛盾的确與她無關。”

她後退一步,與遲昕徹底拉開距離:“遲昕,無論是作為被你騙到現在的生活助理,還是作為你正準備欺騙利用的聯姻對象,我們都再無幹系。如果不想被我打擊報複,就最好離我遠遠的,別再來招惹我。”

她與遲昕劃清界限的意圖太明顯,容不得遲昕有半點反駁。

遲昕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式與眼前的人溝通,慌亂中記起魏京岚的通感症:“那沒有我,你的……你的病怎麽辦?”

魏京岚沒有理會遲昕的疑問,她跨步坐進車裏,由保镖将車門關上。

就在遲昕以為,她不會回應自己的時候,幻影“天魄”的車窗被秘書齊司鳶緩緩按下。

車內,魏京岚安坐于暗夜星空之中,唇角微微勾起,眸中星沉霜冷,定定地将車外略有些無措的遲昕望着。

“你憑什麽認為,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病,都非你不可?”

她僅僅留下一句質問,便不再多言。

車窗重新關上,徹底将魏京岚的面容與遲昕阻隔。直至車輛全部開走,遲昕都沒能回過神。

往日最是恣意驕縱的姑娘,此時神色落寞,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原地,任春風搖晃裙擺,吹亂鬓發。

車內,魏京岚竭力忍耐着,克制住幻視爆發帶來的恐懼和與遲昕争辯時刻意忽視的難過将她淹沒。

“老板。”齊司鳶瞧着她眼尾壓抑到極致的紅,貼心地抽出紙巾遞給她。

魏京岚卻擺擺手,拒絕了秘書的好意。

眸底的層層暗湧終是在她強大的意志力下逐漸消弭,就如這車內的星空,只剩下于漆黑之中點綴着斑駁缭亂的光影。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在遲昕這裏順利學成歸來,怎能讓一剎那的脆弱打回原形?

真心,不過是人世間最卑微最沒有價值的東西。

她應該感謝遲昕的,用切身體會的方式叫她認清利益至上的道理。

“齊秘書,我是不是挺蠢的?”

明明已經見識過人性的卑劣,卻還是抱着可恥的幻想,非要等到最後一刻遲昕到來,才去在衆人面前退婚。

如今又任性地将剩下的事交給崔樞兜底。

遲昕說她是精心布置一場盛大的訂婚儀式來羞辱遲家,可這樣的孤注一擲,何嘗不是給崔家和魏家留下了污點。

她這輩子鮮少任性妄為,卻在婚姻大事上犯了糊塗。

“以後不會了。”

未等齊司鳶回答,魏京岚又自言自語道。

無人知曉,在這個山長水闊,月皎雲浮的春天,她在一路盛放的報春花之中,和那個軟弱的,會被情緒形狀左右的,還渴望有人可親近有人可依靠的小助理魏京岚無聲地道了別。

“回京。”她說:“去做我們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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