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償還

第26章 償還

不同于遲昕的頹廢和茫然, 不遠處握着孩子手腕教孩子繪畫的人似乎沒有被最近的風波影響分毫。

或許是回到了自己原本位置的緣故,那人不再斂着,周身自有上位者的氣魄, 鳳眸沉冷深邃,薄唇勾出一派恬靜悠然, 令遲昕琢磨不透。

但她對孩子甚是耐心,這些孩子也像曾經那般喜歡她。

氛圍正好,如果沒有被遲昕這一聲呼喚打破的話……

魏京岚聞聲擡頭, 眼尾的笑意在目光觸及遲昕的一瞬間收起,只餘一片清越冷然。

遲昕順着自己的心意朝魏京岚走近, 卻見魏京岚身側忽然冒出一個姑娘直直擋在她面前, 望着她的眸子中滿是戒備。

“樂樂。”魏京岚趕忙出聲, 制止樂知微的進一步動作。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原本正和校長交談的周楚郢,她見樂知微沒有要退讓的意思,也快走幾步趕了過來。

結果一見樂知微擋住的人,周楚郢笑出聲,對樂知微比了個大拇指,話卻是對魏京岚道:“樂樂可是比你之前的保镖們都靠譜多了, 不枉我一直給她看照片。”

魏京岚瞥了她一眼,對她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态度表示無奈。

說話間, 羅钰和郝然也跟了上來,見到魏京岚幾人也是一愣。

“魏總。”還是羅钰先反應過來,主動打了招呼。

魏京岚将畫筆交給身旁的孩子, 起身颔首:“羅經紀。”

遲昕來的時候帽子壓得有些低,校長還沒認清, 此時看到羅钰,立即拍了下腦門:“瞧我這眼神, 剛才都沒認出你們。”

“是我們來得太倉促了。”羅钰走上前與校長握手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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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并不曉得這幾人的暗湧,順勢道:“之前小魏一個人過來,我還納悶是不是小遲臨時有工作安排,沒想到你們随後就來了。”

羅钰礙于情面,不好在校長跟前多說什麽,三兩句話便将話題岔開,和校長行至一旁敘話。

郝然杵在遲昕身後,看看身旁有些呆愣的遲昕,又瞧瞧神色素淡的魏京岚,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然很願意避開給遲昕和魏京岚留下單獨空間的,可對面兩尊門神沒有挪動分毫的意思,她也只好幹幹地站在這裏。

對面的周楚郢和樂知微可沒在意她的窘迫,一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和遲昕,另一個,依舊擋在魏京岚面前将魏京岚護了個嚴嚴實實。

魏京岚對着護着她的二人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麽,甚至連一個眼色都沒分給不遠處的遲昕,拿起畫板便準備離開。

“岚岚!”遲昕終于回神,再次出聲叫住她。

魏京岚站定在原地,人卻沒有回頭。

“我們岚岚不方便,遲小姐如果有事,不妨跟我說?”周楚郢截住遲昕的話頭。

遲昕卻仍堅持:“岚岚,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可以給我幾分鐘的時間嗎?”

魏京岚終于回身,慢條斯理地道:“我想我與遲小姐,沒有什麽話需要單獨說吧?”

“有關于‘Whape’的!”遲昕難得見她一面,迫切地想要與她說些什麽:“岚岚,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

魏京岚卻忽然想起什麽,思索一會兒,改了主意:“楚郢,你和樂樂先幫老師們做做飯?我随後就來。”

“不行。”周楚郢直接拒絕:“我現在不僅僅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主治醫師,我有義務以你的健康為先。”

魏京岚被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柔和了神色:“楚郢,我是真的有事要跟她說。”

“你有事?”周楚郢半信半疑:“不是她有事?”

“不是。”

“那也不行。”周楚郢不松口:“你有事可以交給樂樂代你溝通。”

樂知微瞪大雙眼指了指自己,撇過頭不看這個不靠譜的女人。

“五分鐘就好。”魏京岚露出無奈的笑:“楚郢,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周楚郢見拗不過她,點點自己的手腕:“那我給你掐着時間,有事你随時喊我,不許自作主張。”

“好。”魏京岚果斷應下來。

遲昕見魏京岚與周楚郢交流的模樣,不禁想起曾幾何時,魏京岚對她也是這般什麽都是商量的語氣,甚至……更加縱容。

可惜,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魏京岚現在對她只有戒備與冷漠。

像少時不注意被琴弦剌了一個破口,出血并不多,卻很疼,疼得遲昕到現在都能記得那種皮膚被驀地劃開的感覺。

可她現在分明沒有任何破口,卻不自覺地抓住自己衣角。

這些日子被刻意忽略的悶痛又開始出現,甚至,比以往更加難以忍受。

還是郝然發現了她面色有異,低聲關心:“昕姐,您沒事吧?”

遲昕深深地吸了口氣,用空氣中的涼意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搖搖頭,對郝然輕聲道:“你先和钰姐彙合。”

郝然應了一聲,很快便跑開了。

與此同時,周楚郢也帶着樂知微離開。

魏京岚長臂一引:“遲小姐這邊來。”

二人找了個空曠的角落站定。

遲昕沒開口,魏京岚也不催她,只是曾經會跟着遲昕的視線此時落于很遠的山景之中,沒有要收回來的意思。

遲昕咬了咬唇,醞釀好一會兒,才問:“剛才那位叫楚郢的姑娘是你的随行醫生嗎?”

她等了半晌,都未等來魏京岚的回答,鼓起勇氣又關心:“你的身體……”

“遲小姐。”魏京岚仍未将視線收回,語氣裏像結着一層霜:“有話不妨直說,我的私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有孤鷹自山間盤旋,叫聲凄厲。遲昕被她噎得面色發白,視線卻不由得随着魏京岚遠眺而去。

“岚岚,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并不是又想借着魏京岚的病談什麽條件,只是單純地關心她的身體罷了。

魏京岚卻不信她,唇角勾出若有似無的弧度,直接切入正題:“遲小姐剛才說要與我談‘Whape ’的事,具體是指什麽?”

遲昕這才想起之前慌亂中想要和魏京岚單獨溝通的托辭:“钰姐告訴我,你才是‘Whape ’的主理人,所以……之前在V家時尚盛典的禮服,是你的設計嗎?”

魏京岚原本心存設想,認為遲昕是被羅钰授意,要拿什麽條件來跟她談代言,畢竟在遲昕眼裏,一切都可以為了利益讓步,未曾想,卻聽遲昕提起這個。

“是我。”事已至此,她沒必要再瞞着:“那時候郝然給我打電話求助,我公司總部恰好有庫存,就給你拿了一件。”

她說得輕描淡寫,甚至在心底做好了被遲昕質問為什麽選擇隐瞞的準備,卻不料遲昕再開口竟是對她道了一聲“謝謝”。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在幫我。”遲昕态度誠懇:“總之,謝謝。”

魏京岚詫異地回望了遲昕一眼,很快又将視線挪開。印象裏,遲昕很少對她言過謝,曾經,她把這當作對待喜歡的人理所應當的付出,她也相信遲昕會懂。

後來她明白,遲昕不是懂得她的喜歡,而是真的不在乎。

或許遲昕認為,那是生活助理應該做的,而她也被支付了合理的報酬。如今發現她曾經的工作範疇超過了報酬價值,才過來道這一聲謝吧。

想到這,魏京岚便發出類似于輕笑的氣音:“不必。”

遲昕被她無所謂的态度刺得心口一悶,而後蔓延開淡淡的酸楚。

口口聲聲相識二十多年的朋友靠着冒領魏京岚的功勞,從她這裏撈了不少好處,可魏京岚卻輕輕巧巧一聲“不必”,便要将過往揭過。

可她不願意就此揭過。

“之前那個患病的小姑娘,也是你幫忙的對嗎?”

魏京岚思索片刻,才想起這麽一樁事來:“你說的是在機場找你簽名的那位小姑娘的朋友?是我。”

只是未等遲昕再說些什麽,魏京岚便主動道:“那小姑娘家裏出了變故又趕上生病,的确可憐。我利用你的身份幫她渡過難關只是圖方便,她還有大好的人生,不該因一時的困苦而止步在這裏。”

她說到這裏停頓兩秒,才繼續:“并不是為了給你博一個好名聲。”

遲昕到嘴邊的感謝被她的解釋堵了回去,只得苦笑着轉言道:“我前幾日在節目裏遇見她,她對我心存感激,我卻頂着她恩人的名號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實在是受之有愧……”

雖說她事先不知情,但這又與阮忻意頂替魏京岚功勞的結果有什麽不同呢?

魏京岚罵她們是一丘之貉,其實并沒有說錯什麽。

可平日最能理解包容她的人,此時又曲解了她的意思。

“當初利用你的身份卻沒告知是我的問題,晚點我聯系秘書,讓她将那小姑娘的治療資料發給羅經紀。”魏京岚提出解決方案,擡腕看了眼時間,将話題結束于此:“遲小姐還有其她事嗎?”

遲昕目光落在她腕間那塊Vacheron Constantin限量款手表上,忽而憶起自己之前企圖用金錢來換取魏京岚待她的好。

成日站在資本頂端的人怎麽會在意她那點小恩小惠呢?可她那時候還趾高氣揚,意圖用對魏京岚而言微小的,不值一提的利益收買魏京岚,真是不自量力。

那時候的魏京岚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來包容她的?在明知道她二人之間有如此大差距的情況下,卻不曾以外人眼中的地位來衡量她。

名為自卑的情緒席卷而來,遲昕恨不得将那些過往埋藏進無人可知的角落裏,就像那塊被她丢到房間雜物室裏的情侶表一樣,永遠不要再見天日。

可是不行的,那樣羞恥且難堪的過往,是她與魏京岚共同的記憶,她逃避不得。

她逃避不得,只能反複體會,體會魏京岚這兩年來,為她纡尊降貴隐了身份,甘心只做她的生活助理,不曾有任何怨言。

可她從未還她什麽,就像在退婚時魏京岚說的,連那一點真心都沒能給。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時,魏京岚似乎終于失去耐心,轉身之際,遲昕下意識捉住魏京岚的衣角:“岚岚!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償還你,哪怕只能償還一點……”

魏京岚垂着長睫盯住遲昕捏住她袖口的手,鳳眸微微眯起:“償還?”

“對!償還。你想要什麽,只要是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會盡力。”遲昕放低姿态,盡量表明自己的意思。

“可你能還什麽呢?”魏京岚低着頭反問:“是我因玩忽職守,在你那裏任性地做了兩年生活助理,而給我公司帶來的經濟損失……還是我投入的感情沉沒成本?”

身旁的遲昕再度啞然,半晌沒能回應。

魏京岚不指望她能給出什麽回答,只是自二人正式退婚後,心中總有股郁氣憋得慌,看到遲昕站在她面前便忍不住要發作,況且……她通感症加重,最近被幻視鬧得煩心,根本控制不住脾氣。

傷人的話不假思索,說出口時一向與人為善的魏京岚只覺得暢快。

“前者,自有你遲家為你買單,加上這些年你家借着我家的勢獲得的好處,也該還一還了。”

退婚事後,在魏京岚知道媽咪要對付遲家的決定時,還想替遲家求情。

當衆退婚已經是她任性,她與遲昕之間的問題,沒有必要禍及家族。

可崔樞卻告訴她,當年遲昕的媽媽公司面臨危機,才在宴會上主動向崔家提及長輩随口一說的娃娃親問題,想要借此獲得崔家的助力。

後來,崔樞和魏芸商見小魏京岚确實對遲家的孩子親近,這才答應下來,遲家也因崔家的幫襯順利度過難關。

這些年,遲家沒少背着崔家做一些打壓別家企業的勾當,造成商場上的惡性競争。崔樞心中有數,只是礙于未來親家的面子,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事化小了。

“寶貝,這些年遲家的所作所為逐漸觸及我的底線,即便沒有這一場退婚,我也是會與遲希找機會深談的,如今借題發揮,倒讓我省事不少,所以,你不要有任何負罪感。”

“真算起來,遲家這些年能在禮城站穩腳跟,還是沾了你的光。”

“遲昕辜負了你,遲家也同樣辜負了崔家的信任,收回本來就屬于我們的東西,這是理所應當的。”

崔樞的寬慰卸下了魏京岚的心理壓力,卻也讓魏京岚覺得更加難過。

遲昕口口聲聲她家仗勢欺人,強求姻緣,到頭來,始作俑者卻還是遲家。

無論如何反思,她都沒有任何對不起遲昕的地方。

她沒做錯什麽,卻要承擔這貌合情離的果。

“至于後者,請問遲小姐要如何還?”魏京岚拂開遲昕的手,鳳眸勾起薄韻微涼:“遲小姐又還得起嗎?”

“岚岚……”遲昕還欲叫住她,卻被走來的周楚郢打斷。

“岚岚,你猜禮城的阮家走投無路,求到誰那裏去了?”周楚郢舉着手機,故意當着遲昕的面說道。

“周家?”魏京岚哪能不知道好友的心思,順勢回。

周楚郢:“可惜我早就和我姐說了那位阮什麽東西欺負你的事。以我姐那睚眦必報的性子,不主動找她家麻煩已經是仁慈。”

“給臨绾姐添麻煩了。”

“那不會,我姐自小待你比對我這個親妹妹還上心,她要是早知道,估計阮家還沒求到她那兒就提前遭了殃。”

周楚郢擺擺手,而後像是忽然記起遲昕還在這裏的模樣,手指點點太陽穴。

“看我這記性,遲小姐和那位阮什麽東西是好友吧?那麻煩你給阮家帶個話,幾家破活動策劃公司而已,開不下去不如賣了,老老實實去給別人打工,或許我們還能放她一馬。”

不過幾句話間,就能将在禮城尚且有些實力的阮家的前程決定。

京城人,和魏京岚是朋友,姓周……京城四大家族在涉及領域上看似互不相幹,背後卻原來有這樣深厚的交情。

遲昕聽得心驚,可周楚郢卻還在慢悠悠地繼續。

“或許遲家也可以幫幫忙,和阮家聯手試試。畢竟誰的朋友誰心疼不是?”

面對周楚郢的暗諷,遲昕卻沒辯駁任何,只抿着唇兀自沉默着。

周楚郢覺得無趣,轉而對魏京岚道:“走了,你已經超時了。”

魏京岚将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臂上,聞言點點頭。

遲昕再沒有什麽能和魏京岚單獨待一會兒的托辭,只能呆呆地望着魏京岚的身影,盼着魏京岚能同她再說說話,無論什麽。

下一秒,魏京岚竟仿佛聽到她的心聲一般側過頭:“如果遲小姐真想補償我,眼下還真有三件事需要找遲小姐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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