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坐在車裏一頁一頁翻着眠安這些年和我的聊天記錄。

我們最後一次聯系是我去國外旅游的前幾天,可張一寧告訴我眠安已經癱了整整一年。

那麽到底是誰在冒充他在和我聯系?

難怪他從來不跟我打電話,也不給我發語音。

我問賬號對面的那個人:“你不是眠安,你到底是誰?”

張一寧給了我眠安的地址,她說她也是無意間看診時撞見的,那時候眠安還能說話。

他的情況比我想象中還要糟糕一點,不僅手腳不能動,聽力也受損了一些,更要命的是,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他躺在那像是一張已經被燃盡的紙,風都能把他吹散。

張雯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他有些不敢看我。

我問他:“所以,是你在照顧他?”

張雯雯說眠安的媽媽不在了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點頭。

“嗯,我知道。”

眠安的媽媽,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端莊的女人,每次經過她身邊時我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會做很多漂亮的小餅幹,會打精致的小毛衣,不管什麽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就是比周圍人的媽媽好看時髦,沒人會覺得那個長發烏黑發亮,白皙美貌的女人會住在老鼠蟑螂爬滿的破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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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們家搬來的那天,我搬着一張長條凳子坐在一棵柿子樹下寫作業,宋叔跟她說屋子很小,下雨天還會漏雨,要不還是去市裏去吧。

眠安媽媽很溫柔的點頭說自己家的祖宅怎麽樣都可以住的。

後來我聽人說,這家人破産了。

我坐在柿子樹下一邊寫作業一邊看着他們一家刷牆、抹地、貼牆畫。

宋叔看了一眼外面說:“我們眠安喜歡吃柿子,趕明兒我們家也種一棵吧。”

後來他們家真的在院子裏種了一棵大柿子樹。

眠安的媽媽買了好多好多的糖果,他叫眠安給我送去。

那時候眠安還是一個奶聲奶氣的娃娃。

他一手抱着球一手抓着糖果跑了出來,圓圓的西瓜頭在陽光下一顫一顫。

這麽美麗的女人,可惜死了。

張雯雯問:“你知道她是因為什麽死的嗎?”

我說腦腫瘤。

不然他也不會無緣無故跟我提起眠安的母親。

眠安母親去世這件事還是他轉學回明遠之後我才知道的。

他淡淡地跟我說人都是要死的。

他張揚着沒心沒肺着,但是我知道他心裏很難受。

張雯雯說:“眠安是和他媽媽一起被查出患病的,只是他媽媽已經到了晚期,他是早期,還能治。”

說完他捂着臉哭了。

我在心裏問,所以眠安,你為什麽要回來呢?

好好的在大城市裏治病不好嗎?

張雯雯斷斷續續和我說了眠安好多事。

我發現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眠安。

他病了這麽多年我不知道,他還有一個發小我不知道,他高考前離校是因為病情加重了我依舊不知道。

甚至和我聊天的那個賬號下換了張雯雯這張皮我也不知道。

我問張雯雯,這一年多都是你在和我聊天?

張雯雯說眠安怕自己醒不過來了,他說如果他突然消失了我一定會去滿世界找他,但如果他是漸漸的的遠離,或許我就會算了。

我紅着眼問,他那個女朋友呢?她怎麽不來照顧他,也不來看他?

張雯雯說,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治病,他哪有心思交女朋友?

我不說話了。

所以演了那麽多年的戲,就是為了不讓我知道他得了重症是麽?

宋眠安他圖什麽?

張雯雯看着我說,還能圖什麽

圖你不難過!

圖你少傷心!

圖你忘了他!

你喜歡宋眠安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藏在心裏這麽多年的秘密就這樣大咧咧的被人撕開了。

我燒着臉站在原地。

張雯雯接着說,本來我也是不知道的,是宋眠安告訴我的。

我問什麽時候?

“還能什麽時候?就那天我約你看電影你卻跑去和他看電影的時候。”

“那小子喊我去電影院看他,還故意買了一把的熒光棒,就怕我看不見坐在他身邊的你,他那顆腦袋在五顏六色的光下真亮!”

“他還發短信氣我說,芭比,盛夏喜歡我。”

“我無語!”

感覺張雯雯到現在都還很氣。

他擡起來問我:“你喜歡宋眠安這件事他從小就知道,那他喜歡你,你知道嗎?”

有什麽東西從心裏墜落了下來,這次今天第二次有人這麽跟我說。

室內傳出斷斷續續嗚嗚嗚的聲音,我和張雯雯的交談停了下來。

張雯雯轉身去衛生間拿了一個塑料壺子,火急火燎地往那間房走去。

他說:“眠安醒了。”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我的喉嚨和腳都像是被灌了鉛,目光全在那個塑料瓶上。

我邁不動步子,眼睛也開始模糊。

我站在虛掩的門縫裏看到張雯雯掀開被子。

裏面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了出來。

張雯雯問:“今天有哪兒疼沒?”

“沒。”

“大號小號?”

張雯雯畢竟是男人,手腳沒那麽輕。

我走進卧室,問張雯雯:“精油呢?”

張雯雯恁了一下,随後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瓶黑色的小瓶子。

我感受了一下卧室裏的溫度,将眠安的衣服撩開。

他瞪着眼睛驚恐地看着我。

張雯雯說:“還是我來吧,你畢竟一個女的,況且.....他現在不認識你了。”

我吞了吞喉嚨,努力把眼淚壓下去。

我和眠安說:“你長久躺在床上,應該經常便秘吧,我先幫你按摩,這樣你會舒服一點。”

眠安還是不願意。

我說:“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我是盛夏。”

他眼睛裏終于有了一些別的東西。

他問:“你也叫盛夏嗎?”

我說:“是啊,我也叫盛夏,怎麽你還認識誰也叫盛夏嗎?”

他說:“我呀,我是盛夏。”

我恁住了,望向站在一旁的張雯雯,而張雯雯早就背着我們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知道原因後我再也忍不住,将桌上的精油塞給張雯雯。

我奔下了樓,哇得一聲我伏在路旁的路上幹嘔起來,哭得像只野獸。

夜裏的風真冷啊,我一邊哭一邊踩着雪漫無目的的走着,步子越來越快,眼淚越掉越多。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箱行李帶去張雯雯那。

眠安是在離開明遠的那幾年裏和張雯雯認識的,他們的父親合夥開公司。

現在,宋叔和張雯雯的爸爸在外地掌管總公司事物,張雯雯來A市拓展分公司。

他不想宋叔每天看着眠安難過,就自己把眠安接過來照顧了。

張雯雯畢竟是一個富二代,又是分公司的老板,住房條件比我那好多了,房間也很多。

他說:“你來了也好,雖然我盡量把公事搬來了家裏,但有的時候我還是不得不要出去的。”

我一邊收拾着衣服一邊說:“這麽忙為什麽不找保姆?”

張雯雯說之前也找過,有一次他回來發現眠安身上青了一塊。

他問眠安怎麽回事,眠安不是一個會受氣的,他只是身體不能動,嘴巴可沒壞啊。

他一看見張雯雯回來立馬告狀。

說那個阿姨掐他,還罵他白面癱子。

眠安描繪得繪聲繪色,張雯雯說:“這小子一定還添油加醋了。”

照顧了眠安那麽多天,那阿姨也沒見過他說話,還以為是個啞的。

聽他張口時魂都吓飛了。

張雯雯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寬厚的人,這次卻也沒想讓她好過,後來這阿姨就上了行業黑名單,也被辭退了。

自那以後他就不想再請人了。

我聽完後表示理解。

我收拾好東西後倚在門上問張雯雯:“你跟他說了嗎?”

張雯雯說:“那小子雖然難搞,但還是很講道理的,他知道我忙,多一個照顧他我會輕松一些,他就咬着牙同意了。”

我去看眠安的時候,他正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發呆,房間裏放着童話故事。

“小兔子媽媽帶着小兔子去拔蘿蔔啦,地裏一顆顆白白嫩嫩的蘿蔔,哎呀呀,小兔子摔了一跤,小兔子說是誰在絆我,蘿蔔說兔子兔子是我呀......”

我走向前去把平板關了,我問眠安:“張雯雯每天就給你聽這個?”

“昂。”

他眼珠子轉了一下

我有點好笑,放了幾首比較舒緩的歌。

聽着聽着他跟我說:“這是我以前很愛聽的。”

我說:“那是我愛聽的。”

眠安不說話了,他又陷入了沉思。

我想他現在是很恐慌的。

一個人一直以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腦子裏殘留的記憶也都是以那個人為第一視角的,只不過很多關鍵性的信息記不起來了。

比如真正的盛夏是個女生,真正的盛夏長着什麽模樣。

他以為自己是盛夏的時候還逼着張雯雯給我哥打過電話。

一開口便是:“哥,盛勇濤死了嗎?”

我哥問:“眠安嗎?”

“什麽眠安,我是盛夏。”

張雯雯吓得撂了電話,而我哥則以為眠安是喝醉了,當初我哥将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我還笑了老半天。

現在想來是一點都不好笑的。

他當了一年多的盛夏,突然有人很強硬地告訴他,他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

多多少少會有些找不到自我吧。

我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織圍巾,他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麽,音樂的聲音悠悠響起,把現在帶入到過去那段很遙遠的時光。

床上傳來眠安沉悶的聲音,像是詢問,又像是對自己低咛:“你怎麽知道我不愛聽?”

“啊”

他說:“這些歌是你喜歡的沒錯,但你怎麽知道我就不喜歡呢?”

我想了想說:“嗯,這些歌都是名曲,質量很好,你大概也是喜歡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以前一定很喜歡你吧?”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喜歡她的一切,他說。

燈影在他白色的牆上晃來晃去,燈光倒印在他的曈昽裏像是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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