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肖歸事

肖歸事

青楓院中寂靜無聲,兩個丫鬟在院門前守着小聲說話,另有兩個站在廊下喂鳥,豆蔻和白鷺也坐在屋外繡着什麽,幾人見林海進來方才有了些動靜,忙着行禮問安,只是被他攔了下來,但丫鬟們卻也并不意外,只複低下頭,由他自往屋內走。

待進了門,卻見屋內并無一服侍之人,只黛玉窩在趙敏的床上歇午覺,趙敏卻是歪在貴妃榻上翻着本書看,她看得并不經心,故而早就聽到了院子裏的動靜,見林如海進來,便翻身盤腿坐了起來,小聲道:“人都走了?”

“嗯,”林如海點了點頭,在旁邊的一個椅子上坐了,而後想了想今兒的情形,又不免失笑,說道:“我也許久沒被人這般吵鬧過了。”

“你的兒子,自然有人搶着要作,他們吵鬧倒也正常。不過,你就真沒想過繼一個回來?”

“能為了權勢把親子送人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我不耐煩與他們聒噪。”他頓了頓,又道:“況且,若是我活得久些,玉兒便是沒有兄弟也無妨,自然有我為她做主,但若是我哪天如你之前所說,早早去了,這過繼過來的孩子也怕會成為玉兒的麻煩,還是算了。”

趙敏挑眉,張了張口,欲要說話,又想起黛玉仍在房中睡着,屋外又有丫鬟,想了想,便轉而說道:“今兒賈琏他們兩口子來了,我給安排進了越溪館,你可要叫賈琏過來囑咐幾句?”

“晚間再說罷。”林如海剛送走了那兩位族老,此時卻沒什麽心思應付賈琏,“歸兒也一起見他們了?”

“自然是一起的,其實你不用這般擔心他,雖然他仍情緒不高,但卻是心志堅定之人,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事。”

林海嘆了嘆氣,道:“到底是年紀太小了,剛剛十歲,就沒了父母,雖有叔叔,聖上又念着他父親戰死沙場,所以給還在襁褓中的他一個世子之位,但到底還是年幼,且他們家那兩位叔叔……不提也罷。但凡是個好的,他母親也不會臨終前将他托付到我這裏來。”

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看向趙敏,頗為感激似的,道:“也幸虧我這裏有你在,不然,我又哪裏有精力照顧他,只怕玉兒都是要送走的,他母親也不會同我說這些了。”

“嗐,說這個就沒意思了。”

林如海點頭,又不知再說些什麽,便要起身去瞧黛玉,只恍然間,卻又見着了趙敏手裏的書,猶豫了會兒,還是說道:“這書,看得時候還是避着些玉兒罷。”

并非他迂腐,這些書他原也是看的,只黛玉到底年紀還小,心智未成,只怕移了性情。且他雖未細問過趙敏身世,卻也知道她那處風氣開化,遠比這處強上許多,對女子也不必這裏苛刻。原先林如海未知她身世時,趙敏還多有“僞裝”,如今行為卻多出自天性,他便隐隐有些擔心起黛玉之事來,心中亦多有矛盾之感,一面既希望她保留本性,自然長成,一面又怕她将來不适應這世道于女子的苛責。

趙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武林舊事》,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自然是避着她的,沒讓她瞧見。”

趙敏被他這句話鬧得忽然沒了興致,林如海亦覺有些尴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只待輕咳一聲,便要去看女兒,卻聽得黛玉摸索着起床的動靜,“爹爹和媽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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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林如海先喚丫鬟進來服侍黛玉起身,又忙向前走了幾步,擋住黛玉的視線,想給趙敏時間,讓她将書放好,“玉兒睡得可好?”

黛玉點頭應下,又看了看林如海和趙敏的神色,“可是今兒在外面出了什麽事?”

卻是趙敏早将那書放好後,又走了過來,掐了掐黛玉的臉,笑道:“能有什麽事?小小年紀想這麽許多。”

林如海也跟着一同揉了揉黛玉的腦袋,而後又有些歉意似的瞧了趙敏一眼,三人便也不再提及剛才之事,只是說笑起來。

倒是王熙鳳二人用過午膳就回了越溪館,院內早已由趙敏派丫鬟下人安置妥當了,他二人回了院內就可歇息,王熙鳳也沒心思再周旋,走了這些日子,她早就累得狠了,待進了房門,亦沒多細看,便讓平兒豐兒兩人給自己寬了外面的大衣裳,歪上了床。

賈琏見她這般模樣,一面由着丫鬟伺候,一面也往床邊走,皺眉問道:“可是覺得哪裏不舒服?”

“不過是累了罷了。”她讓豐兒給自己按着腿,又笑道:“要我說啊,還是姑母有福氣,你看今天咱們說起林家族人想要讓姑父過繼嗣子的事了沒?姑母的神色可沒有一點擔憂的樣子。”

“再別說這事,提起來我還後悔呢,早知道,便不多嘴問了,這樣的事情,哪裏是咱們能張口的。”他說着,又頓了頓,看了看屋內并無外人,悄聲道:“要我說,姑母是過分了些,姑父至今未能有子,便是不過繼,也該給姑父納兩房妾室才是,也免得人說出不是來。”

“說什麽不是?你以為單是姑母不給人納妾,林姑父就能聽話?這樣的事情,定然是要林姑父自己有主意才行。你聽我們今兒說起這話,你以為會得罪姑母,其實姑母才不在意呢,林姑父定然不會輕易下姑母的臉面。”

王熙鳳橫了賈琏一眼,又接着道:“還是老太太會挑女婿,便是沒有兒子又何妨,姑母的日子多少人羨慕不來呢,想來,我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她這番話自然有些陰陽怪氣的意思,但兩人卻都知道不過也就是說說罷了,王熙鳳雖然心裏嫉妒,卻也是在成婚前就知道賈府的規矩,沒有不納妾的道理。賈琏更是在婚前就有了房裏人,她此次有了身孕後,更是已将平兒開了臉,給了賈琏。

而賈琏自然認為世間男子皆是如此,如林海這般也不過是異類罷了,更何況,誰不知原先林如海也是有兩房妾室的,也不過是這一二年間才放出去而已。

故而,王熙鳳也未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反而想起了今日見到的肖歸,“你可知林姑父何時有了個表親,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呢?”

“我卻是記得姑父的母親是姓餘的,想來那位應是餘家姑太太的孩子罷,”賈琏琢磨着,突然拍了下大腿,道:“倒是我糊塗了,原先餘家的大姑娘可不是嫁進了安陽侯肖家了。這樣算起來,關系雖然遠了些,他們卻也算是有舅甥之親了。只是那位餘家姑太太也是可憐之人,才生下孩子沒多久,安陽侯就戰死了。”

“這親戚确實遠了些,怪道我之前卻未聽說過林家還有這樣一門親呢。”

賈琏笑道:“你那時才多大,王家又與林家無甚關系,自然不曾聽說過,連我也不過是聽老爺提過一句罷了。”

他知道的确實不多,王熙鳳冷哼一聲也未再問。而肖歸也确如賈琏所說,乃是已故安陽侯之子,這次被接到林家,也是因為其母餘氏臨終前給林如海的一封信。

且說,餘氏的祖父也就是林如海的外祖父,兩家原是有親的,只是林家常年在江南,而餘家祖籍又在湖北,餘氏出嫁後則常住京城,故而多年來也都是節禮往來,且自餘氏祖父、父親相繼過世後,兩家的聯絡就更少了些,只是如今餘氏病重,只有一剛滿十歲的兒子,心中不放心,左思右想許久後,還是決定将兒子托付給林如海一家。

其實林家如今與肖歸的親緣關系已是遠了,只是餘氏別無選擇,肖歸雖然有兩個叔叔,但此二人與肖父并非一母所生,所以關系極淡,雖已分家,但見餘氏病重,又隐隐有些觊觎肖歸財産爵位之意,餘氏不敢再将孩子放到他們眼皮底下,只怕會出意外。而餘氏父親又無親子,只有餘氏一女,如今餘家亦無親近族人,餘氏托無可托,也只好懇求于林如海。

她雖然與這個表弟接觸不多,但卻曾聽母親提起過,話中總是多有贊譽的,故而,她讓人給林如海送信時,心中雖多有忐忑,信中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對幼子的擔心,只望能給兒子尋個庇護之所,但卻也隐隐覺得,若無意外,林海總會答應的。

幸而,正如她所猜測,林如海在看到信時,心中也多有疼惜,且亦想起了趙敏與自己所說黛玉之命運,若無父母看顧,子女又未成人,怕也只有任人欺辱的,男子尚且如此,更何況黛玉一女兒?因此,他與趙敏說過之後,兩人都未曾猶豫,便派了下人仆婦遣了船只上京,将肖歸接來了揚州,肖歸一應財産處置之事,林如海均未讓林家人沾手,只是讓人幫忙看顧着,不讓他吃虧罷了。

不過肖歸雖然年幼,但卻是心裏有成算的,又肯吃苦,他如今雖有這安陽侯世子的身份,但也未曾放縱自己,五歲時便啓蒙,于功課上都是極為認真的,只是他原先的先生雖也算是大儒,但卻不方便行遠路,如今他要來揚州,自是不能同來的。

林如海既受其母之托,定然要為其延請老師,不能就此耽誤其功課。且他也深知,肖歸雖有爵位承襲,但若本人無一過人之處,必不會讓聖上青眼,到時哪怕承繼了安陽侯的爵位,怕也只有一虛爵的名頭,肖家自然也就沒落了。但餘氏因為丈夫因戰而亡,便不肯再讓肖歸習武,故而,他也便只有習文這一條路可走,如此,也便更該用功些才是。

因此,雖然肖歸還未到揚州,林如海就已在為其學習之事操心不已。且,雖則俞平正在林家,教導肖歸亦綽綽有餘,但到底黛玉與肖歸的功課進度并不一致,若要一起習學,卻也算一樁麻煩事。且他雖然将黛玉充作養子教導,但她總不能參加科舉,如此一來,一些功課如應制文一則便是不必學的,他雖然重視肖歸,但也不忍讓黛玉遷就于他。

林如海躊躇半晌,本欲送肖歸去揚州的疊山書院,那裏亦是江南名院,有諸多上榜學子出于此處,只是需要在學院居住,每十日方能回家一日。但趙敏聽聞卻不同意,只是勸解說,肖歸剛來林家,正該是與林家人熟悉之時,此時将其送到外面讀書,怕是讓人心中難受。

黛玉亦覺不妥,且又言明,若是肖歸到林家後,若是不嫌棄自己年幼,她便願意同肖歸一同上學,至于學業上的進度,她每日本就只上半日的課,只要俞平安排好,便不會有什麽沖突之處。

林如海見此,想了想,到底也同意了,而後又與俞平說明了緣故,待肖歸自林家後,又讓他見了俞平,待過休息了幾日,又與賈琏夫妻二人見過面,便暫與黛玉每日在俞平處上學,相處卻也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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