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波瀾生
波瀾生
“林晏,‘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你來解一解這句話。”
林晏,黛玉的學名,是她同俞平上學後,林如海取的,取晏然自得之意,只平日裏幾乎只有俞平在這書房裏才會如此喚她。
“是。”黛玉聽得人以此名喚自己,匆忙将看向窗外的頭轉回來,起身後,下意識看了眼桌面上的書本,見當下的頁面并未有這一句話,才恍然發覺自己已經走神許久,但好在這時仍在溫習昨日所講的內容,她擡頭,緩緩道:“此句出自《春秋左傳》僖公二十年,是臧文仲在聽聞宋襄公想要聯合諸侯後,勸說他之言,意思即為,讓自己之願服從別人可行,但若要讓他人服從己之所願卻鮮少有人達成。”
“嗯,”俞平沉聲,又看了她一眼,方才說道:“晏兒須記得戒驕戒躁,莫要因為覺得自己聰慧,便放松了心性,此點卻可向歸兒學習。”
“是,先生。”黛玉極少被俞平批評,且又是當着他人之面,不免有些臊意,臉色微紅,點頭坐下,将心思放回桌面上的《春秋左傳》,低下頭翻書時,卻不小心瞟到了肖歸一本正經的臉上,似是有着若隐若現的笑,若非她心細,定是注意不到的。
這卻是件稀奇事,肖歸自來林家,也不過十日的功夫,雖林家人對他極好,但畢竟并非自家,他與林家人此前又從未見過,行動上便多有拘束,且他本就內斂,極少将感情心思外露,這也是林如海見到他之後,心中多有擔心的原因,只怕他因為家中變故,而影響了心性,但此時兩人又不熟悉,他即便有勸導之語,也不好說得太過。
如今見他這般,黛玉雖有些氣惱他笑話自己,但卻又覺得他能如此,應也是在慢慢融入自家了,故而心下又有些為他歡喜起來。
不過,這些心思也就一閃而過,畢竟她剛剛才被俞平說教過,此時倒是不敢再多分心。幸而,此時離散學也未有多久,待俞平又講過了這一則,且又留了課業給兩人後,便讓他們離了這裏。
俞平個性如此,最是散漫不過之人,這也是為何他辛苦考中進士之後,又不耐煩繼續在朝為官的原因之一。如今在林家教書,便可松散許多,他授課輕松方式輕松活潑,從不輕易為難人,而如今的兩個學生本也是聰慧之人,故而他也幾乎從未延時過,到了時間,便會讓他們離了自己這處。
黛玉也不拖沓,讓丫鬟給自己收拾書本筆墨,便先出了門,待要去看剛才見着的兩只繡眼鳥。
“果然還在這裏。”她笑道,看了會兒,又轉身回屋,看向已經在喝茶的俞平,道:“先生,房中可有什麽果子,我想喂給那兩只鳥吃。”
“就這兩只破鳥,小丫頭,你就惦記了這麽久?”他說過,又頓了頓,對着丫鬟道:“去取些來。”
黛玉笑等着,卻又看見肖歸也仍未在,這才拍了下頭,道:“肖表哥,我想喂一喂那兩只鳥,你若是着急,就先回青楓院罷,正好也提我與媽說過,我再等一會兒就回去。”
“也好。”他點頭,起身,和俞平行禮後出門,卻并未向院外走,而是從荷包中取了不知什麽吃食出來,放于掌心之中,而後,就見那兩只繡眼鳥輕輕飛過來,就着肖歸的手吃了起來。
黛玉忙出門,就着這樣他喂鳥的姿勢,伸出手摸了摸它們的毛,而後轉了轉眼睛,歪頭笑問道:“這是表哥養的鳥?怎麽我卻不知。”想到這裏,不由頓了頓,又微微抿唇,似有些不滿似的,道:“怪道我剛剛就見你笑我呢,原來是為了這個,不過怎麽前幾日倒未見過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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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誤會了,倒不是我們大爺養了它們,乃是它們賴上了我們大爺呢。”俞平的丫鬟竹青笑說着,解釋道:“原是我們來揚州的路上,碰到了這一對鳥兒,當時喂了它們些吃食,不曾想竟随着我們一起來了,每隔三兩日就要飛來讨吃的,今兒恐怕是因為飛過來,又沒在我們院裏見到大爺,才尋到這裏的,也不知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既這麽說,倒是個有靈性的鳥兒了。”
竹青笑道:“可不就是這麽說,偏我們大爺平日裏做什麽也沒心思,只這兩只鳥來了便要喂着它們,要不哪裏荷包中就恰好留了這些果子呢。”
他們說着話,那兩只鳥見肖歸手上的吃食已經吃盡了,而後也沒再多留,只用頭蹭了蹭肖歸,便又飛走了。而剛給黛玉取果子的丫鬟回來時,便正見到這幅景象,如此便到有些進退兩難,還是俞平,雖然是在屋內喝茶,卻也聽到了他們說話,便說道:“你便把這些給了小丫頭罷,只叫她放到荷包裏,待再見到這兩只鳥,也就能喂食了,免得還像今日這般眼饞別人的。”
“先生笑話我呢,我不依。”
“你這丫頭,誰又能笑話得了你。”俞平此時也走出了房門,就站在廊下,看着他們,問道:“明兒是休沐,聽說你要随着你母親出門?”
“是,周知府家的小孫子滿月要設宴,母親要帶着我一同過去。”
“也罷。”俞平點點頭,又看向肖歸道:“明兒你舅舅仍要去衙門,他們一家三口都不在,我亦有心出門,不若你随我去爬山?”
“是,先生。”
“诶,”俞平見他神色嚴肅,直接應承,便擺了擺手,道:“你若願意去便去,若是不願意,也不必勉強。”
“學生并不勉強。”
“行,那明兒咱們出門。”
卻說肖歸和黛玉喂過繡眼鳥後,便一同往青楓院去。按理說趙敏本也可以讓肖歸在自己院子裏獨自用膳,不必他過來的,但又想着他如今才來林家,還是要多多接觸些,關系也可親近一點,故而,肖歸便每日都随着黛玉先往青楓院去用過膳後,才會回自己院中。
而今日的青楓院卻比熱鬧些,因為這是王熙鳳和賈琏在林府住的最後一晚了,明日他們就要搬回自己置辦的宅子去,趙敏總要“設宴”送一送,方才是理。
不過,此番一去,卻也不用收拾什麽物件,他們不過在林家住了幾日,帶的東西并不多,不過是一些随身物品罷了,倒也并不麻煩。況且他們置辦的宅子離林府并不算遠,就在林府後面的一條街,來去方便,故而,趙敏也未強留他們。
只是明日周兆孫子的滿月宴,趙敏本也該帶着王熙鳳一同去的,雖然賈琏官職不高,但這樣的交際卻也免不了,且依着趙敏的性子并不耐煩這些應酬,她卻是願意帶着王熙鳳出門,也可給她省些精力,只如今王熙鳳懷着身孕,又才來揚州,不好折騰狠了,便也只好作罷。
有王熙鳳在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熱鬧,且原先在賈家時,她作為媳婦,總免不了要服侍長輩,如今到了林家,她雖是侄媳婦,但卻是親戚身份,自然不必如此拘禮,更何況趙敏本也不是那般喜歡拘束的人,她在林家不過是住了幾日,便比原先在榮國府還要放松了許多,以至于肖歸和黛玉過去時,還未進屋門,便已聽到了裏面的笑聲。
“我已和琏二說過了,明兒我們搬回家去,就要他去衙門裏幫襯着姑父,哪裏有姑父還在衙門裏忙着,他這做侄兒卻已在家裏等着吃飯的理兒呢。”
黛玉和肖歸才一進屋,就聽着王熙鳳笑指着賈琏說着這番話,那賈琏也不着惱,只笑道:“多謝二奶奶指點了。”
不過,王熙鳳所言亦不差,這幾日林如海确實忙得很,只才把家裏的事情料理好了,這幾日便又是成日忙碌了起來,連黛玉也時常只有早上請安時方才能見到一面。王熙鳳在這裏住了幾日,雖然多數是在自己院子裏待着,卻也能看得清楚。
不過在她而言,卻不覺有什麽不妥,她甚至望着賈琏越忙些才越好,畢竟賈琏在女色方面頗有些“家學淵源”,如今王熙鳳懷着身孕,他便時常想着要去“偷腥”,不過是前陣子家中忙碌,而後又是在路上,現又住在林家,方才不好做得過分罷了。
自然,這一些玩笑話,在看見肖歸與黛玉二人進來後,便收住了話頭,只轉而說起了些京中舊事,或是關于賈母,或是關于賈寶玉,亦或是關于家中姐妹的,不過是想要消磨些時間罷了。
而剛剛被賈琏夫妻念過的林如海,則是在他們用過晚膳離開後,方才回府。他進青楓院時,衆人早已散去,連黛玉也已回了自己院子,因為明日要出門,所以她也需盡早将俞平布置好的功課完成。
“明天可能需要你幫忙多留意一下周府。”雖然林如海早知面前之人并非自己妻子,但于此事上他總還是信任趙敏的能力的,況且從前将近一年的時間裏,他本就養成了與她商讨這些事的習慣。故而,如今剛剛進門,寬了外面的大衣服,便坐到了趙敏對面,自然而然地請托此事。
“怎麽?”趙敏被他這話激起了興趣,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挑眉問道:“查到什麽事情了?”
林如海點點頭,将下人打發到院內遠遠地站着,方悄聲道:“上次姑蘇族人忽然前來要與我過繼嗣子,我心中覺得有些不妥,便讓人去探查了一番。其中一位也就罷了,他們做得并不隐秘,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太子那邊的人。
太子近來示弱,新任兩淮鹽運使的方之淮雖然是他的人,但卻遠不如之前鹽運使的權力,且杜家被調走,薛家那位又生病沒了,剩下雖有幾位官員仍在,但到底不大中用,如今在江南的勢力便遠不如大皇子,他想要收買我,卻又不得法,所以才想從嗣子入手,那位遠叔從咱們家離開,便派人去了方府。”
“而另外一位……”林如海頓了頓,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說道:“他倒是難查一些,我當時甚至沒有懷疑過他,那位族叔原就是與遠叔作對慣了的,來的時候看起來也并不想有什麽準備,但品墨卻同我說,周府中的管家曾接觸過他,就在他們來揚州的前幾日。”
當時前院的情況趙敏也有了解過,聽林如海如此說,想了想,皺眉道:“我卻覺得,你最初的感覺也未必全是錯的,你那位族叔亦有可能确實只是看到人來揚州給你過繼嗣子,所以想來制造些麻煩,至少可以不讓太子的人輕易得手,或許是被人利用也未可知。當然,周兆家也定然有些問題,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只卻不知,周兆這番作為,又是為了誰?”
她頓了頓,又笑道:“事到如今,你可還認為了那個位置争奪的皇子,僅那兩位嗎?我可不認為這位周大人還是大皇子的人,若是當真這樣,甄家可不會像現在這般與我們安然無事,承對立之态。”
林如海苦笑道:“我也不信,只卻不能确認藏在暗處的都還有誰,這位周大人又是在為誰做事,從前我卻懷疑過才從咱們家走的那位,但這件事情又不像是那位的作風。”
“想要查這個,一時半會兒可查不出來,周兆到揚州也有段時間了罷,要不是這次過繼的事情,咱們可是半點消息都沒有,不過也不急,且看着就是了,他們若是有想法,必然有動作,待有了動作也就好查了。而且,咱們家如今在揚州雖然勢大,但卻低調着呢,我都覺得委屈了玉兒了,原先去杜家,雖然不親密,但好歹也有兩個小姐妹和她玩,現在連交個閨閣友人的機會都沒了。”
林如海亦嘆氣,無奈道:“現在也只能小心些,卻也沒別的辦法,咱們越低調,上面才能越放心,不過,也确實委屈玉兒了。”
“說起杜家,我倒是想起來,之前杜家是要送他們大姑娘上京選秀的罷,結果如何?”
“如今已是太子的側妃了。”
趙敏挑了挑眉,也不算十分驚訝,只是道:“那太子倒也不在乎謠言,看來你們這裏也不是當真那般保守嘛。”
“是太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在乎。”林如海看了趙敏一眼,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似的,說道:“還是要注意些的。”
“知道了。哦,還有個事兒,和你說下。”
“什麽?”
“之前我不是在杜家放了兩個人?我和你說過的,姓風的那兩個,他們是因為中了我的毒,所以不得已給我辦事的,那個毒藥定期服用解藥,所以這次杜家的人從揚州搬走,他們就想辦法留了下來,如今被我安排進了城外的莊子裏。我本意是不想殺人的,而且也想留着,看以後是否有用處。但是他們在杜家的時間不短,要是派他們出去,恐怕反倒讓人誤會,若是查到之前張、杜兩家的事和我們有關系,那便反倒不好了,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我把他們殺了,就前幾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