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好像是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餘塵才惶惶然的睜開了眼睛,他揉了揉額頭,發現自己竟然睡着了。

夕陽橙黃色的光芒打在畫架上,将他正在畫的花瓶染上一抹橙黃。

他不是正跟凡清在一起去往公墓嗎?怎麽會在畫室裏?

餘塵看了看四周圍,他是在畫室沒錯,還是他高中最常待的那個畫室。牆角桌面上是各種五花八門的顏料,零零落落的随意擺放着,七八個畫架排成三排。人都走光了,只有他,還坐在最後排的角落裏。

這個畫室……

餘塵走到牆角的桌子邊上,旁邊是堆滿的各種道具和石膏雕像,雜亂,五顏六色。牆上還有他閑來無事惡作劇的一個塗鴉。

他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成績不好,為了能考上大學,家裏安排他學了畫畫,就在這裏。他在這裏待了幾乎兩年多的時間。畫畫的老師,還是顧赫托人給找的。他每天放學或者有空的時候都可以過來畫畫,有時候跟着上課。

後來老師變成了一對一,只教他。再後來,老師經常會出國辦巡展,他就會自己一個人過來畫一會兒。有問題就打電話或者發消息。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餘塵觸着桌面的手指忽然頓了一下,他腦海裏閃過支離破碎的一些畫面:他和凡清去往公墓的路上,凡清和他發生了劇烈的争吵,然後……尖銳的喇叭聲,剎車聲,尖叫聲,劇烈撞擊下的疼痛感……

車禍。

他和凡清在去公墓的途中發生了嚴重的車禍。

可是他怎麽會好端端的在這裏?凡清呢?

餘塵拿出手機,他想打電話問一下凡清的情況,可是他的手機裏,找不到任何關于凡清的聯系方式。

怎麽會?

餘塵一邊又一邊的翻着通訊記錄和微信好友列表。都沒有。他鎖了屏将手機放在桌面上……

等一等!

餘塵眨了眨眼,按亮手機屏幕,2019年!怎麽可能?

他起初以為手機壞了,可是關機重啓後,鎖屏頁上的日期仍然顯示現在是2019年3月9日。

整整四年前。

餘塵跑到洗手間,鏡子裏的這張臉白皙,帶着幾分稚氣,标準的高中生圓寸,幾根挑染的黃發帶着幾分玩世不恭。身上穿着白色襯衣,海城一中的LOGO在前胸醒目位置,校服從領口起被他松了兩顆扣子,将脖子和鎖骨完全露了出來。

這分明是他高二時候的樣子。

他這是……回到高二了?

餘塵猶疑的剎那心裏卻又閃過一絲不經意的欣喜,高二!如果真的是高二,那是不是意味着——顧赫還活着!

鏡子裏的人唇角輕輕上揚,一雙丹鳳眼傻笑得眯了起來,顧赫!

忽然,正在竊喜的人猛然聽見了一絲聲音,他警惕的朝門口望過去。

“蹬蹬蹬。”有人輕扣了三下門板。

這是個老舊的小區,房東摳門的連個門鈴都沒裝。

餘塵看向門口,從過去的經驗推斷,他不難猜到門外是誰。

從初中認識顧赫開始的每天放學,顧赫都會準時來接他,哪怕是他已經在醫學院讀大學,甚至後來工作了,他也都堅持來接他。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餘塵大學。

所以,餘塵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身邊有個像影子一樣跟着他的哥哥。

此刻聽到敲門聲,餘塵快步奔過去,畫板被條然打翻,他走到門邊,發現自己連手指都在打顫。

餘塵站在門裏,與門外的顧赫隔門而立。

激動的手指卻幾乎握不緊門把。他太想見他,又太怕見他。

他太想顧赫了,可是卻又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身份面對他。告訴他這具身體的自己是重生的嗎?會不會吓着他?可是,要像過去那樣跟顧赫保持着好朋友的關系和距離,他又怕自己做不到。事實上,他不願意再做什麽狗屁好朋友,好弟弟了。

這種矛盾的心裏讓他踟蹰在門口,沒有勇氣打開那扇門。

門再次被敲響,伴随着顧赫沉穩細膩略帶疑惑的嗓音,“餘塵?”

幾乎是在聽到顧赫聲音的同時,餘塵就忍不住拉開了門。

這個聲音差點能要了他的命。

他幾乎想要整個人撲進顧赫懷裏,他實在是太想他了。失而複得的驚喜,充斥着整個肺腑的思念将他整個淹沒,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只想再抱這個人一次,只想真真實實的再感受到這個人給過他的溫暖。

可是門一打開,他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顧赫時,預料中的情節根本沒有出現。他的雙腳像是灌了鉛似的,一步都動不了。他擡起顫抖的手,指尖一寸寸伸向顧赫的臉,眼眶不可自已的泛紅,幾欲落淚。

可是顧赫并沒有像他預料之中那般走近他,哪怕只是伸手揉揉他的頭。

顧赫站在門口,冷着眼看着他,對餘塵奇怪的舉動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頭,他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緒般,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怎麽了?”語氣淡漠疏離,就像看門診時重複千萬次的那句:“是哪裏不舒服?”

寡淡無味。

餘塵整個人像是一盆火突然被冰水澆熄,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木讷的站在原地,手還高舉着。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後,餘塵施施然的收回了手,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顧赫,他有些無措。

顧赫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過了好一會兒,餘塵才緩了一口氣般,咽下心裏想說的話,裝作沒事的樣子,“沒什麽。”

“沒什麽就走吧。我晚上還要值班。”顧赫看了看時間,眉心蹙着,仿若有些許不耐煩。

餘塵從來沒有見過顧赫這個樣子,過去的顧赫每次見到他從來就沒冷過臉。他想也許是他今天發生了不開心的事情,心情不好。

“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走。”

“我到車上等你。”顧赫說完轉身就下樓了,有點一刻鐘都不想多呆的意思。

餘塵撓了撓淩亂的頭發,把校服外套和書包拎着,帶上門就跟了上去。

顧赫的車還是那輛低調的白色卡羅拉。餘塵想也沒想拉開副駕就坐了上去。他偏過頭看顧赫。好看的眉眼被日落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金色,這個距離甚至能看清他臉上的絨毛,皮膚還是那麽好。餘塵嫉妒的想。

“安全帶。”顧赫轉過頭看着他,冷眉冷眼,語氣稍微有點不耐煩。

“嗯?”餘塵還沉浸在顧醫生的美色之中,腦子屏蔽掉了剛剛顧赫剛剛的話,“什麽?”

“安全帶。”顧赫目光掃過餘塵身前,又看向他身後車門邊,示意他把安全帶系上。

“哦。”餘塵恍然,連忙系上安全帶,幾乎是同時,顧赫啓動車子開了出去。

餘塵看向顧赫,是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的顧赫,從來都不會這樣提醒他。他會輕輕揉着他的腦袋,探過身幫他把安全帶系好,還會笑着問他,“總不記得系安全帶,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看着顧赫棱角分明的側臉,餘塵垂了垂眼睑,轉過頭,看向車窗外面。

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這個顧赫并不是從前那個只對他好的顧赫了。他現在對他也跟其他人沒什麽分別。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偷偷看他,如果能像以前那樣随意抱抱他,就好了。

餘塵這樣想着,又忍不住拿餘光去看顧赫。

顧赫一臉嚴肅的開着車,并不理會餘塵的目光。仿佛,他經常會生活在這樣的注視下,早就見怪不怪了。也仿佛,餘塵任何的舉動都不能牽動他內心的一分一毫。

顧赫朝右邊輕輕打了一下方向盤,将車停了下來。他松了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了車。

餘塵這才反應過來,到目的地了。他也連忙解了安全帶,下車。

這裏是省醫院停車場,停滿了各種車,人也多。人聲鼎沸,嘈雜混亂。餘塵擡眼往前看,顧赫走得快,已經快進醫院大門了。

他抱着書包緊追了上去,怕他不等他,連忙喊了一聲,“顧赫。”

顧赫停下來,轉過身擰眉看他,“別大呼小叫的。”

“哦。”餘塵看着他,緊了緊身前的書包,“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自從顧赫去世後,餘塵就很不喜歡醫院了。他內心對醫院總有一種恐懼感,覺得這裏會帶走他心愛的人。

“去我辦公室做作業。等我下班送你回家。”顧赫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看向他,“或者,你現在自己坐車回家。”

餘塵好不容易才又見到了顧赫,怎麽會舍得自己回家呢。他連忙回答他,“不,我在這兒等你。”

顧赫看着餘塵,良久才點了點頭。

“嗯。”

顧赫把餘塵帶到辦公室,就離開了。他今天值班,要去住院部巡房。

餘塵坐在顧赫的辦公桌前,看着幹淨整潔的辦公桌發呆。他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顧赫的辦公室,但是以往他都是坐在沙發上等顧赫,像這樣坐在他的位置上,還是第一次。

其他醫生桌子上總還是堆着很多病歷資料的,也比較亂,有的紙和筆堆成一團,看上去也是沒什麽時間收集整理。顧赫的辦公桌跟其他醫生的不太一樣,幹幹淨淨的,一兩本病歷,應該是正在研究的,有一只鋼筆放在電腦桌前,其餘一點雜物也沒有。桌面幹淨的,就像他整個人一樣。

餘塵不想做作業,幹坐着覺得無聊,拿出手機看到好多條未讀群消息,都是雷曲他們幾個發過來的,喊他晚上去打球。

——“隔壁5班又來挑釁,這次非得把他們幹趴下!”

——“塵哥,那個大高個可說了啊,今天要蓋你十個帽呢,我艹他媽,真不把我們塵哥放在眼裏啊。”

——“就是,餘塵,你那畫要畫到幾點,哥幾個可都約好了啊,晚上七點半,鹽廠籃球場。你別放鴿子啊。”

——“塵哥在不在啊?”

——“塵哥……”

……

爬完樓,餘塵看了一下時間,六點半了。從省醫院去鹽廠,差不多四十分鐘。他記得這次去鹽廠跟5班打球的事兒,他對這次鬥球很有印象,雙方說是打球,其實都是帶着火氣去的。雙方最終還是打了起來,都挂了彩,還有人報了警,最後還是顧赫來警局領的他,眼眶都氣紅了。那是他第一次見顧赫那麽生氣,記憶很深刻。

餘塵想,現在的這個顧赫……會不會也會為他着急?會不會心疼他?

顧赫從外面進來的時候,看到餘塵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雙手像只倉鼠一樣搭在辦公桌邊緣,輕輕的摳着。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是他正在想事情的時候才會有的。

“在想什麽?”顧赫雙手插在白大褂裏,走過去,看着連書包拉鏈都沒拉開的人,忍不住低頭詢問,“今天沒作業?”

清淡的消毒水味還有顧赫身上特有的木質香味,餘塵的心多跳了一拍,他擡眼看向顧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頭頂明亮的燈光,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雖然是在問他,但是餘塵明顯能感到,顧赫的态度比剛剛接他的時候都還要更加疏離一些。

“趕緊把作業做了。”顧赫看着餘塵一雙精致的眉眼茫然的盯着自己,抿唇往後退了半步,“我好跟阿姨交代。”

上高一的時候,餘塵的課業就已經全權是顧赫在負責管理了。沒辦法,餘塵爸媽經常在國外演出,連餘塵的日常起居都無法照顧得過來,更不要說是他的學習了。好在有顧赫這個中國好鄰居。

“顧醫生。”門口一個護士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顧醫生,急診室!”

“馬上來。”顧赫回頭答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餘塵,快速交代他“餓了自己點外賣。”然後轉身快步的走了。

餘塵看着顧赫風塵仆仆的身影,怕他下一秒會消失一般,下意識伸手撈了一把,卻連他飛舞的白大褂的衣角都沒觸碰到。

看着手心裏頭空空如也,餘塵的心,再次沉悶下去。

直到雷曲的電話打過來,“坐到車沒有?要不要我過來接你?”

“我在省醫院,你順路嗎?”餘塵背上書包往門口走去。

雷曲嗤笑了一聲,“又去你哥那兒了?你也不嫌他冷得滲人。等着,我馬上到。”

餘塵的很多朋友都不喜歡顧赫。确切的說,他們怕他。

顧赫對人并不熱情,甚至可以說,上學的時候他對人挺冷漠的,跟誰都沒什麽好臉色。偏偏他身材高大,一套泰拳打得行雲流水,身手了得,沒人近得了他的身。确實是沒什麽人敢惹他。但是他唯獨對餘塵很不一樣,溫柔,親切,甚至還會對他笑。

過去的餘塵從來沒有想過是為什麽,直到顧赫死了。

餘塵回頭看了看忙碌的省醫院急診科方向,轉身走出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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