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你記錯了。”

這句話讓餘塵十分震驚!怎麽可能?他明明記得顧赫從小都吃煎雞蛋的,因為他也喜歡吃,有時早上媽媽都會讓他帶一個給顧赫。每次他看着顧赫吃完,嘴唇上都是紅紅的番茄醬,都會很開心。

“顧赫!”餘塵扶住門口,叫住了整準備要關門的顧赫。

“還有事?”顧赫挑眉,“我要上班了。”

“顧赫,你是不是煩我了?”餘塵低下頭看着餐盒,想起顧赫冷漠的眼神,心裏頭發酸,“顧赫,你喜歡吃什麽,你告訴我,我明天……”

“不用。”顧赫的唇動了動,“不用費這些功夫。醫院有食堂。”說完,他擡手看了看表,吐了口氣,“反正也晚了,你等我換件衣服,我送你去學校。”

顧赫去換衣服了。一路地板上是半幹的水漬,他上樓的時候浴袍衣擺晃動,能清晰看到他小腿肌肉線條還有被緊實包裹的臀部……

餘塵閃到門外,靠在門框上,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紅着臉跳到花園裏頭,仰起頭讓清晨的濕氣給自己滾燙的心肺降降溫。

他過往從未如此細致打量過顧赫,他生生錯過了他那麽多年。

餘塵啊餘塵,你有今天全都是自找的。

他清晰記得,自己跟顧赫出櫃,繼而告訴他凡清跟他表白,他雖然當凡清是哥哥,但是也想試試談戀愛是什麽滋味的時候,顧赫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他明明已經知道他那時候不太開心了,可從未去深想過那是為什麽。還不停在追問他的看法,他的态度。

活該他現在不愛搭理你!

顧赫換好衣服下樓,催促餘塵趕緊上車,“我送你到路口公交站。”

“啊?你不是說送我去上學嗎?”餘塵上車系好安全帶後,聽到顧赫的話失望極了。

“醫院有事。”顧赫不願多說,抿着唇提了速。

“哦。”餘塵知道顧赫一向把病人看得重要,他在路口下車,還是把餐盒遞了進去,“顧赫,你來不及吃早餐了,湊合吃點吧,我親手做的。”

顧赫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的接過餐盒扔到副駕位置上,關上窗戶就走了。

汽車絕塵而去,餘塵揉了揉鼻子。就那麽讨厭煎蛋麽?還是,你讨厭——我?

*

顧赫其實并沒有不耐煩,他只是着急趕到醫院。昨天送來的那個孩子,病危了。段從骞已經準備好手術了,不是非得要他去,但是那總歸是他看過的病人,那件校服,總讓他心裏不舒服。

“顧醫生。”劉珍珍見他來了,連忙跑過來,眼眶還紅紅的,“昨天來的那個小孩兒可能不行了。”

這麽快?

顧赫擡眼看去電梯口,手術室在十四樓。他幾乎是想也沒想,擡步就往電梯口走,“段醫生不是在裏面?”

“诶,您幹嘛?”劉珍珍下意識拉住他,見到顧赫皺眉,又忙松了手。一時情急忘了顧醫生不喜歡別人碰他。

“顧醫生,病人家屬情緒很激動,段醫生交代了,你如果來了就去休息室待着,千萬別讓家屬找到你。”

“家屬?”顧赫皺了皺眉頭,“那我更要上去看看。昨天的手術是我主刀的。”

“哎呀,顧醫生,您就別去了。”劉珍珍跟緊了他的步子,“段醫生說了,不讓你上去。”

顧赫不再說話,劉珍珍急的只能跟着他上了十四樓。

樓道裏已經充斥着哭聲和控訴聲,嘈雜又混亂。

顧赫到的時候,段從骞那邊已經被很多人圍住。甚至有人上前推攘。

“我已經說過了,昨天的手術沒有問題,爆發性心肌炎本身就具備各種變數。”

“你的意思是我孩子該死嗎?”一個女人指着段從骞,雙眼通紅破口大罵,“這是個醫生該說的話嗎?他不過就是在籃球場暈倒了,只是個感冒而已,是你們非要給他動手術,我的兒子啊!還給我!我的兒子!……”

“爆發性心肌炎,送來的時候各項生命體征就已經很弱了,如果不及時手術,昨天晚上人就已經沒了,您應該相信我們的專業,我們是醫生!”

“你們是劊子手!”女人聲嘶力竭,眼看着就要沖上去。顧赫連忙過去擋在了段從骞面前,“冷靜一點!”

“你上來幹什麽?”段從骞站在顧赫身後,一米八的大個子,卻被顧赫擋了個嚴嚴實實,頓時有點火大,“還嫌不夠亂?”

“手術我做的。”顧赫沒回頭,只是很平靜的對衆人陳述一個事實,他看向人群中那個個頭稍微高一點的男人,昨天還是烏黑的頭發,今天竟也多了幾根白發,滿是疲憊的一張臉上染滿了悲傷,“這位先生昨天簽寫的手術同意書,術前我相信我已經将病人的病情和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都介紹得很清楚。病人很年輕,身體素質确實很好,可是再好的身體也抵擋不住他每天熬夜,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甚至在重感冒的時候堅持繼續劇烈的運動。爆發性心肌炎致死率達80%,孩子來的時候就已經抽搐休克了,只有非常微弱的生命體征,我們已經做了我們能夠做的所有。”

“別鬧了……”男人拖着女人的胳膊,幹啞的嗓子帶着哭腔。

“嗚嗚嗚……我的兒子啊!”婦人崩潰搖頭大哭,腳軟着往地上坐了下去。

顧赫嘆了口氣,轉過身看着段從骞,“先換衣服吧。”

段從骞還穿着手術服,他值了夜确實已經很疲憊了,剛剛換上手術服,還沒來得及進手術室就已經聽到了那一聲最不願聽到的長長的“滴”,病人心髒停止了跳動。

即便是他沖進手術室做足所有的搶救措施,那個才剛剛18歲的孩子,還是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對于醫生來說,最遺憾和無助的無非是眼看着生命從自己面前逝去,卻無能無力。

*

“诶,聽說了嗎?昨天籃球賽後,高三有個體尖生死了。”雷曲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扔,趴到餘塵桌子上八卦。

“昨天晚上不是在警局麽,我去哪兒聽說。”餘塵坐在椅子上發呆,還在想怎麽樣才能讓顧赫對他态度改變一點,被雷曲這麽一打斷,都不知道自己想哪兒去了,不免有些不爽。

“你不看論壇的啊,還有咱們班級群,我跟你說,這有圖有真像。”雷曲連忙從兜裏把手機拿出來。

“不是說只是暈倒嗎?”胖子嘴裏頭嚼着面包,從隔壁桌湊過來,眼角帶着昨天打架的淤青,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顯得更小了。

“昨天是暈倒,今天就挂了。”雷曲把手機放到餘塵桌上,“諾,你看。這是別人發到論壇的,說是他們家人受不了,還在醫院大鬧了一場。”

餘塵對這些沒什麽興趣,他現在心裏頭只有一件事兒,就是讓顧赫多看他兩眼。

“你怎麽回事兒?沒精打采的。”雷曲看他興致不高,默默收了手機,坐了下來,“诶,晚上去喝一杯怎麽樣?”

“我可以。”胖子高興得直點頭。

雷曲踢他一腳,“就你積極。”他轉過頭看餘塵,揚了揚下巴,“怎麽樣?去嗎?”

“我下午得去畫室。”餘塵每天下午都得去畫室畫畫,不管他現在是誰,都不能改變現在他才高二的事實,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他一件也不能耽誤。再來一次的機會,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明年就是高考,他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等你呗。”雷曲胳膊肘碰了碰他,“帶你去個好地方。你一定喜歡。”

“這麽神秘?”餘塵笑了,“那我先跟我哥說一聲。”

餘塵不會拒絕雷曲,雖然他們讀大學沒有在一起,可是倆人經常還在聯系。而在顧赫出事之後,是雷曲不放心他一個人,陪着他去的福建,他想找到顧赫的屍體,雖然希望特別的渺茫,可是唯一肯陪着他去做這件別人看起來非常愚蠢的事情的人是雷曲。

雷曲是真正拿他當兄弟的人。

餘塵念着這份情,不然昨天晚上他也不會去籃球場。

上課鈴響了,雷曲見他心情好點了,也轉過身去了。

一上午的課,餘塵上得還挺有滋有味的。高中的這些內容他其實都忘得差不多了,再聽一遍,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代,挺有意思的。

下午餘塵去畫室了,中間的時候他給顧赫打了一個電話沒有人接,估計他上班在忙。但是餘塵心裏還是有些小失落,他給顧赫發了個消息,讓他下午不用接自己了,說他今天有晚自習,晚自習後會自己回家。

下半年有個全國青少年美術比賽,餘塵要準備一副作品,他記得當初他是畫了一副夢想中的花園,那副畫因為色彩搭配的很絢麗,構圖也很飽滿,得了一等獎。

可是他現在的心境……他覺得自己應該畫不出來那樣的作品了。

餘塵提起筆放在畫布前面,閉着眼睛,輕輕勾勒着結構。他一生中最觸目驚心的深刻,是當日站在一片殘敗廢墟之前,滿目黃土,那些被泥土沖倒的樹幹,房屋,被泥石流淹沒的汽車,屋頂,學校和操場,還有無法再辨認出來是誰的屍體……

那個在他生命中無比重要的人,再也沒有能從那個山村回來。

他不知道他在哪裏,他叫他的名字再也沒人能夠答應,可他仍然不願意相信他已經死了。

顧赫沒有死,他現在不是又見到他了麽。

停下手中的畫筆,餘塵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他苦笑,還真是變得年輕了,動不動就哭。餘塵吸了吸鼻子,把筆放到筆袋裏,去洗手間洗臉。

安靜伫立的畫架上,一個铿锵有力的拳頭之上是頹敗的房屋和傾倒的樹幹,赧然用純淨的碳墨描繪着一副天災來臨時,人類的奮起抵抗。可它也诠釋出人類在面對天災時的弱小和無助。

餘塵給畫上完色後将畫放在了畫室的角落裏。那仿佛是一種情感的宣洩,餘塵并不打算将它展露于人前。他也不打算拿這幅畫去參賽。他用一塊黑色的布将那幅畫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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