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果然命運的齒輪不管怎麽轉動，該來的始終會來，該跑的也跑不掉。
餘塵暗嘆命運的安排，卻第一次生出了對抗命運的想法，“我不想去。”
顧赫很驚訝.。“你不是很喜歡日本？我記得你喜歡看宮崎駿是吧？為什麽突然不想去了？”
“什麽宮崎駿？”餘塵搖頭，繼續裝，“你記錯了。我根本不喜歡什麽宮崎駿。再說了，畫展哪裏不能看，我不想去日本。”
他不要去日本，不去日本，就不會認識凡清，就不會有後面的表白，顧赫就不會去福建，不會死了。打死他也不會去日本的。
“你是在為了我忘記周末的約定生氣？”顧赫雙手撐着椅背，“我是真的忘記了。跟你道歉？”
“不是。”餘塵搖頭，他怎麽會生顧赫的氣，“我沒生氣。我真的不想去日本。”
“要不，明天補償你看個電影。”顧赫看了看手機上的日程表，“明天我不值班，你做完作業帶你去看電影。”
他在補償。餘塵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顧赫對自己的寵愛。雖然上輩子他做得比這些要多得多，可是他從來沒有用心去體會過顧赫的付出。
當他用心去看的時候，顧赫是真的對自己好。
“嗯。”餘塵很高興，但是他仍然沒有想轉移去日本的話題，“但我是真的不想去日本。而且，雷曲約了一起出去玩……”
“雷曲？”顧赫微蹙着眉，雙手撐着椅背，點了點頭，“那行。”
見顧赫同意，餘塵松了口氣，只要不去日本，怎麽樣都可以。他跟顧赫道別，然後回了家。
他沒有去看身後的男人臉上的神情。
顧赫臉色不太好看，特別是聽到餘塵拒絕跟他出去，要和別人一起去玩，心尖微不可查的疼了一下。他不是小孩了，當然知道自己那點心思。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餘叔叔家看到餘塵的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的餘塵還是一個頂着圓乎乎小腦袋瓜子在花園裏踢皮球玩的小不點。他看着他一點點的長大，闖禍，一塌糊塗的成績，被餘叔叔打得跑到自己家裏來求救，躲在他身後拿他當擋箭牌，到後來央着要他教他功課，陪着他去畫畫，幫他規劃要學的專業，人生方向，成年後，自然而然的接過了照顧他的托付。來自長輩的托付，是對他這個人的認可和信任。他不敢辜負。更加不願意辜負的，是那個還沒有長大小孩的一顆赤誠的心。
餘塵看上去大大咧咧，不怎麽過心，但實際上是個很仗義和熱心腸的人。他有時候說話做事會不小心觸犯到別人的利益而不自知。而顧赫，是那個站在他身後護着他的人。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餘塵不管在家裏還是外面受了欺負，顧赫都是那個幫他撿爛攤子的人。他習慣了照顧他，對自己的心意也是不清不楚。起初他也認為自己對他就是對弟弟的那種喜歡，可是逐漸認清之後，顧赫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刻意拉開自己和餘塵的距離。
他不想吓到他，也不想在餘塵還沒認清自己的感情，還沒成年的時候給他錯誤的引導。
餘塵的模樣的确越來越俊俏，特別是在前天晚上酒吧那件事之後，顧赫逐漸意識到，餘塵已經長大了。他不是那個小不點了，已經對男人有着足夠的吸引力。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他身體裏好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控訴自己的行為，好像他對餘塵的好，讓身體出現了排斥反應。之前其實也有一些微小的症狀，輕微的心悸和頭痛，他覺得可能是偶然性的并沒有理會。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對餘塵過分溫柔的緣故，他頭痛得厲害，心跳也太快了。
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自主的氣喘，顧赫弓着身子，扶着樓梯一步一拐的上了樓，等躺到在床上，便是昏天黑地的一陣眩暈感，仿佛一個黑洞一般，拉扯着他進入無底的深淵，不斷的深陷、深陷、深陷。
*
鬧鐘在固定的時刻響起來，餘塵摸着手機按了關機鍵又繼續睡。今天周末，他不用早起。翻個身他囫囵的又睡了過去。直到被雷曲的電話吵醒。
“怎麽了？煩死了，今天周末大哥。”說話還是含含糊糊的聲音，明顯的還沒睡醒。
“你他媽怎麽還在睡？出大事兒了！你不知道啊？聽說我們學校打籃球死了那個學長他媽去醫院鬧去了，拉了好長一條橫幅，跪在地上讓你哥賠他兒子呢。”
“什麽？”餘塵猛的從床上坐起來，翻身下床，因為太急迫，腳指頭踢到床尾，疼得他哇哇叫，單腳跳着換衣服下了樓就往醫院跑去。
上一世，顧赫從來沒有跟他講過工作上的事情，他們學校好像是有個學長因病去世了。但是他不記得有醫鬧，也不記得對方找了顧赫麻煩。他沒有任何的印象了。
不管上不上輩子吧，餘塵打了個車就去了醫院，他現在得把這輩子的顧赫看好。
醫院附近的馬路有些堵車，到了岔路口附近就開不動了。離醫院還有三百多米。司機師傅也很無奈：“前面幹嘛呢，這要真有點什麽事兒，救護車都進不去。”
餘塵手拉着車門，坐直了看着前面紋絲不動的車流，路邊行人都擠滿了。
司機師傅點開手機架上的手機，“看看群裏有沒有人知道怎麽回事？”點了點，司機微信群聊裏早就炸開了鍋：
“省院路附近別來了啊，走不動了走不動了。”
“省院街二路堵死了。”
“省院街三路目前車流量較大……”
“老子在省院門口出也出不去，前後全都堵死了。兄弟們別來了，救護車都堵這兒了。”
“省院怎麽回事兒？”
“有醫鬧。有個大娘在這兒撒潑打滾的讓醫院賠人呢？”
“嗨！哪個醫生那麽倒黴？”
“醫術不精吧，這下好了!”
“聽說死的是個小孩兒。現在的醫生啊……”
“那父母不得哭死，難怪呢。”
……
餘塵聽不下去了，他攥着拳頭，看着窗外的人流，今天難得是個晴天，卻讓人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師傅我就在這兒下。”
“好。也不知堵到啥時候，哎，現在的人，也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師傅按了停止計費，餘塵掃碼付費，立馬就下了車。
他一路小跑，風刮在臉上，呼呼的風聲，自行車車鈴聲，耳邊嘈雜的說話聲，攪得他內心更加的煩郁。他像是回到了那一晚，電視機裏，手機上的新聞視頻，車載收音機，包括朋友圈的圖文信息，都是福建山區突發泥石流的消息。死亡人數每隔十分鐘就會重新統計播報，人數不斷攀升，事件不斷升級，國家緊急響應，各界人士愛心捐款，物資輸送，醫生、消防、武警各地支援，還有志願者協會……
那麽多的人，那麽大的力量，舉國上下……
可是顧赫，永遠留在了那裏。他再也沒有見過他。連屍首都找不到。他被掩埋在那一片廢墟之下，與世長辭。他曾經救過那麽多瀕臨死亡的病人，他挽救過那麽多人的生命，他讓那麽多的病患恢複了健康，可是，唯獨，他救不了自己。
餘塵不想跟不相幹的人解釋顧赫是個怎樣的人，就像顧赫從來都不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他只求問心無愧。餘塵知道顧赫不會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但是一個母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是痛苦的。
餘塵跑到醫院門口的時候，車流已經緩慢的開始動了，人群正在被疏散，有民警在指揮秩序，救護車優先開了出去。沒什麽事情比救死扶傷，比生命更加重要。
擠過人流，餘塵看能看到地上沒有被收走的橫幅，被踩踏後遺留在那裏，上面寫着：“無良……還我……”
醫院門口很快恢複了往日的秩序，好像剛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餘塵徑直去了顧赫的辦公室，同科室的醫生認識餘塵，“你哥去院長辦公室了，你坐這兒等一會兒吧。”
“謝謝張醫生。”餘塵坐到沙發上，他不放心的看了看門外，問，“張醫生，我哥沒事吧？”
“哎。病情如實，診斷無誤，放心啊。”張醫生嘆氣，同為醫生，他太知道他們的難處了。急診，能夠準确判斷出病情，及時手術，那也就是顧赫這樣頂尖的醫生能夠果斷處理了。換個年輕點的醫生，估計病因都判斷不出來。
孩子手術後沒能活下來，他們也覺得很遺憾。顧赫自己都得接受很長時間，但是不意味着他的判斷是錯誤的，他是醫生，他的責任已經盡了。
張醫生出門診，留下餘塵一個人等在辦公室裏。也許是張醫生的話安撫了他，也許是他覺得上輩子顧赫的确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發生什麽不好的結果，跑了一路，他有些累，腳有些疼，他歪着身子躺在沙發上，漸漸合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