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餘媽媽和爸爸待到年初五，去給餘塵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掃過墓，直接去了機場。顧赫有一臺手術，他們沒有讓孩子們送機，包車走的。
餘塵在墓園門口，拉着媽媽的手，依依不舍。“媽媽。”
他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如果沒有記錯，他出櫃後直到顧赫離世，才跟媽媽再次相見。
“媽媽。我愛你。”餘塵緊緊抱着媽媽，他成年後，很少開口跟媽媽說愛，見面次數少，抱抱媽媽的機會就更少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越年長，有些感情就好像更難宣之于口。
餘媽媽被餘塵的情緒感染了，“媽媽也愛你。”餘媽媽紅了眼眶，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後背。她拉着餘塵的胳膊，看着餘塵的臉，仔仔細細的，眼裏的愛意濃得快要溢出來。
“走吧，一會兒趕不上飛機了。”餘爸爸依然嚴肅，将自己老婆拉到身前，攬着肩，叮囑餘塵，“好好上學。別太依賴顧赫。”
然後帶着戀戀不舍的餘媽媽走了。
車子逐漸駛離餘塵的視線，滿目也只剩下寬闊的柏油馬路，兩側的行道樹光禿禿的樹枝，蕭索冷清。但若是仔細觀察，便也能看見那樹梢枝頭，悄悄鑽出來的嫩芽，淡淡的淺綠色，像沖破命運的黑暗，終于尋見了光明。
春天要來了。
餘塵回到家的時候，正好看到顧爸爸在花園裏喝茶，他們還要在海城待兩天，再見兩個朋友就走。
“小塵，來。”顧爸爸看到餘塵，招手讓他進來。
“顧叔叔。”餘塵推開花園門，看到院子裏又種上了新的月季，“煥然一新啊。”
“都是你阿姨弄的。好看吧？”顧叔叔拉開身邊凳子，給餘塵倒了杯茶。“所以啊，家裏頭怎麽也得有個女人。來，試試這個茶，你爸讓你拎過來的那個。還不錯。”
餘塵打着哈哈喝了茶，點頭，“嗯。好喝。”
“來，吃點點心，一會兒胃受不了。”顧爸爸将點心往餘塵跟前推了推。
他自小就看着餘塵長大，打心眼也喜歡這個孩子。甚至有時候餘爸爸打餘塵的時候，他也幫着餘塵說話，護着孩子。“孩子不是打聽話的。”
這是顧爸爸的口頭禪。也是顧爺爺的家訓，顧家自上而下，都很尊重孩子自由發展。
“爺爺還好嗎？”餘塵很多年沒見過爺爺了，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腿腳也不方便，出國休養了一段日子覺得不習慣，還是回了北京祖宅。很少再回海城。
“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但是精氣神還是不錯。”顧爸爸嘆了口氣，“腦子還算清楚，就老念叨顧赫的婚事。”
餘塵低垂了眼，看着茶盞裏頭清淡的茶水，一粒茶花漂浮在杯面，随着水波微微飄着。顧赫還沒有跟家裏出櫃，這讓餘塵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這個女孩兒……”顧叔叔突然拿出了手機，“你跟顧赫自小感情就好，你看看，這個女孩兒顧赫會不會喜歡？”
“哎喲，你啊。”顧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她手裏拿着幾粒種子，還有鐵鍬。“你問阿塵幹什麽，小赫不是說了他不考慮。”
“見都沒見，什麽叫不考慮。”顧爸爸手機重重的放到桌子上，“這拾憶集團的長公主，哪裏不好了？要長相有長相，要學識有學識，這孩子我見過，很有禮貌的。”
“那是你喜歡。兒子有兒子的想法。”顧媽媽不理會他，走到花壇前，用鐵鍬鏟土。
“我來幫你吧阿姨。”餘塵覺得有些尴尬，他的确不願意回答顧叔叔的問題，他不能說顧赫喜歡男生，也不能說他根本不願意顧赫和其他人在一起。
在上一世，顧媽媽是很早知道顧赫性向的人，她是最理解顧赫，最了解顧赫的人。這些，都是在顧赫離世後的那次見面時，餘塵才知道的。顧赫，原來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了媽媽，他心裏所有的快樂和酸楚。
“這是什麽種子？”餘塵看了看阿姨手裏的種子，“好像瓜子。向日葵嗎？”
“阿塵真是聰明。”顧媽媽笑了笑，将兩粒種子放進餘塵挖好的小坑，“小赫說你喜歡，種幾棵。看看能不能長出來，夏天你們就有瓜子吃了。”
“我就是那麽一說。”餘塵心裏被暖了一下，還是笑了，“那天胖子給了我一袋他們家自己種的，我就是覺得好玩，沒見過瓜子結在向日葵上的樣子。想看看。”
“這不就能看了？”顧媽媽笑着教餘塵在挖的一排小坑裏頭放種子，又教他将土輕輕蓋回去。
“謝謝阿姨。”餘塵看着自己親手種下去的向日葵，想象着一排向日葵迎着陽光喜氣洋洋的樣子，忽然覺得很幸福。
“今晚在這兒吃飯，阿姨給你做松鼠魚。”顧媽媽笑着看着餘塵，那笑容裏滿是寵愛。
餘塵吃過飯就回家了，顧赫那臺手術估計很複雜，快九點了餘塵都還沒聽到車聲。後來他做假期作業趴在書桌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隔壁顧叔叔的怒吼，還有摔東西的聲音驚醒的。
“滾！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老顧！”顧媽媽含着淚的聲音在安靜的晚上特別清晰。
餘塵連忙跑下樓，他打開房門沖過去，別墅區四周圍也陸續亮起了燈。
“你要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嗎？”顧媽媽眼淚含在眼裏，把顧爸爸拖回家去，一邊跟顧赫說，“小赫，回家好好說。”
“顧赫。”餘塵拉着顧赫的胳膊，擡頭去看他，“顧赫你受傷了。”
顧赫低垂着頭，發絲淩亂的搭在額頭上，他嘴角有血漬，臉都微微腫了起來。“叔叔這是下了多重的手啊。”餘塵心疼死了，他咬着唇，看着顧赫，“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叔叔從來都不打你的。”
“不關你的事。回去。”顧赫咬着牙，再擡頭的時候目光變得銳利，他看着大門裏面的燈光，手臂上餘塵掌心的溫度讓他攥緊的拳頭輕輕松開了。
“顧赫，到底發生什麽了？”餘塵不放心，他不知道顧赫為什麽要頂撞叔叔，而且什麽事情能讓他氣成這樣。
“顧赫，你給我滾進來。”顧叔叔氣得喊顧赫的聲音都在抖，他還明顯因為用力過猛咳嗽了兩聲。
顧赫拂下餘塵的手，輕聲囑咐他，“先回家。聽話。”
顧赫進了門，不知道說了什麽，顧叔叔氣得更厲害了，“你再說一次！你他娘的再說一次！”
“顧赫！你存心要把我氣死是不是？”
“好！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棍子拿來，家法呢？嗯？你以為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就不敢動你了是吧？顧家的家法你還沒嘗過吧，啊？去，把棍子給我拿來！”
然後是玻璃杯摔碎的聲音，顧媽媽拉勸哭泣的聲音，餘塵怕顧赫再被打，還是推門沖了進去。
顧叔叔手裏拿着一把實木做的戒尺，兩頭薄，中間厚，大約一米長。餘塵從小被他爸打到大，太知道這種尺子的威力了。
就在顧爸爸揮起來的瞬間，他想都沒想就沖過去抱住了顧赫，“啊！”
這一棍子下來，全家頓時都安靜了，“阿塵。”顧媽媽捂着嘴，拽着顧爸爸的手，眼淚一下子就止不住了，“你怎麽把阿塵打了。”
“餘塵。”顧赫根本沒想到餘塵沒回家，更沒想到他會幫自己擋這一棍子，他不是沒吃過這棍子的苦頭，上一世跟家裏出櫃，他爸也是這樣的反應，他被打了十棍，跪了一夜，然後連夜被送回了北京老宅。在老宅祠堂裏頭，跪了三天三夜，才在爺爺的唉聲嘆氣和淚眼婆娑中被接了出來。
他受了十下，皮開肉綻，都不及如今餘塵受這一下，讓他覺得痛。
“你是不是傻？”
“不疼。”餘塵咧嘴笑了笑，他又轉過頭看着顧叔叔，“叔叔，求你別打顧赫。您不是說過嗎？孩子不是打聽話的。”
“呵。我現在收回這句話。”顧爸爸氣得把棍子一扔，坐到沙發上。
“他不就是不想結婚嗎？你說你何必跟孩子動這麽大氣。”顧媽媽都準備睡覺了，聽到書房的響動才出來，隐隐約約也就聽到孩子說不結婚幾個字。這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哪裏至于讓老頭發這麽大的火。
“不結婚？”顧爸爸看了一眼顧赫，“你讓他自己說，他說的是什麽，他說……他……他……老子都說不出口。”
“我喜歡男人。”顧赫擡起頭看着媽媽，一字一句，如此堅定，“媽媽，我喜歡男人。所以，我不會結婚，不會有小孩，不會為顧家傳宗接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