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調戲我

他調戲我

墨宗的東廂和西廂,分立在兩座山頭上,中間隔着一座巍峨的缥缈峰。

這麽安排是為了将兩位祖宗分開供着。

雄偉的祝融大殿伫立峰頂,将視線完全遮擋住,雲霧中時不時穿過一只木魚或者木鳥,歡快地奔向另一座山峰。

使用低階法器傳信的一般都是弟子,又是魚又是鳥的,活潑可愛得很。

裴青野一襲青衣穿梭在重巒疊嶂之中,轉瞬間越出去十幾丈,護山陣法感受到靈力波動,知道是仙盟貴客,默默撤去了屏障。

四五天的路程他只用了一盞茶時間,就登上東廂房所在的峰頂。

轉了一圈沒找到人,裴青野改道往修煉法壇的方向去,很快就察覺到一股精純的靈力與龍象山靈氣交融,薄雲掠過時都會跟着顫動。

裴青野暗自松一口氣,把扇子一收,人未至聲先到,笑着說:“今天怎麽有興致玩這種小法器?”

繞過最後一重綠蔭,就看見沈淩夕坐在法壇上,四周雲舒雲卷,他剛将一只小木魚放回雲海裏去。

小魚一個神龍擺尾蹿不見了。

山頂煙岚雲岫,晨寒露重。

年輕的修士修煉整夜,眼睫好似沾上霜,亮晶晶的,金色日晖從他身後照射而來,将他照得比雲霧還缥缈悠遠。

沈淩夕:“總得找點事情做。”

晨光染紅雲海,沈淩夕眉眼昳麗,眼底卻如寒潭沉璧,無喜無悲。

修無情道者斷絕七情,上神如今道行尚未大圓滿,偶爾流露一絲情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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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野其實對“縛魂鎖自動攻擊”的解釋将信将疑,可他自己親自陪沈淩夕進入墨宗藏寶閣,卻連神階靈器都不認得。

委實有些丢面子。

沈淩夕才二十歲,不認識也正常。

裴青野看見未來上神頭上支棱着幾根淩亂的小呆毛,那點郁悶頓時煙消雲散了,樂不可支道:“敢情這龍象山連木魚都想成精,竟跑到太歲頭上動土,那可真是找對人了。”

沈淩夕:......

他修煉時小木魚就這麽一頭撞過來,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是條蠢魚,沈淩夕心想,唇角微微牽動。

笑意在他臉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裴青野卻奇道:“怎麽今日心情這般好?想必是離突破不遠了。”

沈淩夕搖頭:“急功近利并非好事。”

他從初期突破到後期只用了一個月,換作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但沈淩夕臉上不僅沒有喜色,反而有些憂慮。

裴青野試探道:“既然覺得不穩,又日夜勤加修煉,是為何故?”

沈淩夕:“沒別的事做。”

上仙結結實實地一噎。

修仙界也分學霸和學渣,逍遙道凡事不逞強不勉強,修煉也一樣。

在修煉方面他是幫不上任何忙了,別的忙還是稍稍能幫得上的。

“道心不穩非同小可,輕則修為止步不前,重則一念成魔堕入惡道,你千萬不可勉強。不如找點別的事情做?平日裏除了修煉,還有什麽興趣愛好嗎?”

“下山歷練。”

“……”

歷練通常是修士進入瓶頸期、邁不過那個坎時,就去人間感悟一番,做做善事攢攢人品,再回來閉個關,說不定就邁過去了。

說來說去還是修煉的一種。

沈淩夕這一波毫無疑問處在大氣層外,他不屬于學霸。

他是學神。

裴青野提及惡道,沈淩夕便想起來一件事,問他:“仙尊打聽到鬼修的來歷了?”

提起那個鬼修裴青野就頭痛。

一萬年的變數太多,未來上神現在才二十歲,蒼生重擔不能施加得過早,以免揠苗助長,反倒毀了他的修行。

道理裴上仙都懂,可沈淩夕性格一直如此——滅世時,上神明明可以遠避三十三重天,沈淩夕卻沒有絲毫猶豫地下了地獄,最終自毀道行,扭轉乾坤。

“情況比較複雜……”

裴青野迅速在腦子裏捋了一遍,幸好他腦子轉得快,沒耽誤多久:

“西廂的慕先生和那只黃泉鬼修,是同母不同父的兄弟。”

這句話的信息量就已經夠大了。

沈淩夕眸光微凝,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裴青野知道他要問什麽,主動說道:“具體境界不清楚,該鬼修尚未有明确的作亂記載。”

仙魔是各種意義上的殊途。

大多數仙修挂靠宗門,有一套完整的修煉體系,但凡有個什麽事,整個仙盟都知道那位的仙路歷程,比如修什麽道、修了多久、師從何人、每年考核多少分等等。

惡道就不一樣了,鬼界各自為政,作惡到一定程度,才會被仙盟得知并派仙前來誅殺。

那晚鬼修在容城冒了個泡就跑,不會引起外界過多關注。

但這其實是裴青野剛才編出來的說辭:他很清楚奪魄邪帝修為境界是大阿修羅王,可只要在人間沒有明确的作亂記錄,沈淩夕就不必急着追殺。

反正打也打不過。

沈淩夕奇怪道:“既然知道鬼修和慕川的關系,仙尊為何不稱呼名字,而是一直叫鬼修,難道家中沒給起名字?”

“……”

話音剛落,沈淩夕清楚地看見上仙臉色變得古怪。

“是這樣的,”裴青野艱難地重新組織語言:“我此番下江南,并沒有直接去慕家,而是在附近打聽了一番。慕夫人不識字,當年一個‘慕’字就學了半年,從此發誓再也不學,給兒子起名也一切從簡。”

沈淩夕靜靜聽着。

“如果把前兩個夭折的孩子算上,西廂那位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叫慕川。”

沈淩夕:“?”

“因為川字三畫。”

沈淩夕遲疑:“那他的弟弟……”

“叫慕井。”

“因為四畫?”

“是的。”

“……”

如此起名鬼才,令兩位仙君對素未謀面的慕夫人肅然起敬。

過了一會兒,沈淩夕才問:“鬼修的事他家裏人知道嗎?”

裴青野敲着扇子搖頭道:“應該不知道,方圓十幾裏的父老鄉親都清楚他家出了一位福澤深厚的‘仙君’,估計慕夫人逢人就炫耀這事。”

想來無可厚非:慕夫人早年受婆家欺侮,如今慕長淵重病不知道能活幾天,家中再不出一個能頂梁扛事的男丁,就更難立足了。

從古至今,尋常百姓眼裏就一條正經出路——考公。

要麽考仙界公務員,要麽考人間公務員,這是光耀門楣的正道,其餘只是讨生活過日子的旁門左道。

沈淩夕不理解。

好在他從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與我同行的朋友還發現一個細節,慕夫人到處說自己兒子拜在玄宗門下,但和玄宗山是兩回事,”

沈淩夕一怔。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凡人老百姓分不清,修士還能分不清嗎?為了确定是誤傳還是真有蹊跷,我們專程去了一趟玄宗山,結果你猜怎麽着?”裴青野頓了頓,說:“玄宗山的仙門修煉檔案中就沒有慕井這個人。”

慕長淵的弟弟從一開始就沒有拜入仙門。

沈淩夕沉吟道:“我聽說東邊瀛洲島專修詭道。”

裴青野倍感驚訝:“這你都知道?”

沈淩夕淡淡地:“去過。”

裴青野恍然大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游歷範圍還挺廣。”

“……”沈淩夕說:“既然不知道,那我去殺了鬼修,再跟他家人說他得道成仙,歸于三十三重天了。”

他的思維轉變太快,裴青野:“???”

沈淩夕看見上仙驚悚的表情,思忖片刻後,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凡人繁衍是為了有人給自己披麻戴孝,養老送終,我若殺了慕井,慕夫人就少了一個兒子,大不了我去給她——”

裴青野痛苦面具:“萬萬使不得!”

沈淩夕定定地看着他。

裴青野迅速找回平時的語氣:“咳,是這樣的,你從小生活在臨淵水榭,對俗世關系的理解和普通凡人不一樣,”

“一位母親十月懷胎到把孩子養大,這期間的艱辛、愛意和期盼不能按照簡單粗暴的養老送終來算……”

沈淩夕低垂眼睫受教:“師叔。”

裴青野這樣一位逍遙散仙之所以能和仙盟扯上關系,是因為與沈琢算某種程度的故交。沈淩夕開口喊師叔,裴青野的心瞬間就軟成一灘水。

平心而論,三界總是因玄清上神法相莊嚴,而忽略他飛升前也是流光軟玉的美人胚子,裴青野曾暗中憤憤不平過。

沈淩夕天生有一種清冷感,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冷玉,總讓人感覺捂着捂着就能捂熱,或者忍不住想要将他打磨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裴青野換了種口氣,道:“我不是怪你,凡人的事情仙門最好少插手,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連鎖反應。”

“凡人也并不希望我們總摻和。”

他們只是拿我們當許願池罷了。

“實在沒事幹,找個道侶也行。”

去談戀愛吧,去談不被定義的戀愛。

總之多消耗自己那無處安放的操心,別讓我們幾個老骨頭天天提心吊膽。

沈淩夕提醒:“師叔,我修無情道。”

“無情道又怎麽樣?”裴青野理直氣壯:“無情道又不是禪宗,該吃吃該喝喝,找道侶不算犯戒,別聽別人胡說什麽‘殺妻正道’,道心不穩才要證,你這個道心……我看沒問題!”

沈淩夕居然點點頭,好像真的聽進去了。

上神從小就懂事,裴青野倍感欣慰。

為了把危險話題徹底揭過,他望着滿天魚鳥,索性回到最開始的話題:“民間有‘驿寄梅花,魚傳尺素’的說法,你游歷時可聽說過?”

“聽過。”不曾在意過罷了。

裴青野:“你在仙盟都鮮少與其他宗門的師兄弟往來,我剛才見你回複書信,那魚傳尺素內可是情書?”

沈淩夕想了想,道:“應該是吧。”

逍遙散仙慣愛拱火,裴青野這張嘴可能被禪宗開過光,說什麽來什麽。

”什麽叫應該是?”上仙內心燃燒着熊熊的八卦之火,面上還得擺出一副關心晚輩的樣子,“誰寄給你的?”

“慕川。”

啪嗒!

折扇掉落到地,大大的“脫”字朝着蒼穹,仿佛在對天嘲笑。

沈淩夕擡眸不解:“師叔?”

裴青野顧不得地上的扇子,立馬試圖挽回:“道侶的事先不着急。”

沈淩夕淡道:“我沒別的事情幹。”

裴青野苦口婆心:“你境界暫時不穩。”

“我最近并無突破的打算。”

裴青野大腦逐漸失去思考能力,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修無情道。”

沈淩夕:“師叔剛才不是才說無情道非禪宗,找道侶不算犯戒。”

裴青野終于被自己的回旋镖打得兩眼一黑。

**

西廂。

魔尊說請神也不完全是胡扯。

仙修平日裏就喜歡清談論道,每屆仙盟大會都有論道環節。

修士道心不穩,能通過論道來穩固,也有辯不過對方的當場吐血昏迷被弟子擡走的,不自閉個三五十年根本出不來。

慕長淵等着上神登門興師問罪。

沈淩夕性情剛烈,看見信後必定咽不下這口氣。

結果他σw.zλ.等回那條歡快的小木魚。

慕長淵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不簡單——難道沈淩夕根本沒打開來看?

完全有可能。

木魚飛回慕長淵手裏,又親昵地在他手心裏擺尾亂蹭,好像在讨要靈氣,慕長淵只有脾氣哪有什麽靈氣,直接拿給書僮玩去了。

擇一好奇地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他回複了什麽?”

慕長淵:“………”

朱紅浣花箋上,一面是魔尊寫的“秋水為神玉為骨”,字跡蒼勁,鐵畫銀鈎。

翻面則換了另一道筆跡,行雲流水,飄逸靈動。那是沈淩夕回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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