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懷疑魔生
懷疑魔生
絕版就是絕版, 能在仙盟被禁成絕版的,尺度上就不能和其他春情話本相提并論。
慕長淵活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着這樣的。
粗略掃一眼, 其內容之豐富, 姿勢之特殊,騷話之多, 要是不及早禁掉它, 估計能千古流芳。
原本不是什麽嚴重的事, 但克己禁欲的天道上神看簧文, 這就很嚴重了。
元嬰期道心都沒圓滿,沈淩夕看這玩意兒幹什麽?
上神被稱作“全自動修煉機器”,最近的行為确實奇怪:不修煉, 不打坐,天天圍着自己這個凡人轉。
現在都學會偷看簧文了!
玩物喪志!
魔尊表情空白了很久,才眯着眼睛逼問道:“你從哪兒搞來的?”
那姿态,活像個盯晚自習的班主任。
沈淩夕說從你書箱裏拿的。
魔尊大驚:“胡說!你們無情道怎麽還冤枉好人呢?”
上神:“……”
但見沈淩夕神色坦蕩不似作假,一副看了就看了你能拿我怎樣的表情,非常無情道。
魔尊冷靜下來一想,書箱不上鎖,他們一路搬來搬去,換過那麽多住處, 收拾的工作都是擇一在做,慕長淵從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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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書僮識字還沒到一百個, 就“春潮浪湧”這四個字, 他就一個都不認識。
幸好不認識, 有些新世界的大門不能開得太早。
思及此,慕長淵不再糾結書的來歷, 他躺在美人榻上,以手支頤,自下而上地打量對方。
任何時候,沈淩夕身上的雪白雲紋裳袍都一絲不茍,腰封上沒有任何褶皺,頭發用發冠束成高馬尾,規規整整的挑不出半點錯來。
而慕長淵因為生病經常換衣服和休息,要是不拿藥吊着,一天幾乎沒幾刻鐘的時間是清醒的,因此衣裳淩亂,長發披散,看起來就沒個正形。
一想到自己睡着的時候,正經的上神就坐在旁邊看不正經的東西,魔尊心裏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刺激。
好像窺探到禁欲外表下的秘密一樣,他的耳根也有些發燙。
撐了一會兒,手撐不住腦袋了,他又躺回床上,還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埋住了半張禍國殃民的臉。
沈淩夕問他:“冷嗎?”
魔尊:“不冷。”
有點熱。
沈淩夕見他只露了雙眼睛在外邊,淚痣若隐若現好像會說話一樣,伸手摸了摸慕長淵的額頭。
溫暖的掌心覆在額上,慕長淵跟燙着似的又往裏縮了縮,目光狐疑又警惕。
沈淩夕笑了笑。
這回慕長淵看得一清二楚:無情道上神原是會笑的。
沈淩夕是殺神,眉眼間的那點昳麗之色都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魔尊雖然喜歡調戲這位宿敵,倒還沒起什麽歪心思——他對沈淩夕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壓過對方修為上。
慕長淵心想,其實,換一種方式壓也不是不行。
書僮新世界的大門沒打開,魔尊的格局倒是敞開了。
蘭若閣裏,暧昧氣息就像白檀甘香一樣無處不在,惡念的種子在魔尊心裏生根發芽,抽出纏繞的青枝嫩葉。
而打破這種沉默的,是門外擇一的喊聲:“少爺、姑爺,夫人傳飯了。”
**
因為保不準慕長淵什麽時候清醒,母子倆都是分開吃飯的,這兩日或許有仙君做伴的緣故,慕長淵清醒的時間都比之前長。
家中有客人,再各吃各的就失了待客之道。
慕晚螢并沒有邀請蘇姨娘一家,誰知到飯點她們來得這麽整齊。
來都來了,再趕回去就太不像話,慕晚螢只得默許。
本來用的是黑漆桃木八仙桌,這樣根本坐不下,于是丫鬟們撤掉八仙桌,換成更大的圓桌。
等了一會兒不見慕長淵來,慕北纓不耐煩道:“夫人倒是教的好規矩,讓長輩坐在這裏等晚輩吃飯。”
沒有外人在,蘇蕊只是柔柔一笑,沒有制止慕北纓的挑釁。
慕晚螢知道來者不善,故作驚訝道:“這桌上除了我以外還有長輩嗎?”
慕北纓一噎。
“我心疼兒子,等等他無妨。”說罷又瞥了蘇蕊一眼:“婢子等主子吃飯也是天經地義,你說對嗎?姨娘?”
蘇蕊眸色沉寒,輕聲道:“婢妾明白。”
她每次自稱“婢妾”時,腰杆都挺得筆直,想來在她眼裏伏低做小只是策略。
蘇蕊知道慕晚螢護崽子,于是扯了扯慕北纓的衣擺,示意他別再挑釁了。
北纓、南初。
蘇蕊生的這一對龍鳳胎,名字是老太君給起的,慕晚螢的孩子都沒有這等殊榮,只能起一些不俗不雅、不倫不類的名字。
慕家祖上随先帝打江山,從龍有功,賜承恩伯爵位,府邸設于江南,子孫後代都受庇蔭,風光無兩。
但這些年他們的氣性在吳侬軟語的江南水鄉,磨得只剩下驕橫奢侈和鋪張浪費。
承恩伯府開支巨大,前段時間幾個兄弟想分家,老二慕良亞、老三慕良梓和老四慕良秋正在家裏商量着如何家産分配。
一到分家的時候,問題就來了:不算早年兩個夭折的孩子,慕長淵作為大房嫡長子,是有他一份的。
慕長淵看不上本家那點錢,卻攔不住人家不僅不打算分給他,還惦記他母親的産業。
桌上幾人相顧無言時,慕長淵和沈淩夕姍姍來遲。
慕晚螢看到兒子,不禁眼前一亮。
慕長淵換了身合身的青衫,難得的是長發用一根玉簪子簪起,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許多。
他極少穿淺色,因為一天喝七八碗藥,随便沾上一點藥汁衣服就基本報廢,家中就算有錢,也沒必要浪費在這上面,更何況病人麽,哪有那麽多孔雀開屏的花花心思。
慕晚螢笑道:“你向來不肯拾掇自己,還是淩夕有辦法。”
衣裳是擇一選的,頭發是沈淩夕替他簪上的,奇跡川川可算是服了。
落座後,沈淩夕才發現自己面前擺的是靈蔬和靈獸肉。
沈淩夕八歲就開始辟谷,不過仙修也不是全不吃東西,只吃對修行有裨益的靈蔬靈獸。
折柳笑道:“夫人特地讓我們返回雲城買回來,親自下廚做的呢。”
慕南初從沈淩夕進屋起就又挪不開眼了。
原本她對慕長淵的惡意不算大,畢竟沒什麽交集,侯府分家和她這個女子沒什麽關系,不存在競争,但這會兒見沈淩夕對自己冷淡,又事事順着那個病秧子,心裏頓覺不平衡。
——這病秧子的命怎麽就這麽好呢?
承恩伯府如今縮衣節食,月錢減半,慕南初還得規劃着覓個好人家,才能保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慕長淵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他遮風擋雨。
不過想到他的運勢馬上就要到頭了,慕南初微微一笑。
慕長淵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庶妹笑什麽。”
他沒事就把一個“庶”字挂嘴邊,聽得慕南初笑意都僵了幾分。
慕北纓又開始嚷嚷:“南初一個姑娘家,你說話給我客氣點。”
十六七歲的少年本就沉不住氣,又出身侯府,自以為是天之驕子,未來可期。
但在慕長淵的眼裏,這些人很快就沒有“未來”了。
好好的一頓家宴因為蘇姨娘的加入變得尴尬起來,桌上的人各懷心思。
慕長淵的肩傷家裏人不知道,因為牽扯到傷口不好動,吃得跟只鹌鹑似的。
他邊吃就邊在想,又要找機會開小竈了。
食不言,寝不語。吃着吃着慕南初突然說道:“淩夕哥哥,你手上的是什麽?”
沈淩夕正給慕長淵夾菜,聽見聲音眉頭一皺。
慕南初卻渾然不覺道:“……可以送給我嗎?”
霎時間,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沈淩夕手腕上。
那是一串純青的琉璃佛珠,在白皙的腕上纏了三圈,尾端一只金色流蘇穗子,很是好看。
沈淩夕看了她一眼。
這次慕南初沒有故作羞澀地移開目光,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擺明就是索要。
蘇蕊早就注意到女兒的失态,又惱又怒:沒出息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慕晚螢清了清嗓子,道:“仙門之物都有靈性……”
話剛說了一半,看見沈淩夕放下碗,将佛珠解下來遞給她,後半句便說不出來了。
慕南初捧着佛珠嫣然一笑:“謝謝淩夕哥哥!”
慕長淵見她食指上劃了道口子,心下了然,于是放下筷子淡淡道:“我吃好了。”
說罷不給其他人反應時間,就起身離席。
沈淩夕見狀也向慕夫人告辭,跟着回蘭若閣。
好好一頓家宴吃一半就結束了,很快,其餘人也都借故離開,只留下憂心忡忡的慕晚螢:“踏青,我早上讓你找人算生辰八字,有結果了沒有?”
踏青忙從袖袋裏取出一張細長紙條:“算出來了。”
慕晚螢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道直線。
尋常人不懂周易算卦,老百姓大多還不識字,但民間也有民間的标記方式——求姻緣算八字無非就是算個吉兇,若是吉便用黑字,若是兇便是紅字。
紙條上的是兩個紅字:大兇。
“……”
慕晚螢看了眼桌上的殘羹冷炙,以及沈淩夕吃得幹幹淨淨的靈蔬,和擺得整整齊齊的碗筷。
她輕嘆一口氣。
片刻後,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慕晚螢走到燈火前,将那張卦紙燒成灰燼。
踏青站得近,聽見她小聲嘀咕:“哪路神仙說不吉,我就不信祂了。”
**
深夜裏,慕南初愛不釋手地把玩着那串佛珠,越看越歡喜。
沈淩夕待她冷淡,所以剛才她才故意在飯桌上索要佛珠,仙君下不來臺,果然把東西給她了。
“天底下的男子果然都是好面子的……”
慕南初心想:反正明日就要離開了,留個念想也好,哪怕挨母親一頓罵也值得。
她将佛珠拿在手中,對着燭火反複看純青琉璃中的星辰流光,不知是不是太專注,忽然覺得屋裏的燭火有些晃眼,耳畔也能聽到誰在聊天——
“尊上該不會真要和上神處對象吧?”
“上次吞了那麽多邪祟之氣,也不見尊上煉化,難道真的不打算修魔了?”
“不要啊嗚嗚嗚。”
“老板你快回來!!”
慕南初覺得周圍嘈雜,定神一看,什麽都沒有,她狐疑地問了一句:“誰在說話。”
那聲音頓了頓,片刻後弱弱道——
“小丫頭能聽見我們說話?”
“不可能!我們是游魂啊,只有禿驢能聽見我們說話!你看這丫頭一頭濃密的秀發,哪裏禿了?!”
“那就好……話說尊上這次會不會屠盡慕家人啊?”
“不知道耶,要是自己沒滅門,他把慕家本家屠了,那功德怎麽算?”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慕夫人的,看見她就想起我娘……世上只有媽媽好。”
“我就不一樣了,我一點也不想,村中大旱,我娘和我爹合夥把我吃了。”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你沒變成厲鬼也不容易。”
“沒過兩天他們就被同村的人吃了。”
“哦,我是不是應該說句‘恭喜大仇得報’?”
……
孤魂野鬼的話題越來越離譜,慕南初攥着琉璃佛珠,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好像被浸入冰水裏凍結了一般:
什麽滅門?
什麽屠殺?
什麽厲鬼?
為什麽自己會聽見這些聲音?!
她就說這慕家莊有鬼!
窗外陰風飕飕地刮,慕家堡的兩個尖尖角是瞭望塔,夜裏塔頂有人守夜,點了長明燈。
風中燭火搖曳晃動,仿佛随時可能被吹滅。
忽然間,慕南初椅子一晃,同時地底傳來金屬齒輪碰撞碾軋的詭異聲,她如同驚弓之鳥般:“啊——!!”
**
慕長淵倒沒有真生氣。
仙門之物不是誰都有命拿的:佛子道法高深,萬佛長青能讓魔尊都多看兩眼,沈淩夕也沒有拒收,就可見其高深精妙之處。
不知為何,純青琉璃裏鎮壓着一只阿修羅鬼,被佛法渡得只以惡念為食而不傷人。
可再怎麽度化,都是惡道的鬼修大能,佩戴者得有點修為才能壓制得住。
慕長淵只是搞不清沈淩夕插手的意圖——早上不是還無動于衷麽。
魔尊想屠揚州本家的心不減,可沈淩夕就在身邊,若執意插手,慕長淵不好行動。
慕長淵曾套了個馬甲身份,在寺廟裏帶發修行七十三年,以超度母親和慕家莊的亡魂。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候受的香火多了,佛祖順便也給他的嘴開了個光,魔尊剛剛琢磨起這件事,凄厲的尖叫就響徹夜空。
“啧……”
慕長淵搖頭,手中的《春潮浪湧》跟着一起晃。
這本書講述的是一個叫春潮的少年,游歷三界時被各種生靈和物體花式口口口,最後越來越浪的故事。
他本來今晚準備挑燈夜讀,為此還特意支開了沈淩夕,結果還沒看到正題就被打斷了。
魔尊還想繼續看書,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大,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争吵的哭泣的,百鬼夜行也不過如此。
慕長淵終于放下書,準備出去看一看。
一開門,書僮飛奔而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少爺……剛才,剛才那個陣法動了!姑爺捉了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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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賊沒有,家賊倒是有一個。
慕北纓梗着脖子,跟人吵得臉紅脖子粗:“誰偷東西!你別胡說八道!小爺只是出來轉一轉,就被這玩意兒鎖起來了!我還莫名其妙呢!快放我出去!”
慕長淵趕來一看,好家夥,浸豬籠呢這是。
慕北纓被迫蜷縮在狹隘的金屬豬籠裏亂滾,滾得他滿嘴的泥巴和草屑。
魔尊笑道:“好庶弟,你是趁家裏人多,主動表演節目呢?”
“慕川!”慕北纓怒不可遏:“你使的什麽邪術!快把我放開!”
慕長淵笑意更深:“天地良心,我要使邪術你就不在這兒了。”
他敲了敲金屬籠杆,敲得慕北纓頭昏腦脹:“看到沒有,墨宗的記號,正兒八經的仙門法器,你再污蔑它,小心哪天仙盟找你麻煩。”
老百姓一聽仙盟,立馬就有了判斷。
白天見證過鬧劇的一位長輩開口說道:“慕夫人家中本就有仙緣,鎮上的人都知道,現在她家三姑爺也是位仙君,你說什麽邪術妖術的,純屬空口無憑——是誰叫你今晚出來的?”
慕北纓怒道:“我又沒做錯事!是他們家在施邪術!”
街坊鄰裏都來了,人潮擁擠,慕長淵剛才險些沒看見籠子旁有一個未完成的陣法。
陣法這種東西,善惡兩道都在用,慕長淵統一鬼界後,曾編纂整理古往今來惡道所使用過的全部陣法,并取名《臨淵》。
淵是慕長淵的淵,卻因為和不周山的臨淵水榭撞了名字,被仙盟那幫老東西指責他登月碰瓷。
眼前這個陣法雖然沒完成,但中間擺了一面八卦鏡,他一眼就認出了。
是用來“借氣運”的。
說借還是太客氣了,說白了就是搶——把別人的運氣搶到自己身上,從此亨通發達,所向披靡。
至于被搶的人,一旦運勢被全部抽走,很快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以說不僅借運,還能殺人于無形。
慕長淵編纂整理《臨淵》時,将其命名為“九四爻陣”,意為卦象之解: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無所容也。[1]
卦象是大兇,也是慕長淵的命格。
後來他把九四爻陣列為禁術,三界之中若誰再敢用,鬼将便會血洗滿門。
沈淩夕也認得這個陣。
魔尊剛剛禁九四爻陣時,還有人頂風作案,畢竟吸走他人運氣為自己所用,這樣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慕長淵那段時間破天荒地出來巡查過幾回,把私設禁陣的人的魂魄全部捏碎,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最終魔尊憑一己之力,硬是讓這個陣法在世上徹底失傳。
現在沈淩夕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了。
慕長淵蹲在為完成的陣法邊,笑道:“你怎知這是邪術,萬一這是我畫的請神陣呢?”
慕北纓咬牙切齒:“慕川,別以為只有你家才有仙緣,揚州的仙修多的是!你和慕井背地裏幹的那些龌龊事,總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
他話倒是放得挺狠,慕長淵聽得挺樂:“你在我家亂跑,被關籠子裏了還要倒打一耙,我倒要聽聽,揚州城的修士教了你什麽?”
慕北纓晃得七葷八素的,腦子都被晃出去了,說:“我認得這個陣!這是吸食氣運的陣法,你們以宅為陣眼,設邪陣,要把整個君山鎮的氣運都吸到你家來!”
衆人大驚:“什麽?!”
大周邪祟肆虐作亂,江南是唯一的淨土,要是連這裏都淪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慕北纓的如意算盤打得清清楚楚:那陣法上又沒刻名字,反正東西在慕家,哪怕查到最後不了了之,君山鎮的百姓們也都容不下慕晚螢孤兒寡母。
有人已經開始發表意見了:“我就說嘛,她們這幾年過得這般順風順水,原來是偷了別人的氣運!”
“慕晚螢,我老王家沒有對不起你吧?你看看你幹的什麽事!”
“就是!你這白眼狼,當年我們怎麽對你的,你怎麽能這樣報答我們?!”
慕夫人眨眼間就變成了衆矢之的。
君山鎮的鎮民或多或少都曾接濟過落難的慕晚螢母子,慕夫人感念舊情,發家後還是留在這裏,沒有搬到姑蘇城去。
她也捐出不少錢財用于修路、辦義學,還免費帶學徒,教這裏的年輕人如何雕刻玉石。
君山鎮逐漸發展成為江南一帶有名的“玉石鎮”,與慕晚螢的付出脫不開關系。
但人心就是這樣,落難時充滿同情,一朝見到不如自己的人飛黃騰達,心裏就格外不是滋味,再聽說對方很可能奪走過屬于自己的東西——說來也好笑,“氣運”這玩意兒空口無憑的,也有人相信。
不過是貪念與嫉妒作祟罷了。
雖說清者自清,但人言可畏,慕晚螢若無法自證清白,往後都要背負着“使用邪術”的罵名。
鎮民議論紛紛,她百口莫辯,直到看見兒子和姑爺都從容不迫,這才稍安下心來。
慕長淵依然笑得春風滿面:“陣法在我家,就是我家設的——行,那我給大夥兒表演一個開啓陣法吧。”
這一下別說鎮民,連慕北纓都傻了。
“不行!”當即有人出言反對道:“還有沒有王法了?!被我們抓了個現行,你怎麽還敢吸鎮上的氣運!”
慕長淵:“不啓陣怎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都吸了十來年了,還在乎這一晚嘛?”
說的好像也是……
不僅之前反對的人猶豫,現場其他人內心也滋生出一個隐秘的念頭:反正都吸了這麽多年了,要不讓他試試,萬一好用的話…….
唯獨蘇姨娘忽然忍不住了,斬釘截鐵地阻止道:“不行!”
衆人的視線瞬間集中到她身上。
兒子撞破邪陣後,蘇蕊一直混在人群中沒吭聲,大夥兒都以為這婦人懦弱無主見,這會兒見她自己站出來,一個個面露詫異。
蘇蕊這才想起自己的人設,換了種柔弱的口氣,說:“這是邪陣,萬一吸來邪祟怎麽辦。”
當即就有鎮裏的青年嗤笑:“吸了十幾年都沒吸來邪氣,偏偏今晚就能吸來?我不信。”
話說的沒錯,在貪念和好奇的驅使下,大部分鎮民都支持慕長淵開啓陣法。
蘇姨娘如今騎虎難下——凡人要想啓動陣法需以血催動,與陣靈達成血祭契約,如違背契約,則滴血者将承擔陣靈的反噬。
然而陣設好了,啓陣的人卻換成慕長淵,明顯違背了設陣的血祭契約,會有人受到反噬。
蘇姨娘一時也分辨不出慕長淵究竟是詐她,還是真的會啓陣。
她不敢賭。
蘇蕊越是猶豫,鎮民們越是疑心重重。
最終,在幾百道目光的注視下,蘇蕊心存僥幸地硬着頭皮說道:“那,那就試一試吧……你确定控制得住陣法嗎?”
說話時,她的冷汗從額頭流下。
慕長淵喜歡使鈍刀子,明知讓一位母親在兒女中做抉擇是多麽痛苦的事,眼底也只有冷酷的笑意。
當年慕長淵回到家中時,慕家莊已經化作焦土。
慕晚螢死前是不是也想過自己的兩個孩子?想他們幸好不在家,不用遭受這種痛苦。
惡念尚未冒頭,慕長淵的手卻被牽住了。
沈淩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慕長淵瞥了他一眼,總覺得對方好像知道些什麽。
怎麽可能,魔尊自嘲地一笑,沈淩夕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明确地阻止自己這麽做,或許就是對方“喜歡”的表現了。
慕長淵不是開玩笑,他真的啓動了九四爻陣。
紫紅的火焰自陣法中心燃起,很快就蹿上了高空,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忽然熄滅。
旁人目瞪口呆,蘇蕊則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陣法熄滅了,因為慕長淵不是血祭的人。
沈淩夕總算開了金口:“甚至不是直系親屬。”
“冤有頭債有主,九四爻陣用了誰的血,反噬就會落在誰身上。”
蘇蕊臉上全無血色。
這是一條死路,從她同意啓陣開始,就注定回不了頭了。
下一刻,剛剛消失的詭異紫火又從半空中重新竄起,随後一股腦地鑽入廂房!
“——啊!!!”
慕南初尖叫聲響起時,蘇姨娘整個人都跳起來,她剛往廂房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起兒子還在籠子裏,又頓住了腳步。
蘇蕊望了望籠子,又回頭望了望廂房,心如刀割。
而她最終選擇了留下。
龍鳳胎是血親中的血親,從她取女兒的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鎮民們則十分震驚:“怎麽會是她?!”
“這這這……有人敢進去看看嗎?”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紛紛把目光投向在場唯一的仙門修士。
沈淩夕卻說:“不用去,她自己出來了。”
慕南初出來了。
她周身遍布紫色火焰,純青佛珠圍繞在她周身,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慕南初眼底一片沉寂,對着蘇蕊輕聲喚道:“娘。”
蘇姨娘不知她是人是鬼,竟後連着後退幾步,護在兒子身前。
慕南初慘然一笑,面如死灰:“您讓我放一滴血,原來是給哥哥擋災……我難道不是您的孩子嗎?”
蘇蕊抖着唇說不出話來。
鎮民們哪還有看不懂的,這邪陣分明是蛇蠍女人和他的兒子合夥設下的!因為擔心兒子受到反噬,竟用親生女兒的血來作祭!
陣靈尖嘯着要吞食慕南初時,琉璃佛珠突然竄起一團金紅火焰,将邪陣的反噬全部燃燒殆盡!
随後純金的佛光乍現,梵音響起,鎮民們紛紛拜倒在地。
事已至此,後續的事情就不需要慕長淵這個重病之人插手了。
蘇姨娘母子在慕家莊布置邪陣的事,由德高望重的長輩出面處置,通報揚州本家的人也已經出發了。
沈淩夕收回琉璃佛珠,看向沉默良久的慕長淵。
從剛才起,慕長淵就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這不是他的風格,沈淩夕心想,他不拱火我都不習慣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慕長淵在想一件事:自己起“九四爻陣”這個名字時,好像是天元廿四年之後的兩千多年。
所以,沈淩夕為什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