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
小黑貓在床上揣着爪爪, 揣到天亮也沒看見沈淩夕的身影。
他們在白鷺城分別後,慕長淵就變成黑貓竄回了不周山,期間又是飛檐走壁又是換乘傳信木鳥的, 就是為了趕在沈淩夕之前, 回到小屋裏安穩且無辜地趴着。
結果獨自趴了一整夜。
當第一縷晨光灑落在臨淵水榭的冰雪時,缥缈的霧氣彌漫整座山間。
古有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钏, 今有獨守空閨到天明的慕長淵:“……”
其實魔尊趕不回來也沒多大事, 反正柳青青說了, (發情的)貓總愛亂跑。
但沈淩夕是怎麽回事?
連夜不歸宿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 還有什麽是玄清上神不敢幹的!
魔尊早前恢複自己的身份時,還在吃小黑貓的醋,這會兒變回了上神的掌心貓, 見沈淩夕一整夜沒回來,就又開始琢磨了——難不成上神在外面還有別的貓?!
于是小黑貓一大清早就精力旺盛地四處搞破壞。
拆家拆到一半,沈淩夕終于回來了。他挾裹着一身寒意進屋,昨夜的白檀香氣也被寒風盡數吹散。
沈淩夕見卧室亂七八糟,只當小黑貓發情,雪白的長袖一振,所有東西瞬間恢複原狀。
小黑貓輕巧地跳下地,蹭到他身邊探長了脖子使勁嗅了嗅,确定沈淩夕身上沒有別的貓味, 才委屈地叫喚了一聲:
“喵……”
你昨晚去哪裏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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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突然有事耽誤了。”
沈淩夕蹲下身摸着貓貓頭說:“幸好你沒亂跑, 昨晚好多弟子在山裏搜尋, 誤傷了不少妖獸。”
“喵?”
慕長淵難得老實一晚, 居然錯過好戲?
他很想知道昨晚出什麽事,連沈淩夕都必須到場, 可自己現在是只柔弱無助的小黑貓,只能先想一想最近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其實是有的。
昨天慕長淵下山後,先去找了小書僮。
擇一年紀小,對慕長淵變貓的事接受度良好——在他眼裏,姑爺都是仙君中的佼佼者了,少爺學仙術那不是近水樓臺的事麽?
所以書僮沒有表現出過于詫異。
慕長淵不在時,擇一就旁聽私塾的授課,可他昨天見到擇一,少年看起來心事重重。
因為墨磐盤一直沒回信。
魚傳尺素找不到收信人就會原路返回,擇一放出的木魚沒回來,說明墨磐磐收到了他的消息,只是沒給他回信。
少年人最講究承諾,說好要見面,擇一想盡辦法排除萬難,都從江南跑到仙都來了,結果另一方卻失約,還不知道緣由。
說起來不算什麽大事,只不過就在這兩日發生的,不曉得和墨宗有沒有關系。
慕長淵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
沈淩夕買了不少食物回來。
因着之前小黑貓把他煲的湯喝得幹幹淨淨,柳青青也說小貓跟着主人吃一點就可以了,好養并且胃口也不大,所以他從白鷺城的酒樓裏打包一些菜肴上山。
但小黑貓挑挑揀揀,沒吃兩口就嫌棄地扒拉到一邊,不肯再吃。
酒樓裏的菜油葷氣重,慕長淵再怎麽化形,嬌氣的病人胃還是很難适應。
沈淩夕揉着它的肚皮,嘀咕道:“怎麽吃得這麽少?”
本座都被你氣飽了,小黑貓跳上了他的膝頭,蜷成一團,哼哼唧唧地盯着他。
盯着盯着就雙眼半阖,一副要睡不睡的樣子。
前一夜等沈淩夕回來,慕長淵幾乎沒怎麽睡。
沈淩夕揉着這只小黑團子,頓了頓,說:“你困了嗎?裴師叔說薄宗主也養貓,我想帶你過去熟悉熟悉環境,萬一以後我下山歷練,你還有地方可以去。”
沈淩夕如果下山,慕長淵肯定和他在一塊兒,就沒有小黑貓什麽事了,不過不妨礙慕長淵現在也想出去轉轉。
臨淵水榭天寒地凍,除沈淩夕之外實在沒什麽讨魔尊喜歡的了。
小黑貓甩着尾巴,勉為其難地用濕潤的鼻尖拱了拱他的手,然後伸出粉色的舌頭一卷,長滿倒刺的舌尖從沈淩夕指背舔過,意思是同意了。
沈淩夕見他這麽配合,忍不住心想,要是慕川也這麽好說話就好了。
他把貓嚴嚴實實地揣在懷裏,随後打開門,步入風雪之中。
**
裴青野這個人,慕長淵不太喜歡。
主要是太過狡猾。
魔尊跟他打過兩次交道,那段時間正好是慕長淵和仙盟關系最差的時候,都說兩兵交戰,不斬來使,魔尊可不管這一套,仙盟一再破壞尊上的玩興,慕長淵又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小可愛,每天就惦記着砍兩個上仙玩玩。
越是這種時候,裴青野就越容易被推到前線來。
他不屬于仙盟,連記名長老都不算,可又和仙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裴青野曾是仙盟盟主沈琢的小舅子。
當年裴青野還沒開始修仙,他的親姐姐裴芳菲在仙盟中已經很有名望了。
裴芳菲的修煉天分哪怕到現在也還是一個傳說,畢竟天元廿四年沈淩夕進入元嬰期之前,裴芳菲就是仙盟歷史上最年輕的元嬰宗師。
所以當時她決定與通天境的上仙沈琢結為道侶,也引起過一陣轟動。
因為倆人都修無情道。
沈琢比裴芳菲大兩百歲,同屬年輕有為——天道從來不認可勤能補拙,每一境界裏都有前、中、後三個階段,每突破一個階段至少幾十甚至上百年。
有的人突破到一定階段後,終其一生無法再有任何寸進,沈琢能始終保持穩定上升,已是萬分難得。
衆仙雖然感到吃驚,但僅限于此。
也有人暗自擔心這倆人是雙倍的無情,雙倍的災難,只不過明面上不好講,畢竟人家你情我願的,沒去禍害其他仙修。
于是不算意外的意外就這麽降臨了。
——裴芳菲雙修後境界突飛猛進,僅用三十年就成功位列仙班,又僅花一百多年的時間突破了整個逍遙境,成為通天境初期。
然而不久後,或許是修煉境界突破得太快,道心不穩,裴芳菲一夜堕魔,殺死不少仙修同僚。
沈琢阻攔不成,從仙界一路追到鬼界地獄,最終在黃泉邊親手了結了自己失智的道侶。
無情道殺親證道早就不是什麽稀奇事,可出人意料的是,殺死道侶之後,天劫降下,沈琢竟然突破通天境後期,進入化境,成為仙修最接近天道正神的存在——“半神”的名號就是這麽來的。
這也意味着當時不止裴芳菲修煉出了問題,沈琢也一樣道心不穩,只是裴芳菲率先堕魔,硬生生成就了一位化境半神。
自此,天才女修身死道消,曾經繁花似錦的臨淵水榭千裏冰封,再也不見芳菲。
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之後的四百年裏,沈琢的境界再無精進,始終停留在化境初期。
這些陳年往事發生時,大周尚未建國,慕長淵的祖先都沒出生,他本人全是道聽途說,其中或許還有別的隐情,但在魔尊眼裏不重要。
因為事實就是這麽個事實。
天道自有一套善惡标準,通天境堕魔,起碼也是一個能讓三界生靈塗炭的阿修羅,沈琢殺妻從大義上來說沒有瑕疵。
至于裴青野,他修了逍遙道,成為一位散仙。
逍遙道凡事得過且過,絕不勉強,連修煉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堪稱反卷第一道。
裴青野能位列仙班,應該也是真的不恨沈琢,并非虛與委蛇,否則就該輪到他自證道心了。
但巧的是,裴上仙能灑脫看開的事,偏偏是慕長淵看不開的。
慕家莊七十多條人命,讓慕長淵一念入魔,親自上揚州屠盡了血親,徹底走上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也正因如此,慕長淵覺得裴青野這人不太可靠。
——天天拿着一把寫了“脫”字折扇的老神棍,說話有什麽可信度?
**
但天道上神沒想過居然這麽不可靠。
雁來峰是不周山內的一座火山,山上光禿禿的沒多少植被,山下有一小片沙漠,零星幾處建築物,那是弟子修煉的地方。
沙漠中還有一汪清泉,附近圍繞着一簇簇少見的綠蔭。
因為植被覆蓋率低,荒漠的景色幾乎能從高處一覽無餘。
合歡宗是異域結盟引入的仙門宗派,其弟子主修多情道,西域無論男女都熱情奔放,并且可能河流湖泊太少,他們特別熱衷于當海王養魚塘。
“……”沈淩夕沉默良久後,緩緩開口道:“這就是師叔說的貓?”
一只至少兩丈長、渾身健碩的腱子肉的白虎,就趴在宗主位旁,尾巴像鋼鞭一樣甩來甩去,虎視眈眈地盯着上神懷裏的小貓咪,粗喘得整座主殿都在顫動,仿佛随時可能撲上來将它撕成碎片。
“哎呀,少說了幾個字,”裴青野笑眯眯地扇着折扇:“貓科動物。”
沈淩夕:……
上神瞥了一眼又睡得香甜的小黑貓,隐隐有些擔憂。
柳青青說小奶貓不經吓,一旦吓出應激反應,恐怕來不及送到莺時峰,貓就沒了。
沈淩夕撓了撓它的下巴,小黑貓舒服地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威風凜凜的白虎有一猩紅的眼睛,盯住獵物時仿佛能将對方定在原地。
它對煤球似的小東西好像格外感興趣,時不時打個呵欠,舌頭就順便舔一圈嘴邊的毛。
沈淩夕當機立斷地往回走:“告訴薄宗主我下次再來。”
裴青野不知道這小煤球在上神心中竟有如此分量,這會兒上神要是回去了,薄歡肯定二話不說就追去臨淵水榭——一個是修無情道的,一個是修多情道的,這要是傳出去,沈淩夕的清譽可就真的沒了。
眼看麻煩就跟滾雪球一樣,裴青野連忙攔下沈淩夕:“上……淩夕啊,牡丹是靈獸,不傷人的。”末了又找補一句:“也不傷貓,它吃素。”
沈淩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牡丹?”
裴青野收了扇子朝他比劃:“不是母胎單身,是牡丹,好漂亮的一朵花兒……”
沈淩夕:……
無情道與多情道因為信仰不同,交流比較少,仙盟那麽大,玄清上神從來沒跟薄歡打過交道,不知道什麽樣的仙修才能給靈寵起這種名字。
周圍弟子無論男女,目光都在沈淩夕身上轉來轉去。
好奇的、打探的、不懷好意的……
裴青野也覺得實在不妥,便問弟子:“你們宗主還在修煉多人運動心經?”
“早就結束啦,”弟子們聽得咯咯亂笑:“宗主沐浴呢,說是不焚幾遍香不好意思見無情道修。”
裴青野:“……”
這陰陽怪氣的,像話,又有點不太像話。
殿內笑聲跟一串兒銀鈴似的,還有回音,很快把慕長淵吵醒了。
小黑貓伸爪捂住兩只耳朵:“喵……”
是誰在吵本座睡覺。
它剛虛弱地發出一道聲音,白虎就吓得撅起屁股,尾巴都夾在後腿下,大氣不敢喘。
牡丹怯怯地将貓瞅着,猩紅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眨着,渾身上下寫滿了“慫”字,瞬間失去了百獸之王的氣場。
“?”沈淩夕揣着貓,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走。
裴青野見狀連忙道:“我就說這靈獸溫馴,你等着,我親自去找薄歡讓她別燒香了,馬上回來……”
說罷點了兩名弟子就化作青光向山下的沙漠掠去。
裴青野剛一走,合歡殿內的弟子們的目光就更大膽了。
就好像一只純潔的綿羊誤入了狼圈,又像瓜田裏一只熟透的瓜,被一群卡姿蘭大眼猹團團圍住。
天道上神還不至于被這種場面吓到,殿內靜悄悄的,他隐約聽見門口張望的弟子小聲交談:“天樞仙君果然是仙盟第一美人,可惜名花有主了!”
“昨晚在白鷺城的真的是他?”
盡管是自己故意放任的,可聽見仙盟弟子們在讨論,沈淩夕還是忍不住心頭一跳,手心也緊張得開始冒汗。
幾名築基弟子聲音不大,但仙修五感靈敏,哪有聽不見的。
殿內等候的弟子裏邊,有一位算是沈淩夕的熟人——那就是北鬥七子中的玉衡仙君。
玉衡察覺到沈淩夕聽到了,只得尴尬地開口道:“不好意思啊天樞仙君,讓你見笑了。”
沈淩夕撸着貓,想着在白鷺城裏的那個人,道:“沒關系。”
仙凡禁斷之戀肯定會引來一些麻煩,比如幾個重生的仙修,還有他師父沈琢,這些人知道以後都不會坐視不理。
而魔尊的身份揭曉,麻煩只會變得更大。
但沈淩夕好像在跟別人說,又好像是在和自己說,他輕聲重複了一句:“沒關系。”
玉衡仙君又安慰道:“我們現在都知道你和木蘭是清白的了。”
“……?”
上神眼底終于透出一絲迷惑。
玉衡見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輕咳一聲,湊上來小聲解釋道:“靈樞啊,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昨晚有人看到你在白鷺城和……和……別人在一起。”
沈淩夕表情逐漸空白。
玉衡剛回來就活躍在吃瓜一線,見他滿臉難以置信,特地拿出了自己從別人那裏複刻下來的留影圖——沈淩夕抱着一名青年,神色溫柔如水。
青年背對着酒樓的方向,看不見面容,只知道身着玄黑化袍,身形颀長清瘦。
“就,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我們已經連夜決定再開一只股。”
“師弟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那人的身份?應該是仙修吧?”
“不透露也沒關系,反正我先給你透個底,現在天玑仙君的票數最高。”
……
玉衡仙君後面還說了什麽,沈淩夕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天道上神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有兩個人談戀愛,究竟是怎樣一步步發展成六個人的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