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嚣張跋扈的草包太子(25)
嚣張跋扈的草包太子(25)
幽州所餘人口十不存一, 近些日子忙着重建,沈明恒幾人走遍了幾座城,因而輕而易舉便能發現, 府邸周邊的百姓幾乎全都來了。
多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跪伏于地, 神色哀戚而委頓。
讓這樣多的百姓跪地哀求,這只能代表父母官的無能。
宋景年皺了皺眉, 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最前方衣着稍整潔些的老人深深叩首,“草民等為殿下送行, 願殿下此去長安, 萬事順遂, 乘雲上九霄。”
身後人于是也随之跪倒,齊呼:“為殿下送行, 願殿下此去長安, 萬事順遂,乘雲上九霄。”
沈明恒微怔。
那老婦人連同她的小孫女赫然也跪在人群中, 他大抵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忙走下臺階将老人扶起, 笑道:“孤當怎麽了,原是來趕孤走的。”
老人年輕時讀過書,雖科舉不第,到底也是如今幽州少有的文化人, 故而一致被推舉出來。
他不肯起身,堅持道:“殿下心慈,我等卻不能成為天下的罪人, 還請殿下勿要顧惜我等,遵循上意, 早日返程回京。”
他們對朝中事知之甚少,聽到聖旨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是皇帝催促太子回去。
皇權在他們眼裏仍是不可侵犯不可反抗的,所以,沈明恒怎麽可以留下來呢?抗旨罪在不赦啊。
若是沈明恒因為他們失了聖心,丢了太子之位,他們有何顏面見天下人?
其餘百姓不善言辭,只會跟着念,但字字句句皆是真心,懇求之意并不少分毫。
老婦人尤為懇切,她強行按着小孫女跪倒,眼中不乏惶恐。
無數人為了皇位争得頭破血流,沈明恒身為太子距離皇位一步之遙,唾手可得天下,按理來說不可能放棄,可老婦人仍是不安。
她隐約覺得,沈明恒對她小孫女說的話是認真的。
老婦人越想越是擔心,找了左鄰右舍将事情一說,人人都覺得她的擔心格外有理由,便相約着往府邸來請沈明恒收回此念。
平民百姓沒專門學過禮儀,只能一下接一下地叩首,一開始還會跟着老秀才念,到後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繁雜思緒纏繞在一起,讓他們分不出心神思考,偏偏還得壓抑着痛苦與不舍,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好成全少年的草長莺飛。
“恭請太子殿下回長安。”
“殿下一路順風,歲歲平安。”
“殿下,求您回去吧,不要管我們了。”
願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少年灼灼如耀日,當高懸長空,不被世俗困頓。
秦離洲驀然有些無措,在此之前,哪怕用盡他所有的想象也不會想到這幅場景。
從前凡是擋在他面前的,一律砍過去就是,也不是沒有涕泗橫流求饒的敵軍,他都鐵石心腸不為所動,但現在這種情況,他該怎麽處理?
秦離洲茫然而又驚惶地轉頭看向沈明恒,恰巧對上了宋景年的眼神。
宋景年也正看着沈明恒,眼中似有星光點點,他嘴角含笑,帶着與有榮焉的驕傲。
普天之下,再沒有人能比他的主君更得民心了。
沈明恒目光沉沉如水,他沒看自己兩個下屬,只專注地看着前方跪倒在地的百姓,微不可查地失神了一瞬。
他再度彎腰将老人扶起,秦離洲與宋景年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
往日總帶着三分散漫笑意的太子殿下忽然斂了神色,便顯出幾分不容反抗的凜然來。
被他攙扶的老秀才只得起身,大抵是不想讓沈明恒再次彎腰,周圍跪伏着的百姓不等他扶就自覺地站了起來。
沈明恒整了整衣袖,緩緩下拜,對他們鄭重一禮。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多謝諸位為孤送行,孤定當不負所托。”
這大概是同意的意思。
百姓們交頭接耳,小聲地發出一聲驚呼,而後便眼眶微紅地笑了起來。
雖然是達成所願了沒錯,可誰能舍得沈明恒離開呢?
老秀才忽而淚流滿面。
齊王對孟子說,“現在你又将要抛棄我而歸去了,不知我們以後還能不能再相見?”
孟子說:“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只是我不敢請求罷了。”
可相見不是他們的請求,離去才是。
傻子才會相信這是沈明恒的願望,自由而又肆意的少年眼中裝的是長空皓月,皇位于他毫無吸引力。是他心善,才會把他們的強人所難,裝點成自己的心甘情願。
老秀才沒再跪,他深深躬身,肅穆而莊重地回禮:“待殿下的聲名響徹宇內,榮光遍及四海,草民定會在這幽州城中,薄酒一杯,為殿下賀。”
也許我們再也不會再見,但是沒關系,我知道你的天下定會海晏河清,而青史悠悠,也将遍頌你的名字。
*
話雖這麽說,但沈明恒還是多留了兩天。
大軍也沒有出發,沈明恒好不容易松口,秦離洲無論如何都是要等他的,長安那地方可比燕丘危險。
秦離洲一邊這麽想着,一邊開始選人。
八十萬大軍不可能全部回去,就算邊境不需要留下兵馬鎮守,沈績也不能放心。
秦離洲一開始不把聖旨放在眼裏,太子殿下愛帶多少就帶多少,誰在乎沈績怎麽想。
但是既然一時半刻不打算造反,秦離洲決定還是給皇帝一點面子。
此次回京不過萬餘輕騎,連同諸多有功待賞者、随行軍官獎領,總共也不過三萬——不算多,但掌控一座皇城綽綽有餘。
至于皇城裏的五萬禁衛軍?老實說,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的秦将軍委實不放在眼裏。
等到百姓的眼神再次開始變得焦慮,見到他們也時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才總算是将幽檀的工作處理得差不多。
沈明恒苦惱地揉了揉眉心:“差不多了,景年,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吧?”
宋景年含笑應了聲“是”,“我這就下去收拾東西,旁的就算了,百姓給殿下送的萬民傘定是要帶上的。”
沈明恒頓時露出難以言喻的目光。
實在是現在萬民傘的名聲已經被某些父母官玩爛了,凡提及第一個念頭便是官員為了政績強迫百姓作秀,就好像卧龍鳳雛本來應該是個極好的褒義詞,但在誇人“你可真是個卧龍鳳雛啊”的語境下仿佛又顯得嘲諷意味十足。
沈明恒有些嫌棄,又覺得很不應該。
他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幸好沒搞“遺愛靴”,他寧可即刻到長安和沈績面對面,也不想被人按住強行脫靴。
不過說到沈績……他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沈明恒遲疑地看向宋景年,希望謀士能夠解答他的疑惑,卻只對上宋景年無辜而又茫然的目光。
沈明恒沉默。
宋景年鬼使神差地意會,“殿下是不是覺得忘了些什麽?”
沈明恒點了點頭:“景年也有同感?”
“是。”宋景年一向自負自己的頭腦,然而冥思苦想了半天依舊無果,“殿下與我都不記得,想來應該是不重要的事情吧。”
被秦離洲扣押軟禁在軍營裏的傳旨大臣打了個噴嚏。
高政放下練字的筆,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原地,雙目失神地望着天邊那抹似血殘陽。
良久,他終于動了動身子。
時已入夏,但燕丘的傍晚還是帶了幾分涼意,高政起身給自己披了一件外袍,掀開了帳篷的簾幕。
門口守着的将士兇神惡煞地盯着他:“幹什麽?進去!”
高政不卑不亢:“勞煩通報,我要見秦将軍。”
到底是個文官,将士沒真把他當囚犯對待,但言辭也頗不客氣:“想找将軍求饒?死心吧,将軍不會見你的。”
高政頓了頓,“太子殿下可在軍中?”
将士眼神警惕:“你想幹嘛?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
“看你這表現,在下應該沒有猜錯。”高政微微一笑:“軍中突然軍饷物資充足,是因為太子殿下吧?”
他被迫娶了章家旁支的庶女,對于世家來說,他也算半個自己人。
或者說是附庸、走狗更合适些。
大抵是因為他從前的識相,世家還算信任他,他也因此知道了一些消息。
譬如太子府那場大火被撲滅之後,不僅沒有找到沈明恒的屍體,連那兩箱金子也是不翼而飛。
将士的眼神因他這一句話變得淩厲起來,高政不避不讓,從容道:“在下有要事要回禀太子,若是耽誤了,你承擔得起麽?”
将士目露遲疑。
将軍說京中來的官員全都詭計多端。
可是這個人又不像是在說謊。
猶豫片刻,将士還是喊了個同僚過來,對他低森*晚*整*理語了幾句。
那同僚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高政,“等着,我去通報,你要是敢騙我們,把你皮扒了!”
高政好脾氣地笑笑:“不敢。”
來燕丘三日,高政終于踏進了幽州城。
幽州城仍是被戰火肆虐過的衰敗景象,滿目蕭條,與長安的十裏繁華相比實在簡陋,但卻比其它遭受過戰亂的城池要好了太多。
負責押送他的将士就看着高政臉上先是顯出抑制不住的驚喜,然而瞬息過後又變得肅穆凝重。
将士:“?”
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沈明恒正在批閱公務,他動作像是玩鬧般漫不經心,但手邊已經壘起了厚厚一摞。
宋景年替他整理文書,眉眼微垂,神情認真。
高政進來時兩人都顧不上理他。
沈明恒忙得很,臨近離開,總想為幽檀多做些什麽。
宋景年則是有意要給這個傳旨大臣一些威懾。
他正思忖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麽,餘光忽然瞥見高政直直地走向沈明恒的桌案。
一道陰影籠罩下來,沈明恒懶散擡眼,似笑非笑:“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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