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安室透似乎有很多這樣的住處。
位置不好不壞,鄰裏關系冷漠。
家中只有最簡單的家具,像最簡陋的旅館房間,卻總是備着藥品齊全的醫藥箱。
偶爾還會有牆上櫃底床下藏得看不出來的暗格,藏着點不太合法的物品。
當初安室透接他過去住的第一處房屋如此。再到安室透大約住得比較久也需要更完善身份的家中時,就多了很多生活氣,還養了只小狗。
現在這處房屋一看就是不怎麽來落腳的地方,但前川理仁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零零散散添置了不少東西,又像個尋常人家的家了。
好歹也是除了原世界外待得最久的世界,他深知這個世界的危險。
以幾年後互聯網的發達程度,宅在家裏快兩年的他光是看每天刷到的新聞,就印象足夠深刻了。
這個世界的偵探尤其活躍,能力和權力也遠超出他想象。
至少他以前是沒見過命案現場警察辦案真相往往是由偵探推理出來的,在這裏卻是無比尋常的事。
而偵探活躍的舞臺,是衆多擅長各類犯罪手法、肆意奪走他人性命的兇手用命案搭建出來的。
對他來說,和其他世界相比,大概就是存活率百分之十與存活率百分之零點一的差距吧。
偏偏繼他的人生出了第一個BUG後,又遇到了第二個BUG——安室透。
跟安室透同居近兩年,不說步美被綁架他上去自己送死的事,他沒遭遇過一次危險,在家中沒發生過一次意外,就連紙不要錢血也不要命似的騷擾信和禮物也再也沒見到過。
要不是他出門時還會碰到想要殺他的人,要不是情緒值收入源源不絕沒斷過,他差點就産生自己已經正常的錯覺了。
Advertisement
上次開局已是離奇,被僞裝成自殺的他殺屍體,醒來就被一行偵探闖入家中,原身關系網裏自帶了個兇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
這次就更恐怖了,縮短到兩個月的安全期都不給他了。出門遇到變态是什麽體驗,變态還糾集了一群變态,吓得他都不敢死他們手裏了。
結果又遇到了安室透。
就像給軟件加了個無比堅固的防火牆,每天看着幾百上千情緒值刷屏的他不踏出家門,便仿佛和那些血腥扭曲恐怖的事情隔離開了,只是個普通的宅男。
受到他影響的人會發瘋,不受到他影響的人眼裏他只是個普通人正常人。
最初的時候,保護他的人不少。
在學校被襲擊後,媽媽為他辦理了休學,連夜帶他搬了家,并裝上了各種防護。
他隐藏自己的蹤跡,過去的賬號、電話一概不用,像只不敢出家門曬太陽的吸血鬼。
可他還是被殺死了。
躲藏沒有用,防護沒有用,奮力反抗也沒有用。那是前川理仁第一次看見從自己身體裏噴出來的血液,竟然能那麽多,那麽高。
劊子手的臉扭曲地好似惡鬼面具,癡迷的抱着他,宣布他徹底屬于他了。
在異世界醒來後,也有單純正義或者是道德感比較高看不過去的人保護過他。
但大家都是普通人。
一輩子可能沒見過幾次死人、沒遇到過什麽重大災難的意外、沒有與犯罪分子打過交道、甚至可能連怎麽打架都不知道。
他也曾是一個這樣的人,二十歲生日前,他需要發愁的事是拒絕過兩三次學姐邀請的聯誼後不好再拒絕了、喜歡的作者簽售會沒能去成、小組作業裏總有那麽一兩個啥也不幹全等着蹭的同學。
所以,從小被寵着長大沒遇到過什麽挫折的他沒辦法迅速從死亡的陰影裏走出來,變身超人把變态們打得落花流水。
那些只憑着道德感、正義的人也沒辦法應付層出不窮的針對他的犯罪。
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本來只是想拉一把落水的人,上手了才發現這個人沉得要命根本拉不上來,自己還快要被拽下去了。
有向他愧疚道歉的,有一言不發默默消失的,還有惱羞成怒責怪他為什麽不自己強大起來的。
他曾經對他們産生過怨恨,卑劣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但後來經歷的越來越多,能躺平放任自己被殺了,再回想起這些人,只有感激。
不論結果如何,他們最初伸出了幫助的手。
只有安室透是不一樣的。
安室透甚至不是一個對他無動于衷的人,會對他有陰暗的想法,也不吝于實施掌控欲和占有欲,卻成功的給他制造了安全的環境。
這種成功,脫不開能力的因素,就像酒店時他面對的困境能被安室透輕易解開,但絕不只是能力。
堅定,克制,以及,從來沒有舍棄過他。
前川理仁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眉眼熟悉的青年與他記憶中最深刻的常年保持在二十歲時的模樣有所不同。
眼睛裏有了一點光,眼神平靜而不是死寂。蒼白的面頰也變得紅潤起來。肩膀更寬闊了一些。似乎多了一點成熟感,卻又還沒完全脫離校園裏那股學生氣。
是了,這是他第一次抵達二十二歲的人生,是他二十二歲的樣子。
安室透給了他“未來,”他又能給安室透什麽呢?
日常增加的工作量,生命的重擔,奇怪的不受控制變得不像安室透的感情,不停的接觸人黑暗的一面。
裏面沒有一點好的東西。
情緒值收集數量已經到了目标的一半,不管那個聲音是什麽目的,以這種超常的收集速度來說,恐怕再過一兩個月,就能完成了。
在此之前,他得做好準備。
前川理仁捧起水撲了把臉,腦中閃過很多畫面。
不同的人,不同的臉,不同的場景,不同的表情。
或親近或陌生或迷戀或憎恨或疼愛或憐憫。
最終,是那天媽媽出門之前給他的一個擁抱。
年少時需要擡頭仰望的媽媽,能背着他走的媽媽,不知不覺間已經能被他整個擁抱在懷裏,竟顯得有些嬌小。
那和尋常的擁抱沒什麽區別,媽媽拍拍他的後背,讓他不要看書看太久,小心看壞了眼睛,又說買條秋刀魚回來烤着吃,他一直很喜歡吃。
臉上的水珠滴落在洗臉池裏,一顆接一顆。前川理仁用毛巾擦幹淨,才發現鏡中的自己眼睛紅了,嘴巴緊抿着,是個委屈的表情。
玻璃門被指節輕扣了兩下。
不知何時回來的安室透靠在門框邊,神情意外的柔和。
他假裝沒看見前川理仁哭了,舉了舉手裏包裝精美的小蛋糕,“生日快樂。想去游樂園玩嗎?”
“謝謝。不用了。”
“現在還有十分鐘給你換衣服,不然你只能穿着家居服出門了。”
“……前面那句真的是問句吧?”
安室透看了眼腕表,這是他剛忙完任務還沒摘的配飾,閑閑倒數起來:“九分五十七、九分五十六、九分五十五……”
前川理仁立刻挂起毛巾,從安室透旁邊擠過去,出門兩步又擠回來梳了梳頭發,又擠出去,過了兩步又返回來,活像個健忘症。
被擠來擠去的安室透故意堵在門邊不讓出條寬敞的路,這次前川理仁卻沒有進去盥洗室,而是停在他面前,湊過來親了一下唇角。
“安室先生有想要的禮物嗎?我想給你補上生日禮物。”
“按你的心意準備吧,也讓我有個驚喜。”
“好。”
前川理仁會為他準備一個很大的驚喜。
游樂園對他倆來說都不是個陌生的去處。
安室透不止一次在相關地點做過兼職,對裏面的設施了如指掌。
前川理仁朋友不少,聚會時到處去玩,游樂園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人氣選擇。
陪玩上,安室透是一把好手,上能在碰碰車場裏為前川理仁保駕護航,撞得其他人團團轉,下能從玩偶那裏拿到最漂亮的氣球送給他。
前川理仁不記得上次去游樂園是多久之前了,他很久沒有這麽暢快的玩過了。上摩天輪的時候,已經是累得腿像灌了鉛一樣,一進去就趕緊坐下了。
看着窗外随着摩天輪上升慢慢變小的風景,籠罩在夜色中的城市亮着五顏六色的燈,車水馬龍的燈帶流淌着,繁華又熱鬧。
“很漂亮吧。”
安室透手掌貼上座艙的透明玻璃,輕聲道。
他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不僅确認了警視廳那枚組織的釘子,只等着将來關鍵時候動用,還往牢房裏送了不少犯人,拔出蘿蔔帶出泥的扯出不少事情,都是一時半會了結不了的。
但驅除啃食植物的害蟲,才能讓植物茁壯成長。
他的努力,正是為了一直看見這樣繁華的風景。
“很漂亮。”
前川理仁由衷道。
“聽過那個傳說嗎?在摩天輪登頂時接吻的戀人将會一直在一起。”
“但是我想換成許願。”
“有什麽想達成的願望?說來聽聽。”
摩天輪登頂了。
映着美不勝收夜景的黑發青年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虔誠道:“我想讓安室先生擁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安室透沒聽過這麽傻氣的願望。
也就小學生能說出這麽可愛又天真的話了吧。
可是,想要開口時才發現喉嚨被莫名的情緒哽住,克制不住地将前川理仁緊緊抱進懷裏。
“……笨蛋。”
-
一周後,游客分享的游樂園玩耍記錄照片中前川理仁的身影被情報販子發現。
半個月後,迫于組織施壓,不願交出前川理仁給組織做交易的安室透早就送走了前川理仁,咬死不知道對方下落。
同時,一段前川理仁自己錄制的求死錄像在暗網上瘋狂,吸引來無數想要賜予他甜美死亡的劊子手。
二十一天後,前川理仁行蹤暴露,被殺,屍體不知所蹤。
近段時間被安排了大量任務,不允許沾邊前川理仁任何事情的波本剛結束一個任務,僞裝成地下樂隊,和臨時搭檔的蘇格蘭萊伊一起走着。
突然,他收到了一封陌生賬號發來的郵件。
蘇格蘭走出兩步發現同伴愣在了原地,垂下的劉海遮住了眉眼,萦繞着一股極為沉重的氣息。
最近的事情鬧得這麽大,他當然也知道,正要詢問時,卻見波本臉上劃過一道淚痕。
在前面的萊伊回身前,波本就将眼淚擦去了,那股悲傷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和之前沒有什麽差別。
但蘇格蘭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無言地拍了拍波本的背。
重新彙聚到一處的三人樂隊繼續前進着,仿佛沒有人收到過一封短短的郵件。
【安室先生,如果宇宙中有衆多世界,那麽不管數量是多少,你都是最好的那個人——以我的靈魂擔保。
再見,祝你未來一切順遂。】
-
“不是說只有我讓你有活下去的想法嗎?設下這種局就為了徹底離開我……騙子。”
-
——他能給安室透帶來什麽呢?
——除了美好之外的一切東西。
——所以,只要他離開,那些他帶來的不好的事就不會再增加安室透的負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