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江檀,”短暫地評估後,馮恩少将終于開口,“我希望跟你談談。”
他率先離開玻璃審訊室,江檀沒有片刻遲疑,轉身走去。
走廊盡頭,開闊的陽臺間,樓下花壇的紫色鳶尾開得正烈,微風送來一陣陣熏人的甜香。金發的少将指尖點着一根未盡的香煙,隔着雲霧打量他。
他很少有這樣放松失态的時候,作為出身貴族的Alpha,教養是刻進骨子裏的東西,時時刻刻都不能松懈。
“你知道該怎麽做吧?”馮恩問。
江檀的眼瞳毫無波瀾,立馬明白了馮恩的意思。無非就是提醒他,保持忠誠,不要存有私心。
江檀習慣了A們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口吻。在Alpha眼裏,低等人類總要時刻察言觀色,洞悉他們每一處心思,主動卑躬谄媚。跟馮恩對話才像是跟一個A交談,相比之下,剛才的Ash簡直就是個異類。
可是,平心而論,江檀不讨厭Ash的異樣。友好并不是錯,幾乎沒人肯對omega和顏悅色。
盡管他太“熱情”了點。
“我不想在下一次行動裏看到意外,”馮恩碧綠的眼眸注視着江檀,目光在他腳踝上停了一下,“說真的,我比誰都希望你早點脫離研……”
“馮恩,”江檀搖搖頭,“這是我自己的事。”
馮恩的嘴角垂了垂:“你不願意跟我扯上關聯?即便只是關心層面的。”
“僅止于上級和下級。”江檀依舊冷漠,“研究所在軍方的管轄下,我明白。”
他的強調就好像刻意避嫌。馮恩凝望着江檀的臉,試圖在冰冷的皮肉下看到一些特殊的東西。
即便是厭惡或者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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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人失望,他的心就像一片荒原,那兒什麽都沒有。
“我欠你一份道歉。你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其中有我的錯誤……”
“我過得很好,”江檀頓了頓,“從未淪落。”
馮恩盯着他挺直的脊背和略顯單薄的肩,忽然覺得應該換一個詞。
從未屈服。
盡管他向軍方無數次表露過忠心。
不論如何,江檀的冷硬再一次打擊了馮恩,金發的Alpha顯出難抑的煩躁,空氣中彌漫着不安的信息素。
“真沒想到會有這天,大學的時候,我們差點就──”
江檀視若無睹:“請允許我告辭。”
馮恩的目光落到陽臺後的玻璃窗上,林飒上尉一臉尴尬地等在那。他只好扔掉香煙,撣撣指頭,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少将,要給那家夥安排特訓嗎?”林飒微妙地瞥了一眼江檀,“他簡直太不像個Alpha了。”
哪有A對一個O唯命是從。
馮恩看向江檀,似乎在等他的意思。
江檀的冷漠一如既往:“我沒有意見。”
馮恩笑了笑:“好吧。我會把所有事件上報給軍方。小檀,這幾天你去月亮灣基地,好嗎?”
江檀這才顯露出微微的驚訝。
月亮灣,一個熟悉的名字。
大學期間,因為過于優秀,他以學生的身份參與了許多軍事行動,就在月亮灣海軍基地短期服役。取得好成績後,理所應當地被授予中尉軍銜。
帝國大學的學生都是出類拔萃的精英,慣例要參加各界實踐,獲得榮譽的不在少數。可像江檀這樣的醫學院學生卻一舉打入軍事部門,簡直鳳毛麟角。
不過在當時的老師同學們眼中,這也不算一件意外的事。江檀是帝國大學的風雲人物,不光天才,而且上進。
他當時并沒有分化,被寄予了厚望,鮮花與掌聲源源不斷。人們預測,在未來,聯邦會多出一個頂尖的A。
“有情報表示,萊昂被捕讓聖十字會核心成員氣急敗壞,他們宣稱要報複,”馮恩玩笑着說,“是你抓了他,這件事同樣交給你善後,怎麽樣?”
江檀平日裏都是一副衆生平等的态度,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對聖十字會有特別的厭惡。
另一方面,出于私人情感,馮恩希望江檀能靠着打擊聖十字會變得開心一點。
他知道他能把事情辦得很棒。他一直以他為驕傲。江檀本不應該屈居研究所。
“報複?劫持人質?”江檀皺緊眉,“還是炸彈襲擊?”
馮恩:“游輪。”
驕陽下,蔚藍色的大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白浪。一艘豪華游輪緩緩駛離母港,巨型甲板上正舉行一場酒會,衣着光鮮的各界名流們手舉香槟,三五聚集在一起輕聲交談。
悠揚的弦樂間,這次活動的主辦人,一位大腹便便的紳士眼睛一亮,連忙迎上一位西裝革履的棕發年輕人。
“天哪!夏先生!您居然親自到場!”
棕發年輕人尴尬地笑了笑,被迫伸出右臂握手,衣領上的鳶尾胸針鏡光一閃,露出一瞬針孔。
“你好,桐川先生,我聽說你們這兒在辦拍賣會。”
桐川詭異地笑了笑,拉着他到船舷前。
“喔?夏先生也是為那個人來的?我和令尊有生意上的往來,聽他說過,你甚至為了他放棄家族産業,轉而到帝大修了醫學?”
棕發年輕人更緊張了,打着哈哈:“不、不不……這都哪兒聽來的?桐川先生,聽說你們這有特別的藏品?”
桐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大笑着說:“明白,我們這裏的确有件江檀博士入獄前的私人物品,他大學時期的解剖學筆記本。不過你想收藏的話,可要加把勁,上次在蘇萊拍賣行,有位神秘貴客以兩千萬的高價買走了他的相簿,這次他要是在,肯定會跟你争破頭的。”
年輕人:“呃……”
與此同時,月亮灣海軍基地指揮中心,江檀一面監視着雷達顯示屏,一面切入通訊頻道。
“向他打聽真菌的消息。”
而夏明顯是第一次從事卧底工作,忽然聽到江檀的聲音,差一點就要說漏嘴。
“別緊張,聖十字會的人可能在附近,”江檀放緩嗓音,輕松地彎了彎嘴角,“謝謝你讓我知道,他們拿我被沒收的財物去幹嘛了。”
棕發年輕人從社死中稍稍緩過神,清了清嗓,意興闌珊地問:“就這些?沒別的了?”
桐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我真的不明白,”江檀身旁的林飒氣急敗壞,“為什麽不申請搜查令?游輪就在海上,上去把聖十字會抓出來不就行了嗎?”
這次任務中,馮恩破格授予了江檀指揮權,讓奉命協助的林飒十分不滿。
“很簡單,”江檀沉靜地回答,“聖十字會比你想的狡猾,貿然搜查只會逼急那幫瘋子。游輪上都是名流,萬一聖十字會劫船,誰出事都難以收場。你不希望收投訴信吧?”
“……”
“而且,我需要知道,那種真菌有多‘重要’。”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掌控中。與江檀在幾天前合作過的醫生夏出身上流社會,家中有軍火商的背景,很容易在富人圈子裏套話,比軍方方便多了。
一直以來,江檀都對聖十字會的金錢來源非常疑惑,為什麽他們有那麽多資本跟聯邦明晃晃地對抗,到底是誰資助他們的?到月亮灣的幾天時間裏,他遍覽了基地內的情報,發現聖十字會在用那種能夠寄生人體的真菌做交易。
可是,當他動用權限調查過所有黑市,甚至搜遍了網絡,卻找不到真菌交易的蛛絲馬跡。
江檀很容易就想到一群人,一群手握巨富,掌握國家命脈的頂尖上流人士。連軍方和聯邦都要給他們面子的那種。
那頭,夏醫生已經充分取得了桐川的信任,彼此聊得火熱。
“我以為傳說中的永生只是一個笑話,”夏驚訝地說,“太不可思議了吧,那種藥物真的能做到?”
“不僅僅是永生,”桐川得意洋洋地說,眼中綻放出狂熱的光彩,“它是來自神的賜福,有了它,人的生命就會向高階進化!夏先生,這很難得,是天神賜予我們這類人的祝福,低劣的賤民是享受不到的。”
“……”夏醫生後脖一冷。
“宇宙和天堂無比浩大,”桐川說,“你也不想永遠像只蝼蟻一樣活着吧?”
林飒:“他們瘋了吧!”
“由此可見,”江檀諷刺地笑了笑,“他們和聖十字會正是以拍賣的方式,通過藏品交易真菌。”
這種方式既隐秘,又很難被調查到。
“我們還是申請搜查吧,”林飒臉色難看,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在為一幫瘋子服役,“這艘船還是沉了好。”
桐川似乎不願過多透露,胖乎乎的臉恢複了正常,燦爛笑着:“不過,這種東西很稀有的,早就預定了買家,相比之下還是江博士的私人筆記本容易一點。”
夏:“呵、呵呵。”
基地內,主控臺上忽然發出密集的報警蜂鳴。江檀俯身看去,雷達監視器上忽然多了一排猩紅的光點,正是不明飛機的标志。
“怎麽回事?領空內有敵方飛行器?”林飒大喊,“攔住它們!”
焦頭爛額的下尉弱弱回答:“長官,恐怕不行,母艦去執行巡邏任務了,港口內沒有飛機……”
監控器上的敵方飛行器越來越近,像一幅複仇的陣列,迅疾地破開天空,再有不到五分鐘就能越過月亮灣基地,逼近數十萬人的港口城市。
通訊頻道內發出沙沙的幹擾,猛然響起一陣興奮的吼叫:“月亮灣,我們是聖十字會!惹怒門撒必将遭受天罰,沒用的廢物們!”
信號猛然切斷,整個基地內陷入恐慌,
“他們哪來的飛行器?!這是要空襲嗎,怎麽辦?”
林飒捏着鼻梁,憤憤道:“狗.娘養的,真會挑時間!讓母艦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江檀站起身:“發布空襲警告,讓那艘游輪回港。”
林飒對他平靜如常的态度非常惱火,吼道:“有什麽用,讓他們回來陪葬嗎!”
基地和城市都快玩完了,江檀這人沒有心的嗎?
“聖十字會能炸死他們的買家嗎?”江檀瞥他一眼,“動動腦子,別像只瘋狗一樣。”
“……”
在月亮灣基地的西北角,至今仍有一處廢棄的飛行訓練場。經過數年的時光,訓練場周圍長滿了碧綠的杉樹,風一吹過,繁茂的葉海在陽光下翩翩起舞。
江檀穿過無人看守的鐵絲網,來到一排排覆滿灰塵的飛行器中間。這種機身如白天鵝一般的飛行器名叫“明格26”,現在已經過時了,許多年前确實風光無限的飛行王牌,江檀曾經在這裏無數次駕駛過它,一遍又一遍地滑行、起飛、盤旋。
“明格26”,正是以一位令人尊敬的Alpha閣下命名的戰鬥飛行器。
那個人就是江檀的父親,江明格。
當手指掃過機翼上的灰塵,熟悉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靈魂深處。
四面刮起熱風,江檀檢查了機械和發動機狀況,機箱裏甚至還有半缸油。
确認無誤後,他進入駕駛室,望着灰色玻璃後無邊無際的跑道。短暫的沉默後,江檀熟練地操作飛行杆,白天鵝震顫着灰撲撲的翅膀,朝天空揚起脖頸,發出即将起飛的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