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瘋子會給自己貼标簽嗎?

瘋子會給自己貼标簽嗎?

江檀不擅長感情。感情需要溫度,他沒有。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相信Ash也不懂得“伴侶”的含義。他追在他身後,只是精神癔症,頭腦發熱。

另一方面,江檀見過“愛”最美妙的樣子。

跟現階段糟糕的境遇截然相反,他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出于真愛結合,物質與精神都很富足。

他還有個妹妹,一個調皮叛逆,但不失可愛的小妹妹。

江明格和伊內絲對他寄予了厚望,供養他進入帝大深造。但要江檀發自內心來說,比起出人頭地,他更喜歡平凡瑣屑卻充滿愛的家庭生活。

真正的愛總讓人無法忍受失去它。

江檀清楚地知道,他跟Ash之間不存在那種紐帶。兩個毫無感情的人結合成伴侶,他們的日子就會像高速公路上失控的汽車,不知終點是天堂還是地獄。

更別提其中還有謊言。

似乎所有混亂都在同一時刻找上門來,江檀站在伊麗莎白號淪為廢墟的甲板上,吹着冷風渾身濕透,左腳中彈的地方還很疼。

衣着華貴的名流們争先恐後擠下舷梯,扛着長槍短炮的記者們卻恰好相反。短暫的失神裏,無數鏡頭就對準了他,閃光燈與快門聲接連不斷。

“爆炸新聞!‘帝國幽靈’重新現身!”

“月亮灣遭到突襲,‘帝國的金絲雀’刑滿釋放?”

幹淨寬敞的病室內,江檀掃過報紙上特大加粗的頭版标題,浮誇造作的外號讓他皺緊眉頭。

報紙正下方一幅巨型黑白照片,裏面正是江檀靠在“亞茲索爾”戰鬥機上冷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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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聲,放置在病床上的通訊儀連接成功。

“你好,小檀,”一身軍裝的馮恩出現在顯示屏上,“我聽說了月亮灣的事,希望你現在已經好點了,等空閑下來,我會去看你的。”

“不用了,很感謝。”江檀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答應我,下次別那麽拼命,好嗎?”

“我只是想争取點時間。”江檀停頓一下,看向身上的病號服,“感謝你派出的支援。”

馮恩的表情凝固了兩三秒:“你們已經登記了嗎?”

江檀摩挲着小指上的銀戒:“是的。”

“時刻小心……你的生命安全遠遠比任務重要。尤其是,對你這樣一個正直誠實的孩子來說,撒謊并不容易。”

“我覺得他挺正常的。”

江檀回想着Ash帶他來到醫院的場景,等待檢查,跟醫生護士說話,談吐舉止合理得體,甚至憑借惹眼的外貌俘虜了幾位異性的芳心。

馮恩流露出一瞬的驚訝,笑着說:“誰告訴你的,他嗎?瘋子可不會把标簽貼在額頭上,他們更會藏好自己。”

“為什麽這樣說?”江檀皺眉,“連我這個醫生都沒看出來。”

馮恩用一串文件回應了他。

江檀遲疑着點開查看,文件的格式很熟悉,類似大型綜合實戰考試的攝像資料,會在學校和機構留存檔案的那種。他在帝大的時候見過,那時候江檀作為優秀學生代表擔任考官,監考新入學的學生們參加實戰測驗,然後根據每個人的表現打分。

而這種實戰測驗也有固定的模式和題目。通常,學生和新兵們不會真的被派去實戰現場,而是進入全息場景模拟戰鬥。題目包含攻堅、爆破、保護和運送等等科目,考驗戰鬥能力的同時,也要注重團隊協作和戰術指揮。

Ash的每項都是滿分,但都被考官評估為不合格。

放在帝大,這就是赤裸裸的學術事故。

可是軍方不同,軍方的目光不僅僅局限于成績,他們更希望參加考試的人符合一個“士兵”。

忠誠、服從規則、有信仰、絕不背叛。

江檀産生了好奇心,仔細觀摩Ash的實戰攝像。視頻裏,全息生态模拟出光怪陸離的雨林,身高體長的Ash佩戴阻擋毒氣的機械目鏡,耳畔遮蓋羽翼狀的訊號耳機,兩臂上懸挂的重型光子炮亮起危險的光,渾身包裹着輕機甲,暴力十足,妥妥的人形兵器。

混亂的戰場環境中,敵人幾乎是剛一露頭,就被他的火力打穿,完全沒有喘息的機會。這樣的成績放在哪國的軍校都是絕對的SSS,只能說,聯邦的鈔票花得很值。

但是……畫面到了第五分鐘,江檀發現了不對勁。

Ash太輕松了。

甚至是……太快樂了。

他完全沒有把鮮血淋漓的戰争當回事,他在享受。

他沒把完成任務當做目标,注意力完全在蝼蟻般奔命的敵方單位上。他享受射擊的精度、沒入血肉的方式、玩弄敵人的把戲。享受精雕細琢,享受殺戮的藝術。

很可怕。

他完全沒有道德意識,沒有陣營,沒有規則。

殺人兵器。

“我們設定的規則是,雨林中分布着數量一定的民居,由于測試的多樣化,這些民居有可能會生成敵人,如你所能看到的,他并沒像我們預料的那樣把塗有保護色的民居視為我方成員,而是直接摧毀了他們。”

畫面剛好來到那一幀,我方建築、平民和敵人同時灰飛煙滅。

“他想要毀掉敵方生成點,”江檀分析,“顯然,他發現了一些底層邏輯,想要徹底鏟除敵人,然而代價就是那些我方建築和平民。”

冰冷的機器思維。

如果是個普通士兵會怎麽做?盡可能保護建築,救出平民。

如果是精銳,會潛入其中,保護我方單位的同時出色地鏟掉敵人。

Ash完全不一樣,他在戰場當中,卻根本沒把自己當戰争的一部分,沒有代入身份進入任何一方陣營,就像從上帝視角玩一場游戲,簡單粗暴地衡量得失,然後降維打擊。

“最後,”馮恩說,“整場戰役裏他的完成速度是最快的,但是他硬生生拖到時間結束,跟同時參加測試的軍官差不多。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江檀很明白,但不太能說出口。

馮恩:“他在僞裝。”

他造出了一個怎樣的怪物。

“僞裝得跟人們一樣,但根本沒把我們當同類。”馮恩做出定斷,“他知道自己不同,知道他是個怪物,但他很享受,你明白嗎?”

“小檀,任務很艱巨。”

江檀再一次回想Ash的舉止言談。

溫和、優雅、真誠、很懂禮貌。比他見過的A都讨人喜歡。因為對世界充滿陌生,有時候甚至顯得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有些人的冰冷浮于表面,而Ash的冰冷卻是根植在思維的最底層,就像一朵開在冰原上的花。

最重要的是,他一點也不虛僞!

人類會對兔子仁慈嗎?

Ash也不會對人類仁慈。

這很難用“反社會人格”來概括,強大生物對其他物種的剝奪無需任何倫理的審判,更不會顯得殘忍,亦無需掩飾。

當Ash對江檀笑的時候,注視他的時候,說“我不想放棄你”的時候,每一秒的感情流露都是那麽深刻純粹。

“至少……”江檀陷入了沉默,“如果你們派他出任務,省了請心理醫生的花費。”

馮恩很無語:“你在講笑話嗎?”

“……”

江檀的确不太冷靜。

馮恩看着他沉默的臉:“你們相處得還好嗎,他有沒有……對你表現出威脅的時候。”

江檀搖頭:“我說過,他在我面前,正常得不正常。”

“你會讓他标記你嗎?”

“馮恩,”江檀說,“你很奇怪。”

他聽見走廊外的腳步聲。江檀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受傷就醫的幾天,全靠法定伴侶Ash照顧。

江檀喜歡安靜的環境,Ash對他表達出了超乎常人的理解,除了就餐時間,幾乎不在病房中出現。江檀熟悉了他的腳步聲,每天下午四點,他都會帶一些下午茶過來。

江檀切斷了通訊。病房門打開,來的卻不止Ash一個,還有林飒。

再見到江檀,林飒有股混雜了尴尬羞愧和惱怒的表情,憋出一句話。

“你真的有點本領。我以前小看你了。”

不是誰都有膽子跟一幫貴族豪富叫板,江檀那一句“我就炸沉你們”簡直酷斃了。

此外,他開着一架早就淘汰的破飛機,在空中以一當十,把聖十字會打成了篩子。

這簡直比很多A還優秀。

Ash笑眼彎彎:“我做了小紅莓蛋糕。”

林飒的臉更綠了,轉向一身修身西裝,開心捧着錫紙盤的Ash,好像他給江檀下了毒。

江檀面無表情地嘗了一口小紅莓蛋糕。很難評價,不說絕頂美味,至少也是難以下咽。可比起當初執行任務時的壓縮軍糧,Ash的層次還是高了很多。

解決掉下午茶,他敏銳地看向Ash的衣裝。

“去哪了?”

林飒:“聯邦法院。他把亞茲索爾開上了伊麗莎白號,你又不是不知道。”

Ash:“你在關心我嗎,江檀?”

江檀委婉地否認:“給我看看判決書,好嗎?我們的共同財産加起來可能是零。”

林飒提醒:“不是可能,是确實。”

值得慶祝的是,聯邦法院果然駁回了桐川的訴訟。理由很奇葩,江檀微微睜大眼,浏覽了好幾次才确認這份堪稱滑稽的狡辯……啊不,是判決。

他們聲稱,Ash沒有身份認證,并非本國公民,而是屬于國有財産。

財産破壞財産,無法确定訴訟主體。很遺憾,桐川先生,這件事沒有結果。

百億富翁應該也不會在乎些小錢吧。

江檀知道當局為了Ash花了很多錢,但沒想到他們會硬駁桐川先生的面子。

屬實有點護短的意味。

在判決的最下方,甚至有專門人員估計了Ash的身價,保守是十二位數。

樂觀地想一想,雖然江檀一分錢都沒有,但他嫁給了上千億。真好。

聯邦法院宣稱Ash沒有人格的判決再一次提醒了江檀,他垂下眼眸想了一會兒,看向Ash:“你對我有欲.望嗎?”

林飒:“……”

Ash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溫柔地笑了笑,看向江檀包滿紗布的傷腿:“現在嗎?是不是太急了點?”

江檀觀察着他的體征,很強大、很健康。有欲.望就還算不錯,像個人類。

Ash說:“江檀,我最想要的事,就是你永遠在我身邊。”

“你也太容易滿足了,”林飒插嘴,看到江檀疏離冷漠的模樣又改了口,“視對象而定,很難。”

短暫的嘴炮後,林飒取出一把鑰匙。

“軍方盛贊你護衛月亮灣的英勇行為,經過審判會一致決定,江檀博士,你的刑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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