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變态?管他呢
變态?管他呢。
江檀并未把自由視為功勳或獎賞。
他照舊冷淡地收起鑰匙,林飒盡責地提醒。
“江檀博士,我想你是個頭腦清醒的人,應該不會再做出逾矩的舉動。經過月亮灣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當年的你會跟維爾吉奧那種瘋子混在一起,還因為他淪落到叛變的罪名……”
林飒承認一開始對江檀懷着偏見和敵意,但并非是歧視他,而是出于一種正義的立場。
江檀這人很複雜,他聰明、冷靜、不服管教、實力強大,要是別人有他的資本,早就跻身上流,讓那些看不起諾爾人和omega的權貴俯首稱臣。可是偏偏,江檀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
他十六歲就被帝國大學破格錄取,這是無數人羨慕不來的天賦和榮耀。然後,在即将畢業那年,跟一個戰争分子,一個瘋狂的獨.裁者,維爾吉奧成為好朋友。
後來維爾吉奧因為反人類罪上了軍事法庭,江檀把自己的前途也賠了進去,背上叛變的罪名,一直處于軍方的監視軟禁下。明面上是在超自然研究所工作,實際全聯邦都清楚,他在坐牢。
世人皆知,江檀和維爾尼奧是校友,是摯交,是有共同理想的夥伴。
江檀淡淡:“別把我跟那個瘋子相提并論。”
“看不出來,”林飒取笑似的眯了眯眼,“你現在很厭惡他?恨他害你這幾年一直被軟禁?真讓人好奇,那你當年是怎麽跟那個瘋子走在一起的?”
“這些話去問維爾吉奧吧。”江檀的雙眼像海上風平浪靜的晴空,擡手擋住灑入病房的陽光,“看看他會不會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你簡直沒有良心!”林飒惱火地瞪着他,“別忘了你今天的自由是誰給的。”
“你們把我關了整整六年才決定釋放,還要我感激你們?”江檀冷冷擡眸,“我的自由不是你們給的,反而是你們奪走的。”
林飒憤怒地走出病室,重重摔上房門。窗外陽光搖曳,樹影起舞,山栀子的香氣不斷湧進屋子,紡織娘在藤蔓上唱歌。
江檀輕輕嘆氣,感知到身體的衰弱,像一席鋪在床上的葦草,費了點力氣把腳踝蜷起來,擺弄很久,打開禁锢他多年的鐐铐。
Advertisement
他這時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Ash捧着幾份報紙低頭閱覽,深邃的眉眼間若有所思。
伴侶之間或許需要絕對的忠誠。江檀想。
他不太确定地喚Ash的名字,Alpha擡起頭,眼睛裏的顏色像極了藍孔雀的鏡羽,有種奪人心魄的魅力。
Ash用眼神示意他,微微偏頭,微笑。
“做得好。我就知道他鬥不過你,林飒氣得不輕。”
或許他根本不在乎。江檀又想。
那麽,Ash到底對他是什麽樣的心态呢?他們匆匆見面的三次,江檀從沒客觀醫學地評估過他的心理狀況。讓軍方那群讨人厭的外行随便下定論,Ash也太可憐了點。
Ash是不是真的像馮恩說的那樣,可能因為雛鳥效應才過分依賴他?他搞錯了伴侶和“媽媽”的含義,而他們搞錯了Ash,讓事情脫軌到今天的地步。
江檀要做個驗證。
“那天常青藤病院……你怎麽認出我的?”江檀斟酌着言辭。
Ash驚訝他忽然這樣問,放下報紙,朝病床邊走近。
“我看到了你,然後嗅到你的氣味,”Ash的目光中依舊流淌着溫柔,以一個親近而又不逾矩的距離,俯身在江檀耳際,“你身上有股特別的氣味。”
江檀輕輕皺眉:“我……不,你不可能聞到我的信息素。”
“不是信息素。”Ash溫柔地解釋,“我知道,你那裏受過傷。”
他的呼吸是冰冷的,卻有股潮濕的意味,凝望江檀的深藍色眼睛仿佛陰天下的礁石,讓江檀置身于滿室陽光裏也遍體清涼。
那裏,指的是江檀的腺體。
Ash看出江檀渾身繃緊,善解人意地退開。
“晚安,江檀。”他牽起江檀的手,珍視鄭重地告別,“我明天會來給你送早餐。”
天知道,Ash為什麽會養成投喂的習慣。除了做飯難吃了點,他把江檀的一日三餐準備得無比周到。養傷的這幾天,江檀恍惚覺得自己就像被養在方形玻璃缸裏的魚,Ash站在外面觀賞他,帶着一貫的溫柔滿意的笑。
江檀真的非常疑惑。
有智識的異生物究竟在想什麽,投喂人類會讓他獲得成就感嗎?
“等等,”他舔了舔唇角,心事重重,“你……不想問我些什麽?”
Ash:“你想讓我知道什麽呢,江檀?”
“我的生平,我的過去,以及為什麽你的伴侶是個坐了六年牢的囚犯。”
對Ash來說,人類伴侶間最淺顯的邏輯和情感似乎很沒必要,Ash看着他,柔聲說:“可是我已經擁有你了啊,江檀。我的思維清醒,眼神鋒利,我會用自己的眼睛看你。”
不對勁。
江檀輕輕皺眉。
他所指的擁有,幾乎只是動物層面上的擁有,兩只異性的獸彼此陪伴。
那麽他對他的占有欲,也來源于一種天生的動物直覺。
他把他當做了他的獸,放進自己的領地、自己的巢裏,為他捕獵,悉心豢養。
“不必擔心,”Ash捧起江檀的臉蛋,俯下身耳鬓厮磨,“即使我不在這裏,我也能看到你,我會為你驅趕危險和夢魇。”
說完,他冷峻雪白的肌膚浮起淡淡血色,眼瞳與指尖止不住微微顫抖。
這話一點都沒開玩笑,當他們不在一起,Ash只要閉上眼睛想一想,腦海裏的畫面就能穿越時空,清晰浮現出江檀的模樣。
他看見空蕩蕩病室裏,江檀躺在白色病床上,月亮和陽光就像一行行鐵栅欄,把他封印在那,纖瘦的身體仿佛柔弱的白兔。
他的眼神大多時候保持着冷寂,偶爾會浮現出憂愁和迷茫,投向空洞的四周。
他不愛喝茶,晨間喜歡看報,下午會讀小說和刊物,思考時總下意識皺眉。他會畫畫,有好幾次對着窗邊,用鉛筆和素描紙畫雲彩,或是一個長頭發的小姑娘,畫完卻擦得幹幹淨淨。他有時會在病房裏來回走動,沉默而冷肅,像頭困獸,有時候卻安安靜靜,堪稱迷惘地站在窗邊,可憐脆弱,猶如一只灰眼睛的白鴿。
他每晚準時上床,但睡不着。他把睡衣裹得很緊,指頭牢牢攥住扣子,就像暗處會沖出只鬼魂欺負他。睡得不安穩時,他的身體在被子下微微弓起,露出一截纖細潔白的腰,握緊的手指長而有力。
有天夜裏他被噩夢驚醒,解下汗濕的衣服,蝴蝶骨有道猙獰的刀疤。
Ash無法自拔地沉迷下去,就像一次又一次得到他最喜歡的江檀,巨大的滿足感鋪天而來。
在天空駕駛“明格26”的江檀耀眼美麗,他不外露的另一面同樣令人癡迷,他日常生活裏每一分瑣屑的舉止都讓“冷冰冰的江檀博士”百萬倍的迷人。
他孤獨、強大、冷靜、迷茫。
目眩神迷中,Ash快分不清了,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越來越着迷于他,想弄清江檀身上的謎題。當然,他不會去問江檀,把事情搞砸,他要延長這份快樂,一步步探索下去。
漸漸,他對江檀了然于胸,洞悉他每個眼神和表情。
偶爾會有某種力量阻擋了他的目光,這種時候,Ash就會止不住浮想,他昨夜睡得還好嗎?今早是不是又被窗外的鳥雀吵醒了?精神衰弱似乎是研究者的通病,護士小姐一定又給他泡那種讓人皺眉的寧神茶,為了不讓她難過,江檀會拈着茶杯的沿,緩慢而面無表情地咽下去。
好想念他,好想去看他,在他身邊,嗅他的味道,撫摸他的手指,呼吸他房間裏的空氣。
好想、好想……
可是,他會厭惡他嗎,會再次拒絕他嗎?
Ash偶爾會讀報紙,醫學專欄管這種行為叫變态。
但是,管它呢。
他混沌的記憶也漸漸打開一絲縫隙,閃回到降臨這個世界前。Ash看見一片黑壓壓的海底隧道,他在玻璃隧道裏困了很久,煩躁孤獨得快要發瘋。周圍充斥着吵鬧的人聲,興奮地誇贊他的強悍,卻又嘲笑他是個怪物。他很想捏死他們,讓他們全部閉嘴,可有個瘦削白衣的醫生趕走了那些人。
水底恢複了寧靜,醫生站在隧道盡頭,黑發灰瞳,被粼粼的水波模糊了面部。
他從醫生身上嗅到針劑和消毒水的氣味,也奇異地平靜下來。醫生緩緩仰起頭,看向水中的黑暗,又像看向他,孤寂而憐憫。
他對江檀的着迷并非憑空而來。
而當Ash陷入抑制不住的狂熱幻想時,江檀在思索別的問題。
如何讓一個非人類融入人類社會?
不是強行讓他接受人類的價值,而是讓他找到自己的價值,讓他成為他自己。
像對待動物一樣對待他,他就會變成動物。讓他成為他自己,聽起來雖然很別扭荒唐,但卻是很多人類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真正的融入并非依附,而是擁有獨立強大的自我,輻射整個群體。
Ash沒有犯下罪行,他只是在綜合測試裏表現得太反社會,不代表他無可救藥。
至少,他對江檀有股天真的情感,這種天真極其珍貴,它能演化成善良,讓他變得真正強大。
“我看了你的測驗錄像。”江檀說。
Ash猛然清醒,深藍的眼瞳收縮:“不,你怎麽會。”
“……”
“別誤解!我沒想隐瞞,更沒想隐瞞你……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
他罕見地語無倫次起來,眼睛蒙上暴烈的雷雲。
“你很在乎我的看法,”江檀挑了挑眉梢,“擔心我覺得你是個異類?”
Ash的瞳孔略略放大,飛快地恢複平靜,闡釋他的合理性。
“你痛恨戰争和殺戮……”他捧起江檀的手指,放在唇邊卻不貼上去,揚起漂亮的藍眼,“但你創造我,不就是為了戰争?”
江檀彎了彎唇角,沒有立刻回答,望向他被陽光染成琥珀色的頭發絲,想到那個被他改造的孩子。
他得了凍血症,渾身的血液凝結成淤塊,為了讓他活下來,江檀做了三次手術。
躺在無影燈下的小男孩慘白枯瘦,呆滞的藍眼睛裏透着死氣。
“我沒把你當成異類。”
江檀注視着相似的藍眼睛,指尖落到Ash鮮活柔軟的嘴唇上。
“我希望你只是Ash,不要做任何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