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枇杷冰糖水

枇杷冰糖水

霧蒙蒙的夜色漆黑暗沉極了, 風聲吹過竹葉伴着聲聲細雨打在枝頭,唰啦啦地直響。

聽風身居高處,漆黑的眼眸比那飛鹘還銳利,只見沖破天際的蔥郁竹林深處, 銀色的盔甲泛着耀眼的白光, 隐在飛霜般的毛毛雨中若隐若現, 約莫百十來人的将士,猶如陰兵借道般紛至沓來。

“不好,撤!”

聽風忽得變了臉色,手心裏沁出不知名的冷汗,說話間衆死侍飛速四散沖上茫茫夜空, 逃離的瞬間, 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空中,忽得撒下一張潑天的結實織蠶大網, 從上往下把衆黑衣人, 網了個嚴嚴實實。

此大網乃是用天下最堅韌的蠶網織就,覆蓋了足足有上百層之多,擡着鋒利的寬刀砍不斷,生了火折子燒不斷,淬了厚厚的毒液, 二十幾人困在裏面,不到片刻身體發膚泛起紫色的潰爛痕跡, 口吐鮮血。

幾人掙紮幾番無果, 互相點頭示意間, 頭頂着密集落下的雨汗, 迅速圍成一個圈擺出圓形陣法,一起用力竟然竄破了大網。

而葉良辰如埋伏良久一般, 趁着擺陣破網的間隙,率領将士們吹出滔滔翻滾的白色迷煙,直熏得衆黑衣人頭暈腦脹,搖搖晃晃間,三三兩兩,接連倒地不起。

葉良辰上前單膝跪在濕了的地上,細雨打在她的臉上卻溫熱異常,匆匆掃過懷裏的女人,眼中悄然閃過一絲落寞,低頭對着距離不過丈遠的白色身影道:“末将,參見殿下!”

還未聽見前面的人回話,原本倒地的黑衣人竟一瞬原地乍起,趁着不備迅速提刀,淩空朝着沈辭玉俯身劈下來。

“殿下!小心!!!”

葉良辰幾乎飛奔擋了過去,誰知沈辭玉雙耳微動,早已注意到了幾人假死輕微的動作,利落地擡手用銀絲織錦手衣握住大刀,劇烈的摩擦之下淡黃的火花四濺,耀眼的黃光幾乎閃瞎了衆人的雙眼。

一陣刺耳的茲啦響聲後,他反手甩出靈活的軟劍揮了過去。

一道強烈的白光将幾人打退,連連後退停頓的一瞬,幾百身經百戰的精良兵将,從四面八方拔地而起,以壓倒性地氣勢,再次撒下兩張大網,把黑衣人重重網壓在地上。

然而這些死侍卻再次集結,突破大網的一瞬,只見半個胳膊長的鑄鐵箭矢,密密麻麻包餃子一般地襲來,射穿幾人的身體紮入心髒,一層又一層如同無孔的篩子,堆疊在身上連處好皮兒也是沒有了。

嗖嗖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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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之間,空曠的地上,飛箭穿透細雨的聲音,一齊哀聲鳴叫,響徹耳際,這些死侍皆是訓練有素,眼看大勢已去紛紛咬舌自盡,抑或主動抹了脖子。

望着滿地的箭矢無處落腳,高高地摞成小山那般,腥氣的鮮血不斷從裏面湧出來,要不是提前有人給她報信,又如何将這如此難纏的二十多人,輕易擒入囊中?

如此劇毒都毒不倒幾人,可見其難纏。

葉良辰的心中依然隐隐不安,有什麽?

到底錯漏了什麽?

心底的不安愈發加劇,還沒等她明白過來,左邊的竹林突然竄出一道黑色的身影,身手極快仿佛叱待良久,先是直直地朝着沈辭玉的方向而去,忽而又陡然變轉方向,朝着葉良辰襲擊。

葉良辰拔出昆吾鑄鐵長劍,腳下發力淩空格擋的一瞬,那黑衣人卻再次背轉方向,毫無保留地把黑靴的雙腳對準葉良辰。

咔嚓——

腳骨斷裂的聲音響徹天際,溫熱的血濺在了葉良辰的臉上,而黑衣人則借着昆吾的反彈,像條順着水流的梭魚那般,以極快的速度提刀沖向沈辭玉的方向。

“殿下——”

葉良辰幾乎嘶吼出聲,瞪大了雙眼踉跄着飛奔一步,眼睜睜地望着那把月牙寬刀,直直刺入懷抱在一起的,兩人的心髒。

噗呲——

一劍穿心,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懸念,刀劍穿透心髒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飛濺的鮮血染紅了皎皎的白袍,纖塵不染的白被贓污的紅浸得濕答答的。

順着白袍的底端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黏膩的水坑裏,蕩開一圈圈潋滟的波紋,仿若一條鮮紅的小河般,漫無目的地流向了遠方。

葉良辰瞳孔收縮,瞪大的眼白過分地裂出通紅的眼眶,捂着嘴巴說不出話來,大顆大顆的雨水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殿下,你可以原諒我嗎?”

微弱的聲音飄蕩在風裏,幾乎聽不清楚,蒼白幹裂的唇角來不及抿下唇瓣濕潤的雨水,聽風失了雙腳無法站立,轟地一聲跪倒在地上。

左手溫柔地握着穿透心髒的軟劍,右手把大刀輕輕放在地上,他雙眼虔誠地望着近在眼前的白衣身影,聖潔的仿若一道白光,又遠地觸碰不到,壓抑下無邊的疼痛,氣若游絲甚至不敢大聲喘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錯漏了重要的話語。

然而直到閉上眼睛,側身倒地的瞬間,也沒有聽見任何的回答。

最後的最後,他實在說不清話了,只是可以從口型依稀辨認出,那句話是:殿下,抱歉還是把你的白袍弄髒了!

從前在無患宮朝夕相處時,即使遇到殺手,三殿下也從不讓白袍沾上他人的一滴血,如今,他卻親手用自己的血把它染髒了。

母親在宮變後便已病逝,他再也沒有什麽束縛,也沒有值得留戀的了,除了唯一牽挂的殿下。

只是他這個罪人,永遠也不值得原諒吧。

眼皮沉重極了,自由的風在呼喚他,大限将到,眼裏的白影漸漸模糊起來,漸漸收縮成一個白點。可是,真的,好舍不得,好想一直把他映在眼睛裏。

殿下,下輩子可要心狠一點,不要對他這種怪物太好,也不要總是心軟……

殿下,永別了!

沈辭玉面無表情地抽回軟劍,皺眉聞着身上的血腥味,只覺得一陣惡心嘔吐。

雨驀然下得大了起來,仿佛在為誰哀鳴。

沈辭玉将幹淨的軟劍收回腰間,摘下不染纖塵的手衣,摸索着綁在素白的袖腕上,低頭彎腰撿起淡色翠竹油紙傘,遮在懷中人的肩頭。

他的表情淡然,一腔熱血早已在宮變那日變得冰冷,仿若一切從未發生過一樣,除了白袍上的鮮血,提醒着他,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厮殺。

葉良辰并未料到會是如此結局,慌忙上前探查聽風的鼻息,只見此人手腳冰涼,連身子已是僵了。

起身的瞬間,猛然見他手中握着什麽,她打開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關于沈辭玉隐藏在秀水村的密報,還有部分關于許婉身世的,她并未仔細查看。

看來此人并未将此密報交給新帝沈桓,合上密報的瞬間,她的腦子忽得一下炸了,再次急急地打開,掏出懷中之前的密信一一對比字跡,顫抖着雙手,幾乎不敢相信地對着沈辭玉道:“殿,殿下!”

沈辭玉不明所以擡頭,覆纏白綢的雙眸無神地朝着聲音望去,暴雨猛烈地敲擊着油紙傘,嘈雜吵鬧,不安沖擊着心扉,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沒想到,之前暗中報信的人,竟然,竟然是聽風,且屬下查到之前宮變那日,是他故意饒您一命通知人将您挖出亂葬崗,他……”

傾盆的大雨咵咵砸下來,沖刷洗淨了白袍沾染的鮮血,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清了,但他知道寧願砍斷雙腿,選擇這樣的方式死在他的手裏,是聽風親手為自己選擇的結局……

離開的瞬間,葉良辰望着他懷裏不安分的女人,沉默良久喝止住他道:“殿下,你豢養的忠良将士今日都在這裏,那日你為了百姓為了他們的妻兒,置自己于險境,只要”

她停頓一瞬,懦偌着雙唇狠了狠心道:“只要你願意,若是你想要江山,我便”

“葉将軍。”

他背對着她,只留下一個蕭瑟的身影,對她的稱呼也從“良辰”,變成了如此陌生的話語:“你認錯人了,三殿下,早便死在宮變那日死去了。”

“殿下是不是,舍不得那個女人?”她咬着蒼白的唇,不知是因為嫉妒還是其他的原因,一時沖動問了出來,甫一出口便開始後悔。

懷裏的人呻*吟一聲,勾緊他的脖頸,又開始不分時宜地嬌纏于他,而他卻并未嫌棄不耐煩半分,只是抱緊懷中人道:“她乃吾明媒正娶的妻室,這輩子都不會改變的。”

無論美醜,無論家世,現在,将來,以後,都不會改變。

葉良辰咬緊了牙關,一時說不出話來,突然瞧見女人懷中半漏的青綠玉佩,游龍戲鳳雕紋不正是他從前說良妃娘娘,要留給未來兒媳婦的?

她訝異地擡眸,原來連這個也給她了麽?

“殿下,你又何必為了個女人,放棄這大好江山,只要你願意回頭,衆将士會一直等你回來!”

眼前的背影,仿若沒聽到一般前行兩步,她攥緊拳頭遠遠喊道:“奪位複仇!這些苦痛難道殿下都忘了嗎?”

前行的腳步停頓一瞬,繼而踉跄着,在風雨中艱難向前行去。

葉良辰卻飛身上前,快步追上了他。

就在他以為她還要阻止時,懷中卻突然塞入了一個冰涼的瓷瓶,緊接着油紙傘上挂了個昏黃的油紙包,手中遞入了一把棕木拐杖。

“殿……,這位郎君放心,李二的事情已經處理好,只是這拐杖,還有小娘子買的下水肺腸,還是別落下的好,另外瓷瓶中有些緩解那物的藥,只要服下可不必同房。”最後一句話,葉良辰帶了些私心。

“多謝将軍!”

說話時沈辭玉并未回頭,離開的路上劍傷發作,之前好轉的傷口,也因為動用內力而繃開,冒着風雨行在山間小路間,橫抱着懷中之人,咬牙摸索着往回趕去。

踩着泥濘的雨水,路上不小心撞上幾棵野枇杷樹,他順便采了半兜子泛着清香的黃色小圓果子,全部揣在許婉懷裏。

兩人皆是着了些寒氣,他打算回去給她煮些潤肺的枇杷冰糖水,迷糊中她幾次三番糾纏上來,偶爾被野果咯疼了身子,本能地扔下去不少。

回到家時,夜已經深了。

李氏屋內的煤油燈還亮着,沈辭玉身上的血已被雨水沖刷幹淨,剛進門放下許婉,耳邊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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