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劫

第1章 遇劫

群山之中,一條沿着河流修建的官道上,一行牛車徐行而出。

官道一側青綠的松柏挺拔,金黃的銀杏和豔紅的楓葉夾雜其中,争相鬥豔。

景色雖美,此刻卻無人欣賞。不管是趕牛的車夫,還是牛車上的女眷,各個神色慌張又極力隐藏。

突然,林間的寒鴉發出一聲啼叫,打破了這種克制的沉默,雙丫髻婢女吓得尖叫了一聲。

崔筠心中一緊,下意識抓住了衣袖中的短匕。

另一位畫着額黃妝的婢女斥責雙丫髻婢女道:“做什麽一驚一乍的?”

雙丫髻婢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對崔筠說:“對不起,小娘子。”

崔筠嬌俏的臉蛋上神情凝重,她故作從容地搖搖頭,輕聲安撫:“無事,古鴉路險要難行,常有車馬失控掉入江河之中,會緊張是人之常情。”

“小娘子,婢子是怕賊人。入關前,那樵夫才說過此前有商隊在此地被劫,我們會不會……”雙丫髻婢女未說完,嘴巴便被額黃妝婢女給捂嚴實了。

崔筠像是在安慰她們,又像是在暗示自己,說:“我們已經走了六十裏,還有二十裏便出關了,賊人不會選擇在離關口如此近的地方行兇的。”

話剛落音,只聽見一聲哨響,林中的草叢灌木無風而動,從中跳出二十幾個頭纏赤巾,身穿短交領半臂短褐,手持刀棍短矛的賊人來。

賊人呼啦啦地将道上的牛車和衆人給圍住。

面對變故,車夫反應敏捷,迅速抽出了挂在車頭的刀,後面也有數個仆役部曲,或持刀或執矛,護在了牛車的四周。

“我便說這一行人雖趕的是牛車,但車轍印深,車上若不是藏着人便是藏着錢糧,這是大戶人家才有的底蘊。”賊首指着仆役部曲發出了洋洋得意的腔調。

額黃妝婢女推開前窗,鎮靜地說:“這是博陵崔氏,前汝州兵曹之女的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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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人面面相觑。

博陵崔氏乃世家士族之首,從太宗朝至今出了八位宰相,聲名顯赫,無人不識崔氏。

本以為崔氏之名能吓退這群賊人,再不濟也能用錢財來換取一線生機,然而賊首怕她們的話動搖了同夥,大喝一聲,率先沖上來與崔家的仆役部曲殺作一團。

兩個婢女已經吓得瑟瑟發抖,崔筠被婢女護着,心急如焚卻沒有擅動,腦中迅速思索着對策。

這時,賊首高喊,賊寨中沒有女人,将崔氏的小娘子掠去當賊寨共妻,興許崔氏會顧全名聲,放過他們。

崔筠臉上血色全無,因憤怒,臉上又湧起不健康的氣血,她從袖中摸出匕首,婢女以為她要自戕,卻聽她果決地道:“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賊人墊背。”

婢女仍害怕,卻也知道不拼死反擊的下場只會是生不如死,于是也尋了身邊能用的棍棒,從牛車上跳下來。

仆役部曲中已經出現了傷亡,賊首突破了重圍朝她們奔來,他見到獵物,眼中迸發出亮光,便要上前抓崔筠。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見馬蹄聲響,咻的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精準地沒入賊首的手臂。

随着箭镞于骨血中穿出,賊首的血液也濺到了崔筠的臉上。

賊首痛呼,回首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鎮兵。

鎮兵強壯骁勇,人數又是他們的數倍,賊人很快便生出退意。

賊首目眦欲裂,正想呼喊衆人跟這些鎮兵拼命,又一支利箭穿來,這次直接穿進了賊首的脖子,他什麽話都喊不出來,捂着喉嚨,面目猙獰地倒了下去。

鎮兵中,騎着黑色駿馬,身穿皮甲手持長弓的小将殺伐果斷,下令道:“留一活口盤問賊寨所在,其餘賊人全部斬殺!”

賊人群龍無首,吓得四處潰逃,無不被撲上來的鎮兵斬殺。

血液淌了一地,腥味在道上彌漫開來。

崔氏主仆逃過一劫,有人發出劫後餘生的笑聲,也有人被一地的屍體吓得呆若木雞。

崔筠臉上的血液早已凝固,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将,唯恐這小将跟那些藩鎮的牙兵一樣,連她們這些普通百姓都不放過。

小将看了崔筠一眼,發現她白淨的臉上濺了血,丹鳳眼尾下方有一粒不知是美人痣還是血滴的點,清麗的容貌竟有幾分妖冶,于是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許是這幾眼瞧得過于明目張膽,崔筠一個激靈回過了神,擔心這小将動了邪念,她急中生智,又搬出崔氏之名來,還允諾會許以重金答謝相救的鎮兵們。

崔氏之名不足以威懾落草為寇的賊人,但或許對這些仍舊代表着官兵身份的鎮兵不一樣。

“博陵崔氏?好像在哪裏聽過。”小将喃喃自語。

婢女心慌,崔氏的名望已經低到無人知曉了嗎?

崔氏之名在這群鎮兵這兒确實不好使,但他們聽見了那句“重金答謝”,其中一個鎮兵積極地提醒小将:“大郎,你之前不是向我們打聽過博陵崔氏,說要尋一崔氏女子嗎?”

小将像是突然開了竅,說:“對,就是那個博陵崔氏。你們博陵崔氏裏有個叫崔元樞的人嗎?”

聽到亡父的名字,崔筠神情恍惚,須臾又回過神,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卻故作鎮靜。

她說:“元樞乃家父名諱,至于有沒有崔氏女子與家父同名,妾不得而知。”

“嗐,我不找崔元樞,我找崔元樞的女兒崔七娘。”

這小将說話就不能說全嗎?

崔筠噎了下,說:“妾便是崔七娘。”

“你?”小将懷疑地打量了少女兩眼,剛好就遇到了要找的人,這也太巧了吧?

不知自爆身份是兇是吉,崔筠唯有賭上一把了。

她擡頭注視小将的雙眸,堅定地說:“我。”

小将哂笑,手一伸,态度頗有些不羁,說:“過所拿來看看。”

雙丫髻婢女不滿意小将的态度,嬌斥:“你這老兵,好生無禮!”

正在打掃戰場的鎮兵們被她這話激起了怒火,盤算着把她當成強盜的同夥殺了的可行性有多大。

崔筠暗道糟糕,忙說:“女使無狀,還請将軍恕罪。将軍要勘驗過所是職責所在,朝煙,還不去拿過所。”

雙丫髻婢女心虛,将過所遞到了小将的面前。

小将似乎沒有意識到“老兵”是罵人的話,散漫地接過過所。

見有手下湊過來,小将問:“你識字嗎?”

鎮兵一臉自豪地說:“不識!”

“呔,不識字湊過來做什麽?走開。”小将罵了句。

鎮兵嬉皮笑臉地躲開了:“大郎你不也不識字嗎?”

崔筠和婢女:“……”

這年頭的兵很多都是招募來的,出身貧寒,目不識丁并不奇怪。

小将也不是完全不識字,只是一些生僻的字有些無法确認罷了,好在還認得“崔氏”“行柒”等字和上面的官府公印。

“此去何處?”小将又問,措辭比剛才文雅了許多。

崔筠神色黯然:“魯山縣昭平鄉,拜祭亡父亡母。”

“魯山縣,原來在這麽近的地方嗎?”小将喃喃自語,将過所還回去後,這才下馬走到崔筠的面前,手心一覆一翻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方絲帛遞了過去。

也沒說給絲帛做什麽,只說:“我叫張棹歌——就是劃船時唱的那個‘棹歌’,是魯山縣鎮副将,受朋友所托尋找她的表妹崔七娘。”

崔筠一愣,身子不由得顫栗,激動而克制地問:“她……可是姓窦?”

張棹歌點點頭:“是,汴州人。”

“她現在在何處,怎麽樣了?”

“自然是在汴州,至于怎麽樣了……應該還好吧。”

崔筠喜極而泣。

旁人不理解她為何會如此激動,只有她身旁的婢女能體會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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