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稅事

第12章 稅事

窦嬰離開後,崔筠花了幾日才重新适應舉目無親的生活。

入冬了,忙了一年的農戶可以清閑下來,她這個肩負着三十幾口人生計的主子卻沒法清閑。

炭窯日夜冒着煙,木炭源源不斷地出窯運往各處。

孟家許是在忌憚什麽,又許是暫時沒能找到崔筠的弱點,這些時日一直蟄伏着。

如此一來,鄉裏能令裏正煩憂的事就只剩賦稅。

朝廷改租庸調為兩稅法已有幾年,但這收稅的工作一直都很難順利開展,年年都有各種亂子。

租庸調簡單來說就是除了收地稅、戶稅外,還得按人丁收稅,比如一家有三個男丁,按規定每人可以領永業田和口分田共計百畝。每年交稅時,除了交這百畝地稅和按戶等劃分的戶稅外,還得再交三個人的人頭稅。

兩稅法則是取消了人頭稅,只按田地資産和戶口來交稅。

立國之初,戰亂剛結束,天下戶數不過幾百萬戶,因而實施均田制,每個人都能按規定分得百畝田。

随着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子子孫孫代代相傳,土地已經不足讓上千萬戶人均分。很多人明明沒領到百畝地,卻依舊要按百畝地的稅額來交稅。重稅下,百姓叫苦不疊。

如今兩稅法是按實際田地的多少來定稅額,戶稅依舊是按九個戶等繳納。

窮苦百姓的負擔減輕了,可曾經的租庸調最大受益者是那些不用交稅的官戶、豪紳,如今兩稅法實施,擁有更多資産的他們需要繳納比以往更多的賦稅,這叫他們如何甘心?

偏偏裏正的職責之一就是向他們催收賦稅,他們若是不配合,而裏正又無能,那麽只能自己貼錢來完成官府攤下來的任務。

崔筠深知裏正的煩惱,在第一批炭賣出去後,她就湊齊了今年的稅錢交給裏正。

裏正齊适看着手實,眸中有精光閃過,他故作無知地問青溪:“崔家這稅錢是不是交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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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道:“七頃良田和兩頃林地,還有這戶錢俱是據實上繳的。”

齊适笑了笑,心知這崔七娘是準備向她那大伯父發起奪回家業之戰了。

過往那些田地都不在崔筠的手上,交稅之事自然也輪不到她來操心,如今她将所有田産的稅都交了,便是要告訴所有人那些田地資産都是她的。

他不打算介入崔家的紛争,可也沒道理将這些送到嘴邊的稅錢往外推。

有了崔筠帶頭交稅,齊适催收賦稅的工作進展順利了許多。

不久,昔日曾阻撓崔筠燒炭的鄉民登門求助。

“諸位鄉親因何事登門?”

鄉民尴尬又心虛,讪讪地說:“過去是我們糊塗,被人慫恿迷惑才與崔七娘為難,我們已經知道錯了,還望崔七娘能原諒我們。”

崔筠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們也是身不由己,所以過往的事就不予追究了。今日你們登門所為何事?”

面對心胸如此寬廣的崔筠,鄉民羞得無地自容,七嘴八舌地将他們所求助之事道來。

原來,他們想找崔筠幫忙将谷物、絹折換成銅錢。

租庸調時期,百姓交谷物和絹即可。

兩稅法實施後,朝廷不要谷糧絹布,只要錢。

鄉民一年的收入來源除了谷物,就只有家中女眷織的布匹。絹布是朝廷所承認的市易貨幣,平日買東西都能用絹布來支付,因此百姓家中極少積攢銅錢。

為了湊齊稅錢,他們只能将谷物和絹拿去跟富戶折換。

這昭平鄉最大的富戶就是孟家——這也是鄉裏人會受孟家驅策來給崔筠找麻煩的緣故之一。

可是這次,他們沒能按孟家的意思阻攔崔筠奪回那兩頃山林,孟家便遷怒他們,不再跟他們折換錢糧。

哪怕願意折換,也将價格壓得極低——去年一匹絹兩千錢,今年只願給一千六百錢,整整少了四百錢,這讓鄉民如何能接受?

而且臨近秋稅的最後繳納期限,到處都在鬧錢荒,他們實在是找不到願意不壓低絹價的富戶了。

不知怎的,他們忽然就想到了積極響應裏正征繳賦稅的崔筠。

走投無路之下,他們只好來找崔筠。

崔筠聞言,眉頭微蹙。

不是她不願意幫這些鄉民,而是她也沒有多少銅錢了。

當初為了報答縣鎮兵搭救,她已經拿出去了不少銅錢,後來為了湊齊稅錢,更是将木炭比市價低一成的價格賣出去。現如今就算還有一些銅錢,也只能幫一兩戶,着實幫不了這麽多鄉民。

她沒給準話,只讓鄉民先回去。

他們走後,崔筠問青溪和夕岚應該怎麽處理此事。

她神色淡然,不見慌張,二人便明白她不是在征詢他們的意見,而是想要考校他們一番。

青溪說:“可以相幫。”

夕岚颔首:“婢子也是這麽想的。”

青溪又說:“雖說他們先前阻攔我等伐木燒炭時的嘴臉着實可惡,但他們說到底也只是受孟家脅迫。小娘子要想在這鄉裏立足跟孟家抗衡,就少不得要拉攏這些鄉民。哪怕不拉攏他們,也盡量避免與他們交惡,防止被他們暗中使絆子。”

崔筠點頭,這也是她的想法。她現在根基不穩,既然沒法拉攏杜媪這些仆從,那麽只能拉攏鄉民。

拉攏人心的手段就是在他們有難時施以援手。

“……只是眼下我們庫中的銅錢所剩無幾,所以我們要考慮的不是應不應該幫他們,而是如何幫他們。”青溪補充了剩餘的話。

“小娘子,杜媪那兒或許還有銅錢。”夕岚低聲道。

崔筠低垂着眼眸,将眼裏那一絲掙紮給掩去。

夕岚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道:“不過杜媪肯定不願意拿出來,就算願意拿出來也會先給小娘子難堪。找她還不如找張副将。”

崔筠掀開眼眸看向她,青溪則是一臉不解:“找張副将有什麽用?”

“軍饷是用什麽支付的?”夕岚反問。

青溪恍然大悟。

府兵制時期,士兵都是自己帶口糧的,後來府兵制瓦解,改為募兵,朝廷分發的軍饷就以衣物和糧食為主,錢為輔。

因此軍中士兵每個月領到的口糧會自己留下,錢則攢着給家裏。

崔筠搖搖頭,說:“先去找杜媪試試,不能事事仰仗張副将。”

她擔憂跟張棹歌之間的往來越頻繁以後牽扯越深,每一次往來就像一根線,交織的線多了,她們之間的關系就趨于一團亂麻,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

崔筠去找杜媪,果不其然碰壁了。

杜媪冷眼看她解決了那些難題,在得知她竟然把所有地稅都交了後,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果斷讓人回南陽縣跟崔元峰打小報告。

“沒想到七娘竟如此防備我們,我們可是她的親族吶!”

崔元峰的妻子韋燕娘對崔筠的離心之舉表示痛心。

崔元峰面色沉沉,卻并未說什麽。

其次子崔铎面上尤為不忿:“她怎麽能如此忘恩負義?要不是我們出面,她那些田産早就落入旁人手裏了。”

一旁的妻子王翊撇撇嘴,說:“依我看,她就是閑的。等她嫁了人,心思都在相夫教子上面,就不會整日念着那些田地了。”

“你總說她會懂我們的良苦用心,你看,幫她幫出仇來了吧!”韋燕娘忍不住埋怨崔元峰。

崔元峰這才開口:“夠了,她失了雙親,這幾年過的又是寄人籬下的生活,心中不安,想要點資産傍身也是人之常情。你們是她的伯娘、兄嫂,要對她多多包容。”

頓了下,又說:“新婦方才提醒了我,她已經十七歲,前不久又除了孝,這終身大事不能再耽擱,也該為她相看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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