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香味
第56章 香味
加入了紙藥的漿料不再跟之前一樣下沉, 抄紙工們不必再為難以掌控抄紙的厚薄而發愁。
故林還發現,使用紙藥後,濕紙垛間的紙張剝離竟然順滑了許多, 避免出現兩張紙粘在一起,暴力揭開又會造成紙張的破損這種事發生。
将晾曬好的紙揭下來後, 他立馬就送到崔筠那裏:“娘子、阿郎, 這是最新做出來的一刀紙。”
崔筠也想見證使用紙藥後的紙到底有什麽不同,剛上手一摸,她的眼裏就閃過詫異和驚喜:“薄了, 韌性也不錯, 只要加以打磨,用來書寫也不成問題。”
張棹歌見崔筠高興, 也笑了,連眉梢都帶了幾分喜色,說:“雖然這還不是我見識過的最好的紙,不過先這樣吧,等工坊的效益好了,有更多的成本再來精益求精,盡量造出白紙來。”
也不枉費她跟崔筠把本該乞巧的時間花在找紙藥原材料上面。
崔筠讓夕岚帶故林去庫房領五石米和兩匹布, 四石米分給其餘仆役, 兩匹布和剩餘一石米則是故林的。
故林誠惶誠恐:“紙藥是大郎和娘子拿出來的,小的們不敢貪功。”
崔筠說:“獎勵你們是因為你們這些日子以來都盡心盡力地完成大郎安排的任務,不是因為紙藥。”
故林雖然心中已經接受了這些獎賞,但嘴上還是得謙虛一下:“這是小的們分內之事。”
張棹歌開口:“拿着吧,再從我的私庫裏出一點, 你去給這些日子跟着你幹活的人分一分。”
崔筠拿出的獎勵是為了讓幹活的人知道他們的付出是有回報的,往後會更加認真地為她賣命。張棹歌從私庫裏拿給故林的獎賞就純粹是在給故林做人情。
故林今年才十七歲, 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在他手底下幹雜活的仆役從十幾歲到二三十歲都有,他們或許會因為崔筠現在特別重視造紙,不敢跟故林唱反調。
可一旦造紙工坊的運作進入常态化,崔筠不會再天天盯着工坊,他們如何還會服從沒有根基、威望又不足的故林?
因此必要的時候得收買一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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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能一直靠收買,該立威的時候立威,該拉攏的時候拉攏。
至于這個時機如何把握,端看故林的領悟能力。
張棹歌相信,就算沒有她的提點,故林也會這麽做的。
果不其然,故林高高興興地從她這兒領了獎勵後,自己留了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分給了這些日子被他使喚的仆役們。
不過他沒說這是張棹歌賞給他,他大發慈悲分給他們的,而是說:“這些日子,大家的辛苦付出娘子和阿郎都看在眼裏記在心底,他們賞罰分明,所以想通過這次的賞賜告訴大家,誰幹活最認真賣力,誰就能獲得更多的獎勵。”
崔筠知道後,笑着點評:“他這做法倒還算聰明。”
就算他按張棹歌的說法去收買人心,本就不服從他的人也未必會領情,所以幹脆擡出崔筠跟張棹歌來。
以她們的名義給衆人分發獎勵,既能向她們二人表忠心,又在對衆人強調他是她們挑選出來管他們的小管事,他的背後是她們,衆人就算不服他,也無法動搖他在她們那兒的地位。相反,不服從他的安排,罰的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張棹歌不由得想,得虧崔筠深谙厚黑學精髓,不然還真鎮不住這些心眼也多的仆役。
崔筠忽然說:“棹歌,有一事我想向你讨些主意。”
張棹歌:“……”
怎麽有種系統即将發布新任務的不祥預感?
說到任務。
【提高企業效益】的任務她似乎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就剩雕版印刷了。
現在刊刻印刷用的木材還在陰幹處理——傳統工序中,鋸好的木材需要先放到溪流裏浸泡一兩個月(夏季),使其更加耐蟲蛀、質地更便于雕刻,之後還得陰幹半年,避免它産生變形。
張棹歌用石灰水蒸煮這些木材,不僅省略了浸漚這個過程,也能殺蟲、溶解木材的膠質,還能減少木材的變形,縮短木材的陰幹時間。注1
進展順利的話,再過一兩個月就能開始刊刻了。
這邊,崔筠似乎沒發現張棹歌在走神,詢問:“棹歌可了解香粉?”
張棹歌回過神,又等了片刻,沒等到系統發布任務。
她無奈地搖搖頭,說:“這是我的知識盲區。”
崔筠并未因此而對張棹歌感到失望,她微笑說:“你每次沐浴過後,身上總會有一股特別的香味,我以為你傅了什麽香粉。不過是我想岔了,就像我,也用香粉,但我同樣不了解香粉。”
張棹歌壓根就沒想過掩飾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和洗發水香味,畢竟佩戴香囊、使用香粉,乃至用帶有香味的潔淨護理用品的人很多,不會有人覺得她身上有香味就懷疑她的來歷。
只有了解香粉,或對香粉有極大興趣的人才會去研究這樣的氣味。
比如此時此刻的崔筠。
在真話與謊言中糾結了半秒,張棹歌說:“我沒傅粉,只是沐浴時使用了一些澡豆,澡豆的配方都在《千金翼方》裏寫着。”
她這話七分真三分假:她沒有傅粉是真的,《千金翼方》也的确有很多制作澡豆的配方,就算崔筠去翻閱,也毫無破綻。
況且《千金翼方》裏面的澡豆配方使用了很多香料與中藥,她不認為崔筠會有時間去研究比對她身上的氣味是否一致。
至于《千金翼方》的來歷,自然是從崔元陟那兒薅的。
她的謊言也有很明顯的漏洞——她先用的沐浴露,後借的《千金翼方》。
不過這一點也不是沒法解釋,《千金翼方》畢竟是一百多年前就流傳于世的醫書,肯定會有人按照上面的配方來制作澡豆,她可以說是在外面買的。
只要崔筠沒有去刨根問底,就暫時不會有露餡的風險。
崔筠果然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反而笑逐顏開地說:“棹歌又幫我大忙了。”
張棹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又從自己這兒獲得了什麽啓發。
崔筠解釋:“要想從齊娘子那兒探聽到更多二哥的秘密,就得拉近與齊娘子的關系,令其放下對我的防備。她喜歡香粉脂粉,我便投其所好;她研究香粉,那我便讓她有施展所長的機會。這些能持久留香的澡豆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崔筠當真去翻閱《千金翼方》,從裏面抄錄了“澡豆方”和“香身方”各一首,都只寫所用的中藥、香料,不提具體的用量和制作方法,然後将之夾在她寫給齊娘子的信中。
張棹歌發現了崔筠的小心機——她在信中提及澡豆香身的方法,又不洩露的配方,便是要勾起齊娘子的興趣。
書信能加深親友之間的羁絆,也能縮短陌生人的距離。
齊娘子果真回信同崔筠探讨。
她不知道崔筠已經知曉了她跟崔铎的關系,随着二人的書信往來愈發頻繁,她放松了對崔筠的防備,在書信中無意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以及遭遇。
原來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仕女,但在她十一歲那年,因其父阿附的宰相被處死,其父也受到牽連被貶,第二年便死于貶所。她無以為繼,為了奉養母親而入了賤籍,從此成為襄陽城中的一名伶人。
環境迫使她放下仕女的尊嚴,學着去以色悅人,久而久之,她就對那些能讓女子變得更美更香更受歡迎的脂粉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在她成為襄陽城內最有名的伶人,無數男人捧着金子來求見她一面後,她的吃穿用度也逐漸奢靡。
所用的脂粉,從面脂到手藥,都由她自己調制。為此,她添加了各種能讓她變得更香的藥材、香料。
等她到了二十歲,門庭逐漸稀落,這時,一直同她往來的世家子弟提出要幫她脫離賤籍,詢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世家”這層身份就是天然的優勢,齊娘子欣賞對方的才識,又感動于對方不嫌自己“色衰”,還看中了對方的出身,于是答應了他。
只可惜對方已有家室,帶走她到鄧州後将她安置在了雲月館,而她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只能這麽無名無分地跟着他。
好在對方從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而她閑暇無事就會繼續搗鼓脂粉香藥。
和她志同道合的人不多,遇上崔筠這個雖然對這些并不了解,卻願意花時間去了解的人,她也予以了極大的耐心。
在她看來,崔筠對脂粉香藥的知識從無到有,這都是她調|教出來的,因此有時候她早就忘了崔筠是崔铎的妹妹這事,很多無法對旁人說的話,那些無法發洩的傾訴欲,也在不知不覺中通過書信透露了出去。
雖然她始終沒有提及雲月館內藏着的污垢,但她的心防已經打開,反倒叫崔筠有些不好意思,詢問張棹歌,她利用齊娘子的真心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張棹歌聽聞,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崔筠不解:“棹歌這是在做什麽?”
張棹歌一板一眼地說:“把你的道德感暫時存放在我這裏,正好我缺德。”
“噗哈哈……”崔筠樂不可支,笑得花枝亂顫。
半晌,她順了口氣,說:“哪有人說自己缺德的。”
張棹歌歪了歪腦袋:“嘎,我不是人?”
崔筠回想張棹歌往日說過的詞彙,并學以致用:“你是一個有趣的靈魂。”
張棹歌抿笑:“承蒙誇獎?”
崔筠笑着,向距離她只有半步的張棹歌邁進了半步。張棹歌下意識後退,腰帶被崔筠勾住,不僅後退的動作被截住,身子也僵了一些。
“棹歌身上的香味變了。”崔筠近距離聞了聞。
張棹歌唇角一勾,說:“因為我換了澡豆的配方。”
之前她在崔筠面前撒了個謊,說自己所用的沐浴露是出自《千金翼方》的澡豆。
雖然崔筠沒有多問,可她事後還是買了一些香藥回來搗成粉,再把簽到所得的香皂也搗爛,加入混淆視聽用的豬油,跟香藥粉末混在一起充分糅合,最後搓成幾十顆麥麗素大小的澡豆。
她試用了,香氣沒有沐浴露濃郁,但香皂的效果也不差。
崔筠問:“從前的香味挺好聞的,棹歌怎麽忽然換了澡豆的配方?”
“你……不喜歡這個味道啊?”張棹歌原本想把剩下那些澡豆送給崔筠的,沒想到崔筠不喜歡。
她慶幸,還好沒送出去。
崔筠笑吟吟地說:“我沒說不喜歡。”
她沒想到聰明如張棹歌,也會露出如此大的破綻來。
張棹歌突然換澡豆的配方,說明她先前所用的澡豆壓根就不是出自《千金翼方》的,她怕自己起疑才換了澡豆。
崔筠其實想跟張棹歌說,不管她有怎樣的秘密,她都會替她保密,也絕對不會在她不想說的情況下逼問她的秘密。
不過她不能說,一旦戳破,就是變相逼迫張棹歌。
崔筠這話又給了張棹歌信心,她問:“那你要用嗎?”
“能染上棹歌的氣味,也很不錯。”
張棹歌在沉默中紅了臉頰。
這話太有歧義,太色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