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鏡顏

第95章 鏡顏

淮西蔡州。

經過近兩年的慘淡經營, 吳誠終于将淮西三州的軍政大權牢牢掌握在手,那些有異心或試圖投靠朝廷的将領要麽被他除掉,要麽被踢出了淮西集團的權力中心。

剩下那些将領都被敲打過, 事後他又給了他們賞賜,恩威并施, 很快就收服了衆将領。

端午, 吳誠宴請衆部将,其心腹部将吳秀獻了幾壇美酒,衆人喝過後, 發現這酒說是貢酒也不為過。

有人清楚吳秀的德性, 調侃他:“你該不會是截了江淮進貢給長安的酒吧?”

江南運送糧食的漕船就是從淮西旁邊的壽州、颍州過的,早兩年, 江陵度支院火災,把百萬石糧食燒沒了,關內便鬧了饑荒,朝廷也無力集結兵馬攻打淮西。

吳誠及其部将正是仗着自己離漕運航路近,長安那邊投鼠忌器,不敢輕易興兵,才敢無視朝廷的诏令, 淨去騷擾四周。

侵過淮西地界去劫掠過往的商隊、百姓, 在這群淮西牙将看來,并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朝廷又不敢打他們。

當然,他們也只敢幹些劫掠的勾當了,若是興兵攻城略地, 朝廷還是會出兵的,吳誠自然不願意在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前去招惹朝廷。

而品質這麽上乘的酒, 淮西的官釀和私釀都釀不出來,淮西諸将認為只有貢酒才有這個品質。

吳秀得意地說:“這不是朝廷的貢酒,不過的确是我搶——不,是路過的商賈孝敬我的。”

他鎮守的地方在蔡州與許州交界的青陵鎮,與許州只隔着一條滍水。

前兩天他發現了一艘商船經過,似要去陳州,他幹脆把船給扣了下來,又在裏面發現了近十壇好酒。

知道他的貪婪,為了能全身而退,那商賈便把這價值萬錢的酒都給他了。

“我們喝的叫什麽老君堂,是窦氏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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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秀一句話,便叫吳誠的動作頓住了,他眯了眯眼:“窦氏,哪個窦氏?”

吳秀說:“那商賈說是慈丘縣君釀的,我記得去年那個逃脫的窦氏就被封了慈丘縣君,只能是她了。”

沒能殺掉窦嬰一直都是吳誠心頭的一根刺。

本來對方逃便逃了,他也不會再去想,怎知對方不僅沒有低調行事,反而跑到了長安,大肆宣揚她設計殺害了李賊之事,還因此而獲封诰命。

這可把吳誠氣壞了。

如今知道這是對方釀的酒,他當即便倒了。

他不喝,其餘人也不敢再喝。

吳秀可舍不得這樣好的酒被糟蹋了,又說:“不過說是這樣說的,實際上這些酒是在汝州釀的。那窦氏在長安,怎麽可能跑去汝州釀酒呢?想來是有人借了她的名號行事。”

吳誠看衆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酒上,顯然是還想再喝,為了收買人心,他故作釋然地笑了笑,說:“既然不是她釀的,那喝也無妨。”

衆人松了口氣,一邊喝一邊玩起了行酒令,場面的氣氛很快便恢複了歡快。

沒有人注意到,酒席上一位負責行酒令中倒酒、懲罰出錯之人的飲妓低頭掩住了眼裏的光芒。

——

自從張棹歌開始釀酒,昭平別業的醋也不缺了。

由于朝廷沒有把醋也加入禁榷名單中,張棹歌便光明正大地賣起了醋。

崔筠、張棹歌小兩口的家業越經營越大,成功超過孟甲歲,成為了這昭平鄉最富有的富族。

孟甲歲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偏偏他得知新來的鎮遏将是張棹歌後,不僅收買拉攏鎮遏将以制衡張棹歌的希望破滅,甚至自己的制瓷業也遭到了打擊。

他曾經仗着人多勢衆,又認識縣官和鎮官,一直無視朝廷的禁令,砍伐山上的樹木,砍伐完又沒有重新種回去。

張棹歌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些部曲都抓了起來。

按照朝廷的律令,砍伐官家的樹木、侵占湖泊為己用的人杖責六十。

不過張棹歌沒有權利審判孟甲歲,她能做的只有把這些部曲都交給縣衙,由縣衙來懲處孟甲歲,以及加強巡邏,不再給孟甲歲侵占公家資源的機會。

之後她聽說這六十棍沒落到孟甲歲的身上,被他的幾個兒子分擔了,還罰了不少錢。

打這以後,孟家人都夾起了尾巴做人。

……

這日,張棹歌散值,從營寨回到別業。

剛進門,她就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

廊庑下,李奀兒正在地上比劃認字,她過去,問:“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夕岚呢?”

她去隋州後,就沒人教李奀兒認字練字了。

後來夕岚從汝州城回來,崔筠便讓她帶着李奀兒——雖然張棹歌覺得讓夕岚去帶小三的女兒有點怪,可崔筠問過夕岚,夕岚并不在意,說到底對不住她的是青溪,她不會遷怒仍是懵懂孩童的李奀兒。

所以,照理說,這會兒李奀兒跟夕岚在一起才對,要麽也該被林春給帶回家去了。

李奀兒指了指雜院的方向,說:“在那兒,娘子要處罰人,大家都去了。”

張棹歌擡腿便往雜院去,李奀兒跟上了她。

她說:“你不用跟過去,就在這兒待着就好。”

萬一看到血腥的畫面,那不得留下童年陰影?

李奀兒有些遺憾,但還是聽話地留了下來。

張棹歌走到雜院,看到的便是寬敞的雜院裏站滿了人,所有人都排成了整齊的隊列,頗有她當初冬訓時的畫風。

而中間跪着一個脫了上衣的仆役,青溪正拿着一條竹板抽打他的背,沒多少肉的後背遍布抽打過後留下的紅痕。

崔筠并不在這裏,李彩翠倒是在。

“怎麽了這是?”張棹歌問了一嘴。

青溪停了下來,說:“阿郎,許大他仗勢欺人,被娘子下令笞五十。”

張棹歌“哦”了聲,說:“繼續。”

然後轉身回去找崔筠了。

崔筠在處理賬目。

她們的産業越來越多,且張棹歌從不管賬,酒和醋的賬目就都交到了她的手上,由她審核,她每天要忙的事自然就多了些。

“七娘。”

聽見呼喚,崔筠擡頭:“回來啦。”

張棹歌問:“怎麽回事?”

崔筠本不打算瞞她,見她主動提起,便把那許大幹的事告訴了張棹歌。

自從張棹歌就任鎮遏将,又懲處了孟甲歲,震懾鄉縣後,別說鄉裏的鄉民了,就連鄉縣那些富戶也都趕着來巴結她。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張棹歌雖不是宰相,但也防不住有些奴婢部曲會因此而膨脹起來。

被罰的許大是鄉裏人,他是父母皆亡于兵禍後,走投無路才賣身入崔家的,在崔家也有四載了。

而他跟鄉裏另一個人有舊怨——那人曾經欺負過他,——前陣子那人家中有人病逝,挑了一個坡地做墓地,他跑去阻攔,說這坡地是張棹歌看好的。

對方買墓地的錢已經花了,也挖了,但他哪裏敢跟張棹歌作對,只能另外擇址。

然後這件事被應四娘聽到了,後者覺得張棹歌與崔筠不像是這種人,就趁着崔筠來與于春娘刺繡的空隙,悄悄地告訴了她。

崔筠立馬就讓人去查,結果這事是真的,對方并沒有冤枉許大。

崔筠有些疲憊地說:“盛極必衰。你我眼下風光,可若是到處樹敵,将來必然翻覆。我再三告誡家中的奴婢部曲,不許他們仗着你的勢便橫行鄉裏,結果還是有人明知故犯!”

她決定殺雞儆猴,不僅要嚴懲許大,還要把所有的奴婢部曲都喊去圍觀他受罰。

或許只有這樣,這種浮躁的風氣才會被控制住。

張棹歌從不會幹涉崔筠的決策,對許大受罰一事自然也沒什麽意見。

她拿出一封信給崔筠,說:“魯陽邸店的人交給我的,說是一位來自蔡州的商賈,受人所托,從蔡州那兒帶來的。”

崔筠不解:“既是給你的信,為何……”

她猛地一頓。

蔡州,那不是吳誠的地盤嗎?

那兒的商賈怎麽會給張棹歌送信?又是誰給張棹歌的信?

張棹歌已經拆了信,崔筠便打開一看,她愕然:“是鏡顏?她沒死!”

鏡顏是窦嬰的婢女,從小伴着她長大,在張棹歌去救窦嬰時,她為了迷惑吳誠的牙兵,給張棹歌、窦嬰争取逃生的時間,特意換上了窦嬰的衣服。

這種情況下,她很難活命,連窦嬰都以為她死了。

可對方既然能寫信過來,說明她當時沒有被殺。

“她沒死的話,為何現在才聯系我們?”崔筠想到什麽,改口:“不對,她找的是你。”

張棹歌說:“那商賈是來買酒的,我想‘老君堂’之名應該傳到了蔡州,加上我是以窦嬰的名義賣的酒,鏡顏若得知此事,必定會想辦法與窦嬰聯系……那酒商就是一個橋梁,也不知她是如何說服那酒商幫忙帶信的,最終這信就到了我的手上。”

鏡顏的信沒說什麽,大概是怕人攔截後窺探信息,所以她只是隐晦地報了個平安。

随着朝廷向吳誠妥協,只要淮西不再興兵,民間的商業往來是沒有受阻的,鏡顏沒能回來,說明她的處境不太好,受困于蔡州,很難逃離。

崔筠嘆氣:“阿姊若知道鏡顏還活着,想必會想盡一切辦法将她救出。”

“那就先別跟她說。”

崔筠瞅她好會兒,忽然說:“你不許以身犯險。”

張棹歌:“……”

她哭笑不得:“我如今有軍職在身,哪能像當初去隋州救李姨娘這般行事?既然那酒商願意幫鏡顏帶信,說明鏡顏許了他足夠的利益。而我相信,許給他更多利益,他能想辦法把鏡顏帶回來。”

至于什麽利益……

那商賈是沖酒來的,她便以酒為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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