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憶寒

江憶寒

二十三年前。

一葉扁洲二方城的城主一直以來都是洛氏一脈,傳到洛弋陽手裏已是第六任。

洛弋陽野心勃勃,善武善謀,少時便已即位。

當上城主後,洛弋陽覺得二方城這個名字不甚好聽,很不喜。

恰巧當時東西方向還有兩座城池,洛弋陽眼皮一合一開間,當晚就下了攻城池的命令。

少年人有這個輕狂的資本,僅用了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吞并了周圍兩座城池。

從此二方城更名換姓,成了四方城。洛弋陽名震仙洲,四方城在他手上一度超過無憂城和上玄門,成為了一葉扁洲第一大城。

而這位年輕的城主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一,尚未娶妻。

四方城,江府。

穿着鵝黃的丫環手捧一個木盒,失了神魂一樣跌進自家小姐的卧房。

江小姐見了,急忙去扶她。鼻間聞到一絲血氣,目光盯着那個木盒問:“這是什麽?”

“小、小姐……小少爺他………”丫環哽咽着沒有再說下去,淚珠斷了線一樣地掉。

江小姐心中騰起不祥之兆,冷臉打開木盒,裏面血淋淋的東西讓她瞬間落淚。

小小的木盒裏,裝着的是她親弟弟的手掌。

淚水模糊了雙眸,江小姐眼中有恨有悲,渾身血液發涼。她哽咽着道:“告訴他,我嫁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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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四方城傳出城主娶妻的消息。

娶的是書香門第江家的大小姐,江憶寒。

此消息一經傳開,無數閨閣少女碎了夢。畢竟像洛弋陽這樣家底厚實,能文能武又長相俊秀的男人誰不想嫁呢。

在外人看來,一葉扁洲第一美人配第一大城的城主,倒是一樁好姻緣。

喜房內。

江憶寒:“你的目的如願了,你其實并不愛我,對吧。”

洛弋陽:“沒人值得我去愛。這世上所有好的東西都應該歸我,你是一葉扁洲最合适我的女子,所以我的妻必須是你。”

三個月前,洛弋陽突然有了娶妻的想法。英雄身邊怎能沒有美人相伴?

而恰巧一葉扁洲最美的女子就出在四方城,洛弋陽覺得這是天賜的良緣。

剛開始,洛弋陽端的君子之風。各種制造偶遇,與江憶寒見面。

直到上門提親被拒,洛弋陽才展現出他醜惡的姿态。

江憶寒太薄情了,幾次三番拒絕他的好意,洛弋陽不想再裝了。他的計劃是今年娶妻,明年有個孩子。

沒有人能打亂他的計劃,江憶寒已經浪費了他三個月。洛弋陽放言道,江憶寒一天不同意他就一天傷一個江憶寒身邊之人。

直到七日前他砍了江憶寒弟弟的手,這才有了衆人眼裏的佳話。

婚後,兩人見面很少。

洛弋陽每次出現在江憶寒卧房,都只是為了讓她懷上孩子。同/房也只是他的計劃之一。

洛弋陽很少露出笑臉,直到江憶寒有了身孕,他才滿意地笑了笑,這代表他有項計劃完成了。

次年八月,江憶寒挺着五個月大的肚子,見到了洛弋陽養的外室。

面前的女子像欲墜的蝴蝶,她慌張地跪在地上,祈求得到江憶寒的寬恕。

“請夫人恕罪。”女子把頭埋得很低,似真心有悔的模樣。

在她身後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女童,正不安地抓着女子的衣裳。

跟在江憶寒身後伺候的老媽子生怕江憶寒一個動怒,動了胎氣。眼波在二人之間不停流轉,擔心的不行。

誰料,江憶寒卻是表情平靜,她不喜歡洛弋陽,就算他養了外室又如何?她并不會為此心傷。

“你叫什麽名字?”江憶寒淡淡地開口。

女子顫顫巍巍地開口,眼神後怕地望着她:“……柳如絮。”

江憶寒又問:“你身後是?”

“這是奴家的妹妹,”談及到妹妹,柳如絮眼中的害怕褪了幾分,柔情更多,“輕兒。”

随後,思慮到正事。柳如絮又小心翼翼問道:“夫人,您會趕我們走嗎?”

聞言,江憶寒搖頭:“留下吧。”

柳如絮喜出望外,落下淚來,不停地向江憶寒磕頭:“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後來,江憶寒身邊的陪嫁丫環娥若告訴她,柳如絮的爹娘早亡,她被親哥哥賣到.妓.院。

後面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找回被哥哥一家遺棄的妹妹,兩人相依為命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

為了生計,柳如絮把自己賣到人市。後被洛府的管事選回做丫環,不知怎的就被洛弋陽看上,做了外室。

說是外室,其實也沒個正經名分,依舊和下人同吃同住。

柳如絮的妹妹柳扇輕不過兩歲,還是一個奶娃娃。管事看不慣府裏有人吃白飯,便打發她去掃落葉。

錦鯉池邊的閑亭裏,江憶寒正望池裏游來游去的錦鯉發呆。從答應和洛弋陽成親的那天她就知道,她一生都将困于此地。

就在她悵然時,腹部傳來溫度。低頭一看,有一只小手輕輕地覆了上來。

“肚肚裏面有小娃娃嗎?”柳扇輕天真地問,眼裏像裝滿了星星。

江憶寒嘴角一抿,餘光瞥見孕肚時又将笑容壓了下去。恢複了往日漠然神情:“是。”

江憶寒藏在暗處的雙手慢慢攥緊,她不喜歡這個孩子。她和這個孩子都是洛弋陽完美人生的點綴。

如果說洛弋陽是困住江憶寒的牢籠,那這個孩子就是籠子上的一把鎖。

孩子一出生,她就是一個母親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

“我姐姐說,孕育生命的人和神明一樣了不起。”

稚嫩的童聲響起,柳扇輕的眼睛如月牙一般彎起來。

孩童最能淨化人心,因為他們本身純粹。江憶寒愣了一下,舒眉一笑,點了點柳扇輕的臉頰:“孩子出生了你能幫我照顧他嗎?”

“嗯嗯。”柳扇輕道,“孩子什麽時候出來啊?”

江憶寒撫摸着肚子道:“冬月吧。”

-

十月份的時候,江憶寒被叫到大堂。胎兒已經七個月了,她行動不便,娥若扶着她緩慢而來。

堂內,洛弋陽一身輕盔,高束的馬尾底端沾了絲絲血漬。想是剛結束了一場戰事。

他正同身旁的醫師說着話,見江憶寒進來,竟暖心地扶她落座。

這一舉動江憶寒早就習以為常。洛弋陽此人,她再清楚不過。你要是順着他,便是一個良婿。倘若硬要逆他的意或者惹他不快,便與煞神沒什麽不同。

“何事?”剛坐下,江憶寒便迫不及待詢問,一刻也不想多待。

“也沒什麽,我剛和李醫師商量着想讓你腹中的孩子提前出生。”

洛弋陽輕飄飄一句話,落在江憶寒耳中如一道驚雷,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站起來,說話都顫起來:“你瘋了?孩子尚未足月,怎能出生?”

聞言,洛弋陽輕笑出聲,伸手去理江憶寒微亂的頭發:“你忘了,我在你身上白費了三個月的時間,孩子提前三個月出生有什麽問題?又不會死。”

他說這話時,目光移向李醫師,笑意漸寒:“是吧,李醫師。”

李醫師身子一抖,咽了咽口水,重重點頭:“的确如此。催産湯在下已經配好,夫人放心飲下就好。”

黑濃濃的催産湯遞到江憶寒眼前,她後退一步,咬緊牙關,憤憤注視眼前和惡鬼無差的男人。

洛弋陽見她久不開口,便沒了耐心。寬大有力的手指捏住江憶寒的下颌,逼她張嘴:“我很忙,沒時間跟你耗。現在,喝下去。”

“不可!”娥若撲通一聲跪下,去求洛弋陽,“城主你知道的,小姐一向身子不好。況且孩子若是早産,對孩子也不好啊……”

虎毒不食子,娥若說的聲淚俱下,試圖喚醒洛弋陽對孩子的憐愛之情。

她沒想到,洛弋陽壓根不在乎孩子的安危,依舊逼迫江憶寒喝下催産湯。

江憶寒緊咬着嘴唇,滲出了血珠也不願開口。

見江憶寒如此負隅頑抗,洛弋陽唇線抿直,冷着臉松了手,任她枯花似的落在軟椅之中。

洛弋陽垂眸盯着手中的催産湯,情緒不明。片刻後,他握緊藥碗,目光移到娥若身上。

只聽破風一聲,覆有內力的藥碗從洛弋陽手中甩去,直直擊碎了娥若的頭蓋骨。

江憶寒還未反應過來,鼻間就已聞到了血腥氣。

娥若還是跪姿,溫熱的鮮血從顱頂躺下。她望着江憶寒,嘴巴微張,眼底是遺憾和擔憂。

她還未等到大小姐的孩子出世,不能陪大小姐度過漫長了年月了。

“娥若——!”

娥若的死讓江憶寒情緒過激,太過悲痛。不用那碗催産藥,她抓着扶椅,臉色慘白,見了紅。

院內早已備好了乳舍和穩婆,洛弋陽臉上未有絲毫慌張與愧疚,反而冷情道:“帶夫人下去。”

偌大的庭院裏,一行人端着水盆進進出出,每個人都形色匆忙。

烏雲壓城,秋風蕭瑟。洛弋陽在滂沱大雨落下之前,騎馬出了四方城。

-

洛弋陽是在孩子出生兩日後回來的,李醫師告訴他,江憶寒生的是個男孩。

孩子是在母體受驚時出生,加之月份未足。因此孩子一生下來就氣血皆虧,自帶弱症。

乳舍內的搖床之中,原本睡着的孩子突然手腳一舞,臉色漸青起來。

負責看守的張嬷嬷就守在搖床邊上,也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

張嬷嬷并起雙指,力道不輕不重的按壓孩子心口的位置。孩子眼睛未睜,嘴巴微張,急速呼着氣。

就這樣按壓了好一會兒功夫,孩子的呼吸才漸漸平穩起來。

見孩子無恙,張嬷嬷松了口氣。孩子時不時會有閉吸的情況出現,幾個乳娘不分晝夜照看着。生怕一個不謹慎,孩子不能自主呼吸窒息而亡。

這孩子也是可憐,生下來兩日了,親娘一次沒來看過,也不願提起。親爹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連發妻生孩子這樣的大事都不關心。

怪不得人人都說越富貴的人家越絕情,看來真是這樣。

剛給孩子掩好被角,乳舍就來了人。

“城主。”張嬷嬷叫着,低頭站到旁邊,大氣都不敢喘。

洛弋陽剛剛回來,帶着一身的風塵仆仆。望着搖床內縮的跟貓似的孩子,皺起眉。

怎麽這樣小?

脫下手衣,洛弋陽碰了碰孩子青白的小臉,很涼。

“他剛剛不能呼吸了?”

張嬷嬷聞言,怕的話都說不利索,支支吾吾:“是、是,小少爺有這樣的毛病……”

洛弋陽目光繼續轉向搖床中,李醫師向他說過孩子閉吸的情況。

他的手掌從孩子的臉上移到孩子的脖子處,虛空握了握。随後慢慢貼上去,掐住了孩子的脖子。

“城主?!”

洛弋陽的舉動吓到了張嬷嬷,她想上前又不敢,只是伸出了手。

許是孩子察覺到了危險,不安地哼哼着,慢慢睜開眼睛。

小孩的眼睛又大又圓,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潭。

搖床裏的孩子扁了扁嘴,并未哭鬧,只是委屈着動來動去,嘴裏咿咿呀呀。

洛弋陽第一次意識到這是個活物,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他先愣了愣,繼而一笑,不動聲色收回手:“他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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