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兵

第9章 陰兵

“你盯着我做什麽?”松晏清清嗓子,被他盯得十分不自然。

沈萬霄收回視線:“尾巴沒收起來。”

松晏納悶地低頭去看,果真見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身後輕輕晃蕩着。

“耳朵也沒有。”

“這、這,”松晏急忙伸手捂住耳朵,“這、這人不人,狐貍不狐貍的,怎麽會這樣?”

沈萬霄:“不知。”

松晏:......

兩人面面相觑。少頃,沈萬霄問:“能走麽?”

“啊,”松晏捂着耳朵悶悶不樂,一步也不想走,身後尾巴耷拉下去,“大概吧……”

沈萬霄斜他一眼,将劍鞘遞給他:“扶着。”

松晏擡頭看他,他面不改色:“你身上很髒。”

松晏:!

“你嫌棄我?你身上明明比我還髒!”

沈萬霄冷冷看着他。

僵持片刻,松晏終于還是抓着劍鞘起身。他故意晃下身子撞到沈萬霄肩上:“走走走!”

“你!”

松晏不怵他,下巴微擡:“我什麽我?我都沒嫌棄你,不小心碰一下怎麽了?”

沈萬霄懶與他計較,捏訣掌火而行。

夜色漸深,烏雲蔽月。林中無光,唯有一盞九天業火照亮腳下泥地。

松晏垂着腦袋跟在沈萬霄身後,神情恹恹:“我們還要走多久?”

落山霧似是掩了整座山頭,兩人在霧中行走已久,卻始終難以走出這片濃霧。

松晏為心障所擾,時不時便停下腳步緩一緩神。

而沈萬霄也好不到哪兒去,耳邊一直能聽到一聲重過一聲的嘆息聲,仿佛在譴責他與別的狐貍親近。

落山霧一旦彌漫,便需七日才可自行消散。若要強行去除,不死也得脫半層皮。

是以松晏此時只希望步重那只大鳥能早些趕來救他,不然他定是要折在此地。至于沈萬霄......這人若是走不出落山霧,陷在夢魇中沉睡不醒,似乎也無大礙。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吧?”松晏挨近些,盯着他掌心裏的火焰問。

沈萬霄偏頭看向他。

林中忽有風動,吹得火光搖晃,重重疊疊地撥開濃霧映在松晏臉上,将那張本就生的溫軟似南方春日碎雨的臉相照得如同制作精良的白玉石雕。

須臾,他偏了下臉,沒再看火光撲在松晏長睫上的影子:“不會。”

“哦,”松晏讷讷點頭,“你這火還蠻精致好——”

遽然,沈萬霄臉色微變,一把捂住松晏的嘴拽着他躲到樹後。

“你發什麽唔……”瘋!?

松晏不滿地瞪他,他卻一心一意地盯着落山霧。

“唔唔唔!”松晏氣不過,本來沒什麽血色的臉憋得通紅,擡腳用力踩在他腳上,無聲地抗議着。

他幾不可見地皺眉,低頭見松晏确實憋得難受,才松開些許,低聲道:“霧裏有東西。”

聞言,松晏頓然不再掙紮,只示意他将自己放開。

沈萬霄遲疑片刻,撤開手。

但他一松手,松晏便猛烈地喘起氣來。

腳下的大地忽然震顫,兩人雙雙低頭。片刻後,松晏臉色凝重,欲哭無淚——陰兵來了。

沈萬霄顯然猜到來的是什麽東西,他迅速封住自己的氣息,捏訣時右手小指忽然被輕拽一下。

他微垂下眸子,瞧見松晏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屏氣凝神。”

松晏內心掙紮片刻,小聲坦白:“我不會封息之術......以前師父雖然教過,但我,呃,我學不了法術。”

他雖是半妖,承了生母的狐族血脈,但幼時遭邪祟所傷,無法修煉,就連化形之術都是磕磕碰碰學了十幾年才悟出些皮毛的,不然現在也不至于收不回去尾巴和耳朵。

“要不,”松晏眼神一亮,“我出去和他們講講道理?”

沈萬霄眼底有些無奈:“嗯。”

松晏耳朵都立了起來:“那我去了!”

“羊入虎口,”見他當真興沖沖地要奔着陰兵而去,沈萬霄将劍鞘擋在他腰身前,“不要命了?”

松晏:……

他耷拉下耳朵,可憐兮兮的:“那怎麽辦?再說我都這麽落魄了,你還要耍我。”

沈萬霄:“沒耍你。”

松晏哼了一聲,小聲嘀咕起來:“明明就有,分明就是欺負我是山裏來的,沒見識。”

他琢磨着跑路,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逃跑。但現在身邊還帶着一個沈萬霄,他确實不太有把握能帶沈萬霄一起逃跑,是以糾結着要不要将他丢下。

這些陰兵定是為姑獲鳥而來,眼下這林子裏只有他和沈萬霄兩個活人,若硬說鈎星不是他們殺的,只怕這些陰兵也不會相信。

眼看着陰兵越來越近,松晏心一橫,心想罷了,能閉氣多久就閉氣多久,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只不過,死之前他還得問清楚一件事。

“你之前說龍息,”松晏頓了一頓,“那是什麽東西?”

沈萬霄低頭看他一眼,未作聲。

松晏:?

“你不會是忘了吧?”

沈萬霄避開他的問題:“他們來了,閉氣。”

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總是撓心撓肺。松晏難受的連頭發絲都別扭起來,但為了活命,終還是順從地屏住呼吸。

陰兵行于人世時,眼不能視,只能憑借氣息來辨別敵友,畢竟死人是不會呼吸的。

松晏藏在樹後,自己用力捂住口鼻,只求陰兵能走快些,他自知憋不了太長時間。

“咚”的一聲,像是沉悶的鼓聲,又像是天際悶雷,一聲又一聲,地面随之而震。

來了……

松晏不由得緊張起來,樹影掩映間只見一角鏽跡斑斑的盔甲刺破了落山霧現于眼前,緊接着是第二角、第三角……竟足有上千人!

見此情形,他頓時錯愕地瞪大眼睛,十分懷疑酆都城的陰兵今夜都聚到了此處。

陰兵生前都是征戰沙場的好男兒,即便身死也不忘規矩。他們行走歸整,手中長槍雖已生繡,但揮動時依舊能帶起疾風。

松晏有些缺氧,他想呼吸,但陰兵才剛自眼前而過。是以他求救似的輕拽沈萬霄袖子,捂着嘴不敢出聲。

沈萬霄伸手捂住他的口鼻,滿袖的桃花香争先恐後地鑽進他的鼻腔,有些發癢。

落山霧纏繞在陰兵身上,如同貪婪的女妖,更加催生出他們的魔性。

松晏臉色悶得通紅,眼中甚至有了水光。他心跳如擂鼓,陰兵整齊踏出的每一步都似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走在他的咽喉上,稍一用力就能送他去見閻王。

遽然,松晏用力扒拉開沈萬霄的手,他憋不住打了個噴嚏,猛地喘出一口氣,只覺再憋下去,便要魂歸西天了。

沈萬霄眉頭微皺。

松晏以為他在怪罪自己,底氣不足地辯解說:“我、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身上那麽香,跟個姑娘家似的。”

他越說越小聲,沈萬霄臉色也越來越冷,餘光之中陰兵齊刷刷扭頭往這邊看過來,舉着長槍一步步逼近。

松晏心神大亂,兩只毛茸茸的狐貍耳朵往後傾倒。他慫叽叽地往沈萬霄身後挪,企圖将他當成肉盾,背上冷汗涔涔。

“現在怎麽辦?你打得過麽?”他捉了沈萬霄的手,在那掌心裏飛快地寫字。

沈萬霄抽出手,搖頭。

陰兵越靠越近,兩人不住後退,很快就被包圍。

松晏不曾見過這等場面,難免露怯,呼吸也難以克制地深重起來,更引得陰兵如同黑壓壓的潮水一般盡數湧來。

他瞳孔微縮,琥珀色的眸子裏映出長有暗紅鏽跡的長矛,以及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的兵陣。

千鈞一發之際,沈萬霄揪住他的衣領向上一躍,堪堪避開陰兵手中銳利的長矛。

下一瞬,沈萬霄踩上陰兵的腦袋,足弓緊繃,竟生生碾碎腳下的頭顱,盔甲碎片四濺,內裏森森白骨炸開,在霧中化為齑粉。

松晏被衣領勒的喘不過氣來,不禁懷疑他這是在趁機報複。但說到底,沈萬霄是為了救他,他絕不能就這麽點小事同沈萬霄計較,不然也太丢駱山的臉了。

陰兵被沈萬霄激怒,更加瘋狂地嘶吼着撲向兩人。剎那間萬人齊動,大地難以承受,轟隆作響,地底似有巨龍翻騰。

“對不住。”

耳邊忽聞此聲,松晏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無情地甩到一旁大樹上,腹部撞上粗壯的樹枝,他忍不住呻吟一聲,蜷起身子差點從樹上滾下去。

他捂着肚子硬生生挨過那一陣疼,低頭只見業火連天,豔紅的火光綿延數十裏,燒到落山霧裏眨眼間化為青綠,如熒熒鬼火。

陰兵困在這場彌天大火之中,身後黑影瘋長,尖叫着自白骨之中剝離,游于空中盡數化作怨氣。

屍山血海,枯骨成堆,盔甲長矛盡作飛灰,散于洶湧業火之中。

沈萬霄漆黑的眸子裏映出灼灼火光,四面八方湧來的疾風吻他的發梢,星星點點的灰燼啄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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