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強迫

第10章 強迫

“沈萬霄——”

松晏意識到他在做什麽,頓時慌了神,聲嘶力竭。

但沈萬霄從來不會因為他的阻止而收手,縛鬼令如此,五行陣魔咒也如此。他總是仗着自己與天同歲,行兇險之事,幾乎每一次都是拿命在賭。

千萬陰兵體內怨氣剝離,盔甲盡碎,白骨墜地。

沈萬霄猛地将承妄劍插入大地,劍身上幽幽火光霎時大盛。他割掌以血畫符,金紅咒印如高山巨浪兜頭壓下,如兇獸惡鬼自四方咬來。

長夜晦暗,卻被業火燃如白晝。

咒令之下,萬千兇煞之氣似滾滾黑雲頃刻間将沈萬霄吞沒。

“沈萬霄!”

松晏悚然一驚,猛然躍下樹梢,身化白狐,踏着滿地森森白骨飛奔向怨氣集聚之處。

九天業火焚萬妖,誅萬魔,但松晏再顧不上烈火灼身的痛。

沈萬霄撐着劍單膝跪地。他半低着身子,臉色蒼白,心口鮮血濡濕衣裳,緩緩滴落,落進泥土裏長出了一株紅蓮。

紅蓮之下,有一個模糊不明的狐貍影子,生有九條尾巴。

人們都說瀕死之時,能毫不費力地見到想見的人,看到舍不得忘記的事。

沈萬霄微微睜大眼,擡起手想要去抓那片影子,手卻被人握住。

電光火石間,狐貍影子如風一般消散,仿佛只是一場幻象。

狐貍……

我的狐貍……

他無措地擡頭,撞進松晏眼中。

松晏化作人身,抓住他的手,指尖摸到徹骨的寒:“沈萬霄,你怎麽樣!?”

沈萬霄擡頭,眼神有一瞬的茫然。然而下一瞬,他忽然伸手抱住松晏,雙手用力到像是要将他揉進骨血裏。

松晏被他抱的一愣,耳邊盡是他濕熱的呼吸:“崽崽......”

話音未落,沈萬霄忽然脫力地倒下。

松晏費勁兒地扶住他:“沈萬霄!”

沈萬霄不應聲,沉沉壓在他懷中。

伸手摸到滿手的血,松晏難免驚慌失措。

周遭業火燒成青海。皚皚白骨被火光灼成灰燼,它們乘着風像飛花落雨。而滿山的落山霧也在這片海裏緩慢消退,融成細雨濡濕衣裳,滲出奪目的慘紅。

“沈萬霄,”即使明知他無性命之憂,松晏依舊深感揪心,“你怎麽那麽呆?姻緣山有山神,陰兵出境,他定不會坐視不管,你幹嗎非得用弑神陣,你就那麽想死嗎?”

弑神陣,上古兇陣,納天地怨氣于己身,除衆生之悲苦,以己渡人,怨氣入體,蝕骨焚心,痛不欲生,沈萬霄卻一聲沒吭。

松晏長長嘆氣,餘光裏忽然出現一只白鹿,他不由驚訝:“山神?”

白鹿在他眼前化身為人,看上去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白衣翩跹,雪膚墨發,不染纖塵,額前兩只鹿角上點點星光灑落。

他朝着松晏微微一笑:“小公子,好久不見。”

松晏疑惑地瞥向白鹿,并不記得自己見過眼前這個山神,疑心他認錯了人。

他扯着衣袖擦去沈萬霄嘴角的血,語氣十分不滿:“陰兵都死光了,你還來幹什麽?”

“呃,”雲沉神情微滞,“這……陰兵受姑獲鳥所召而來,能出死鏡是因得了鬼王的令。小仙地位低微,不敢得罪鬼王,還請小公子海涵。”

松晏懶得搭理他。今日若不是沈萬霄,他早已死在這姻緣山上,如今雲沉卻要他海涵。

而雲沉也自知對不住兩人,微微嘆氣,一揮手洗淨二人身上血污:“殿、這位公子傷勢太重,即便是不死之身,也要些時日才能醒來。小仙鬥膽,請小公子到山神廟先作歇息。”

松晏思忖片刻,這荒山野嶺的,他有傷在身,要帶沈萬霄下山确實太過艱難。他稍擡起頭,眼前這山神雖膽小懦弱,但總歸是個神仙,看上去也還算老實……

須臾,松晏點頭答應。

雲沉這才上前同他一道扶起沈萬霄,一邊走一邊還念叨着:“得罪得罪。”

松晏不知他在得罪什麽,于是只當他腦子不太好使,沒有多問。

三人一路往山下走。穿過一片被火燒的光禿禿的密林,眼前便見一座破敗的廟宇,蛛網密結,四處漏風。

……這還不如下山。

似是看穿松晏心中所想,雲沉連忙将那扇搖搖欲墜的廟門推開,廟裏常年積蓄的灰塵撲了他滿頭滿臉。

他嗆咳幾聲,臉色有些慚愧:“這廟太久無人清掃,積灰太多,讓小公子見笑了。”

松晏跟在他身後進廟,沈萬霄大半身子壓在他身上讓他舉步維艱,氣喘籲籲:“我說你這、咳咳、你這破廟怎麽連只鬼影都沒有。”

“實不相瞞,”雲沉嘆氣,“小仙前些年随觀禦殿下共抗魔族,身受重傷,昏迷不醒。這山無人看管,廟也無人照料,香火便漸漸敗落了。待小仙歸來時山腳百姓早已另奉新神,山神廟久未有人氣滋養,一日比一日破敗……”

他正說着,一根枯木忽然自房頂落下。

枯木恰恰落在松晏腳前,地上撲起的灰嗆得他猛咳不止,正欲說話,身上忽然一輕。

雲沉望着突然清醒的人,一時呆愣住:“殿……”

“咳咳咳!”松晏咳出眼淚來,頭上兩只耳朵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雲沉登時瞪大眼,伸手指向松晏:“小、小公子,你什麽時候變成了狐妖!?”

沈萬霄垂眸,兩指抵上松晏後背,送了些靈力進去。

松晏這才止住咳,正要回頭,卻忽然變回狐身。

“你醒了?”他繞在沈萬霄腳邊,“可還有哪裏不适?”

雲沉咽咽口水,見沈萬霄望着自己,急忙縮回手:“我、我什麽都沒幹!”

聞言,松晏奇怪地看雲沉一眼。他魂魄不穩,經常突然變成狐貍,這又不關雲沉的事。

他咬着沈萬霄衣擺扯了扯:“問你呢,哪裏不适?”

沈萬霄低頭,見他前爪上的傷還沒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彎腰将他抱起來:“鹿仙雲沉,可曾見是何人殺鈎星。”

“啊……”雲沉老實回答,“回殿下,小仙趕來的晚,不曾瞧見……”

松晏怔然,而後猛地擡頭看向沈萬霄——他竟是天帝之子觀禦!

仿佛早知答案,沈萬霄垂眸,平靜的目光落在松晏身上,對上他震驚的目光時欲言又止。

須臾,松晏忽然從沈萬霄懷中掙脫出來跑出山神廟。

雲沉愣了一愣,急忙道:“殿下,小公子他——”

話音戛然而止,身邊空蕩蕩的,哪兒還有人影?他微微嘆氣,急忙跟了上去。

松晏身上帶着傷,跑起來難免笨拙,但他一刻也不想再與沈萬霄多待,師父說他們狐族被貶為妖,便是因為觀禦。

天帝生九子。觀禦是嫡子,承帝位,衆神皆尊稱他一聲太子殿下。傳說天神觀禦降世之時,鳳凰涅槃,伏羲山崩,沉寂在山中千年之久的上古神劍承妄自甘歸順,認他為主。

承妄劍弑神屠魔,主殺戮,故而衆神都說他是天生的武神,事實也确實如此。九天之境,幽冥之野,無論神魔皆敗于承妄劍下。但觀禦此人性情古怪,離經叛道,說一不二,就連天帝都拿他沒辦法。與其說他是神,倒還不如說是魔來得貼切。

狐族便是因不小心惹惱了他,被他削去神骨,淪為妖籍,在衆多妖怪邪魔中十分擡不起頭。

師父曾與他說過,若是有朝一日不幸遇上了觀禦,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不可靠近。反正現在沈萬霄那家夥一心只想找九尾狐,他牢記師命趁早溜走才萬事大吉。

但他不曾想到,沈萬霄仗着自己手長腳長,一把抓住了他:“去哪兒?”

松晏掙紮着蹬腿踹他:“你管我去哪兒!放開我!”

沈萬霄不放,也不說話,靜靜地等着他鬧。

松晏鬧了一陣,意識到自己只是在做無謂的掙紮,便耷拉下耳朵蔫巴巴的任由他拎着,整只狐貍都不好了:“你做什麽抓着我,不是要去找九尾狐嗎?”

“去哪兒?”沈萬霄又問了一遍。

“我去哪兒關你什麽事呀,”松晏撲騰兩下,未果,是以委屈起來,“就你能找九尾狐,我就不能找我朋友去嗎?”

聞言,沈萬霄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和你去。”

松晏:?

雲沉匆匆忙忙追上兩人,剛一靠近,便聽到沈萬霄淡淡道:“你欠我五萬兩。”

雲沉:!!!

松晏:……

想刀人的心有了。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他屈腿踹在沈萬霄胳膊上,“你把我的金翅鳥羽燒了我都沒與你計較,你還非要我還錢!”

沈萬霄一頓,沉默下來。

就在松晏以為他要放過自己時,他才緩聲說:“金翅鳥羽我會還你,五萬兩也不可少。”

松晏震驚,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怎麽着也不會是個缺錢的人,怎麽就非咬這那五萬兩不松口了?

“可我暫時沒那麽多錢,”他眼巴巴地瞅着沈萬霄,與他商量,“過些時日還你,行麽?”

沈萬霄定定看着他:“你的長命鎖,可以抵債。”

原來他打的是這主意。松晏有些惱怒,一爪子抓破他的手背:“你想都別想!長命鎖是師父留給我的東西,我才不會把它給你......不就是五萬兩嗎?等我找到財寶,讓他還你便是。”

鮮紅的血珠順着手背滑落,沈萬霄垂眸睨了一眼,不甚在意,揚手将松晏納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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