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糖人
第11章 糖人
松晏摔進他袖子裏,被滿袖子的桃花香熏得噴嚏連連。
雲沉目睹一切,擔心惹惱沈萬霄,不敢出手阻攔,于是眼觀鼻鼻觀心,裝沒看到。
“沈萬霄!”松晏氣急,心道師父所言果真不錯,遇上觀禦,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你這個無賴!王八蛋!”
“欠債還錢,”沈萬霄擡腳往山下走,任由他在袖中叫嚷,“天經地義。”
“那個——”見他要走,雲沉急忙追上他的步伐,“等等,殿下,小仙有一事相求。”
沈萬霄駐足,五指微蜷。
袖子裏松晏悶聲咬上他的胳膊,但礙于體型變小,這一口別說流血,就連皮都沒破開一點,反而鬧的他有些發癢。
雲沉見他臉色越來越冷,悄悄往後挪了挪,飛快道:“小仙有一摯友,名叫若風。前些日子他下山買酒,但直到今天都未回來。我下山找了許久,最後也只在溫家門口找到了他的一只鞋子,未見他人。我想去溫家找人,但他那府邸古怪,我試了好幾次都沒能進去,所以小仙鬥膽,請殿下幫忙進去一看。”
溫家?
松晏松口,端坐袖中。無煙子的夢境便是自溫家開始的,夢中悲苦尚未得解,夢境便轟然倒塌。如是想解此夢,尋靈玉蹤跡,還是得去溫家一趟。
沈萬霄卻無動靜,沒說要幫忙,也沒說不幫忙。
雲沉一時猜不透他的意思,小聲道:“殿下,您看這事兒……”
松晏在他袖子裏滾一遭,道:“那位老神仙既然讓你到白玉城找狐貍,那指不定狐貍就在溫世昌府上,不然他又怎知你要找的狐貍有九條尾巴,毛色如冬日覆雪,尾巴上染着墨色?”
聞言,沈萬霄半垂下眼。
誠然,城中百姓都知他在找一只九尾狐,但知曉狐貍尾上垂着墨色的,溫世昌卻是唯一一個。正因如此,沈萬霄才信了他,自刎入棺。但如今,他大抵是找到了狐貍。
尚不敢确定,是因為這只狐貍實在是蠢笨的可以。何況他只有一條尾巴,尾巴上未有墨色,唯有那一縷不算明顯的、淺淡似無的龍息,護着這只狐貍的心脈。
“殿下?”
沈萬霄回神:“去溫家。”
雲沉松了口氣,心說這祖宗可算是應了。觀禦在天上時便喜怒無常,叫人捉摸不透,如今被罰下界,那更是得寸進尺,行事乖張,就連……強取豪奪這等傷風敗俗之事都得心應手,若是讓天帝知道了,只怕要氣昏過去。
這般想着,他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沈萬霄袖子上,更是一副牙疼的表情。
沈萬霄注意到他的視線,将手往身後一背。
袖子裏松晏摔了一跤,腦袋磕上一塊堅硬的東西。他縮着耳朵淚眼朦胧地擡頭去看,差點被吓到尖叫——
一個巨大的人偶!他的肩上趴着一只雙眼狹長的狐貍,頭與身體幾乎差不多大,慘白的臉上暈着兩團重重的腮紅,而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着松晏。
“啊!”看清這東西的模樣後,松晏忍不住尖叫起來,退身往後險些從袖子裏摔下去。
沈萬霄及時兜住袖子,聽見他帶着哭腔的聲音:“沈萬霄!你混蛋,找這麽個醜東西吓我,你報複我!”
沈萬霄:......
袖子裏明明沒什麽東西,只有先前夜市上買的一個糖人。
若不是松晏吱聲,他早就将這糖人忘了。之前買糖人,純粹是因為直覺告訴他要買,有人要是吃不到糖人,會哭鼻子。但等他買了糖人,才又一次發現那個人只存在于夢中,沒有五官,不會說話,連身形也是模糊的,唯有身後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清晰可見。
好一陣子,松晏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糖人。只是現在他與糖人差不多大,所以看起來有些可怖。
他才不要承認自己被一個糖人吓到掉眼淚,于是在雲沉好心發問時哼唧道:“沒事,就這麽個醜八怪,吓不到我。”
沈萬霄垂眸,眼角微彎。
見狀,雲沉頓時噤聲,大氣也不敢出。
這俗話說得好,閻王一笑,生死難料。太子殿下吧,雖不是閻王爺,但一旦笑起來,那多半也是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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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地處白玉城城北,距姻緣山有一段距離,需得過街市,渡念河。
松晏伏在袖中,餓得頭暈眼花,經過朱雀街時嗅到陣陣肉香,肚子便咕嚕嚕地叫起來。他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便撓撓沈萬霄:“我想吃東西,你放我出去成不成?”
沈萬霄腳步微頓,有些不解。
“殿下,”雲沉也聽見了松晏的聲音,微微嘆氣,“小公子不會法力,想來也未辟谷,與凡人別無二致,需得進食才有力氣。”
聞言,沈萬霄睨了一眼雲沉。
後者讪讪地摸摸鼻子,聽見他問:“他吃什麽?”
“啊?”雲沉愣住,呆呆道,“小仙辟谷已久,并不知人間有何美食……殿下還是問問小公子想吃什麽吧。”
沈萬霄尚未發問,松晏先自覺道:“這是不是有賣烤魚的?我想吃烤魚。”
沈萬霄擡眸掃一眼街市,果真見不遠處有家酒樓,樓前紅幡上寫着一個“魚”字。他稍作思考,而後擡腳往酒樓走去。
酒樓中人來人往,座無虛席。
沈萬霄剛踏進酒樓,便有小厮笑着迎上來:“二位客官,裏面請裏面請……啊!妖、妖——”
松晏從他袖中探頭,将那店小二吓了一跳。
雲沉急忙施法捂住店小二的嘴,臉上笑眯眯的:“小兄弟莫怕,這不是妖,是……呃,是我家公子養的靈寵,不吃人。”
小二狐疑地打量他,張嘴卻說不出話,只發出些“嗬嗬”的氣音。
雲沉心說得罪得罪,臉上依舊笑盈盈的:“這是從西域胡人那兒重金買來的,咱們中原不常見,也難怪小兄弟你誤會。”
“我家公子行事低調,不大願意叫人注意,”他睜眼說瞎話,“畢竟這小靈寵确實容易叫人誤會,在下才不得不捂你的嘴,還請海涵。”
店小二唔唔應聲。
雲沉見他不像是會再大喊大叫,這才解開法術,又往他手裏塞了一角金子:“得罪,得罪。”
松晏愣愣地趴在袖口看向雲沉,不免納悶,這人不是沒了香火供奉麽,怎麽還那麽有錢?
雲沉注意到他的目光,悄聲說:“方才殿下給我的。”
松晏郁悶地縮回去:這人既然這麽有錢,幹嗎非得逮着他要那五萬兩……還想要長命鎖。
許是沈萬霄給的錢多,店家上菜飛快。不過半柱香的工夫,桌上便整整齊齊地擺上全魚宴。
雲沉在廂房外劃下結界,松晏這才被從袖子裏放了出來。
他剛得自由,便龇牙咧嘴地朝着沈萬霄胳膊咬去。
“小公子!”雲沉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天帝都不敢輕易朝這個陰晴不定的嫡子動手,他好大膽!
“嗚……”松晏咬上瓷碗,碗口硌得牙疼。
沈萬霄冷冷地看着他,握着碗的手松開:“不餓了,是麽?”
松晏小聲哼哼:“餓。”
無人留意到,對面的雅間之中,一只紅狐貍化為人身。她朝着立在窗邊的男子拱手:“公子,是他。”
被稱作“公子”的人唇角微勾,按在玉扳指上的手指微動:“知道了,下去吧。”
待松晏酒足飯飽,三人再動身行至溫家時暮色四起,紅霞彌天。
雲沉在那扇朱紅大門前停步,見門口空蕩蕩的,除了梁上挂着兩只紅燈籠,再無旁物,不由得疑惑起來:“奇怪,前日我來時門口還有人守着的,怎得今日一個人也沒有?”
松晏跟在沈萬霄身後,縱身躍上門口的石獅子:“裏面似乎也沒有人,我聽不見任何說話聲。”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餘光偷看沈萬霄,見他未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就要溜走,卻被雲沉躬身抱了起來:“小公子,你是不是走累了?我抱着你走吧。”
聽見動靜,沈萬霄往這邊望來。
松晏瞪着雲沉,壓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麽!?”
“得罪得罪,”雲沉也壓低聲音,十分愧疚,“小公子要是就這麽走了,殿下必定也要走,那就沒人救若風了,還望小公子海涵。”
兩人正說着,一道劍光忽然自身側劈來,擊碎雲沉身邊的石獅子,碎石飛濺,卻無一顆石子砸在二人身上。
雲沉悚然,渾身上下汗毛直立,放開松晏。
“過來。”沈萬霄道。
松晏未動,偏頭見雲沉也未動,納悶道:“你家殿下叫你呢,怎麽不應?”
雲沉沖他眨眼,緩緩擠出氣音:“殿下是在叫小公子。”
“叫我?”松晏一愣,随後轉身背對着他,“他叫我過去我就過去,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雲沉呆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石獅子,忍不住嘆氣,心說要完,硬着頭皮擡腳朝沈萬霄走去,裝糊塗道:“殿下,有何吩咐?”
“此陣已破,可入溫府。”沈萬霄話是朝着雲沉說,目光卻落在地上那團背對着自己的雪球上。
雲沉聞言看向那堆碎石,默默松了口氣,原來是在破陣,還好沒動怒。
陣法消除,三人便嗅到府裏陣陣腥味。雲沉臉色一變,大步上前推開朱紅大門,眼前碎肉血沫,斷肢殘手,他忍不住幹嘔起來。
松晏跟上去,但還未看清楚,便被沈萬霄撈進懷中,只看得見他繪着暗紋的衣裳。
“怎麽了?”松晏問。
沈萬霄垂眸,按着狐貍腦袋的手有些僵硬。
少頃,他松開手。
松晏從他懷裏跳下去,看清眼前景象,目光微滞:“這……他們怎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