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蟒

第12章 朱蟒

“若風!若風?”雲沉緩過神來,心一橫踏過門檻,白靴踩進血中被染紅。

見他走遠,松晏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但他前爪剛踏上門檻,沈萬霄便将他抱起來,随後一腳踩進血裏。

松晏不由呼吸一滞,他這是——

怕我被弄髒麽?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沈萬霄道:“血海有毒,沾之即發,你沒穿衣裳,最好不要接觸。”

松晏:!

這說的什麽話!?狐貍有毛,冬暖夏不寒,和衣服一個道理,又怎麽能說是沒穿衣裳?

但是——

他确實不想弄髒自己的爪子,于是決定沉默,不與沈萬霄争辯。

雲沉幾乎翻遍整座宅子,卻都未見若風的身影,不禁焦躁起來:“他到底去哪兒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小山神,”松晏叫他,“你先別急,找不到他興許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在這堆碎肉裏。”

雲沉有些失控地吼道:“可他不在這兒,我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松晏被他兇的微怔,忽然意識到若風對他而言極其重要,興許就如步重對他十分重要那般。

現在步重找不到他,難說也與雲沉這樣焦急……不行,得抓緊時間去找步重。

“雲沉。”沈萬霄語氣平淡,叫人也跟着平靜下來。

雲沉頗為懊惱地抓抓頭發:“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松晏湊過去,蹭蹭他以示安慰。心有挂礙,由是生疾,由是生悲,這是師父教予他的道理。

夕陽西下,天色昏暗。

三人立于溫家長亭之中,庭外血水浮動,殘屍遍布。

遽然,滿院子的血水晃了一晃,撲到亭子邊緣,濺上沈萬霄衣角。他微垂下眸子,見那血水之中有一條暗紅的影子飛快游過,動作迅疾,攪起狂浪。

松晏也瞧見了那東西:“奇怪,這血水裏怎麽會有游魚?”

“不是魚,”沈萬霄退身,面前一潭血水之中暗紅魚影越來越多,如烏雲一般頃刻間聚集在一處,“招鬼令。”

縛鬼令除邪祟,招鬼令引邪祟,皆是大兇之術。但要施此二術,需得以神血為引,世上神明三千,除魔衛道,除了沈萬霄這個動不動就發瘋的罪神,其他神靈只有逼不得已才會以身涉險使用縛鬼令,更少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催動招鬼令。

松晏詫異擡頭,瞧見亭子四角分別挂着一串金鈴,紅線相互糾纏,爬上亭臺樓榭。若不仔細看,只會以為是飛濺而上的鮮血。

“唰”的一聲,紅線盡數斷裂,露出藏在線後面的黃色符紙,金鈴無風自動,叮叮當當如同黑白雙煞趕魂的陰鈴聲。

雲沉臉色煞白,兩股顫顫,哆嗦道:“這、這怎麽會有招鬼令?沒有神血,沒有神血便無法催動此令,這、這……若風!”

他似是在這急切的鈴铛聲中失去理智,一腳跨出涼亭。

與此同時,血水一陣翻騰,數條足有碗口粗的紅蟒自血裏張口咬來。

松晏霎時驚叫起來:“雲沉!”

雲沉手握拂塵,劃水為界,堪堪擋住紅蟒一擊。

見狀,松晏松了口氣,卻聽那金鈴聲越發急促。

下一瞬,更多蟒蛇襲向雲沉。蛇身帶起的血水如同落雨,濺到亭中,扭身化作細蛇,吐着紅信子撲向亭中二人。

沈萬霄反應極快,擡手扭斷蛇身,緊接着拔刀出鞘,劍光所過之處細蛇皆被削作細泥。

松晏趴在他的肩頭,雙目緊閉,整只狐貍都在發抖。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連幼時被扔到荒山野嶺,獨睡墳地都不曾畏懼過,唯獨懼怕蛇這種冰冷濕滑的東西。

打鬥之下,紅蟒似是生有神識,意識到雲沉手裏的拂塵是他的武器,便紛紛改變攻勢,合力咬向他持拂塵的手。

雲沉驚惶,眸子中映出纏繞在一起如同紅繩相結的蟒群。尖利的蛇牙仿佛刺刀,猛然紮穿他的手臂。

“啊!”随着一聲痛呼,他的手臂被齊肩扯下,斷手頃刻間被蟒群吞食。如注的鮮血奔湧而出,雲沉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那柄拂塵掉進蟒群之中,很快便不見蹤影。

而亭子之中,沈萬霄與松晏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萬霄剛清醒不久,法力受限,難聚業火。而這些紅蛇越殺越多,屍塊甫一落地便化成新的紅蛇,根本無法殺絕,他只好帶着松晏盡量避開紅蛇襲擊,不主動攻擊。

金鈴不停作響,仿佛一道催命符。

雲沉含了滿口的血,青絲散亂,被巨蟒纏住身子,難以喘息。

忽的,承妄劍破空而來,轉瞬間劍光将那條紅蟒斬作兩半,腥臭黏稠的黑血噴了雲沉滿身。他無力地下墜,“撲通”一聲跌入身下血池。

被斬成兩截的蟒蛇扭動着身體,傷口處迅速長出新的血肉白骨,眨眼之間已變作兩條紅蟒,嘶叫着低頭看向亭子下的人,長尾打碎院中山石。

沈萬霄揮劍在身旁劃下結界,成群的細蛇仿佛自盡一般撞在結界上,頭破血流,很快就将結界染的血紅。

他仰頭望向足有房高的巨蛇,明明身處劣勢,卻有着睥睨衆生的矜貴。

“觀禦——”紅蟒開口,嗓子裏似乎含着一口濃痰,身上鱗片一張一合吐出無數細蛇,“當年你殺我父親,屠我族人,今日,我便要拿你祭我懸山朱蟒一族!”

懸山朱蟒......

松晏隐約記得懸山朱蟒一族早在神魔大戰時就被西山菩提子收降,壓入神獄,永不見天日。只是沒想到,神獄嚴防密守,四神獸坐鎮,竟還是叫他逃了出來。

沈萬霄縱身躍上房梁,夜風吹動他的衣裳,獵獵作響。

松晏縮成一團,悄悄睜眼去看,見那條偌大的蛇尾上爬着無數小蛇,正擡頭死死盯着沈萬霄與他,忍不住打起寒顫。

“沈萬霄,”他抖着聲,幾乎要掉眼淚,“別丢下我。”

別丢下我。

沈萬霄有片刻的晃神,好似多年以前,也曾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但他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也許是他一直在找的狐貍,也許不是。

今夜無月,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紅蟒嘶吼着,降下一場蛇雨。它張着血盆大口,猛然襲向兩人。

承妄劍應召而來,青芒劈開這一片混沌,劍鋒與蛇鱗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沈萬霄眸色漸暗,餘光瞥見腳下一方血池。

紅蟒忽的甩尾,尾上蛇鱗直立,直砍向他的腰際。

他疾速退身,飛身而起,避開這一擊,随後立馬将松晏扔向血池。

身體急速下墜,松晏猝然睜眼,只見疾風驟雨之中,沈萬霄飛身踹上紅蟒後腦,緊接着就被蛇尾甩出數米遠。

“沈——”

“松晏!”

熟悉的聲音将他的話打斷。

松晏轉頭,只見一只金色浴火的巨鳥自天際而來,偌大的羽翼遮天蔽月,頃刻間照亮四方。

沈萬霄咽下口中的血,望向空中的金翅鳥,眉頭微皺。

鳳凰?

不等他仔細思索,紅蟒迫不及待地攻向他,猩紅的豎瞳裏布滿仇恨。

墜入血池的一剎那,步重堪堪摸到松晏濕噠噠的毛發,卻沒能抓住松晏。于是他想也不想,一頭紮進了血池之中:“松晏!”

眼看着鳳凰追着松晏落入血池,沈萬霄目光微沉,九天業火自掌中燒上承妄劍,青白劍芒與金紅焰光糾纏,照出盤亘在他身後的巨大龍影。

他踩在風裏,垂眸望着腳下蠕動扭纏在一處的紅蟒細蛇,神色淺淡,卻叫人望而生畏:“懸山朱蟒付绮,私自屠戮溫家上下百人,布結界遮人耳目,當誅。”

付绮決眦欲裂,身後無數蟒蛇有如箭雨,剎那齊發。他獰笑着,蛇身上鱗片盡開,無數小蛇如潮水一般洶湧而出,奔向它腳下這座繁華的白玉城。

“觀禦,我要他們都為你陪葬!”

話音未落,沈萬霄身形一晃,眨眼的工夫已至他跟前。

九天業火有如大雨傾盆,紛紛揚揚砸在蟒蛇身上,燒之即亡。

沈萬霄握着劍,身後巨龍虛影猛然咬上付绮蛇身。

付绮尖叫一聲,甩開龍影,張嘴咬向它的逆鱗,卻撲了空,只咬到虛無的空氣,反而還被龍影咬了一口,背脊上蛇鱗被撕開,脆弱的蛇皮被龍爪抓破,傷口深可見骨,血肉模糊。

“觀禦!我殺了你!”付绮氣急敗壞,不再同龍影糾纏,轉身襲向沈萬霄。

後者巋然不動,直到付绮即将咬穿他喉嚨的那一剎那,一只金缽從天而降,帶來的勁風割斷付绮尖牙。

“孽畜,休要傷人。”

沈萬霄仰首,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高坐雲端。他面容和藹,下手卻絲毫不留情面,金缽罩下,眨眼之間,付绮便化作血霧,盡數散于空中,天地重歸于平靜。

老者朝着沈萬霄微微颔首:“殿下。”

沈萬霄不冷不淡的應聲。

清行知他脾性,便也不在意,拱手道:“殿下,此妖物三日前打傷朱雀逃出神獄,怪老夫失職,這才叫他傷人,還請殿下責罰。”

神獄是清行掌管的,現下出了事,他自當請罪。

沈萬霄背着劍,擡腳踩進翻騰的池水中:“回去告知天帝,魔骨異動,萬妖現世。”

清行怔住:“殿下的意思是......付绮出逃,是魔骨在暗中相助?”

“溫世昌信奉邪神,以苦痛祭祀,屠殺家人,血彙成池。”沈萬霄周身都泛着寒意,目光沉沉,“魔骨若想複生,人間八苦不可或缺。”

清行頓悟:“老夫明白了。殿下所言,老夫定當一字不差轉告陛下。”

他頓了一頓,眼看着血水沒過了沈萬霄肩膀,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殿下,一千年光陰雖不過彈指一揮間,但陛下始終挂念着您,您還是不願意回天見他一面麽?”

而回答他的,只有沸騰如漲水的滿池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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