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客棧

第35章 客棧

乍然瞧見這顆琉璃珠,絕禪的眼神一亮。他找這顆珠子已久,但遍尋未果,沒想到,竟是在沈萬霄手裏。

“哼,”絕禪收回視線,側身讓開門,“有事直說,老身沒那麽多功夫與你瞎扯。”

少女識趣地抱起木匣,兩眼放光地跑開。

沈萬霄随絕禪入門,剛踏過門檻,門邊一棵桃樹便伸出枝桠,往他肩上送了一朵桃花。

絕禪又哼了一聲:“沒心肝的東西,也不看看來的是什麽人。”

桃枝晃了晃,戀戀不舍地将那朵桃花收回去。

沈萬霄倒不在意這些小東西,三言兩語說清楚來意。

絕禪在長廊裏駐足,朝他攤手,他便将碎成一堆的長命鎖交給絕禪。

“這東西不好修,”絕禪搖頭,他捏着一塊碎片小心翼翼地搓了搓,面露驚喜之色,“菩提根,蒼狼骨,這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玩意兒!”

沈萬霄微感訝異。

菩提根他曾聽耘峥說過,能引人入夢。而蒼狼骨可解百毒,是世間難得的奇藥。據他所知,千年前神魔交戰時蒼狼一族便被魔族捕殺殆盡,而蒼狼骨也因此再無蹤跡。

絕禪看出他的訝異,輕嗤一聲,将那些碎片收攏起來裝進一只小荷包裏,正色道:“你既然來了,想必是信得過老身的手藝的,但老身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沈萬霄還未說話,他又清清嗓子接着道:“至于那琉璃珠子,只能算是敲門禮。”

這若是換了旁人,無人不怒罵一句“奸商”。但沈萬霄只是斟了一杯茶,直截了當地戳穿他:“大人想要勾玉弓。”

絕禪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他支起一只腳踩上椅子邊緣,雙手搭在膝蓋上,吊兒郎當道:“那又怎樣?勾玉弓本就是咱疏影殿的東西,物歸原主罷了!”

“勾玉弓只認一主,”沈萬霄抿茶,眸色微暗,“你即便得到它,也無濟于事。”

絕禪晃着椅子,半眯起眼說:“至少老身不會讓這神器受那麽多苦。不像太子殿下,說封印就封印,連辯解的機會都不曾給它。”

他這是有心借勾玉弓在說漣绛。

沈萬霄擡眸:“它弑神戮仙,自當加以封印。”

“好一個弑神戮仙!”絕禪憤然而起,猛拍桌案,“若不是你們這些天神肆意屠戮九尾狐一族,他又何至于此!?”

他正動怒,廊下一道人影加快步子走來,眉頭微皺:“師父。”

絕禪回頭看來人一眼,甩袖咽下嘴邊的斥罵。

來者朝着沈萬霄微微颔首:“好久不見。”

沈萬霄回看他,認出是兔仙容殊。

“師父,”容殊朝着絕禪微微躬身,“依我看,勾玉弓留在觀禦身邊,興許比留在疏影殿要好。”

絕禪吹胡子瞪眼,不予理會。

容殊輕嘆口氣,解釋說:“如今勾玉弓現世,三界中人必會争搶。與其留下這塊燙手的山芋,不如就将它留給觀禦。畢竟他修為遠在我們疏影殿四人之上。再者,”他稍作停頓,扭頭看向沈萬霄,“勾玉弓原本就是漣绛想要贈他的東西,當年沒能給他,如今交給他,也算是了卻漣绛一樁心事。”

沈萬霄在這話語裏擡眸,五指微蜷。

“好,”絕禪沉默良久,權衡之下終于颔首,緊接着話鋒一轉,“但我有一個條件。”

沈萬霄:“但說無妨。”

“你若是找到漣绛,凡事不可欺他、瞞他。”絕禪瞪着沈萬霄,兇神惡煞地說,“要是讓我知道你還敢負他,我拼了老命也要打斷你的腿!”

沈萬霄微怔,繼而颔首應下。

想來絕禪并不知這長命鎖來由,不知他已找到漣绛,否則也不會這般交代他。

-

三日後,京城。

入城這日天上飄着毛毛細雨,淅淅瀝瀝的,落在發梢變成晶瑩剔透的糖渣子。

松晏舉着一把二十八骨紙傘随步重入城,傘面上繪着青竹丹楓。

傘下他神色疲憊,提不起精神。他的身子本來就弱,前些時日又添上許多新傷,再加上死門關前走了一遭,如今這副身子更是經不起折騰,受不得一點寒。

五月的天氣悶熱潮濕,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大多只着輕衣,唯有松晏一人像是從寒冬裏走來的,狐裘加身,顯得格外突兀。

步重無心撐傘,任由那點細雨撲灑在身上,消去大半暑氣。他走在松晏前頭,冷不丁問:“你真要去将軍府?”

“嗯,”松晏有氣無力地應聲,“再怎麽說,他都是我爹爹。”

步重點頭:“那行,不過我總覺着李淩寒沒安好心……你傷還沒好,這樣,我們先找個客棧歇腳,等差不多開席再去他府上,省得他又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松晏點頭應下,低下頭時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明明是親人,卻互相猜忌,他難免懷念起在駱山的日子,無憂無慮,自在逍遙——

清晨在逐花居外頭山市熱鬧的吆喝叫賣聲裏醒來,用過早膳後去書院與山裏的妖精們一道學書寫字。但他總坐不住,往往學到一半就悄悄溜出去玩耍,玩累了往河邊的大石頭上一躺,直待到金烏西垂,再匆匆趕回逐花居用膳,陪師父聊上幾句,然後窩進被子裏一夜好眠。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雖只是重複以前的日子,卻從來不會覺得枯燥乏味。

“松晏?”

“啊?”松晏回神。

步重好奇道:“想什麽呢那麽出神?前面有家客棧,咱們住那兒如何?”

“沒想什麽,”松晏擡頭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見匾額上“憶遲居”三個大字,勉強撐起精神,“那就這家吧。”

憶遲居的掌櫃是個年過半百的婦女,兩鬓雖已花白,卻精神煥發,紅光滿面。

她熱情地招呼過來時,松晏掩唇輕咳幾聲,有幾分羞愧。比起這位大嬸,他更像是蒼老的那一個。

來時為了不引人注意,步重施法将他滿頭銀發染得烏黑。但這樣一來,就更襯得他面容慘白,再加上這幾日他整夜輾轉難眠,熬得眼下兩抹青黑。于是打眼望去,頗有些愁雲慘淡的意味。

臨娘迎接兩人入店,她捏着銅鏡照了又照,嘴裏一個勁兒念叨着“得罪”。

松晏不禁納悶道:“這是京城的風俗麽?”

“不是,”步重挑起一邊眉毛,“我聽說最近京城鬧鬼鬧得厲害,城中有許多幼童失蹤,若我沒猜錯,這鏡子應該是生鏡,能照人生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臨娘收起巴掌大的銅鏡,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朝櫃臺前梳着包子頭的小姑娘招手,“這兩位客人靈臺清明,不是妖魔異族。十六,你來接待。”

臨娘匆匆說完,便又捏着鏡子去探別的客人,一刻也沒閑着。

而臺前,十六噼裏啪啦地撥着算盤珠子,聞聲抽空瞥了兩人一眼:“住店吶二位?”

步重将金子往桌上一撂:“兩間房,住……”

“五日。”松晏接他的話。

“嗯,就住五日。”

十六笑嘻嘻地抓起金子:“得嘞,二位随我來!”

松晏踩上樓梯。他腳下黏糊糊的,于是不由得低頭瞟了一眼,只見那樓梯上黑漆漆一團,許是打掃得不大幹淨積起的污垢。

“诶,小姑娘,掌櫃那鏡子真能照出妖魔啊?”前頭步重漫不經心地問。

十六捏着賬簿,一邊算一邊走,還能分心來答話:“生鏡嘛,又不是照妖鏡,肯定照不出妖魔,不過是人是鬼還是照得出來的。”

松晏腳步一頓,擡頭正對上步重的視線。後者笑了一下,問出松晏想問的話:“我聽家裏老人說生鏡是酆都城的玩意兒,在人間見不到的,掌櫃的別是被人騙了吧?”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十六推開房門,幽香撲鼻,“今時不同往日,這生鏡是鬼王親自送來人間的,還能有假不成?”

步重詫異:“鬼王?”

十六眼裏流露出些許不屑,不大願意與這沒見識的家夥說話:“喏,就這兩間房,你們看看可還滿意。”

松晏被屋裏點着的熏香熏得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着發紅的鼻尖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們不怕他嗎?”

“怕誰?”十六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你說鬼王啊,他又不吃人,怕他做什麽?要怕也是怕……”

她後面幾個字咬得極輕,松晏沒聽清楚,再問時十六支支吾吾不肯再說,捏着賬簿噔噔噔跑下樓。

“要小爺說啊,這鬼王恐怕不是貨真價實的鬼王,”步重哈欠連連,心說真正的鬼王還不知在哪兒躺着呢,什麽歪瓜裂棗都敢來冒充,“指不定是鬼仙。”

松晏聞言捏捏耳朵,回想起鬼仙送的見面禮,不由一陣惡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到底想做什麽?”

“誰知道呢?指不定也是沖着靈玉來的。”

提起靈玉,松晏下意識往腰間摸了摸,摸到錦囊裏那枚玉佩時松了口氣,緊接着神情落寞下來。

步重說靈玉是在沈萬霄身上找到的。

前不久,松晏還琢磨着要如何從沈萬霄那兒拿到靈玉,法子想了一個又一個,哪想最後一個也沒用上。

步重平日裏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心細如發。此時見松晏苦着一張臉,便沒再接着說鬼仙的事,改口道:“這一路小爺我都要累死了,先去睡了啊,你記得喝藥。”

步重一走,身邊便冷清下來。松晏解開大氅,撥了下香塊,百無聊賴地探身向窗外望去。

外頭不知是發生何事,吵吵嚷嚷的,綠樹底下聚着一小堆人。

高大的樹木擋住松晏視線,他歪了歪身子,這才勉強瞧見人群中心一抹青綠的衣角。那簇深綠在缥缈煙雨裏顯得霧蒙蒙的,同層層疊疊的綠葉融在一起。

十六捏着賬簿一角,擡頭對着那人說了幾句什麽,那人側了下身子,接過掌櫃手裏的生鏡。

松晏怔然,隐約覺得他伸出的手有幾分熟悉,待再回神時人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下了樓。

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些,待沖進院子,方才聚在一處的人已經散了個幹淨,他想找的人更是不見蹤影。

十六對松晏印象頗深,見他急匆匆的,便折回來與他說了幾句,松晏方知是剛才生鏡裏顯出了鬼影。

“不過還好,再照時便沒什麽動靜了,”十六翻看着手上的賬簿,不大在意方才的事,“興許是這鏡子年頭太久,冷不丁失靈了,公子你無需害怕。”

松晏無心管鏡子如何,只問:“那人長什麽樣?”

聞言,十六“啪”的一聲合上賬簿,神情多有不悅:“這位公子,你進來時瞧見門上寫着什麽沒?咱憶遲居最大的規矩便是來者不多問,留者不應答。”

松晏赧然,臉紅了一遭。他确實未曾留意過門外木板上的幾行小字,只好連聲道歉。

客棧裏人來人往,十六忙着其他事,便草草掃他幾眼,沒再計較。

看着十六捏着賬簿走遠,松晏摸摸耳垂,耷拉下眼皮,心說那人身影與沈萬霄真像。但轉念一想,沈萬霄還沒找到要找的狐貍,應該只會繼續留在白玉城中,不會到京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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