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賊

第37章 小賊

将軍府位于城東,府邸豪華,門前立着兩只氣宇軒昂的石獅子,獅子嘴裏銜着明珠,在幽幽燭火中發出黃澄澄的光芒。

松晏捧着匣子的手緊了緊,這石獅子咬着的明珠與匣子裏的別無二致。

他踟蹰着上前,周圍絡繹不絕的賓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風生,無一不是帶了滿滿當當幾馬車的賀禮。

“诶,你們聽說沒,前幾日薛家的小公子半夜突然猝死,等家裏下人去看時他七竅流血,四肢全斷,駭人得緊吶!”

“薛家的......你是說薛百泉?”

“對對對,就是他,作惡那麽多年,總算是遭了報應了!”

......

松晏側耳聽着,不由唏噓。薛百泉一生作惡多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他死在趙江眠手上,沒能照律法處刑,好讓世人都警醒。他轉念一想,如此也好,畢竟薛百泉罪孽太過深重,若是交到天子眼前,只怕是株連九族的罪過。他一人的罪,一人擔便是,無需再牽扯無辜之人。

圍在一起的人們七嘴八舌,不過片刻功夫便将薛百泉的罪狀一條又一條地羅列出來,從一時不快斬殺農戶家裏的母雞,到仗着家中勢力強擄民女,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天理不容。

松晏搖頭嘆氣,緩步上前,接禮的小厮從他手裏接過匣子拜帖,高聲道:“駱山松晏,贈金翅鳥羽三支,回鲛紗二匹。”

話音未落,人群便躁動起來,一個兩個紛紛扭頭朝着松晏看來。松晏愣住,不知是何時步重将那三顆夜明珠換成了金翅鳥羽。

一個穿着華麗的年輕男子大步上前,擠開松晏,趴在匣子前兩眼放光:“金翅鳥羽!?傳說中能治百病的金翅鳥羽!?”

松晏微微皺眉,解釋道:“金翅鳥羽雖能治病,但也不是......”

話沒說完,一個黢黑的身影忽然從他身邊飛快竄過,險些将他撞倒在地。他及時扶住身旁的柱子,氣息不勻,胸膛上的傷口似是重新裂開,一陣一陣難忍的疼。

緊追着那道身影,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踩着彩綢而來,他長相秀美,吼聲卻中氣十足:“你給我站住!”

松晏緩了緩氣,擡頭見匣子裏空蕩蕩的,原先擱在裏頭的三支鳥羽不翼而飛,頓時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敢在将軍府衆目睽睽之下偷盜的人,要麽是亡命之徒,要麽是絕世高手。

但此時他來不及細想,當即拔腿追出去。奈何那人不僅跑得飛快,還飛檐走壁,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強跟上,但要将他擒拿,無異于天方夜譚。

京城的道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路邊樓宇林立,偶有幾座高樓聳入雲霄,樓間路中懸起千萬只貼着福字的燈籠,乍一眼望去,大有蒼茫如紅霞遮天的奇景。

但松晏無心欣賞,一心留意着那賊人的去向,腳下磕磕絆絆,好幾次險些摔倒。

“站住!”單舟橫緊跟在小賊身後,手腕一翻一轉,将數十米長的七彩绫羅甩出,綢緞不偏不倚地打在街市盡頭那間酒樓二樓的欄杆上,緊接着他手腕向上一勾,讓綢緞纏緊欄杆,力度之大,連欄杆上漆着的紅漆都被蹭落,露出斑駁的內裏。

松晏仰頭,數米寬的彩綢擋住頭頂晦暗的夜色。

薄薄一層彩綢之上,單舟橫騰身而起,自屋頂跳下,腳尖踩上彩綢,轉瞬間已至賊人身前,氣喘籲籲,一手叉腰,一手拽着彩綢,攔住了他的去路:“停停停!我不抓你了、不抓你了,你也別跑了,這都從哪兒跑到哪兒了,累死我了。”

應綏警惕地盯着他,黢黑的臉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一雙湛藍的眼睛格外明亮。

單舟橫喘着粗氣,伸頭往下一看,見松晏朝着這邊奔來,不禁頭疼起來:“我說你搶誰不好啊?非得搶他的東西......”

他一邊說着,一邊斜着身子懶散地上前,應綏眯起眼,後退幾步,作勢要跳下房頂。見狀,單舟橫急忙止步,連連擺手:“哎哎哎!我不過去了,你別跑啊!”

見他當真停下,還往後退開幾步,應綏才停下動作,但仍舊沒有放松警惕,單薄的脊背微微躬起,像一只受了刺激的野貓,随時會轉身躍入黑夜之中。

單舟橫低頭瞧了一眼腳下的綢緞,有些嫌棄腳底的灰弄髒了彩綢,是以晃了晃身子跳到一旁的燈籠上,擡着胳膊穩住身子,這才一擡下巴與應綏商量道:“诶,要不咱們做個交易。”

應綏一言不發,只跟着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單舟橫将雙手抱在胸前,任由彩綢垂落,将松晏整個蓋住,而後手指往下一指道:“這樣,你将琉璃燈給我,我幫你引開他,如何?”

應綏半信半疑。

單舟橫摸摸下巴,沉思片刻接着道:“嗯......不過這人看起來也不像是能追的上你。”

他話鋒一轉:“那這樣,你将琉璃燈給我,我将金翅鳥羽給你,怎麽樣?”

聞言,應綏頓時一驚。他的雙手往腰間摸去,沒找着方才拿到的金翅鳥羽,這才猛然反應過來,當即縱身朝着單舟橫打去:“還給我!”

單舟橫側身避開他的手,腳下燈籠搖搖晃晃的,他沒站穩,險些跌落下去。

而應綏顯然比他靈活許多,踩在燈籠上腰身一壓,探身就往他腰間抓去。

單舟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嬉皮笑臉道:“還給你成啊,你把琉璃燈給我,我就還給你。”

應綏擡膝撞向單舟橫下巴,後者驟然睜大眼,腳下一滑,整個人仰面躺倒在挂着燈籠的粗繩上,順手拽過應綏腳踝,将他一并扯倒。

應綏掙紮着起身,單舟橫卻臉色一變,陡然捂住了他的口鼻:“噓!鬼來了!”

“啊——嘶!”單舟橫捂着被咬的手,硬生生将嘴邊的痛呼咽了下去,扭頭見應綏正惡狠狠地瞪眼,嘴角還挂着一絲血跡。

他甩了甩手,一臉嫌棄:“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恩将仇報,遲早不得好死知道不!?”

應綏不理他,翻身就要起來,耳邊忽然捕捉到一聲哀怨的笑。他僵住身子,低頭見單舟橫神情似笑非笑,雙手撐在腦後用唇語道:“看吧,都和你說了鬼來了,還不相信。”

彩綢之外忽然沒了打鬥的動靜,松晏停下掙紮的動作,任由那寬大的綢緞将自己團團圍住,心下一陣蹊跷。

他猶豫片刻,稍稍站直身子。動作間,身邊忽然響起令人膽寒的鐵鏈聲,他後背一陣發涼,只感覺那聲音近在咫尺,幾乎像是貼在耳畔。

“閉氣。”單舟橫勾了勾手指,讓彩綢蒙住松晏的口鼻,傳音給他。

松晏霎時繃緊身子。他一動也不敢動,站的好似一尊雕像。

應綏趴在燈籠上,湛藍的眸子裏映出那只鬼的模樣。

那是個瘦弱的小孩,身高不及膝頭,雙臂卻長如蛇尾,垂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血跡。他身上纏着一圈又一圈手指粗細的鐵鏈,鐵鏈一端穿過他的左肩,雪白的衣裳因此被血染紅。

他赤裸着雙足,寬大的衣袍像一層薄薄的雪,攏在他的身上,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散落在身後,如同潑墨。

單舟橫“唔”了一聲,一手按上應綏後背,在被他推開前傳音道:“就是這東西抓小孩吃?”

應綏瞥他一眼,強忍着沒将他踹開,道:“這是子鬼,不吃人。”

單舟橫:“子鬼?那他在這兒,他母親也在不遠處咯!”

“......子母鬼向來同出同進,母鬼若在世上,絕不會讓子鬼獨自一人出來。”

“哦,那他還真可憐,生前被殺了祭河神也就罷了,這死了還不能安息。”

單舟橫話一說完,便松開了手。

應綏皺着眉盯他一陣,往旁邊挪了挪。

子鬼繞着松晏轉了幾圈,大抵是彩綢捂得緊,他沒能嗅出生人氣息,便拖着一身的鐵鏈緩緩離開。

聽着他腳步聲漸漸遠了,松晏才緩緩松了口氣。

單舟橫拽着應綏一道翻身跳下來,猶豫片刻,終還是伸手扯開困住松晏的彩綢。

他笑嘻嘻的,仿佛剛才将人困住的不是他,微微傾身道:“小公子,好久不見。”

松晏大口喘着氣,額上滲出些許細汗。傷口再一次崩裂,帶來鑽心的疼。他勉強扯出一絲笑來:“單公子,好久不見。”

單舟橫身子一僵,眨眨眼道:“你記得我?”

松晏納悶:“二十香單家獨子單舟橫,身披彩綢,足踏鲛紗,一人擋萬軍,守東海百年安康......我常聽師父說起你,所以對你印象頗深......我們見過麽?”

單舟橫笑而不語,将手搭上應綏肩膀,微微用力按住,不讓他離開。

應綏表情變了變,不耐煩道:“把東西還給我。”

松晏擡頭,這才看清應綏的模樣——

皮膚黢黑,但一張臉卻生的俊秀,五官深邃,不像是大周人的長相,更像是北疆那邊的民族。尤其是一雙眼睛,眼窩深邃,睫毛纖長,眸子湛藍如藍天碧海。

有幾分面熟。

松晏上前一步,氣息不穩地問道:“你是誰?為什麽要搶金翅鳥羽?”

應綏漠然,并未作聲。

單舟橫懶懶地笑了起來:“他是我師弟,應綏。”

“誰是你師弟!?”應綏掙開他的手。

但單舟橫重又将手搭了上去,笑嘻嘻地說:“你啊,雖然師父他老人家不承認,但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我師弟。”

松晏捏捏耳垂,見應綏偏開了臉,藏在發下露出一截的耳朵有些發紅。

他心下了然,颔首道:“你既然是單公子的師弟,那為何還要搶奪金翅鳥羽?還有先前,我聽見你們說琉璃燈,那又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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