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入冬了。
曾瑜開始變得懶洋洋的,不輪班的時候就窩在床上睡覺。
周淮巴不得跟她在床上厮混,動不動就來鬧她。
他這段時間精神不怎麽好,偶爾發些低燒。
周淮還挺以此為榮:“你看,我在努力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四十來歲的小老頭是不是都挺容易生病的?”
曾瑜想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哪裏就是小老頭了,看他咳嗽的樣子還是沒說,他高興就好。
她沒有告訴周淮,她還是偶爾夢見那個人,夢裏的細節越來越清晰。
剛開始的時候經常會夢見一個身影,高大的,沉默的,自顧自往前走。
曾瑜在後面追他,追不上。想喊他,卻記不起來他的名字。
男人越走越快,幾乎要消失不見了,然後夢境戛然而止。
曾瑜有時候都覺得恍惚,那個人是不是真的一場夢而已呢。
她跟周淮的感情很好,是細水長流的那種,好像她沒有嫁給別人,就是嫁給了周淮似的。
可是她心裏清楚,不是這樣。
她的夢越來越頻繁。
她看見男人早晨上班時在她唇邊落下的吻,聲音低低地帶着笑:“懶蟲,早飯在廚房溫着,早點起來吃。”她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他。
她看見兩個人手牽手去電影院,坐在最後一排安靜地接吻,出去的時候他攏着衣領,有點懊惱:“都不是二十多歲小夥子了,真是有點丢臉,趕緊跑。”她在後面抿唇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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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昏暗的房間裏,男人撐在她上面,動作有點粗魯:“今天給你送花的人是誰?嗯?他不知道你結婚了嗎?”
她的聲音被撞得細碎,攬着他一遍一遍說愛他。
男人不滿足,追問:“愛多久?”
“到你死。”
她如是回答,睜開眼,對上男人被歲月雕琢得更有韻味的臉。
......
曾瑜猛地坐起來,心口跳得飛快。
夢裏見到的那張臉格外清晰,一眉一眼,都刻在了心上。
她捂着嘴,顫抖地掀開被子要往外跑。
周淮在後面拉住她,聲音還帶着惺忪:“做噩夢了嗎?這麽晚去哪?”
曾瑜沒回頭:“我要去找我老公。”
周淮的眼睛刷的睜開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去找我老公。”
“你找不到他。”
曾瑜抖着唇,聲音前所未有地堅定:“我可以,我要去找他,他在等我。”
“他沒有等你。”
周淮坐起來,從後面抱住她,兩只手也在發抖:“為什麽要走?我對你不好嗎?”
曾瑜搖頭,去掰他的手,嘴上只重複着:“我要去找我老公。”
周淮的聲音裏面帶了火氣:“你清醒一點!你老公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板過曾瑜的肩膀,去親她的臉頰:“你別想他了,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臉完全進入視野裏,曾瑜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她哭喊着要掙脫他:“我要去找他!你為什麽騙我!你是假的!都是假的!!”
周淮顫抖着唇,只能緊緊抱住她,不停親她:“不是,我是真的。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留下來,我求你了。”
曾瑜聽不進去,對着他又抓又打。
她從來沒有這麽激烈的情緒。
二十幾年了,周淮從沒有見過。
他默默受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曾瑜面色驟然一變,捂着嘴趴在床沿,嘔得很厲害,卻連酸水都吐不出來。
周淮緊張地過去扶她,然後,看見她的肚子像充氣似的鼓了起來。
他的臉驟失血色,無措地看着她:“曾瑜......”
畫面一轉,她躺在産房裏面,身邊圍着一圈的醫生護士,神情很嚴肅:“大出血,準備血袋。”
周淮站在她邊上,握着她的手,下颚繃緊,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曾瑜......你堅持住,你不能離開我!生完這個孩子我們就不生了,我等下出門就去結紮好不好?”
曾瑜累得像從水裏撈上來似的,聽到這話被他逗笑了,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只說:“你就站這看着我,不準看下面。”
“好,我不看。”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折騰了她整整一天,最後生下來的時候,她跟周淮都有些虛脫。
帶孩子是件很累的事情,還好周淮招攬了大部分的瑣事。
男孩子長得很快,一轉眼就上學了。
他像爸爸更多一點,有點皮,三天兩頭被叫家長,一點都不辜負他的乳名皮皮。
周淮牽着她去開家長會:“別怕,我爸媽都是這麽過來的。”
曾瑜瞪他。
初中倒是安安穩穩的,到了高中,忽然就早戀了。
每天抱着吉他在女生宿舍下面唱情歌,學校抓了幾次,沒辦法叫了家長。
周懷瑜同學還挺有道理:“我成績好,能輔導她,我們倆是要一起手牽手上清華的。”
曾瑜氣得說不出話來。
周淮開解她:“早戀多正常,我當年就是上學時候暗戀的你,一直不敢表白,要不是後來汽車站重新見到,我能後悔一輩子......說起來你當時還完全不記得我了啊......”
他一開始翻舊賬,曾瑜就說不出話來了。
一直都是這樣,他總有一堆能說過她的道理。
身邊的風景一變再變,又回到了兩個人的家裏。
周淮穿着西裝站在她面前,就是她在夢裏見到過的模樣。
他擦着她的眼淚,有些無奈:“你以前不這麽愛哭啊。”
曾瑜揪着他的衣角不放,眼淚怎麽都關不住。
周淮親她:“乖啊,我要去上班了。”
曾瑜哭着搖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搖頭。
周淮抱住她,聲音發澀:“別哭了。”
他說:“只要你活着,我就陪在你身邊。你死了,我們之間才是什麽都不剩下了。”
曾瑜的頭一陣一陣開始痛,想要抓住他,眼前卻變成了一束白光。
他說,你死了,我們之間才是什麽都不剩下了。
可是活着太痛苦了啊。
沒有你,活着真的太痛了。
曾瑜閉上眼,放任意識沉沉睡去。
......
再醒來是在醫院了。
鼻翼間的消毒水味道前所未有得真實。
她的手剛一動,周懷瑜就湊上來了:“媽,你醒了?”
曾瑜默默消化了一下這個稱呼,混亂的記憶一點點歸位。
睜開眼,男孩子坐在床邊,面容有點憔悴,緊張地盯着她看。
五官像極了夢裏年輕的周淮。
她鼻頭發酸,握住他的手:“嗯。”
視線轉過去,她的父母也在,坐在旁邊抹眼淚。
還有周淮的母親陳敏。
曾瑜的目光一頓。
印象裏,她從來沒有用這樣柔軟的眼神看過自己。
陳敏走過來,眼眶泛着紅:“傻孩子,他都走了一年多了,你何必呢。”
曾瑜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落下來。
是啊,周淮已經走了一年零三個月了。
2018年9月20日,他在上班路上遇到車禍。
對方開的是大卡車,司機酒駕,下車看見他滿頭是血,慌慌張張就跑了。
周淮被路人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了,搶救無效。
走之前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留給她。
......
曾瑜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幸好送醫及時,安眠藥大部分都洗幹淨了。
回到家,周懷瑜緊張地跟上跟下,就怕她又想不開。
曾瑜再三保證了,他才磨磨蹭蹭地走開,還不放心地回頭:“有事情就叫我。”
“好。”
曾瑜推開卧室的門,回憶撲面而來。
周淮是作家,在家辦公,兩個人的回憶裏,卧室承載了很大的一部分。
自從周淮出事,她就搬去側卧了。
好像還能看見他抱着她胡鬧的樣子,音容笑貌都像是在昨天。
床頭櫃的首飾盒裏放着一串項鏈,是求婚的時候周淮送給她的,她一直很寶貝,只有紀念日才拿出來戴。
那天是周淮生日,她一早就準備好放在旁邊了。
枕邊有一只手機,不是夢裏的諾基亞,觸屏的新手機,周淮買給她的,跟他的一黑一白,情侶款。
短信欄裏滿滿當當全是發出的信息,只有發送,沒有回複。
她會在晚上拿出周淮的手機一條一條點開來看,這樣,短信旁邊會有已讀兩個字。
她用這種方式騙了自己一年。
曾瑜握着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打。
“周淮,我說錯了,不是到你死。我重新回答你,我愛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停止愛你。我好好活着,我們的愛情就不死。”
她摁下發送鍵,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午後的陽光從落地窗進來,照在手機上微微反光。
屏幕上發出的短信左邊,紅色的字體漸漸消失,跳出“已讀”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