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夏侯冶繪聲繪色煞有介事的描述,聽得夏侯斌和陶慧雲面面相觑。那一刻,他們的眼眸中都浮現出了恐懼——他們很害怕兒子的這種症狀是精神分裂。◎

最初獲救的那段時間裏,夏侯治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在夢境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到那個漆黑的地洞裏,寒冷,饑餓,恐懼……全部如繩索般牢牢纏縛着他。

因為安全感的極度缺乏,他變得特別膽怯,也特別容易受驚。哪怕關門的聲音稍微重一點都能吓得他渾身一哆嗦。他不肯出門,不肯見外人,任何不認識的人試圖靠近他,他都會極度不安地後退。

他還特別的怕黑,怕餓,入夜後屋子裏必須燈火通明,永遠要有食物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在不得已一定要出門的情況下(譬如去醫院做檢查),他會先在口袋塞滿吃的東西,不塞滿絕不踏出屋門一步。

另外,夏侯冶在獲救後的前幾個月,根本不記得倪靓當時也和自己一起遭遇了綁架。一般來說這在心理疾病上屬于正常反應,因為在某些方面失憶,正是患者回避刺激源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

不過心理醫生還是有些感到奇怪,畢竟倪靓只是和夏侯冶一起遭遇了綁架,她被霍氏三兄弟殺害的事他并不清楚。為什麽記憶系統就自動删除了她呢?

在霍氏三兄弟給警方的口供中,他們把夏侯冶關進那個煤洞後,就離開洞穴回到了停靠在附近的面包車裏。他們在車上輪流強-暴了倪靓,再扼死了這個可憐的少女,然後直接把她的屍體扔進了一口荒井。

所有這一切發生在地面上的暴行,身在地下煤洞裏的夏侯冶根本不可能會知道。而且霍氏三兄弟事後也沒有告訴他倪靓遇害的事。

如果夏侯冶知道倪靓已經遇害,那麽他會産生這樣的失憶反應很正常。問題是他對這一點并不知情,為什麽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呢?這讓心理醫生覺得是一個謎。

這個謎底,在時隔半年後才被解開。

在接受了幾個月的心理治療後,夏侯冶的情況漸漸有所好轉。他不再那麽神經質的怕黑、怕餓,精神緊張與缺乏安全感的症狀也減輕了不少。

某一天,夏侯冶偶爾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紅衣少女跳舞的畫面時,突然間就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倪靓……倪靓……她是不是死了……他們是不是殺了她?”

夏侯夫婦當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法讓兒子平靜下來,直到家庭醫生帶着鎮靜劑如救火般地飛速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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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因為鎮靜劑昏睡了好幾個小時後,蘇醒過來的夏侯冶,記憶自動對接到了閉上眼睛前的情景。淚水再一次漲滿了他的眼眶,只是情緒相對要平靜一些。

“爸,媽,倪靓是不是死了?”

夏侯斌與陶慧雲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輕點了一下頭。似乎哪怕點重了一絲半毫都會引發一場核爆。

“我就知道……就知道她一定死了……她一直在哭……一直在慘叫……”

因為重新觸及到那層可怕的黑暗記憶,夏侯冶再一次崩潰了。他抱着頭歇斯底裏地哭喊着,甚至哭得整個身體都抽搐起來。吓得夏侯夫婦不得不又召來了家庭醫生。

夏侯冶記起了倪靓其人後,前面幾個月的心理治療全部成了無用功。他重新陷入了恐懼不安的深淵,甚至比之前還要糟糕。

因為除了之前的那些糟糕感覺外,他還多了一重負疚感——十六歲的少年雖然平時表現得有錢任性,但任性歸任性,他的人不壞。倪靓之死,良心讓他十分過意不去,覺得自己應該對此負責任。

為了舒緩與打開夏侯冶的這一心結,心理醫生為他做了很多疏導工作。告訴他,倪靓的遇害,根本原因是因為殘忍的霍氏三兄弟。他帶着她一起翻牆逃學固然是做錯了事,但如果沒有這三個綁匪的惡意行為,這個錯誤的結果絕不會如此嚴重。

“任何事物之間都是有聯系的,如果無端放大這種聯系,去強調自己與某件事之間的因果關系,就很容易鑽進牛角尖。打個比方吧,如果你約一位同學來你家玩,而他在半路上遇上闖紅燈的汽車出了車禍。你認為大家會責怪你不應該邀請他?還是會責怪那位罔顧人命闖紅燈的司機呢?正常人都會選擇後者。對吧?你根本不需要為車禍承擔責任,也無需自責。如果你認為那天要是沒叫同學來家裏玩,他不出門就能幸免于難。那就是無端放大自己與車禍的因果關系,由此産生的內疚只會帶來不必要的負罪感。”

心理醫生雖然把道理講得很明白了,但是夏侯冶還是無法不自責,流着淚說:“倪靓平時是個好學生,從來不逃課。那天,是我一個勁地鼓動她下午提前放學跟我走。”

夏侯冶和倪靓并不在同一個班級,高一入學後的幾個月,他才在學校的元旦晚會上第一次見到她。

那次的元旦晚會上,倪靓在舞臺上表演獨舞。追光燈下的窈窕身影與曼妙舞姿,都讓她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一曲舞罷,全場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作為榆縣首富家的獨生子,夏侯冶當時在那所重點中學裏是宛如道明寺般的閃亮存在。出身好加長相帥,這兩條加在一起,足以撼動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生的芳心。

不過那個時候的夏侯冶還有點沒開竅。因為男生的身心發育顯著遲于女生,所以對于女生們的大送秋波,他大少爺不但不以為樂,還一直覺得好煩哦!

倪靓的出現,為夏侯冶的世界打開了一扇新大門,讓他頭一回意識到了女生的美好。元旦晚會上,這位挑大梁獨舞壓軸的美麗少女,在舞臺上柔若無骨的舞姿,将女性獨有的纖細柔美表現得淋漓盡致,看得十六歲少年完全移不開眼睛。

從那天起,夏侯冶開始了對倪靓的特別關注。

他經常跑去她們班,笑嘻嘻地尋找一切機會與她攀談。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用意,包括倪靓本人。作為好學生,一開始她表現得并不配合他,還像小老師一樣告訴他學生要以學習為本,而談戀愛可不是中學生的必修課。

然而,有道是“烈女怕纏郎”,更何況一個十幾歲天真單純的女孩子。再加上夏侯冶又是一個榆縣版道明寺,家世好,顏值高,喜歡上一個女生後各種霸道傲嬌的作派很是打動人心。倪靓也就一點點地軟化了!

盡管那時候,倪靓還沒有完全點頭答應當夏侯冶的小女友,但每次見到他時,她眉目間的微妙意思,生動又風情。

出事那天中午,夏侯冶在食堂裏吃飯時特意跑去跟倪靓同桌共食。當時方敏也在,聽到兩個女生說起她們班當天下午後兩節都是自習課時,他就游說倪靓提前離開學校,跟他一起去西郊看杜鵑花。

彼時正是杜鵑花盛放的時節,西郊有一片杜鵑花海開得如雲似霞,美不勝收。倪靓聽得很是心動,遲疑了良久後,她終于在夏侯冶的一再勸說中點了頭。

當時,無論是倪靓還是夏侯冶,誰也不知道這一決定的後果會如此嚴重。

在心理醫生的咨詢室裏回憶起那天在學校食堂游說倪靓的情景時,夏侯冶還一臉的悔不當初。

“我……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那天我要是沒叫她跟我一起逃課就好了,她就不會死得那麽慘!她一直在哭,一直在慘叫……”

心理醫生覺得不對,小心翼翼地打斷他:“你說她一直在哭,在慘叫,是你自己聽到的嗎?”

“是啊,我聽得很清楚,她一直在哭,一直在慘叫。後來,她還求那三個壞蛋別殺她……”

夏侯冶的聲音越來越低啞,直至徹底無聲。他張開嘴,一副呼吸困難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整張臉像死人一樣蒼白無比。心理醫生知道不适宜再問下去,得先設法讓他平靜下來,避免再次造成心理傷害。

後來,心理醫生又在這個問題上詢問過夏侯冶幾次,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答。他十分确定地告訴他,他聽見了倪靓遭到輪-奸與殺害時發出的聲音,哭聲、喊叫、求救聲。

而這是不可能的,霍氏三兄弟對倪靓輪流施暴的現場,不光是與夏侯冶被囚的地方有段距離,而且還是地上地下的間隔,聲音絕對不可能會傳到他那裏去。

對于這一點,心理醫生認為夏侯冶聽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聽。人在極度恐懼害怕的模式下,因為精神壓力太大,往往很容易出現幻覺或幻聽。

對于心理醫生的這一判斷,夏侯斌最初是沒有絲毫異議的。他知道兒子在出事後一直精神狀況欠佳,也相信這一定就是導致他出現幻聽症狀的原因。

那時侯,心理醫生建議夏侯斌為兒子換個全新環境重新開始。因為繼續留在榆縣,夏侯冶會很難完全走出昔日的陰影,畢竟這個地方留給他的記憶太慘痛。

夏侯斌接受了心理醫生的建議,馬上安排老婆兒子一起遷居到四季如春、風光怡人的沿海城市——濱海市。

就這樣,夏侯冶在新的城市裏開始了新的生活,也有了一位新的心理醫生。那位高級心理咨詢師荀醫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女性,咨詢費相當不菲。但是夏侯斌不差錢,他讓兒子每周定期去接受她的三次心理治療,在各方面都有了明顯的見效。

唯一一點不見效果的,就是夏侯冶的幻聽症。來到濱海市的第二個月,他就再次出現幻聽症狀。那一晚,他在卧室睡覺時突然慘叫起來,說是又聽到了有人在哭,在慘叫,在喊救命。

夏侯斌當時試圖弄清楚兒子是不是做了噩夢,在夢境中又自動腦補了倪靓遇害的場面。但是夏侯冶卻拼命搖頭,表示不是這麽一回事。

“不是倪靓在哭在叫,是一個陌生女人,好像有一個男人在打她。快,快報警救人。”

陶慧雲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兒子,你在說什麽?你聽到有一個男人在打一個女人嗎?可是我們都沒有聽到啊!如果都不知道他們是誰,又怎麽報警救人啊?”

母親的話問得夏侯冶一愣,他迷惑地睜大眼睛問:“剛才那聲音很大的,怎麽你們都沒有聽到嗎?”

“沒有啊!”

當時,夏侯斌一家三口住在一棟高級公寓樓的頂層,整層樓就只有他們一戶人家。根本不可能聽得到什麽左鄰右舍傳來的聲音。

“可是……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了聲音——一個女人一直在哭,在慘叫,還不停地叫着一個男人的名字。說唐光輝,求求你別打了。”

夏侯冶繪聲繪色煞有介事的描述,聽得夏侯斌和陶慧雲面面相觑。那一刻,在他們的眼眸中都浮現出了恐懼——他們很害怕兒子的這種症狀是精神分裂。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斌就給荀醫生打了電話。他把頭一晚發生的事情告訴荀醫生後,她安慰他無需太過擔憂。

“出現幻覺幻聽并不意味着就是精神分裂,正常人在極度的焦慮、緊張、恐懼等負面情緒下,又或是受到強烈刺激時也會出現幻覺。你兒子的幻覺主要是因為創傷事件導致,屬于情感性精神障礙。只要找出引起症狀的具體原因,有針對性地設計心理調整方案,一般都能達到比較滿意的治療效果。”

“荀醫生,那就拜托您了。請一定要治好我兒子,我保證會重謝您的。”

“夏侯先生你放心,醫者父母心,不管你會不會重謝,我都會盡最大努力去調理好阿冶的心态。”

荀醫生對夏侯冶進行了更加細致的心理治療,試圖解開他郁結的心結。初步看起來似乎是有效的,至少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他又表現得一切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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