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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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抓緊了娘親的手,說:“娘親,你別害怕,舅舅很厲害……”
陳素低頭看着他慘白的小臉,這話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她抱起初一,說:“娘不怕,初一也不怕,無論是什麽,就算是牛鬼蛇神,我們也一樣能打倒他!”
她不顧陳大郎的反對,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人群裏傳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甚至有人因為害怕往後退了許多步。
那些來湊熱鬧的熊孩子,紛紛躲到了自家父母的身後。
“傻娘出來了!”有小孩細細地嘀咕了一句。
“看啊,她能走了!”
“廢話,她都活了,當然能走。”
“昨天棺材開的時候,她還跳起來了呢。”
“誰說的呀?”
“我親眼看到了,阿滿也看到了!”
“是啊,是啊,當時她還鬼嚎了一聲,吓死個人咯……”
陳素聽着閑言碎語,面不改色。
這些人怎麽這樣能編故事。
剛從棺材裏醒來的時候,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後來是陳大郎将她背回來了,睡了一夜,這才恢複一些力氣。
“你們怎麽不幹脆說我能飛呢?”陳素沒忍住,盯着那幾個村婦,大聲回了一嗓子。
把那些人吓得臉色發青。
幾個村婦聚在一處,連連後退,躲在了男人身後。
“嗬,瞧見沒,她還瞪人!”
“是啊是啊,以前的陳傻娘哪敢啊,見人總是低着頭,連人都不敢瞧。”
“你們看看,她臉上是什麽啊?黑不溜秋的……”
“披頭散發,也不梳髻。”
“哎呀,可吓死人了。”
“裏正啊,您可看到了,她真是精怪上了身,您要趕緊做決斷啊,我們林家村世代安樂,可不能讓妖孽在這兒胡來啊……”
“是啊,昨夜大雨把山寺都給淹啦,那山神爺爺的金身都讓雷給劈焦了,一定是山神顯靈,提示我們村有妖孽作怪!”
“就是她!”
陳素聽着閑言碎語,瞧着那幾個道士和尚,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麽興師動衆。
原來是來捉妖啊。
昨夜大雨引發了山洪,大水沖了山神廟,山神爺爺的金身被雷劈了,什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這也能怪我?
“誰說我是妖孽?”陳素的眼光直勾勾地看向了林德昌,随後再掃過他身後的道長和尚:“幾位師傅,你們有什麽憑證說我是妖孽轉世?”
陳大郎有些焦急,他伸出了大臂,攔住妹妹,不讓她再往前走。
這動作,倒是有些心虛的樣子。
其實他也覺得奇怪。
傻了那麽多年的七娘,突然就好了,還能說會道。
以前七娘可是家裏最安靜老實的一個,別說在那麽多人面前大聲說話了,就算是在自家人面前,她說話也要臉紅的。
“七娘你往後些,讓阿兄來與他們理論。”陳大郎說。
人群裏幾個老婦湊在一起,指指點點道;
“瞧她呀,那雙眼睛,能把人的魂兒給勾走。”
“可不是麽,有一天啊,她瘋病又犯了,天沒亮她就到村口那大樹下去坐着,說是要等她男人回來,我家那口子拾柴火,在旁邊看着她,日頭曬到頭頂禿了才肯回來,回來之後可美滋滋地說呢,傻娘長得可俊啦……”
“我看等男人是假,勾引男人才是真!哼!”
有尖利的女聲傳出來:“林裏正啊,千萬別放過她!我還沒聽過,有誰中了蛇毒還能活,更沒聽過,有誰進了棺材,在地裏埋了一宿,還能活蹦亂跳的!哪有這種事啊!”
“對對對,肯定是妖精上身了,按照咱們族裏的規矩,該活活燒死她,用來祭山神!”
“對!燒死她!”
初一被吓得小臉鐵青,他沖到陳素前面,張開了雙臂,吼道:“我娘親是好人,不能燒,不能燒死我娘!你們幾個刁婦,狗嚼了良心的賤驢種兒!全是賊婆娘!平常欺負我娘親傻,在河邊總讓她給你們洗衣服!你們還搶她繡的帕子去賣!別以為我不知道,等我爹回來,将你們全絞碎了扔糞坑裏!”
陳素吓到了,兒子的嘴仗實力,不可小觑啊。
這是哪兒學來的罵人話,說得真是利索。
“大家瞧啊!”一個細眉細眼的女人從人堆裏走出來,掐着嗓子說:“你們見過誰家的孩子這樣無法無天,有娘生沒爹養的賤種!今天就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小崽子!”
她沖出來快,陳素都沒怎麽看清她的臉,只知道她塗了脂粉,小臉煞白。
“夜叉嬸嬸……初一知道錯了,別打初一……”初一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如看到鬼似的,連逃跑都忘了,呆呆地僵在那兒。
女人揚起手,要揮向初一的臉頰,陳素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親……”初一閉着眼睛,等着那火辣辣的巴掌,擡頭一看,趕緊抱緊了娘親的大腿。
“我的孩子,我自己會教。”陳素盯着那女人的臉,認真地說:“用不着閑人管教。”
這個女人沒料到陳素的力氣那麽大,也有些害怕了,更何況陳家兄長還瞪着眼珠兒,死死地盯着她。
“瘋婆娘,你放開我。”她試着掙脫陳素的手,卻發現像是鐵鉗一樣,“我警告你,放開我,否則我……”
“否則怎樣?”
陳素這才開始打量這個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比其他的女人好些,臉上略施脂粉,皮膚也很細膩,但還是掩飾不住細眉細眼的刻薄勁兒。
“陳七娘,你敢對我不敬,往後休想從林家領米,你跟你的小賤種等着餓死吧!”
“我沒對誰不敬,我只是說了,我的孩子,輪不到不相關的人來教訓。”陳素說。
“不相關的人?”女人冷哼一聲:“你看清楚了,我是秦阿然,是初一的親嬸娘,上個月,你跪着求我給你兒子請郎中的時候,你怎麽不這樣說?”
007長嫂賞你一巴掌
陳素松開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初一的嬸子啊,也就是自家男人親弟弟的老婆。
“你算哪根蔥!”初一用鼻孔出氣,吼道:“母夜叉你放屁,吃食是你給的麽?你怎麽不說你沒臉沒皮占了我家的地!”
“閉嘴,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小賤種,當初就不生下來,你這樣的小畜生,生來就是有娘生沒爹養,只配爛死在你娘的肚裏!娘倆一起去死!”
“啪!”
陳素出手了,一掌打在女人的臉頰上。
管你是不是親戚,就算是,口出狂言,長嫂賞你一巴掌,也不算過分!
陳素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一個大大的巴掌扇得女人倒在地上。
不過她自己也夠嗆,手心火辣酥麻不說,就這一巴掌,她就耗盡了力氣,累得要扶牆。
哎,餓過頭了。
“你敢打我?陳七娘,你敢打我?”女人尖叫着爬起來,龇牙咧嘴朝着陳素撲了過來:“好啊,你敢打我!!吃我的,用我的,你還敢打我!”
陳素一看,不好!
方才是撿了個空,趁她不備,要是真的撕起來,看她一臉橫肉,膀子那麽圓,自己哪裏是對手啊……
陳素拔腿就要跑。
沒留神,撞在一個男人的胸膛上。
男性淡淡的汗味,鑽進了鼻腔裏。
“阿嫂,你沒事吧?莫怕她,我回來了。”
陳素擡起頭,看着這個男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鼻頭小巧高挺,很是俊朗,不像是鄉下人,說話時透着文雅。
他一手提着弓箭,一手提着兩只野兔。
男人不動聲色地将陳素護在身後。
初一如同看到了救星,飛撲過來,沖進了男人的懷裏:“四叔!你家的母夜叉要打初一!娘親又被她欺負了!”
這人是林四郎,是陳七娘的小叔,名叫林弘深。
林四郎抱起初一,将野兔塞到初一的懷裏,用寵溺的語氣,說:“四叔啊……一大早進山,想給你娘打些野味補身子,運氣不好,只尋了兩只灰兔,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養兩只兔兒玩麽?可惜不是初一想要的白兔。”
他将初一放下,細聲說:“兔兒傷得不太重,你把它抱回去,給它治傷,在院裏玩兒去吧。”
初一抱着兔子,不肯走:“我不走,四叔,翁翁要燒死娘親,我不走!我不能讓人燒死娘親!”
林四郎轉頭,看着陳素,俊朗的臉上,盡是柔和的神色:“阿嫂,你帶着初一回廊下坐着,莫怕,有我在,不會讓人傷你們,我說過替三郎照顧你,拼了命也不會讓人踏進你這院子半步。”
“林弘深!”女人氣得鼻孔直冒煙,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撒潑,直嚷嚷:“這日子不過了,過不了了!你這個畜生,我就知道你還惦記着她!她可是你家三郎的女人,你……啊!!!我秦阿然怎麽能受這種氣,我要跟你和離!”
自己男人,公然護着別的女人,自己被打了也不管,秦阿然覺得自己的臉面都丢盡了。
她平常在村裏,張揚跋扈,其他人都樂滋滋地看着熱鬧。
“賊賤娘們,你跑這兒來撒野!丢人現眼!趕緊給我回家去。”林四郎三步并作兩步過去,一掌扇得女人沒了聲。
女人被打得懵了,擡起小臉,半天沒能哭出聲。
她剛要張開嘴鬼哭,林四郎斜眼瞪了她一下,立馬服服帖帖,只敢扁着嘴說:“你們林家,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畜生……”
林四郎不再管她,徑直走到裏正面前,躬身作揖,低聲問:“父親大人,您這是幹嘛呢?”
陳素偷偷注意到,自從這位林家四叔出現之後,陳大郎就把手裏的斧子放下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
這位林四郎是林德昌的兒子。
原來是地主家的兒子啊,怪不得長得比別人好些。
林德昌看着兒子的臉色,有些尴尬,他瞟了瞟陳素,用手扯那下巴的一小撮胡子。
“四郎,這女人的事你別管了。”林德昌哼了一聲,擺出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你前幾天在縣裏,沒看到這女人起死回生的怪事,很多事不明白!”
“我怎麽不知道。”林四郎說:“你們沒請郎中,沒診治清楚,人還活着就給下了葬,得虧她命大,活了過來,要是死了,那就是你們草菅人命。阿兄替我去從了軍,阿嫂她孤兒寡母不容易……怎能燒死她?爹,看在孩兒的面上,您讓他們散了吧!”
“四郎!”林德昌跺腳:“這女人是咱們村的禍害,你別護着她!快把初一抱走,這事兒你別管了!”
林四郎只是低着頭,卻動也不動,站在那兒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她們母子二人,我林四護定了!”他沉聲說:“今日誰要是想對付她們娘倆,先從我身上踏過去!我倒要看看誰有這膽子!”
“四郎,你怎麽這樣糊塗啊!”林德昌嘆息道:“你自己的婆娘癱在地上哭着呢,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你簡直是,把我林家的臉都丢光了!讓開!”
“父親,”林弘深跪下,冷聲說:“您要是堅持把她燒死,那兒子只能帶她娘倆走了,您就當從沒有過我這個兒子吧。”
人群裏發出一陣陣細細碎碎的聲音。
林四郎的婆娘再也憋不住了,仰天嚎啕痛哭。
“哎呀,我就知道,你心裏有她!老天啊,我的命可真苦啊……我就知道,打從我嫁給你那晚,我就知道……”秦阿然捶地痛哭,她擡起兇惡的嘴臉,指着初一,尖叫道:“這個小野種,指不定也是你的種,這是什麽日子啊,我不過啦……日子過不了啦……”
話說得太露骨了,傻子聽了都能想歪。
何況林四郎總是照顧這娘倆,噓寒問暖不說了,以前他沒去郡縣上學的時候,逢年過節,都能在傻娘的院裏找到他,不知道的,以為這兒才是他家。
“夜叉嬸兒,你別胡說!”林初一反應過來,大聲喊道:“我爹爹是大英雄,是大将軍,他在京城做大官,我跟四叔沒關系!你閉上你的臭嘴!”
陳素僵直地站在那兒,臉頰有些發燙。
天啊,該不會在這之前,這位陳七娘真的與林四郎有了些什麽吧?
要是他真是初一的親爹,那怎麽辦?
剛才就覺得這位四叔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尋常。
那雙大眼睛裏,湧動着無數莫名其妙的情意。
陳素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有些暈。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現在林弘深這樣當衆一跪,有理都說不清了。
008早飯終于有着落了
陳大郎趕緊大喝一聲:“林四郎,你滿口噴糞,我不準你胡說,我妹子幹幹淨淨,自從嫁到了你們村,她可沒做過什麽有違婦道的事,你別說些奇怪的話,毀她名聲!”
林四郎轉頭,看着陳素,眼神裏閃動着抱歉,卻不辯解,任由村裏人交頭接耳地猜測。
林德昌受了些驚吓,他盯着林初一的那張臉,看了老半天。
分家之後,他們這一房,只剩下四郎一根獨苗,四郎的媳婦娶了也有幾年了,還不見肚子有動靜。
初一那機靈搞怪的勁頭,他的那雙眼睛……再看看兒子的那雙眼睛……
恰好風吹來一朵黑壓壓的雲。
“散了散了,天不好,法事也做不成了,改天再說!”林德昌揮了揮手,回頭沖着衆人吼道:“還看什麽看?沒有活兒幹了?都等着看熱鬧?!統統給老子滾蛋!”
“裏正,剛才說好的祭山神呢?”有人不怕死地問。
“我看你像是中了邪,拿你來祭,好不好啊?滾!”
裏正氣沖沖地走,熱鬧沒得看了,人群散去,大家都提着鋤頭鎬頭,忙着去幹活。
人群裏剩下一個容貌端莊的老婦人,衣着素淨,卻是滿身氣度,一個臉色白皙的年輕女子扶着她。
等到人都散了,她們才走上前來,将手裏的小竹籃遞給陳素。
“沒事就好啊……本來是想來看看你,給你送些吃食,沒想到碰到這樣一茬……”
老婦嘆了一聲,有些疼惜地摸着陳素的臉,“怎麽這樣髒兮兮的?頭發也披散着,哎……”
她眼眶泛淚,帶幾分同情,轉頭對扶着她的女人說:“阿芳,你去給七娘梳梳頭,再把餅熱熱,煮些茶,伺候他們吃了吧,初一和大郎君估計都餓了。”
初一看陳素一臉茫然,踮起腳,伸手去接過竹籃。
“娘親,這就是劉大娘。”他小心翼翼地拉着陳素的手,“劉大娘對我可好了,阿芳姐對我也很好,她們是我在這世上,除了娘親之外,最喜歡的人。”
竹籃裏有幾張厚面餅,還有一小袋子米,有些茶葉,一小罐佐餐用的梅子,底層放着幾個鮮桃子,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紅得正好,鮮嫩多汁。
陳素咽下泛濫成災的口水,看着這位面目慈祥的劉大娘。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朝代,禮節該怎麽樣,也不知道該怎麽叫人,只怕多說多錯,要是行為太古怪,真的會被當成妖孽祭山神,只好點了點頭,說:“多謝大娘。”
“傻子,謝什麽。”劉大娘掏出帕子,給她擦臉。
這帕子是用細絹絲做的,擦在臉上,如同老母親的手在摩挲,微微發燙,很溫暖。
“陳娘子,阿芳扶你進去。”婢女阿芳軟聲說着,她的手很巧,扶着陳素的大臂,讓人覺得特別舒坦。
“不必了。”林四郎冷聲說:“這兒不必劉大娘費心,請你們回去,往後也別再往這兒來,我不希望初一與你們來往。”
“郎君說的是。”劉大娘嘆了氣,深深地看了陳素一眼,“醒過來就好了。阿芳,走了。”
阿芳放開了陳素,回身扶住劉大娘,瞪了林四郎一眼:“自己女人都管不住,你有什麽了不起!你家婆娘,在村裏作威作福,你最沒資格站在這兒,哼,銀樣蠟槍頭!”
林四郎雙肩低垂,也不言語,目送她們離開。
“四叔,你太過分了。”初一很不開心,一溜煙跑回了院子裏,“初一再也不要跟四叔講話了!劉娘娘和阿芳姐是好人!四叔和夜叉嬸是壞人!還有裏正翁翁和夫人,你們林家都是壞人!”
陳大郎提起竹籃,拉着陳素的衣袖,哼了陳四郎,只說:“七娘,莫理他,随阿兄進屋!”
林四郎就像是一根死木墩兒,定在原地,也不動,眼睜睜看着院門合上。
“請四郎君快快回去吧!”陳大郎毫不客氣地吼道:“你該知道自己是個禍害。”
林四郎還是不動,他在院牆邊一塊石頭坐下,擡頭看着天……
那上面的雲很輕,他的心很沉。
陳素餓得快暈過去了,沒有多餘的能量去思考太複雜的事。
她只知道自己暫時逃過了一劫,暫時不用被燒了祭山神。
手裏這個小小的竹籃,讓她精神振奮。
早飯終于是有着落了。
給村裏這些人一鬧,好好的早飯,變成了早午餐。
陳大郎忙着去屋裏收拾東西,他嘴上不停地說:“這個林家村,你是萬萬不能再待下去了,就是擡,我也要把你擡回去!”
初一像是一塊狗屁膏藥,挂在了陳大郎的腰上,撒潑打渾,不停地哭鬧:“不要不要不要,初一不走,初一要跟娘親要留在這兒等阿爹回來!阿爹回來看不到初一怎麽辦?”
陳大郎力大如牛,哪裏會在意他,就一直帶拖着他走,自顧自在房裏收拾東西。
陳素提着竹籃,到小廚房忙活開了。
有米,有茶葉,還有幾個土雞蛋,還有鮮嫩多汁的桃兒,做點什麽好呢?
那麽熱的天兒……
陳素有了主意,打了個響指,做清清爽爽的日式茶泡飯吧,蒸飯的時候,再順帶将雞蛋給蒸了。
洗鍋,生火,将米給蒸上。
雖然沒用過這些奇怪的炊具,但陳素好歹是頂級大廚,難不倒她!
她擦了一把額前的汗珠,将牆角荒廢的小爐搬出來,把小鍋架上,坐在院子的廊下煮茶。
茶餅在炭火上上下翻轉,烤幹,烤出焦香,水咕嚕咕嚕煮沸了,茶葉放進去,用小木勺細心地撇去茶沫。
彈指間,茶香四溢,随風飄散在小院裏。
清風徐來,帶來幾絲涼意。
雖不是什麽好茶,但也足以熏陶身心,讓一切都平靜下來。
陳大郎和初一還在北屋吵吵鬧鬧。
陳素看着這座陽光下的小院,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她倒是挺滿意現在的新生活。
很快,飯香從小廚房飄了出來。
不知有多久沒聞過那麽純粹的米香了,或許餓急了,才能感受到這原始的香氣是何等迷人。
她猛然想起,還缺些清爽可口的小菜,方才在院門的時候,看到路邊有些野菜,簡單焯水,綠油油的菜葉兒,拌上鹽、生蒜和醬醋,必定清爽可口。
陳素将煮好的熱茶放到水缸裏渡涼,走出院門。
她眼裏只有對面的野菜,壓根沒料到門邊還蹲坐着一個人,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林四郎沒走,聽到門響,猛地站起來。
陳素差點又一頭撞到他懷裏去。
009從一碗茶泡飯開始
兩人臉色微紅,都往後退了一步。
林四郎低下頭:“阿嫂不用趕我,我知道不合适,但……怕有人再來鬧事……”
“哦。”陳素不知說什麽好,想要讓他讓開,想了想:“四叔請讓讓。”
“阿嫂要去哪裏?”
“我去摘點野菜。”
“……”林四郎擡起頭,一臉驚訝,不亞于大白天看到了鬼。
“就在對面。”陳素說:“你先讓開些。”
林四郎的身板可真結實,堵得人沒有去路。
陳素也不敢動手推他,就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些路邊的野草,不能吃。”林四郎俊朗的面容上,滿是愧疚之色:“是我不好,去府學太久沒回來,讓阿嫂和初一挨餓了。”
他越說越難過,愧疚漸漸演變成悲傷。
才兩個月沒回來,阿嫂竟然要去挖野草吃。
“我對不起三郎。”他哭喪着臉,像哄小孩那般說:“阿嫂莫去,且等等,我這就進去收拾野兔,把肉烤了就能吃了,那是草,吃不得!”
“那不是草。”陳素說:“是野菜,叫一點紅,華南、華中和西南等地均有野生,是菊科草本植物,性平,味苦微辛,可入藥,有清熱涼血之功效,以其嫩芽入菜,質地脆爽,口感類似……咳咳,額……你這樣看着我幹嘛?”
她一本正經地解釋,林四郎直愣愣地看着她。
陳素皺起眉頭,糟了,是不是說了太多了。
“哎呀,總之四叔你讓開些。”陳素說道。
林四郎呆呆地側開了身子。
陳素走到路邊,很快就摘了一把翠綠的嫩芽在手上。
整個過程,林四郎一直在盯着她。
“阿嫂……”他雙唇顫抖着,這怎麽看都是一把野草,這些野生的東西,可不能亂吃啊,萬一吃死了人,他想要伸手去奪。
陳素躲開:“你幹嘛?”
“我替阿嫂去洗洗。”林四郎說。
陳素眯起眼眸,笑道:“你想偷偷扔了對吧?欺負傻子?現在這套可行不通了哦!”
林四郎心髒突突地跳着。
連陳素怎麽經過他身邊,鑽進了小院,他都沒反應過來。
老天啊,嫂嫂該不會真的是被妖精上身了吧。
“四叔要是不放心,進來一起吃飯吧。”
陳素的聲音細細的,從院裏飄出來。
林四郎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去。
阿嫂癡傻了好些年,也只是不清人事,不肯說話罷了,從沒有這樣瘋癫,她的瘋病加重了,不僅胡言亂語,還摘了一手的野草,如獲珍寶……
哎,三郎,我愧對你啊!
他用衣襟抹了一把臉,愣愣地走進院子裏。
陳素在小廚房裏忙活着。
林四郎透過小窗看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悲涼。
看着倒是正常人的模樣,可惜……
陳素的小腦袋很快就出現在了小窗上,她看着林四郎,說:“趕緊将飯桌擺上,讓初一出來洗手,準備吃飯了。”
“哦,我這就去。”林四郎混亂地點了幾下頭。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配合腦子不清醒的阿嫂做戲,讓她開心些,這樣一來,病也會好得快些。
鎮上的廖郎中可是說了,阿嫂的瘋病是受了刺激導致的,萬萬不能再刺激她,只能順着她。
小小的廳堂裏很快就擺好了小食案。
陳素把飯菜端上桌。
衆人落席。
陳大郎和初一都跟林四郎一樣的心思,都是為了配合陳素,逗她開心罷了。
其實,剛才他們三個男人看到陳素在廚房的樣子,已經吓得不輕了,都覺得是她又犯了病了。
三人琢磨着,先胡亂吃些幹餅墊肚子。
他們三人對了對眼色。
不管一會兒陳素給端上來什麽,都要裝作好吃的模樣,使勁誇她。
即便是不能入口,也要勉強吃些,不能讓她看出破綻來。
林四郎擔憂地盯着初一。
初一挑了挑眉,四叔,你放心吧。
狗兒趴在廊下乘涼,突然輕輕地吠一聲,提醒屋裏的三個男人,人來了!
陳素端着端着托盤,笑盈盈地走過來。
她臉上的污漬已經洗幹淨了,如玉的臉龐,一身清爽的藍白短襦高腰裙,身姿輕盈,在陽光裏穿行,宛若一陣清爽的涼風撲面而來。
她小心翼翼地蹲坐下來,給衆人上菜。
他們都在看她,一點也不在乎食案上擺的是什麽。
“吃吧!”陳素說:“你們都不餓麽?我倒是快餓死了。”
她在食案坐下,也不管衆人的眼神,先夾起綠油油的野菜,吃了一口,當作開胃菜。
“嗯,不錯。”她輕聲說:“鹽醋都還行,就是沒有辣椒,不過加了蒜調味,也夠爽口了,你們怎麽不吃?”
“吃!”
“呵呵,吃!”
陳大郎和林四郎拿起筷子,兩人對視一眼,有種同赴沙場的悲壯。
只有初一,低頭看着眼前的白瓷碗。
潔白如玉的米粒泡在清亮的茶水之中,粒粒飽滿,切開兩半的水煮蛋,靜靜地窩在才茶湯,飄出蛋香,在蛋的旁邊,擺放着兩顆腌制過的鹹梅子,茶湯裏,飄着脆嫩的青蔥,烤香的芝麻粒兒。
這白的白,黃的黃,綠的綠,黑的黑,一看就讓人食指大動。
更重要的是,沁人的茶香,從鼻腔一直鑽進肚裏,攪得饞蟲大鬧。
“娘親,這是什麽?”初一看着這樣精致的擺盤,實在不忍心用筷子去攪動它。
“粗茶淡飯啊!”陳素說:“趕緊吃,不是要去鎮上麽?我有好多東西需要采買呢。”
初一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舅舅和四叔,他們二人都已經捧着瓷碗,大口地吃了起來。
舅舅快要連湯都喝光了,看樣子,想要把碗也吞進去。
“好吃。”
“嗯,好吃。”
“我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飯。”
“七娘,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陳大郎放下碗,擦了擦嘴,說了一連串的好吃。
陳素看着他,有些無語,尋思他是不是把梅子核也吞進去了。
清清爽爽的茶泡飯,再配上鮮嫩翠綠的涼拌野菜,炎夏的熱氣,也消了大半。
陳大郎捧着肚皮兒,說:“吃得我肚兒滾圓,都是你這林四,要是我不聽你的,不提前吃那幹餅就好了!”
意猶未盡之時,他眼睛瞟向了初一。
初一用兩只小胳膊,圈住了自己的碗:“舅舅,您可別打初一的主意,一人一份,你不能耍渾啊。”
“你一個小人兒,肚皮還沒我拳頭大,你能把那飯吃光麽?”陳大郎啧了一聲,說:“哎,給我留點茶湯也行……”
初一小心翼翼地勻了些茶湯給他,像是對待金子似的那麽珍貴,小手顫顫巍巍,避免那芝麻粒飄過去,便宜了舅舅。
陳素也吃好了,用白色的粗布擦嘴。
她打從心底感謝劉大娘,茶泡飯上面的芝麻粒兒,還是從幹餅上扣下來的呢。
陳大郎歇了一會兒,又就着半碗茶湯,還有野菜剩下的醬醋汁,沾着吃了兩塊幹餅,這才算完事兒。
“這野菜。”林四郎放下碗,贊嘆道:“沒想到,路邊的野菜也能有如此風味,脆嫩爽口,回味甘甜,絕了!”
陳素心中納悶,不過是挑最嫩的芽兒,洗淨,焯水,加以老醋和鹽,再配上蒜蓉和蔥白一拌。
充其量是能入口罷了,哪有什麽好吃。
配料不齊全,炊具不合适,連清炒都沒辦法做。
這樣簡單的一頓飯,竟然能讓他們吃得兩眼放光。
看來這古代的美好生活,就要從一碗茶泡飯開始了!
010是誰總在偷吃
早飯後,收了食案,人都坐在廊下吹風,一人手上捧着一個鮮嫩多汁的桃兒,咬上一大口,任由鮮甜的汁水充盈口腔,再喝上一兩口清淡的溫茶湯……
陳素都忍不住,眯着眼睛發出了輕嘆。
微風拂面,聽着蟬鳴鳥叫此起彼伏,看着野蜂彩蝶翩翩飛舞,別提有多惬意了。
初一蹲在院裏,跟兩只小灰兔玩。
狗兒吃了剩飯,搖頭擺尾地在他身後打轉。
陳素坐在廊下,兩條腿垂下來,背靠着柱子,閉着眼睛歇一會兒。
這茶泡飯裏,要是再能添上一些海苔絲碎和小蝦米,滋味會更好。
這涼拌菜上,若是能添幾滴香油……
陳素那麽想着,咬了一大口桃肉,甜而軟糯的口感,來自大自然的饋贈,給了這一頓粗茶淡飯一絲甜蜜的滋味。
若是吃慣了山珍海味,沒胃口的話,這樣的一頓清淡的飯食,倒也是能給夏日帶來涼意。
只不過,她再睜開眼時,發現一件怪事,右手邊的竹籃,少了一個桃子!
興許是胃口巨大的哥哥,趁自己閉眼小憩,多吃一個。
她沒多想。
“真是要好好感謝劉大娘。”陳素說:“若是沒有她送來的米和佐餐用的梅子,只怕這一頓飯還沒有着落呢。”
“七娘,你的手可真巧。”陳大郎眯着眼睛喝了一口茶:“這茶烹得比京城的郎君們喝的還要好呢。”
“你又怎知京城的郎君喝的是什麽茶?”林四郎樂道:“好似你嘗過。”
“我當然嘗過,我告訴你……”陳大郎原本倚在柱子上,突然挺直了背:“說岔了嘴,做夢去了,我怎麽能嘗那滋味呢……”
沒人注意到他的這一小動作。
林四郎轉過頭,認真地看着陳素:“阿嫂,你聽我一句勸,往後不要跟那個劉大娘走得太近,也不許初一去她家串門。”
“為什麽?”陳素不以為然:“我看她人挺好的,雖然穿着粗布麻衣,但是通身的氣派,心地也好,沒有她,我今日非要餓暈過去,一會兒去了鎮上,我還想要給她買小點心,作為回禮。”
“七娘!”陳大郎嚴肅地說:“瞧着你好了片刻吧,現在又瘋瘋癫癫的,盡說什麽瘋話呢!那婆娘,是什麽人,你不知道麽?”
“不知道。”陳素吃完了桃,捏着桃核,飛快地打打向不遠處的一只蒼蠅,“以前的事全忘了。”
林四郎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說:“劉大娘前些年從京城回來,身邊只有一個芳奴和兩個胡人陪着,在這林家村裏,她既無子女,也無親眷,我們這一輩,沒人知道她的來歷,不過,我阿娘告訴我,劉大娘身世可不簡單。”
“怎麽不簡單,四叔給講講吧。”陳素眯着眼睛說。
“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