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拿着物件,腳步停下來,他想起今日的朝食,雖說樣式很簡單,但那味道,确實清爽可口。

七娘還給娶了個古怪的名字,說是什麽茶泡飯……

他愣愣地點頭。

“傻娘真的會做飯了?”古阿婆不敢相信。

陳素圍上了新買的圍襖,從廚房裏走出來,看着古阿婆說:“初一跟我說了,他經常吃你家的飯,阿婆,你就留下來吧,我做一頓好的,犒勞您。”

015亂了,全亂了!

林家大宅。

“十娘啊,你去門上等着,看看四郎回來沒?”

聽到自家婆婆的話,秦阿然仍不肯起身。

她手裏拿着帕子,臉上全是委屈。

她的左臉上,還留着一些紅痕,那是剛剛被陳素和林四郎給打的。

為了博取公婆同情,她又多塗了些胭脂,能看出鮮明的五指印。

早些時候,她就聽到侍婢回來傳了話。

侍婢在溪邊洗衣服,把聽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給她錄了一遍。

“夫人,我不去。”她眼眶含淚,賭氣道:“四郎他恨我,恨不得殺了我,這個家裏,沒人護着我,我已經給在益州的爹娘去了信,等娘家兄長來了,我就走。”

說這話的時候,她還偷偷瞟了一眼當裏正的公公。

看公公沒反應,接着哭訴:“夫人,你今日是沒看到四郎怎麽護着那個賤蹄子小寡婦,我秦阿然的臉,今日全丢盡了,村裏人指不定在背後怎麽笑話我,往後我在你們林家,是斷斷待不下去了!”

末了,她還眼睛鼓鼓地補一句:“阿爹也不管。”

林裏正心裏煩着呢,一整天腦海裏都是初一那張臉。

突然被兒媳婦這樣指責,他心裏的氣全堵在喉嚨眼兒。

“啪”地一聲,他将手裏的蒲扇扔在地上。

“你自個兒沒個模樣,成天到晚到處撒潑,還怪四郎不疼惜你?”林裏正吼道:“這飯,你愛吃便吃,不吃滾回屋裏去,一點點小事兒,便給你娘家去信,去吧,不就是你兄長花錢買了個官身麽?在江州當了司馬,全天下地嚷嚷,欺負鄉下人不知道這是多小的芝麻綠豆官?還是個散官!頂個屁用!老子在京城做武侯的時候,你還不知是多大的卵!你以為我林家怕了你們秦家,滾!別在這兒惹我眼煩。”

秦阿然被吓住了,眼淚滾落下來,也不敢去擦。

“哎呀,怎麽說這樣嚴重的話?”婆婆崔夫人趕緊過來勸,給林裏正順氣,一邊讓婢女給秦阿然擦淚,“到底是怎麽了,為了一個陳傻娘,家裏鬧成了這樣,四郎也真是,好不容易告假從府學回來,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能跑到哪兒去!”秦阿然回過神,将帕子往食案一甩:“村裏都傳遍了!他趕着驢車,帶着陳賤婢和她的野種到鎮上趕草市去了!今夜指不定就睡在那寡婦的屋裏,哎呀,我的命可真苦,信了那媒人的花言巧語,嫁到你們林家,沒一天好日子!”

“十娘!”崔夫人高聲叱喝:“鄉下人不懂得禮數,亂說話就算了,你怎麽也跟着瘋!陳七是三郎的媳婦,四郎那是看她孤兒寡母可憐,才幫着照料,你看看你,身為人妻,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林家的主母崔氏,閨名月環,是在林裏正在京城當武侯時明媒正娶的,也是大家閨秀,崔家還是關中名門,不過是家中長輩犯了些事,家道中落,無路可去,才讓林德昌撿了個便宜。

崔夫人一向待人和善,對兒媳也罷,對下人也好,從未紅過臉。

秦阿然還是第一次被婆婆當衆教訓。

家裏的仆人侍婢都看着呢,她覺得臉都丢盡了。

“日子真是不能過了……”秦阿然咬着下唇,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淌。

秦阿然,閨名阿然,家中排行第十,是益州城商戶之女,雖是庶出,但因相貌出衆,性子聰慧,頗得爹娘疼愛,自小被嬌縱慣了,在公婆面前,也常常不守禮數,但從未遭當衆遭過指責。

她嫁過來之後,林家三郎就從軍去了,她沒見過林三郎和陳七娘的情深似海,倒是自己男人對阿嫂的深情,看得真真的。

初一那孩子,他那雙眼睛跟四郎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一看就紮心,連氣也喘不順。

秦阿然恨不得将他埋進菜地裏,拿污泥悶死他。

屋裏是這樣的氣氛,侍婢連大氣也不敢喘。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小奴奔進來,興沖沖地說:“四郎君回來了!”

“哼。”秦阿然将頭別過一邊,頭也不擡,起身就要走。

婢女扶着她起身,才走到門邊,林四郎就邁腿上前,堵住了她:“阿然,你等等,我有話說。”

叫了親昵的小名,就算是為白天在外面的事服了軟。

可秦阿然還嫌不夠。

“我沒話與你說。”秦阿然用帶淚的眼眸,剮了他一眼。

林四郎拉住她的手臂,低聲說:“別再鬧脾氣了。”

“誰與你鬧什麽脾氣,我敢麽?”秦阿然咬着下唇,擡眼看着林四郎,“放開我。”

“好吧,你走便走吧,橫豎事情與你無半點關系。”林四郎說:“無論你們怎麽說,我這次一定要将阿嫂和初一接回來!只是想提醒你,莫要再欺負她們,再讓我聽到零星半點閑言碎語,我饒不過你!”

秦阿然聽着這番話,感覺五雷轟頂,當下就沒站穩,癱坐在門廊上,繼而回過神,俯身朝着屋裏的婆婆一拜:

“夫人啊,您可要為阿然做主啊,您是最講究禮數的人,不能眼看着四郎胡鬧,這樣一來,林家的臉面可真的被丢盡了!父親大人是有官身的,可不能叫一群鄉下人戳脊梁骨啊。”

院裏的夏蟬叫得歡,叫得人頭疼腦熱。

崔夫人看着兒子鄭重地跪下,行了跪拜之禮,覺得心口的熱血直往天靈蓋湧。

“兒啊,你說什麽?”她問。

“兒要将阿嫂和初一接回祖宅來,請母親好好照看她們,這樣兒子才能靜下心,準備考學。”林四郎直起上身,盯着二老的臉:“否則,兒子情願不要功名,也絕不能看着別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混賬東西。”林裏正急得滿臉脹紅,随手抓過蒲扇,往林四郎頭上扔。

扇柄重重地砸在林四郎的顴骨上,他也不躲,悶聲受着:“這回,就算阿爹打死我,我也絕不會改變主意。”

“你!!!來人,家法,把家法給老子搬出來!”林裏正的捶着身側的憑幾,吼道:“你這樣,是想讓鄉裏人拿咱們做笑柄麽?”

“兒子管不了那麽多。”林四郎認真看着父親的臉色,挺直了腰杆:“兒真後悔當年沒阻止你們把阿兄趕出去,後悔讓阿兄頂替我去從軍,該死在西北的人,本該是我!這樣的話,阿嫂和初一,就不必受這樣多的苦了!”

“混賬小子。”林裏正壓低了嗓子:“你老實說,初一是不是你的種?”

秦阿然的嚎啕大哭瞬間停住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林四郎。

整個院子的奴仆侍婢都豎起了耳朵。

林四郎停了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肩低垂:“你們……就當是吧!”

“啪!”

崔夫人撐起身子,繞過憑幾,快步邁過來,一掌甩在兒子臉上。

她身上端莊的那股勁兒,消失得無影無終,她帶着陳年的仇怨,低低地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好的不學,怎麽淨學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你不配做我兒子!”

“大娘子!!!莫着急啊……郎中說您不能動氣……”

兩個老奴和小婢女趕緊追了出去,扶着崔夫人回房了。

林裏正雙手撐起上身,又重重地跌回了席上,後背砸在楠木憑幾上,也不覺得疼。

“啊!!!”門廊上的秦阿然痛哭流涕,大聲嚎着:“林四郎,你這個畜生,我與你沒完!”

亂了,全亂了。

好端端的一個家。

林裏正呆呆地看着兒子,用手捂着臉。

該死的陳七七,自她出現之後,林家就再沒有安生日子了。

先是三郎,再是四郎。

好好的兩個兒子全叫她給毀了。

這女人真是個禍害!

她從棺材裏出來,連山神廟都遭了雷,禍害啊!

這可怎麽辦才好,這樣的禍害進了林家們,那這家……

林裏正想着想着,突然雙目發黑,差點氣暈過去。

“父親大人,孩兒心意已決。”林四郎俯身一拜,繼而起身,走出了廳堂:“孩兒這就去通知阿嫂,明日就把她接回來!”

016真是太好吃了

林家大宅的沉悶氣氛,被鎖在了那高牆飛檐之中。

天色漸沉,高空只剩下一縷紅紅的火燒雲。

今晚,陳素的家,格外熱鬧。

小廚房裏不斷地飄出飯香,簡陋的農家小院裏,充滿了煙火氣。

“娘親,劉大娘來啦!”初一興沖沖地撲向了小廚房,他滿頭大汗來不及擦,臉上全是笑。

“嗯,初一真乖,跑腿工作做得很好嘛。”陳素在竈前忙活着,擡起頭看着兒子,“只有劉大娘?”

“您叫我把她們宅子裏的人都請來,我跟劉大娘說了,可她還是只帶了阿芳姐,說那兩個男奴是胡人,上不得臺面。”初一擦了一把汗,走到黑黑的竈臺前,踮起腳,深吸一口氣:“好香啊……”

大鍋裏炖着豬雜鹵煮,小竈蒸着飯,用來煮茶的小炭爐子也被陳素給用來炖上了香噴噴的紅燒肉。

整個廚房全是濃烈的肉香。

初一帶着大狗站在那兒,口水直流。

陳素看他實在可憐,稍微揭開炖紅燒肉的小瓦鍋,夾出一塊沾滿了醬汁的方塊肉,放在白瓷碗裏,連同筷子遞給初一:“先嘗嘗味道吧。”

她看着兒子渴望的眼神,忽然将碗收回來:“等涼了再給你,省得燙了嘴。”

初一伸過頭,死盯着碗裏的肉。

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成整齊的方塊狀,油亮光滑,肥瘦相間,頂層的豬皮晶瑩剔透,泛出迷人的醬紅色光澤,瘦肉炖得軟爛,紋理中滲出香濃的肉汁。

關鍵是那甜香濃郁的香氣,像是勾人的小妖精,不斷地挑撥味蕾。

咽下了滿滿的口水之後,初一再也等不了了,飛快地奪下了碗,跑出小廚房,蹲在牆角邊,筷子也不用,呼哧呼哧吹了幾下,用手抓起肉塊,塞進了嘴裏……

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肉!

“嗯,好吃,真好吃……”

大塊的肉塞滿了口腔,舌尖輕輕地擠壓,肥肉入口即化,香濃的醬汁混合着迷人的油脂,先給了味蕾一記轟炸式的體驗。

初一猛然睜開眼,覺得眼前全是上元節絢爛的煙火。

“嗯……”

他從心底裏發出了贊美的聲音。

小嘴塞得滿滿的,再稍微咀嚼,醬汁在齒間來回翻轉,軟爛的瘦肉一咬就化了……

肥油與瘦肉結合在一起,帶來了一層一層神奇的味覺體驗。

還沒體會到更多,這一整塊肉就消失在了口腔裏。

想要更多,還要更多。

這就是初一最本能的反應。

陳素在他臉前打了個響指:“好吃麽?”

初一睜開眼,覺得娘親的臉,比上元花燈上畫着的仙女還好看。

“嗯!”他重重地點下頭。

一旁的狗兒正在瘋狂地舔着碗裏的醬汁,将碗底的一層油汁舔得幹幹淨淨,像是洗過那麽幹淨。

初一和狗,都用期待的眼神,流着哈喇子,看着陳素。

“娘親,再給我一塊吧。”初一哀求。

“不行。”陳素将碗奪過來,說:“讓你嘗個味道罷了,都吃飽了,你的小肚皮該鼓起來了,一會兒還吃什麽?”

“娘……親……”初一耷拉着臉,哀求:“我的肚皮可大了,再給我一塊肉肉,娘親……”

他抱着陳素的大腿,任由陳素拖着他走。

陳素摸了摸他的腦袋,用帕子将他嘴角的污漬擦幹淨,覺得心疼。

城市裏的孩子,天天山珍海味吃慣了,都不屑于吃紅燒肉了。

她溫柔地說:“你跟舅舅把食案擺上,馬上就開飯!”

初一雙目放出綠光來:“這,這就去!”

院子裏,陳大郎正在給劉大娘和古阿婆作揖,說自己明日就要走了,請她們多加照顧妹妹。

初一沖過來,猛拍陳大郎的後背:“舅舅,趕緊準備,開飯了!開飯了!娘親把飯菜都做好了。”

“喏……”陳大郎悄悄遞給初一一塊酸梅糕,那是劉大娘剛拿來的,方才說話的時候,阿芳煮茶,他們吃糕點,已經吃了半肚子了。

陳大郎說:“初一,你先吃這個,省得一會兒餓肚子。”

“我才不吃呢!”初一嗤之以鼻,推了回去:“舅舅,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吃飽了,一會兒不要後悔!”

“這傻孩子,說什麽胡話。”陳大郎不相信,就豬肉罷了和那些臭烘烘的內髒,能做出什麽好吃的!

在巧婦的手裏,豬肉也只是能充饑而已,實在說不上是美食。

何況是那些腥臭的內髒。

快餓死的乞兒才去撿那些充饑,就沒見過頭腦正常的人,去吃那些玩意兒的。

“舅舅,你會後悔的。”初一篤定道。

衆人齊動手,很快就在小院擺上了竹席,食案,陳大郎還在院裏挂上了燈籠,像模像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過節。

初一勤快地跑腿,将準備好的食物,一盤盤一碗碗地擺放在食案上。

夏夜的晚風微涼,帶着稻谷和青草的氣息,蟬鳴絡繹不絕,還能聽到遠處的蛙聲一片。

只有陳素一人,醉心于這樣的環境裏。

其餘的人,都沉醉在食物的香氣之中。

他們看着碗中的食物,啧啧稱奇。

古阿婆看着碗裏的紅燒肉,笑道:“天啊,這是豬肉麽?不知道的,以為是那山裏的挖出的玉,太好看了。”

劉大娘是見過世面的人。

但這樣的豬肉,這樣新奇的做法,哪怕是在京城最好的酒樓裏,也是沒有的。

“這是豬肉?”她拿起筷子,夾起紅燒肉,輕輕咬了一口,竟然沒吃出豬肉的腥臭味。

“是啊。”陳素說:“好吃嗎?”

還沒等劉大娘說出個所以然,對面的陳大郎就含糊不清地贊道:“嗯!好吃,好吃,真好看!七娘,絕了啊,比今早的茶泡飯還好吃些……嗯……還有麽?再給阿兄拿幾塊來!”

他的嘴裏塞滿了肉,沒等咽下去,就忍不住地發出贊嘆。

肉沒咽下去,又猛吃了兩口飯,塞得滿嘴瓷實。

“我活了一輩子,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豬肉。”古阿婆笑道:“七娘,你從棺材裏爬出來,倒是脫胎換骨了,她們都說你是妖孽轉世,依我看啊,是神仙點化了!”

“這是什麽?”劉大娘點着一旁的碗,碗裏的湯聞起來也是一股極其濃郁的香氣,濃郁的肉湯裏,還點綴着青蔥。

“是豬雜湯。”陳素說:“您試試吧。”

劉大娘剛拿起筷子,陳大郎就大呼:“絕了,七娘啊,這味道可真是絕了,具體怎樣,阿兄我說出不來,可是吃了還想吃,就這碗湯,我能吃三碗飯!”

“飯管夠!你不要把肚皮吃破就是了。”陳素捂着嘴笑。

很快,說話聲漸漸消失了,衆人都埋頭吃飯。

空不出舌頭來說多餘的廢話。

017發家致富可真難啊

大家吃得都挺香,陳素卻高興不起來。

作為一個曾經聞名世界的米其林三星主廚,這樣的一頓飯,她自己并不滿意,也只是吃了兩口,不讓自己餓肚子罷了。

因為時代的的關系,酒和醬的味道都與現代差太多了。

這時代的酒,她嘗了嘗,哪怕買的清酒,度數也很低,完全做不到靠料酒來去腥,只能說略有幫助。

怪不得古人總是捧着酒壇子喝酒!

醬也是一樣,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土味。

若是想要精益求精,做出上乘的菜品,油鹽醬醋酒就是很大的麻煩。

油鹽還算好辦,滋味差不了多少,但是價貴。

豬下水的處理,需要大量的鹽用來清洗。

鎮上只有一家鹽商,普通人家的日用食鹽量是可以滿足的,但若是要多買些,就不行了。

除非去買私鹽?被抓到是不是要被打板子?

陳素覺得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靠豬雜來發家致富,有些不現實。

就今夜這頓,算上成本,是挺奢侈的一頓!

上層人士,絕不會花錢來吃這樣一頓飯,哪怕你把低賤的食材做出花來,貴族也不會買賬。

真正的底層人士,或許負擔不起。

蘇東坡先生的東坡肉,也是在宋代才開始流行起來的。

以陳素這一天的觀察,自己所在的時代,應該比宋要早些。

最起碼,在宋代的烹饪形式中,炒菜已經普及了。

而現在卻連像樣的炒鍋和鍋鏟都買不到。

東坡先生那時候的酒醬醋,只怕比現在都好了許多。

總不能為了一道菜,琢磨着釀酒釀醋,再用黃豆做醬油?對了,還要榨油,制鹽。

這可真是個大工程啊。

顯然不現實。

這兒是南方的小村莊,在益州境內,毗鄰着吐蕃和南诏,物種倒是豐富多樣,山高皇帝遠,人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得悠閑自在。

只不過呢,要是想發家致富,總歸是有些不切實際。

鎮上逢九開草市,平常時間,街道上也沒幾個人,要去擺小攤兒買吃食,不太可能。

陳素突然就被打擊到了,覺得前路茫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娘親,這是什麽?”初一夾起一塊豬血腸,舔了滿嘴油光,興奮道:“我最喜歡這個!”

“是豬血腸。”陳素笑着說。

“這裏面是糯米和豬血麽?”劉大娘問:“真是精巧。”

陳素點了點頭。

她手裏端着酒碗,慢慢地品着劉大娘拿來的酒,心淡得跟這酒一樣。

吃飽了飯,撤去了飯碗,衆人圍在一起喝酒。

劉大娘仔細地詢問了每道菜的做法,陳素都娓娓道來。

聽到需要香油和鹽來搓洗內髒,劉大娘神色肅然:“七娘,你今日給我們做的這頓飯,要花掉不少錢,我本來尋思着讓阿芳記下來,回去照做,現在看來,這樣的美味,想要天天吃,卻也不可能。”

古阿婆聽到這話,神色也變了:“哎呀,造孽呦,有這份錢,還吃什麽豬肉呢……都能吃上羊肉了……”

看吧,這就是現實,陳素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是,若是在京城,那些達官貴富們,總是要嘗鮮的。”劉大娘摸着酒碗的碗沿,看着陳素說:“七娘,你若是在京城,一定能成為千金難覓的好廚娘!”

劉大娘的話,倒是點醒了陳素。

去大戶人家裏做廚娘,不失為一條康莊大道。

“哎,哪有什麽好!”陳大郎吃得肚皮滾圓,雙手撐在身後,眼皮耷拉下來,很舒服的樣子,他駁斥道:“到那些貴人家裏做賤奴,任人打罵,又有什麽風光,還不如在這鄉野山間,自由自在的。”

陳大郎年少時,曾經做過縣丞的馬夫,深深地知道,伺候人的工作,是天底下最煩的。

陳素舉着茶碗,向劉大娘投以詢問的眼神。

真的是這樣麽?

女廚師那麽不招待見?

記得前些年看過一些對古代廚娘的研究,似乎不是這樣。

劉大娘用輕柔的嗓音,細細講來:“大郎君這可說錯了,你說的,是在小戶家中,京中的風氣可不是如此,民以食為天,我朝對美食尤其看重。因而,手藝出色的女廚子,在權貴的眼中,是不可多得的珍寶,許多大官員家中,都有家養的女廚。”

“那畢竟是在京城。”陳大郎大大咧咧說:“咱們這樣的小地方,許多人一輩子能聽過最大的官兒,也就是益州的刺史了吧。”

“娘親……”初一似乎是倦了,依偎在陳素的懷裏,折騰了一整天,臉頰也被烈日曬脫了皮,但那雙眼睛,還是黑亮黑亮的。

他奶聲奶氣地問:“娘親,你說京城是什麽模樣?”

陳素讓兒子枕在腿上,手伸進他的單褂,給他撓熱痱,輕聲說:“娘親不知道啊,沒去過。”

京城啊,那麽遠的地方,現在想都不敢想。

自己還有個兒子,哪能說放下就放下,拖家帶口的,怎麽去做大戶人家的廚娘,這想法一點也不切合實際。

還是老老實實的,今夜做好鹵煮,鹵上一夜,明日拿到鎮上的酒樓去碰碰運氣,如果能跟酒樓建立長期的合作,那也不錯。

好在鎮上離得比較近,趕驢車去也就是一個小時做左右。

天色不早了,吃飽了的古阿婆也有些倦了,她起身,笑眯眯地說:“七娘啊,阿婆我該回家了,我那上山采草藥的兒子,回來找不到我,該着急了。”

陳素趕緊拍了拍初一,讓他過去扶着古阿婆。

喝了些酒,古阿婆的身形踉踉跄跄的,路也走得不穩,初一扶不住:“哎呀,阿婆,您慢些啊……”

“阿芳。”劉大娘使了個眼色,讓身後的阿芳起身:“你送古夫人回去。”

“什麽夫人啊,我可當不起。”古阿婆醉眼惺忪地擺擺手:“不用不用,出門幾步路就到了。”

“古阿婆是我的客,不好勞煩阿芳姐。”陳素趕緊起身,走過去,挽住古阿婆的胳膊:“我來送您回去吧,我記得您的家。”

“那這樣,我們也告辭了。”劉大娘也起身,大方地微笑:“多謝七娘,滿足了我的口腹之欲,改日再來拜訪。”

阿芳向着陳素道了萬福,扶着自家的主人走了。

陳素看着她們主仆二人,心中感慨良多,打從心眼裏喜歡這位疑似做過老鸨的劉大娘。

“走吧,古阿婆。”陳素扶着古阿婆,就要走出院門。

初一踱步過來,說:“我給娘親打燈籠。”

看他眼睛通紅,已經是累得不行了,陳素接過燈籠,轉身對兄長說:“阿兄,麻煩你收拾一下,然後帶初一回房先睡吧。”

“好。”陳大郎指着廚房冒出的煙氣,問:“竈上還炖着些什麽?”

“是鹵煮。”陳素說:“阿兄不要管了,要炖煮一整夜,廚房等我回來再收拾。”

018還是找個男人

陳素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挽着古阿婆的手臂。

兩人行走在鄉間小路上,因為前夜才下過雨,路有些滑,走得極慢。

古阿婆打了個酒嗝,輕聲說:“七娘啊,你是真的好了。”

“是啊。”陳素應道。

“三郎也去了那麽多年了,你就沒想過再找一個男人麽?”

“沒有呢。”

聽着蛙聲和蟬鳴,聞着空氣裏的泥土芳香,陳素身心舒暢。

古阿婆嘆了一聲:“女人嘛,最終還是要找個依靠的,林四郎人是不錯的,你覺得呢?”

陳素總覺得這古阿婆話裏有話。

“阿婆,您覺得呢?”她反問。

走到古阿婆家的院門外,古阿婆才說:“要我啊,我就不選林四郎。”

“為什麽?”陳素問。

“我若是你,就選個踏實的男人,好好過下半輩子。”古阿婆擡眼,看着院裏昏黃的燭光,說:“進屋說吧?”

“不了,我要回去陪着初一睡覺。”陳素搖了搖頭,上前叩響院門。

很快,院門拉開,門後站着一個高大肥胖的農家漢子,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條黑色束腿褲。

夜色太暗,陳素沒看清他的臉,只記得他的眼皮有些浮腫。

門後的男子,看到是她,立刻就縮到了門板後面。

“阿娘,您回來了。”他悶悶地說:“我看您沒回來,要在院裏沖沖滿身的汗,我我,我我,不知道陳傻娘也來了……哎……”

他有些大舌頭,聲音很渾厚。

古阿婆不好意思了,趕緊溜進去,在兒子背上打了幾掌,暗暗地罵着。

陳素站在門外,聽着裏面的罵聲,高聲說:“阿婆,那我就先回去了……”

“七娘啊,別急着走啊,進來坐坐……”古阿婆推搡着兒子,讓兒子出去送送。

陳素腳步飛快,沒等裏面出來人,就飛快地消失了。

要是再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也太遲鈍了。

古阿婆這是有意要撮合自己跟她的兒子啊。

不過她兒子都多大了,為什麽沒有娶妻,還跟老母親住在一起。

陳素提着裙擺,飛奔回家。

眼前浮現出那個光着膀子的漢子,他的目光,讓人有些害怕。

那種目光,說不上是貪婪還是什麽。

這沒有霓虹燈的夜,黑得這樣純粹,漫天的繁星都清晰可見。

陳素沖進了小院,将門掩上,稍稍喘息。

突然,聽到廚房裏傳來細碎的聲響,似乎有人在裏面。

她耳尖豎起來,警覺地走過去。

“阿兄,是你嗎?”

半天沒有回應。

原本點燃在廚房裏的油燈,也滅了。

廚房的門虛掩着。

陳素心想,哥哥怎麽會摸黑在裏頭?

她心中突然浮現出昨夜雷雨時,草堆伸出的那只慘白的手。

“誰在裏面?”她冷聲問道。

沒有回應,陳素操起了牆邊的斧子,這回底氣硬了些,廂房的燈火還亮着,哥哥還沒睡,大不了大喊一聲……

她的手搭在門上,就要往裏推。

心跳飛快,心髒快要從胸腔跳出來了。

“砰砰砰!”

一連串的叩門聲,讓陳素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院門上。

陳大郎也握着蠟燭,從偏房出來,大聲吼道:“那麽晚了,誰啊?”

那麽晚了,誰來敲寡婦的門,明日一早,保準全村都知道。

還敲得這樣大聲!

陳大郎很惱火,幾步沖到陳素身側,将她拉住:“七七,你回屋去,初一睡了,你也洗簌洗簌,快睡吧。”

門外的人還在敲門。

“哪一個不識擡舉的賊匪在叩門?!”陳大郎看陳素回屋了,扯着嗓子吼:“天晚了,都睡了,有事明日再說!滾!”

“大郎君,是我,林四。”

“滾滾滾,是你就更不能開門了,夜半三更,你該在家摟着你婆娘睡大覺,你來這兒找什麽驢事?”陳大郎打了個哈欠,轉身要回屋。

嘴上罵罵咧咧道:“什麽讀書人,一點規矩都沒有,這個林四,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

“大郎君,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林四郎的聲音帶着幾分醉意,也不知在哪兒喝得爛醉,什麽也不管,只知道梆梆梆地拍門:“開門,陳大郎,我有話與你說!”

“放屁,老子沒話跟你說。”陳大郎吼道:“再不走,我棍棒伺候。”

“回陳家溝要翻山越嶺,你明天天沒亮就要走了吧?”林四郎說:“我怕來不及與你說清楚,你出來也行啊……”

陳大郎想了想,走過去,嘩啦一下把院門打開。

林四郎醉得不輕,一手靠在牆上,一手撐着門:“初一睡了麽?”

“關你什麽事?”陳大郎沒好氣道:“有話說,有屁放!”

“我已經跟父親母親商量好了,明日正午就光明正大地接她們母子二人回大宅,大郎君,你盡管放心走吧,你相信我,從今往後,我林弘深,一定不會讓阿嫂和初一受半點委屈……你是阿嫂的兄長,我想鄭重地求得你的同……”

“砰!”話沒說完,陳大郎就把門關上了。

他一點也沒打算理會林四郎。

“你的醉話能信?要發酒瘋上別家去!”陳大郎打了個哈欠,回屋睡覺。

019失蹤的鹵煮

林四郎沒有走,就勢在門外的石墩坐下,夏夜的風潮熱,吹得他心裏熱烘烘的。

談不上是激動,還是欣喜。

明日就能把她們娘倆接回去了。

他把後背靠在土牆上,看着漫天繁星,止不住地傻笑。

天空中,浮現出三郎的臉。

三郎,你若在天有靈,也不會怪我的吧,我只是私藏着那麽一點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但發乎情止乎禮,我絕不會冒犯阿嫂,我會替你将初一養大,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林四郎靠在牆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清早陳大郎推門出來,看到他還在那兒,吓了一大跳:“嗬,林四啊林四,我說你好歹是個讀書人,滿嘴的禮義廉恥,你現在這是在幹什麽!”

林四郎迷糊醒過來,看着灰藍色的天空,扶牆站起來,搖搖擺擺地對陳大郎作揖:“郎君這是要走了麽?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還缺些什麽?”

“獨缺把你揍一頓。”陳大郎推開他,抓緊了挂在肩上的包袱:“你趕緊走,要是給人看到,一定會誤會的!”

林四郎說:“大郎君說的是,我昨夜喝醉了,來這兒撒酒瘋,實在是不應該,我這就走……”

轉身走了幾步,他忽然想到什麽,回過頭來,鄭重地看着陳大郎:“我昨夜說的事,大郎君可跟七娘提了?”

“什麽事?”

“要接她們母子回林家的事。”

陳大郎沒想到這事是真的,以為他喝醉了說的胡話,怔怔地看着他。

“大郎君可同意?”林四郎問。

“她們娘倆用什麽身份回林家?”陳大郎只關心這個。

“大郎君放心,你考慮的事,我都想過了,阿嫂和初一回去之後,住在東苑,我和賤內搬到西苑去。”林四郎說:“大郎君覺得妥當嗎?”

陳大郎嘆了一聲:“也好。”

“那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