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是同意了。”林四郎疲倦的眼睛放出光彩,“阿嫂也同意嗎?”
“我不知道。”陳大郎煩躁地望着天邊,再不快些趕路,他就不能在天黑之前回陳家溝了,“一會兒天亮了,你自己去問七娘吧,我要走了!”
林四郎滿心歡喜地走了,他覺得事情成了。
天空的灰霾漸漸退去,一縷縷金色的陽光照在小院裏。
陳素對于林四郎的打算,一點也不知情。
她大早醒來,走到廚房,滿心都是那鍋豬雜鹵煮。
文火炖煮了一整夜,應該是成了。
各種香料的香氣,都應該沁入內髒的紋理之中了,吸飽了濃厚的湯汁,炖得軟爛,入口即化,再配上一碗白米飯……
陳素懷着期待的心,揭開了木制的鍋蓋。
結果讓她傻了眼。
“我的鹵煮!!!!”她驚呼道。
原本滿滿一鍋的鹵煮,現在只剩下半鍋不到。
還有酒!
昨夜劉大娘送來的酒,還剩下半壇,現在酒壇子也空了!
就算是哥哥早起吃了些,也不至于吃得了這樣多啊!他要走山路,昨夜也不敢貪杯,怎麽可能大清早喝酒!
陳素飛快地聯想到,昨夜在小廚房門口聽到的聲音。
“有賊!”她咬着牙說:“可惡的惡賊,專門偷吃!你給老娘出來!!!!”
初一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揉着睜不開的眼皮,站在廚房門口,擡起小臉,奶聲問:“娘親,你怎麽了?”
他的小鼻頭吸了幾下:“好香啊……娘親,初一餓了……”
陳素提起斧子,滿屋滿院地溜達。
初一像是一個甩不掉的跟屁蟲,光着腳,颠颠地跟着她:“娘親,舅舅剛走,你又犯病了麽?”
陳素咬牙切齒道:“這家裏有賊,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她像是一個神經失常受了刺激的女人那樣,歇斯底裏地吼:“誰?出來!給老娘滾出來!吃一兩口也就算了,半鍋,那可是半鍋啊!!!血腸也吃光了!!!啊!啊啊啊!老娘今天要拿去鎮上賣的!擋人財路者,應該千刀萬剮,你給我出來!”
陳素身後跟着初一,初一身後跟着大狗。
一行人在屋裏上下地竄,陳素把牲口棚的草堆砍得稀巴爛。
初一害怕得縮着小腦袋,卻還是伸出小手,扯着她的裙擺,帶着哭腔問:“娘親,您到底怎麽了……”
陳素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吓到孩子了。
她抓着初一的手,替他擦淚:“哎呀,娘親錯了,吓到你了吧?不兇些怎麽抓賊呢,你別哭,初一是男子漢大丈夫,趕緊去抄起家夥來,跟娘親一起,把那個卑劣的賊找出來!”
“家裏怎麽會有賊?”初一問:“咱家有什麽可給人偷的呢?”
“惡賊偷了咱們的肉肉和飯飯,本來娘親今日要帶着你去鎮上賣飯飯,賺了錢咱們就能去京城了,現在全讓惡賊給吃了,你說可恨不可恨?”
初一想了想,眼皮沉下來,鄭重地點頭:“可恨!”
他沖回屋子裏,拿出了一個小木劍,興沖沖地說:“我跟娘親一起抓惡賊。”
惡賊肯定是看陳大郎走了,才這樣肆無忌憚。
仔細想來,之前也有食物失竊,可都是小分量。
譬如一個桃子,剩飯,或者鍋底的鍋巴之類的。
現在……
惡賊膽大包天!
想到這兒,陳素急得頭頂冒煙。
這次是半鍋鹵煮,半壇子酒,下次呢?下下次呢?
本來就家徒四壁,日子還過不過了!
“娘親別氣,初一保護你。”初一握着小木劍,哎呀呀地喊,不停地朝着牆角處的草堆突刺。
到處都沒發現人影,陳素沮喪地坐在枯草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寡婦的日子怎麽這樣難。
“娘親,你別哭啊,初一最害怕您掉眼淚了。”初一扔開了小木劍,走過來,一下一下地拍陳素弓起的背部:“初一不餓了,今早的飯飯,讓給娘親吃好了,娘親不傷心……不傷心啊……”
本來陳素沒打算流淚,被這樣一勸,反而紅了眼圈。
她張開嘴,想跟兒子說些什麽。
突然前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020魚兒送上門
大清早的,誰在敲門呢?
“那麽早,誰啊?”初一眼珠子一轉,說:“娘親,我去開門。”
“別。”陳素拿着斧子站起來,“小孩子家開什麽門,萬一被人拐走了,怎麽辦?你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
她快步走到門邊,單手胡亂地揉了揉眼皮,把門拉開:“誰啊?”
“我我我,我我我,我……”
門外是個高大肥胖的男人,頭很大,比一般人大,顯得傻不溜秋的。
他看到陳素頭發亂糟糟,還提着斧子,開始口吃起來:“我,我,我娘說……魚魚魚,這個給你!”
陳素對他的臉毫無印象。
“你是?”她輕聲問:“你娘又是……”
“二傻叔,你來我們家幹幹嘛?”初一沖過來,一臉戒備,仰着小臉,盯緊了這個不速之客。
“我娘說,昨夜吃了你們家的飯,讓我給送些魚來……”二傻子看到初一就好了,就不口吃了,還有些大舌頭。
陳素聽出了他的聲音:“原來是你啊,你是古阿婆的兒子。”
二傻子撓着腦袋,不敢看陳素,畏懼她手裏的斧頭,只是把兩條鮮活的魚遞過來,說:“給你的。”
陳素接過魚:“替我謝謝古阿婆,不過……也不能白要你家的東西,你等等……”
陳素回到廚房,把魚放到小水缸裏,呈了一碗豬雜鹵煮,拿出來交到二傻子手裏。
“不知道怎麽稱呼你,我跟着初一叫你二叔吧,給!熱騰騰的,回去跟古阿婆一起吃。”陳素禮節性地微笑着。
二傻子看呆了,紅着臉奪過瓷碗,一聲不吭走得飛快。
初一和陳素盯着二傻子奔跑的背影,被他笨拙的羅圈腿逗樂了。
“娘親,你不用對他那麽好。”初一說:“村裏的人都嫌棄他笨,娶妻也沒娶成,前些年媒婆帶來一個,洞房花燭夜就被他吓哭了……第二天一早就去後山跳崖。”
“為什麽啊?”陳素問。
“嘿嘿……”初一神秘地笑着:“我聽別人說的,我也沒見過,據說二傻叔的那貨,長得跟旁人不同,長着倒刺呢……哪個女人跟了他,夜裏都鬼哭狼嚎的,第二天都要死……”
“呸呸呸,胡說什麽。”陳素彈了一下初一的腦門:“你才多大的孩子啊,別人說的葷話,不許記在心上。”
村裏人真可怕,這都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傳言啊,這樣反人類的話也能說的出口麽?長倒刺?怎麽可能!
突然來了個二傻,母子二人抓賊的熱情被徹底打消了。
關上門,初一癱坐在地上,捧着肚皮說:“娘親,廚房裏一直飄出鹵煮的香氣,初一肚子好餓啊……”
陳素擦了一把額前細密的汗珠,摸着幹癟的肚皮。
是啊,一大早的空腹運動,已經讓她體力耗盡了。
“娘親,我們能不能先吃飽了再抓賊?”初一沮喪地問道。
陳素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當然了!委屈初一餓肚子了。”
“那我是不是能趕緊吃鹵煮!”初一跳起來,搖頭晃腦地往廚房裏沖去,“可饞死初一了……”
為了給初一解饞,陳素把給他呈了一小碗豬雜鹵煮,讓他慢慢吃。
“這些怎麽夠啊……”初一耷拉着臉,拖長了聲音說:“娘親,初一可是很餓,很餓,很餓的呢……”
“先墊墊肚子。”陳素說:“那有人大早上就吃鹵煮配飯。”
“那吃什麽?”初一說:“飯都快好了,煮了不就是用來吃的麽?”
“吃魚啊。”陳素指着水缸裏那兩條新鮮的鯉魚,說:“這可是好東西。”
初一把臉別過一邊,哼了一聲:“魚腥刺多,我不要吃它!上次在古阿婆家,我被魚刺卡了喉嚨,差點就死了,正是因為這樣,娘親才去跪着求夜叉嬸嬸,讓她請郎中的!”
陳素眨了眨眼:“放心吧,這回,我保證你看不到一根魚刺!”
說話間,她笑了笑,把圍襖穿上,那粗布圍襖掀起了一陣風,讓拿着刀的她,看起來像是一個遺落人間的絕世高人。
無論古今中外,魚這種食材,都是最考驗廚師刀工的。
一把大刀,一條活魚,在陳素的手中,竟演變成一場別開生面的街頭賣藝表演。
初一捧着碗和筷子,嘴巴長大,眼睛看直了。
碗裏的美味,都不足以讓他低下頭。
嘴裏含着一片豬肺,忘記了咀嚼。
那活蹦亂跳滑溜溜的鯉魚,在陳素的手中,服服帖帖,她手上的功夫幹淨利落,開膛破肚,掏淨內髒,只在彈指之間,原本血腥的畫面,到顯得有幾分優雅和從容。
絕世高手,總是殺人不見血,過水不留痕,片葉不沾身。
“娘親,好厲害……”初一呆呆道。
縱使是經常吃魚的古阿婆,在殺魚的時候,也是很狼狽的,一不小心,就濺一臉血。
陳素說:“這就叫厲害,切刺身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花式炫技。”
“娘親,什麽是刺身?”初一問:“好吃嗎?”
“你還小,而且這是淡水魚寄生蟲多,不能吃。”陳素說。
看到初一有些沮喪,陳素勾起嘴角:“你放心,娘親給你做更好吃的,保證你不會失望。”
初一就站在一旁,一邊吃着鹵煮,一邊看陳素做菜。
夾起一塊吸滿了濃濃湯汁的豬雜,濃香的肉味占滿了口腔,香蔥激發了濃郁香氣的同時,又給膩人的滋味帶來一絲別樣的清爽。
“嗯……娘親,這個鹵煮好好吃啊……”初一囫囵吞棗似的咽下了第一口,飛快地夾起第二塊,迫不及待地塞到嘴裏。
這就是豬雜的魅力,因為食材部位的不同,每一口都有不同的口感,或綿軟,或脆硬,或軟爛,或富有韌勁,而偏偏那濃郁的肉香卻是一樣,引人口水泛濫。
第一次吃它的時候,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塊是什麽滋味,會帶給你怎麽樣的美食體驗。
唯有吃得更多,不停地吃,直到把所有的都嘗一個遍,還是難以抉擇自己最喜歡的是什麽……
雜而不凡!
若是再配上蒸得正好,粒粒飽滿,熱騰騰的米飯。
一粒粒白色的小妖精在口腔裏互相碰撞,擠壓,互相尖叫着,激發出最原始的甜味,這就是人類千百年來,最簡單直接,最易獲得的美味和能量補充。
而陳素現在在做的一切,落在初一的眼裏,都閃耀着一層母性的光輝。
初一莫名地流淚了,用感動的神情看着娘親。
陳素把魚骨剔除,魚皮也棄之不用,只剩下兩片魚肉,那修長的指尖,在魚肉上輕柔地拂過,将裏面的刺細心地挑出來。
兩片晶瑩白皙的魚肉,躺在案板上,就像是白玉一般。
初一瞪大了眼睛看着,陳素揮刀片剁向魚片的時候,還感到了一絲絲可惜。
磨得铮亮的刀鋒将魚肉剁碎,瞬息之間,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兒,就化成了軟爛的肉泥。
“娘親,這是要做什麽?”初一還是不明白,這種做魚的方法,他從未見過。
021也不枉費心照料
陳素放下菜刀,把晶瑩白皙的魚肉泥放進了碗中,加入鹽和清酒,還有蛋清,不停地摔打揉捏。
她挑了挑眉,對初一說:“你今日有口福了,今天的朝食是……清清爽爽,香氣迷人的手打魚丸面。”
初一的喉頭往下一滾,咽下一大口的口水,手打魚丸面,一定很好吃。
鍋中的水已經開了,陳素手巧得很,一個個白胖的小魚丸,從她指尖蹦出,争先恐後地跳入滾水之中。
霎時間,霧氣升騰,鮮香滿屋。
初一忍不住踮起腳,望着鍋裏翻滾的魚丸,垂涎三尺。
單單聞着這個鮮香的氣味,就如同春日清風,讓人神清氣爽。
陳素洗淨了雙手,整理了案板,倒出了面粉,準備擀面。
初一那冒着光的大眼睛,讓她覺得幸福極了,作為一個廚子,沒什麽比看到人們吃自己的菜,露出幸福的表情更重要。
何況是自己的親人。
陳素手指沾了些面粉,點在初一圓乎乎的鼻頭上,笑道:“瞧你,口水都要滴到鍋裏啦,娘親要給你做面了,你出去玩一會兒,很快就能吃了。”
“不。”初一堅決要盯着鍋裏的丸子,那是他的丸子,“初一陪着娘親,給娘親看着竈火,給娘親打下手!”
其實是想早些吃上這些可愛的小丸子。
竈旁熱得很,眼下正值暑天,初一已經滿臉是汗了。
陳素不忍心讓他在這兒呆着,只說:“好吧,你要給娘親打下手是吧?那初一替娘親去拔幾根香蔥來,可好啊?”
“嗯。”初一擦了一把汗,勇士一般點頭:“除了香蔥,娘親還要什麽?”
“若是有新鮮的野菜,就更好了。”
“明白了。”初一用袖子擦了汗,沖出了小廚房,大喝一聲,将院外搖頭擺尾的狗兒喚上,跑得飛快。
陳素從窗戶看出去,不免擔憂,提醒道:“跑慢些,小心摔了!”
初一頭也不回,只留給她一個興奮的小背影。
世上的事,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
與初一的興奮截然不同,古阿婆家的兒子二傻垂頭喪氣地回到家。
古阿婆正在井邊洗桑葉,擡眼看到兒子回來了,驚呼道:“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該留在七娘那兒,替她把魚給殺了,再陪她娘倆一起吃朝食嗎?”
二傻往屋檐下的空地上一坐,帶着埋怨,悶悶地說:“阿娘,往後你別讓我做這等事兒了。”
“你怎麽了?”古阿婆放下手裏的活,匆匆走過來,給兒子遞了一碗清涼的古井水,“被七娘趕出來了?”
“何止是趕出來,她提着刀呢,可是不敢再去了。”二傻悶悶地喝了井水,想起陳素開門時那提着刀,兇神惡煞的樣子,再想起初一光着腳,滿頭亂發,嘆了一聲:“阿娘,我還是一輩子做光棍吧,那樣的瘋女人,指不定惹什麽禍呢。”
“怎麽回事呀!”古阿婆跺了跺腳:“七娘好了,我親眼看到的,不瘋了,還能做菜,那滋味可是絕了,你說什麽胡話呢!肯定是你笨嘴笨舌,惹了她不高興。”
二傻也不說話,悶悶地低着頭。
古阿婆聞到香氣,鼻子聳了一下:“你身上是什麽氣味那麽香,聞着是肉香。”
“哦……”二傻含糊不清道:“她說不能白要我的魚,給了一碗什麽東西,聞着倒是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吃,我跑得快,那汁水濺到我的衣衫上了。”
古阿婆拍了他的肩:“東西呢?你把東西放在哪兒了?”
“回來的路上,碰到幾個野孩子,我給他們了。”二傻不以為然道:“估計讓他們喂狗去了。”
“你這傻子!”古阿婆恨鐵不成鋼,掐了二傻一把:“趕緊去找回來,東西不吃,也把碗拿回來!”
“阿娘!你這是幹什麽!拿碗做什麽?”二傻吃痛,蹦跳起來,那壯實的身軀比古阿婆足足高出一個頭。
“你這樣,我還怎麽指望你傳宗接代!”古阿婆吼道:“笨得要死喽,把碗拿回來,夜裏再去還碗,最好等初一睡了!生米煮成熟飯!你的腦筋怎麽不開竅!”
“夜裏又能怎的?”二傻吼道:“她若是再提着刀,我讓她砍成八段,阿娘不心疼?”
古阿婆氣得操起了掃帚,吼道:“快去。”
看着踉跄出門的兒子,她扶額道:“傻兒啊,能跟七娘好上,是你的福氣,照現在這形勢,初一總歸是要回林家的,又不用你養活,七娘那身段,那樣貌,十裏八鄉也沒有第二個,她要是能給咱家添個大胖小子,那模樣肯定不比初一差!真能那樣,也不枉這些年,我盡心照顧她們娘倆了……”
022偷菜惹的禍
“哇,好吃,太好吃了!”
“哎,給我留一塊!”
“你們這幫驢養的,這是老子拿來的東西,怎麽全叫你們給吃光了。”
“哎呀,別搶別搶,這塊是我的!”
……
村口的古樹下,幾個小毛孩圍作一團,不知在搶些什麽。
二傻聞聲尋來,認準了為首的毛孩子,大吼一聲:“毛蛋!”
那個小名叫做毛蛋的孩子,擡起一張髒兮兮的臉,看到二傻便喊:“快跑啊,二傻來搶吃食了。”
十幾個孩子一哄而散,二傻急得不知追誰才好。
“你們,你們……你,毛蛋,你你你你,把碗,碗……”二傻追了半晌,追到菜地,結結巴巴地說:“把碗,還我!”
毛蛋把碗捂在懷裏,挺直了腰杆,勾起一抹流氓似的笑:“原來是要碗來了,二傻叔,你想要這碗?”他揚了揚手裏的白瓷碗。
不知何時,那碗已經被舔得幹幹淨淨,在陽光下,竟像是水洗過一樣白。
“是。”二傻吼:“這是我的碗,東西你吃光也就算了,把碗還來!”
“還給你也成,你得先告訴我們,這麽好吃的東西,你是打哪兒偷來的。”毛蛋不懷好意道:“你該不是在裏正家刷馬的時候,從他家的廚房偷的吧!”
一群半大的孩子,圍着二傻,哈哈大笑。
二傻急紅了眼,想要去奪碗。
毛蛋将碗抛來抛去,碗像是只白色的巨型跳蚤,到了一個孩子手上,很快又跳走。
“快說!”毛蛋抓住了二傻的腰,幾個孩子紛紛扯着他的褲腿和衣袖:“二傻子,你快從實招來,否則拉你去見裏正了。”
“不不不,不是……”二傻急得結巴,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男童聲:“你們這群驢養的崽子,拿我家的碗做什麽!”
一群人緩緩轉身,只見林初一懷裏捧着綠油油的菜和青蔥,一臉汗水,站得筆直。
他就算是再挺着胸,也不如這群十幾歲的孩子,但他身邊那只兇猛的狗兒,讓他看起來像是個大将軍,威風凜凜。
“這是你家的碗?”毛蛋眯着眼睛問。
初一往前走,他走一步,那狗兒就走兩步,始終護在他身前。
一群毛孩子都怕得往後退,只有毛蛋跳上了一塊大石,居高臨下地看着初一,把碗舉高高的。
“毛蛋,把碗還來。”初一揚着臉,怒目而視。
這毛蛋十二歲,是村裏的孩子王,家家戶戶的孩子都怕他。
他爹林五是裏正家的管事,他娘姓周,在村裏是個潑辣的角色,伺候着裏正夫人。
唯有初一不怕他,從小到大,兩人不知打了幾次架,哪怕打輸了,初一也不怕他。
“你從哪兒摘的菜?”毛蛋撇向初一,他長得像他娘,有些地包天,揚起下巴斜着眼睛看着人,更顯兇神惡煞。
“關你屁事。”初一有些心虛,慌了一下,立刻定下心神,“這是我家菜地裏的菜,我愛摘就摘了,怎的?”
“好啊,林初一,你竟敢偷我家的菜!”毛蛋吼道:“那地裏頭是我娘種的菜,你吃了豹子膽了你!”
“那是我家的地。”初一吼道:“把我家的碗拿來,否則我……”
“你你你你,你怎的?你個偷菜的小賊,你還有理了麽你。”毛蛋從石塊上跳下來,瞪着初一。
初一比他矮了一大截,頭頂才長到他胸膛位置,整個人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
“我放狗咬死你。”初一吼道。
他身側的狗兒大聲地吼,吠聲沖天。
毛蛋發怵,只好把碗還給初一,跑了飛快,臨走,抛下一句狠話:“林初一,你等着!你跟你的傻娘,都在家好好等着!哼!”
人都走光了,剩下二傻跟初一。
初一悄悄抹了一把汗,腦門上的汗,全是涼的。
他埋怨二傻:“二傻叔,你那麽大個人了,還能被毛蛋欺負,你可真厲害呢。”
二傻看着他懷裏的碗,怔怔地站在那兒,初一走了,他才沖一人一狗吼道:“你得罪了毛蛋,別想好過!他娘可兇着呢!”
初一心裏也緊張,捧着碗跟菜,幾乎是一路小跑回了家。
路上鬼祟地回望,只怕有人跟着。
沖進院子,趕緊把門栓扣上。
“香蔥拿回來了?”陳素走出小廚房,快步過去,接過蔥和青菜,看到初一緊張的樣子,溫柔地問:“怎麽了?”
“沒怎麽。”初一說:“喏,這是娘親讓我做的事,我做得好吧?”
陳素替他擦汗,接過菜和碗,笑着說:“就等着你回來呢,趕緊去洗手,面做好了!”
初一沉浸在她的笑容之中,害怕和擔憂都抛諸腦後了。
他沖到小水缸那兒洗手洗臉,心想:剛才那事兒,還是不讓娘親知道的好,省得她着急。
陳素把狗碗兒擺在廊下的陰涼處,先喂了狗兒,然後招呼初一把食案擺上。
她從小廚房端出了熱氣騰騰的手打魚丸面。
初一坐着,按捺不住,趕緊站起來,光着腳跑來迎她:“娘親,真香啊,聞着就好吃,我來給娘親端,我來端。”
“小心燙。”陳素摸了摸他的頭,笑嘻嘻地說:“慢些,別燙了嘴。”
初一哪裏還管得燙還是不燙,只想快點嘗一口。
均勻細長的面湯安靜地躺在清湯裏,鹌鹑蛋大小的魚丸,如白玉一般,在面條上安靜地躺着,切得細碎的香蔥,飄在面上,蔥香進一步激發出魚丸的鮮香。
他趕緊夾起一顆魚丸,那滑溜的白胖丸子,像是有生命,快到嘴邊了,又溜回湯碗裏。
初一被濺了一臉湯汁,着急啊,吃不到啊。
“娘親……”他眼巴巴地求助陳素。
他這個年紀,拿不好筷子,當然夾不起魚丸。
陳素看他的樣子,只覺得有趣,拿着筷子,穿起一個丸子,遞給他:“慢慢吃,燙了嘴,往後吃什麽都不香啦。”
初一拿着筷子,舉着魚丸,胡亂吹幾下,就一股腦都塞進嘴巴裏:“嗯……好吃,好吃……嗯……真是太好吃了,這是魚麽?娘親……太好吃了。”
“你這個小吃貨,竟然都要吃娘親了,胃口可真不小啊。”陳素也嘗了一口面,拿着帕子替初一擦汗。
“不是不是,不是娘親好吃,是丸子好吃。”初一那大大的眼睛眯起來,成了一彎新月,一邊說嘴裏還一邊哈出熱氣,嘴巴燙得通紅。
“慢些吃。”陳素把魚丸串成一串,像是一串糖葫蘆那樣,吹涼了再遞給初一,說:“你若是這樣,下次就不給你做了。”
初一這才乖乖的小口吃面。
小小的嘴巴塞得滿滿當當,來不及說話了,只知道埋頭苦吃。
陳素碗裏的面,還沒吃兩口,院門就梆梆梆地響了起來。
這樣的敲門聲,陳素皺起了眉頭。
一聽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陳傻娘,你出來!”
一個潑辣的女聲,飄進了屋裏:
“陳傻娘,你別以為躲着就沒事了,你出來!”
023上門鬧事的潑婦
陳素看向初一,似乎在詢問,門外這是誰?
初一把嘴裏的魚丸咽下去,拉住陳素:“娘親,別開門,別理她。”
“她是誰?”
“是周嬸娘。”初一低下頭說:“她比夜叉嬸兒還兇,你打不過她的。”
“她為什麽上門找茬?”陳素問。
她看出了兒子臉上的心虛。
“我我我……”初一吞吞吐吐低聲說:“我偷了她家的菜。”
“什麽?”
陳素盡量壓低聲調,不讓孩子被吓到,溫柔地說:“娘親相信,初一不會是偷東西的壞孩子,你跟娘親說一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初一死死地捏着魚丸串兒,擡起頭來,倔強地說:
“娘親,那原本就是咱家的地,那地是咱家的,地裏長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是咱家的!”
“開門!”門外的周嬸娘用腳踹門,罵聲也随風沖進來:“陳傻娘,你出來,你今日要是不開門,我放火燒了你的院子!好你個小寡婦,仗着林四郎護着,欺負到我周梅香頭上,你怕是活膩了,沒當上鳳凰呢,你個傻不愣登的土山雞,你還能飛不成!你出來,看我怎麽收拾你,還有你的小野種……看我怎麽活剝了他,開門!趕緊開門!”
這潑婦罵街聽得陳素心裏冒火。
她可不是躲在門後發抖的人。
院門突然被陳素拉開了。
踹門的周嬸娘“哎呦”一聲,沖了進來。
陳素側開身子,任由她摔得狼狽。
“哎呀,你個傻子,要了老娘的命喽。”周嬸娘趴在地上,碰了一鼻子灰。
毛蛋沖進來,扶起周嬸娘:“阿娘,你沒事吧?”
周嬸娘莫名吃了癟,豎起眉眼,瞪着陳素。
她根本沒料到,屋裏的人會打開門。
之前陳傻娘都是躲在屋裏偷偷哭,哪裏敢開門的。
她本來只是想來胡鬧一番,撒了氣就完事了。
沒成想,這一回到先吃了癟。
衣裙沾滿了灰,發髻也亂了,更要緊的是,腰好像是扭到了,疼得她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陳素不看她,只當她是跳梁小醜。
因為門外,還站着許多來者不善的人。
秦阿然站在那兒,身旁還跟着兩個其貌不揚的小婢女。
在她身後,有幾個壯丁,狗兒一沖出去,就被兩個壯丁摁住了。
陳素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把院門給關上。
“哎,嫂子,我來拜訪,你怎麽将我拒之門外呢?”秦阿然一手抵住院門,硬是擠了進來。
“你來做什麽?”陳素盯着她問。
“我來把小賊的手給切了啊。”秦阿然推開了院門,頤指氣使,稍側頭,對着身邊的婢女說:“去,把那小畜生揪出來!”
“慢着。”陳素橫身攔着,厲聲說:“你說誰是小賊?”
秦阿然目光似利刃,盯緊了陳素的臉,冷冷地笑。
她打定了主意,要在林四郎來接人之前,将這娘倆給整死,小野種絕對不能活着進林家!
把她們接回老宅,往後更多事。
裏正一大早就出門了,趁着公公不在村子裏,正好來個先斬後奏。
這也是婆婆的意思,有了婆婆撐腰,她就等同于有了尚方寶劍。
出門前,婆婆還交代了,家醜不可外揚,所以……要幹淨利落。
秦阿然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大步流星地邁進了小院。
婢女将陳素撞開,進了門之後,就将院門給扣上了,後背緊緊地貼在門上。
陳素看家裏惟一有戰鬥力的狗被牽制住,關在了門外,看着婢女沖進了北面的正屋,心中大喊不好。
這幾個人,不是上門理論那麽簡單了。
周嬸娘或許是為了她的菜地來撒氣,秦阿然的這架勢,可是要人命來的!
“給我站住!”陳素心急如焚,看着那婢女如飓風一般沖進去,想要制止她。
“周嫂子,你愣着做什麽,把她給我抓着!”秦阿然尖聲喊道:“你不是來讨公道來了麽?怎麽這會兒倒蔫了!”
周嬸娘經過提醒,聽到指令,順手抓住了陳素,她結實的身子從身後牢牢地抱住了陳素,“我看你這傻子有多大能耐。”
陳素心跳飛快,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後背全是冷汗。
她聽到了初一的哭喊聲,心急如焚,大聲喊:“朗朗青天,姓秦的,你到底想幹什麽!初一還是個孩子啊……”
一陣哭喊之後,初一被小婢女拖了出來,臉上全是淚痕,衣着淩亂,手上還死死地捏着他的魚丸串串。
“娘親,救我……娘親……”初一像是被吓壞了,剛才這個小婢女沖進來,二話不說就給他了兩個巴掌,然後就往外扯。
“放開我的孩子。”陳素奮力地掙紮着,用力踢蹬,想要掙脫周嬸娘的鐵臂,她咬牙切齒道:“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秦阿然的小尖臉上挂着得意的笑。
她走到陳素面前,眯起眼睛:“你就是憑這個小野種,牢牢地抓着四郎的心,對吧?”
陳素還沒來得及反駁,秦阿然揚起了手,大掌揮過去:“哼,不要臉的臭女人,你昨日是怎麽打我的?你忘啦?”
巴掌接二連三地扇過來。
陳素被打得眼冒金星,眼前黑了一陣。
她只聽到初一的尖叫聲和哭喊聲,很想要安慰他,孩子別怕,有娘在,沒人能欺負你。
可……她滿嘴的血腥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惡!
陳素攥緊了拳頭。
可惡!
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欺負過。
“可惡!”她大喊一聲,睜開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血色的雙眸死死地盯着秦阿然,“你再打我一次試試!”
024我跟你拼了
周嬸娘也被這氣勢給吓蒙了,這是要拼命了啊。
毛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扯了扯周嬸娘的衣袖:“阿娘,我們不是來說偷菜的事兒麽?她偷了咱們的菜,讓她用她家的吃食來換便是了,這是怎麽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要打要殺的……
不過毛蛋也不是什麽善茬,看到初一手上的魚丸串兒,趕緊沖過去,硬生生掰開初一的手,搶了下來,走到廊下坐着,大口吃了起來。
“好吃,真好吃。”
這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初一嗚哇哇地哭了起來。
他傷心啊,看着娘親被打,看着自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