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的吃食被搶,沒有什麽事,比這更傷心了,天都塌啦。
“你們這些驢養的娘們,不許打我娘親。”初一扯着嗓子吼:“放開我娘親,不許打我娘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偷嬸娘家的菜,我錯了,初一知道錯啦……都是初一的錯,為什麽要打我的娘親啊……為什麽啊……嬸娘打我就是了,打我就是了,別打我娘親……”
“好啊,你這小賊,這就算是承認了。”秦阿然拍了拍手,轉過身去,盯着初一,露出了惡毒的目光:“你說說,偷東西的賊,該怎麽辦?”
初一含着淚,低着頭跪着,雙膝挪到秦阿然身前,扯着她的衣裙下擺:“放了我娘親吧……求求小嬸娘,放了我娘親……初一求求您了。”
“不叫我母夜叉了?”秦阿然捏起初一的下巴,指甲掐進了他的嫩肉裏,“現在知道求我了?”
“都是初一的錯,初一錯了。”初一茫然地看着陳素,“放了我娘親,小嬸娘讓我做什麽,我都做。”
“不!!!”陳素吐了一口血,咬牙切齒道:“初一,你別跟她求饒,怎麽能跟她求饒,你沒錯!”
秦阿然嫌棄道:“死鴨子嘴硬,還嫌被打得不夠麽?閉嘴吧你!”
她繼而轉眼看着初一,眉眼奸詐:“為了救你娘親,你什麽都願意做?”
“嗯。”初一點點頭。
“那你願意跟着嬸娘走嗎?”
“不要啊,不能答應她。”陳素嚷道。
初一眼神灼灼,扁着小嘴說:“嬸娘要我去哪兒?”
“你不是總說你爹在京城做大官麽?我讓人帶你去京城找你爹,可好啊?”秦阿然牽起了初一的手,用古怪的腔調哄道:“今日就走,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爹了。”
“不好。”陳素頻頻搖頭,淚如雨下:“不好不好,初一你別答應她,你跟她走了,往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陳素罵道:“秦阿然,你簡直喪心病狂,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放開我,放開我……”
陳素奮力地掙紮着,周嬸娘一個人抓不住她,兩個醜婢女也沖過來,三個人将她按在地底下。
陳素艱難地擡起頭,看着初一,大聲說:“你別信她,她騙你的,她不會帶你去見你爹,她根本不知道你爹在哪。”
初一被秦阿然拉着走了,他頻頻回頭,小嘴一直緊緊地抿着。
毛蛋坐在廊下,他已經将魚丸串吃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最後半個,孤零零地挂在那筷子上。
初一後悔啊,怎麽沒一口氣吃幹淨,怎麽會舍不得吃,進了別人嘴裏,自己才吃了一個。
他看着陳素腫起來的臉,難過得心都要碎了。
都是因為我,娘親才被人這樣欺負。
都是我的錯。
“走吧。”秦阿然假裝溫柔,抓緊了初一的手腕,哄道:“到了京城,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沒有啊,你跟着你娘親,只能吃苦。”
“不要不要不要!”陳素嘶聲吼道:“不要走,不能跟她走……初一!你不能跟她走!”
天啊。
陳素擡頭望天,心中滿是絕望。
老天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吧……
或許是老天開眼了。
門外的動靜也大了,接連聽到幾個壯丁的哀嚎,狗吠聲越來越激烈,很快,院門就被撞開了。
如小牛犢般的狗兒沖了進來,沖着秦阿然的小腿,張開大嘴就是一口。
尖銳的牙齒,巨大的咬合力,毫不客氣地撕咬着惡婦的小腿肌肉。
秦阿然一聲慘叫,癱在地上,驚恐地喊着:“快來救我,這狗瘋了,快把這瘋狗打死,快來救我,要死啦……疼死我啦……”
院子裏的人全亂了。
兩個婢女和周嬸娘,都慌了神色,到處找趁手的武器,去敲打狗頭。
初一飛快地撲向陳素,撲進了她滿是灰塵的懷抱裏:“娘親,你沒事吧?娘親,都是初一害了您,初一該死……”
“別這樣說,”陳素抱緊了他的身軀,輕聲寬慰:“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沒良心的人。”
大狗忠心護主,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松牙關。
眼看着狗兒就要被周嬸娘一棍子敲死了。
陳素才說:“初一,讓狗兒過來吧。”
初一吹了個口哨,那大狗才松開口,飛撲過來。擋在母子二人身前。
狗兒極度疲累,渾身是傷,伸着長長的舌頭,不停地往外哈氣,身上有幾處傷得重,皮肉翻開,往外淌着血。
陳素抄起了斧子,挺直了腰杆,對着院子裏這些侵入者,大聲說:“今日,誰要是再敢動我的孩子,動我的狗一下,我就跟誰拼命,拼死一個算正好,拼死兩個我這條爛命也算值了,誰不怕死的,就過來吧!”
秦阿然傷得不輕,癱坐在地上起不來,一條腿血肉模糊,只怕是要廢了。
她咬牙切齒地看着陳素,疼得嘶嘶抽着涼氣:“算你狠。”
“趕緊滾出我的院子。”陳素握緊了斧子,幾步走過去,沖着人群,胡亂揮舞,“滾出去!快滾!”
那斧子被陳大郎磨得锃亮,朝頭上一劈定是頭破血流。
幾個壯漢也慫了,連連後退。
婢女急得跺腳,吼道:“你們幾個沒用的東西,看條狗都看不好,現在忙着跑什麽啊,把娘子擡回去,快讓人請郎中啊,沒看到娘子疼得快暈了嗎!”
025難道是鬼開了門
出門之時,其中一個婢女還留神查看了門栓。
奇了怪了,自己明明把門栓扣好的呀,也不是被撞壞的,難不成有鬼,是鬼偷偷把門打開了麽?
“滾!”陳素握緊斧子,幾步沖過來。
婢女吓得面如菜色,趕緊提着衣裙跑了。
同一時間,二傻也在田地裏瘋狂地奔跑着。
他跑到自家的菜地,對着正在澆水的古阿婆,上氣不接下氣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怎麽了?”古阿婆問道:“讓你去拿碗,怎麽去了這樣久?”
“阿娘,不成了,這事兒不成了,怕是要出人命。”二傻在菜地旁坐下,歇了一會,搖搖手:“初一偷了菜,人家上門去找麻煩了。”
“你看到了?”古阿婆說:“你怎麽不留在那兒幫忙啊?你跑回來幹什麽?哎呦,你這個榆木腦袋呀!”
斷斷續續聽兒子說了事情,古阿婆扔下水桶,急忙就要往外袍,褲腿還紮着,沒功夫理會了。
“阿娘,你去哪兒?”二傻摸着腦袋問。
“去林家,去請四郎君!”古阿婆一邊跑,一邊祈禱說:“老天保佑,可千萬別出事啊。”
“阿娘,我的話沒說完呢。”二傻沖着古阿婆背影吼道:“這事兒可怪啦!”
沒人聽他的怪事。
二傻站在菜地裏,愣愣地說:“真的是怪事啊,明明看着幾個壯丁抓了狗,都守在門外好好的,不知怎麽了,他們自己倒打了起來,後來狗就那麽掙脫了,院門也不知怎麽就被沖開了。”
那些彈向壯丁後腦勺的小石子,倒像是小孩兒在玩彈弓,可是……
周圍明明沒人啊!
二傻想了很久,撓破了腦門也想不明白。
或許真是老天顯靈了吧。
這邊,看着秦阿然的人全走了,陳素提着的一股勁卸下來,心中感慨萬分。
萬幸啊。
該不會天上真有神明開眼了?
她盯着楞楞站着的周嬸娘,吼道:“你還不滾?”
陳素此時的樣貌,還是很有震懾力的,頭發蓬松,滿身是灰,臉頰紅腫,嘴角邊還挂着血,龇牙吼叫的時候,一口血牙特別可怕。
周嬸娘身體在哆嗦,轉身就要跑,沒成想,毛蛋扯了她的後腿。
“阿娘,我們不能走。”毛蛋說:“咱們家的賬,還沒算呢。”
周嬸娘着急,拍了毛蛋一把:“你跟着搗什麽亂!”
他沒打算搗亂。
毛蛋只是被小廚房裏飄出來的鹵煮香氣熏暈了。
他大聲說:“阿娘,你怕她做什麽,林初一偷菜是事實,這事兒,捅破了天,也是咱家有理。”
周嬸娘腳步停住,緩緩轉身,對啊,都忘了還有偷菜這事兒。
她一掃臉上的恐懼,叉起腰來,一臉橫肉地吼:“對啊,你兒子偷了我家的菜,你還有本事喊打喊殺?你有種你來啊?殺人償命,你懂麽?你當官府是你陳家的麽?你有什麽了不起!”
“那明明是我家的地。”初一喊道:“被你們強占了去。”
“那菜是不是我阿娘種的?”毛蛋躲在周嬸娘身後,扯着嗓子吼:“我阿娘下的種子,澆的水,施的肥,那就是我家的菜,小豬崽子,你講不講道理?地是你家的,要是沒人種,能自己長出菜來麽?”
初一這回理虧了,躲在陳素身後,一語不發。
陳素摸着他的頭,說:“初一,你去給人家道個歉,講道理,這事兒确實是你做得不對,男子漢敢作敢當,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
初一深深嘆了一聲,上前一步,給周嬸娘行禮,道:“嬸娘,是初一錯了。”
“一句錯了就完了?”毛蛋激動得跳腳,他吼道:“我捅你一刀子,我也錯了,行麽?”
“那你要怎麽樣嘛……”初一無奈地回頭看着陳素,“娘親,他們耍賴。”
“要麽賠錢,要麽……”毛蛋添了一下上唇:“你們拿吃食來換!”
初一說:“你剛才吃了我的魚丸,我已經算還你了。”
“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毛蛋跳出來,指着廚房,說:“那裏頭的吃食,全歸我了!”
周嬸娘也有些不明白,兒子這是怎麽了。
這傻子家裏的東西,怎麽能吃,吃了那不是也變成癡貨了。
“毛蛋,你發什麽瘋。”她低聲問道。
毛蛋就鐵了心,跺了跺腳,說:“阿娘,你不知道……哎!你就別管了。”
經過一夜的鹵制,小廚房裏的鹵煮飄出了迷人的香氣。
周嬸娘這才意識到,濃濃的肉香飄蕩在這小院裏,聞一口就饞蟲大動。
她跟兒子統一戰線,說:“對,你們家那小廚房裏的東西,該全賠給我才是。”
“我才拿了你們幾根菜。”初一急紅了臉,“你們要拿我家所有的吃食,這分明是搶,不行,不行不行,娘親,不能答應他們。”
“由得你答應不答應。”毛蛋哼了一聲,飛快地朝小廚房而去。
沒料想,還沒走到門前,他的腳踩在了一個圓溜溜的木棍上,摔了個狗吃屎。
“從哪兒冒出來的這木棍!”毛蛋碰了一鼻子灰,轉頭看周嬸娘,委屈道:“阿娘……”
“沒用的東西,跟你阿爹一個鳥樣。”周嬸娘氣急敗壞,也不拉兒子,徑直往廚房裏闖。
她使勁推那廚房的門,就是推不開。
無論是拉還是推,就是沒辦法讓這門移動半分。
濃郁的肉香從小窗源源不斷地飄出來,更是讓人抓心撓肝。
周嬸娘罵道:“我還就不信了,中了邪了。”
她使出一身的牛勁,還是沒辦法将門撞開。
氣喘籲籲的娘倆,轉身看着陳素,臉上漸漸地浮出了驚恐。
周嬸娘猛然想起,她可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啊,大夥都說她被精怪上了身了。
“哎呀,昏了頭了我。”她猛拍大腿,落荒而逃。
毛蛋被食欲支配着,已經喪失理智,念着剛才吃的那一點點鹵煮,就算是死也要再吃上一口。
被周嬸娘扯着走了,他倒像是中了邪,不停地掙紮,不停地喊叫着。
陳素看着這一幕,皺起了眉頭,她低下頭,恰好與初一對視。
初一:娘親,這是怎麽了?
陳素聳肩:誰知道呢。
初一快步走過去,輕輕一推,那廚房的門就開了。
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想起剛才周嬸娘的模樣,捧腹大笑。
026四叔,你走吧
聽到古阿婆的傳話,林四郎匆匆趕來。
“阿嫂,你沒事吧?”他沖進院子。
看到滿院的狼藉,以及蓬頭污面的母子二人,林四郎呆呆地愣在那兒,心裏難受極了。
他掐緊了雙拳,咬着後槽牙說:“阿嫂,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低垂着頭,像是一個罪人,幾乎不敢看陳素的臉。
這張腫得跟豬頭一樣的臉,紮着他的心,無數的刺同時紮進了他的五髒六腑。
“我這就回去休了她。”他低聲說。
陳素和初一在水缸旁洗臉,她背對着林四郎,輕聲說:“你走吧,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就行了。”
“阿嫂,”林四郎上前邁了一步,“我是來接你們回去的,我把東苑收拾出來了,你跟初一……”
“我不會跟你回去。”陳素斬釘截鐵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說:“我跟初一的家就在這兒,我哪裏都不會去,四叔,你這樣,不是在幫我。”
你這樣不是在幫我。
是在害我。
這是一種無形的加害。
你可知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
“她這樣放肆。”林四郎壓低嗓子說:“讓我怎麽能裝作沒事?明知道你被打了,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怎能……如果三郎還在,他也不會看着你們娘倆被人欺負,熟視無睹。”
“可他已經不在了。”陳素說:“這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不該跟你牽扯上一點關系,我也不願跟你們家扯上關系,我只想安安靜靜過我的小日子,至于我的日子過得好還是壞,跟你沒關系,先前我頭腦不清醒,受了你的諸多照料,我在這裏謝謝你,你的恩情,我記着,日後會還的。”
“阿嫂……”林四郎清瘦的身軀顫抖着,不知說什麽才好。
陳素轉過身,直面着他:“你要是真的為了我們好,就什麽都別管,什麽都別做。”
林四郎擡起頭,看着她,臉雖腫得不成樣子,但雙眸還是那樣亮。
“這是你所希望的麽?”他問。
“是。”陳素點頭,“不要給我跟初一添麻煩了。”
“好。”
林四郎快步離開,氣都堵在胸腔裏,走了很遠,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今天的天是這樣灰,今天的風裏有瘴氣,他快要憋屈死了。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回到宅子裏,也是大片大片的烏煙瘴氣。
滿屋的婢女和奴仆,都忙進忙出,房間裏傳出慘厲的哀嚎聲。
林四郎在門前站了站。
“你要是真的為了我們好,就什麽都別管,什麽都別做。”
“這是你所希望的麽?”
“是。”
阿嫂的聲音,在耳邊回旋着。
他終于鼓起勇氣,踏進了滿是血腥味的寝屋。
他沉默着,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要出門。
屏風後的床榻上,躺着那個讓人厭惡的女人。
秦阿然聽到動靜,氣若游絲問:“四郎,你回來了?是你嗎?你來看看我呀,我被那傻子欺負慘了……”
林四郎背好了包袱,站在屏風前,冷冷地說:“你這等蛇蠍心腸的女人,我不願再看。往後,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去阿嫂的院子裏撒潑,我就直接給你寫休書,讓你娘家的人接你回去,秦阿然,你記住了。”
他走了。
屋裏的婢女都沒料到,小郎君竟然撇下這樣一句話,就走了,小郎君頭也不回。
秦阿然把頭埋進錦被裏,哭了個昏天黑地。
一封休書将她吓住了。
她根本沒想到,事情竟然這樣嚴重。
她只是想鬧一鬧,吓住那個傻子,把初一送給不能生養的兄嫂。
一定比跟着陳傻子要好得多。
她沒那麽壞,也不是蛇蠍心腸。
自己不過是打了她幾個巴掌,卻搭上了一條腿,還被丈夫嫌棄到這樣的境地。
“娘子,您別哭了,郎中來了,郎中來看過就不疼了。”婢女勸道。
“我是這兒疼,這兒疼啊!”秦阿然敲擊着心口,難過得幾乎要暈厥。
……
夏日的午後很安靜。
陳素抱着初一在竹席上坐着,拿着小蒲扇一下一下地扇風。
早上的鬧劇,跟着穿堂風散了,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
母子二人扣上了院門,躲在屋裏舔傷口。
那條立下汗馬功勞的狗兒,吃得肚皮滾圓,縮在廊下休息。
陳素輕聲說:“初一,這次多虧了狗兒,它叫什麽名字?”
“狗就是狗喽。”初一眯着眼睛,枕在陳素的腿上,“狗兒還要什麽名字啊……”
“他是我們的家人,難道都不配有姓名麽?”陳素摸着兒子的臉頰,溫柔地說:“你給他起個名字。”
“就叫……”初一犯了難:“林狗兒?”
“這叫什麽名字。”陳素樂了,一咧嘴笑臉又疼,很是狼狽。
初一翹着腿,小小的腳指頭一下一下的動着:“那……娘親給起一個。”
“依我看,這狗兒剛才那麽拼命。”陳素想了想,“就叫三郎吧。”
初一猛地睜開眼,皺着小鼻子,說:“三郎是阿爹,往後阿爹回來,那該怎麽辦?”
“啊……”陳素都快忘了,自家的男人叫三郎,她都沒往那上面想。
她心生出惡趣味來,眼珠轉了一圈,說:“等你阿爹回來,再給它改名字喽,從現在開始,這狗兒就叫三郎了,你同意嗎?”
初一想了想,點頭說:“同意!就當是阿爹還在,鬼婆娘說了,人的魂啊,喊着喊着就回來了,多叫叫,說不定阿爹也就回來了。”
“三郎?”陳素摸了摸身側的大狗,輕聲喚道。
那狗兒也似乎聽懂了人話,擡起頭,舔了她的手背。
“三郎?”初一也跟着喊了一聲。
狗兒聽到了,從喉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喜歡這個名字。”初一笑着說。
各種各樣的三郎,在院裏此起彼伏。
半晌之後,初一才意識到:“娘親?”
“嗯?”
“把狗兒當作爹爹,是不是不太好。”
“狗兒就是狗兒,誰讓你把它當作爹爹了。”
“可是……”
午後的風暖暖地吹在身上,陳素累得眯了過去。
她心想:恐怕那位不知是死是活的林三郎,還不如狗狗可靠呢。
027來了,賊人上鈎了
轉眼,斜陽西下。
該做晚飯了。
陳素伸了個懶腰,從屋裏走出來。
她的臉更腫了些,自己都能感覺到皮膚緊繃繃的蒙在顴骨上。
門外傳來了叩門聲。
陳素才擡眼過去,三郎就已經吠了起來。
這小院裏,現在是草木皆兵了。
聽到叩門聲,不亞于聽到了軍號,全家都動員起來。
“娘子,我是阿芳,可在家?”
阿芳柔軟的嗓音傳進來。
“在的,稍等等。”
知道是阿芳來了,陳素才松了一口氣,三郎也不叫了,搖着尾巴跟初一喂小兔去。
陳素把頭發攏一攏,院門拉開些。
“娘子,我都聽說了。”阿芳做了心裏準備,看到陳素臉上的紅腫,還是沒抑制住臉上的驚訝,她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說:“您沒事吧?”
陳素想笑着說沒事,不過她現在的臉,笑比哭還難看,也就只能搖搖頭,側過身:“沒事的,都過去了,勞你惦記着,都聽說了麽?進來吧。”
“這樣小的村子,有些什麽風吹草動,大家都會知道的。”阿芳露出疼惜的神色,把手裏的竹籃遞給陳素:“這是我家娘子讓我送來的膏藥,還有一些桃花玉脂膏,美容養顏的,我們今日去了鎮上,帶回來燒雞和一些點心茶葉,一并送過來,我家娘子說,不值什麽錢的東西,讓你務必要收下。”
“謝謝啊。”陳素接過竹籃,心裏感動,不知說什麽才好,只能感嘆:“劉大娘對我可真好。”
阿芳看着她許久,有些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麽?還有話?說吧。”陳素自然能看出來。
“這快到乞巧節了……”阿芳還是不肯明說,好像很為難。
陳素就靜靜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阿芳搓着手,從袖裏掏出一個荷包,裏面有些零散的銅錢,“我想請娘子幫個忙。”
“當然好了。”陳素說:“就是不知道我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我想請娘子教我做菜,就是昨晚在這兒吃的那一道菜,叫什麽……什麽肉來着……紅燒……什麽的,”阿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看着陳素:“可以麽?”
“紅燒肉?當然可以!”陳素爽快地答應了,她毫不猶豫地說:“這有什麽不好說的,我還以為是什麽呢,當然可以了!”
“真的麽?”阿芳雙目放光,沒料到她會那麽爽快地答應。
陳素把荷包退還給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說:“當然了,你想學做菜,随時來,我都歡迎的,不需要這些,收回去吧。”
“可我家娘子說,這是你的手藝,手藝一般是不外傳的呀。”阿芳有些迷糊地看着陳素。
陳素咧開嘴,露出一口貝殼般的白牙,呵呵笑道:“沒那麽講究,不過呢……”
阿芳就知道,沒那麽簡單,她等着陳素開條件。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學這道菜,想要幹什麽呢?”陳素老謀深算,斜着眼看着阿芳,“剛才你說了吧,快到乞巧節了,該不是……要做給心上人吃?”
阿芳挺穩重的,還是慌了,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什麽心上人,娘子別胡說。”
“那是為什麽?我總要知道緣由吧。”陳素問。
阿芳看看天色,說:“我出來太長時間了,該伺候我家娘子用膳了,這樣吧,明日午後,我帶了食材來,再與娘子您細說。”
陳素點頭,送走了阿芳後,她提着竹籃回到廚房。
看着所剩不多的鹵煮,嘆了一聲。
原本計劃着今日去鎮上賣鹵煮呢,全泡湯了。
今天一整天,可真是夠背的。
莫名其妙丢了吃食,還莫名其妙挨了打,差點連兒子都給人搶走了。
“陳素啊陳素,你怎麽這樣窩囊。”
看着竈臺,陳素拍了拍自己的前額,“不行,不能洩氣,要打起精神來!”
我還就不信了,抓不住你這個偷吃賊!
今日的晚餐很是豐盛,陳素切了半邊燒雞,用醬醋混合姜蒜,調了蘸醋,還殺了一條鮮魚,熬了濃濃的鯉魚湯,還有鹵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豬雜。
“有魚有肉還有湯,真像是過節。”初一坐在食案前,捧起飯碗,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向了燒雞。
“慢些吃。”陳素吃得很慢,一來是臉腫了,做不了什麽大動作,連咀嚼也必須輕輕地,二是……她有心事!
初一說:“娘親,早上的丸子還有剩的呢,為什麽不吃了。”
陳素說:“你小小的肚皮,吃得了那麽多麽?”
“那麽熱的天兒,明日就壞了。”初一大口嚼着米飯,喝了一口魚湯,擡起小臉,很懂事地說:“鮮魚能在水缸裏活好些天呢……”
陳素驚訝于初一敏銳的觀察力,是啊,完全沒必要做新的魚湯,把丸子拿來做湯也行。
“娘親,你一直往外看,看什麽呢?”初一吃飽了,擦了滿嘴的油,小聲地問道。
“你別管。”
陳素收拾了碗筷,回到燭火下,坐立難安,很緊張的樣子。
初一湊過來,趴在她背上:“娘親,不睡覺麽?”
“你要是困了就睡吧。”陳素背着他,在屋裏走來走去,哄他睡覺。
“娘親,”初一将頭擱在她的肩上,手指拿着她的一縷頭發在玩,奶聲問:“你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陳素猛地一驚:“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初一睡了過去,沒能答她。
陳素把兒子放下,坐到桌案前,心裏尋思,連五歲的小孩都能看出我有問題,那個賊估計也能看出來。
刻意留了那麽多吃食,就是為了引賊上鈎。
自己還布了陷阱,要是不成功,那就都白費了。
陳素覺得,這樣不睡覺,亮着燭火,肯定是等不到那個賊的。
她定下心神,将燭火吹滅。
起初她還能在黑暗裏筆直地坐着,豎起耳朵聽廚房的動靜。
久而久之,眼皮就撐不下去了。
她趴在小桌案上睡着了。
夜半三分,陳素終于聽到了聲響,猛然驚醒。
來了!
賊人上鈎了!
028讓我留下來吧
偷吃賊就在小廚房!
陳素随手拿了斧子,沖向廚房。
她連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飛快地沖過去,她覺得這輩子沒跑過這樣快的速度,腎上腺素爆棚了。
“啊!偷吃賊,老娘一斧子劈死你!”
陳素大喝一聲,踢開了廚房的門。
裏面的人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吓得不輕,他正好低頭吃魚丸。
也不知是餓急了,還是做賊心虛,一整個魚丸咽下去,卡在了嗓子眼。
人被噎得喘不過氣,上下跳腳,還側身躲過了陳素的一斧子,大手一揮,奪過斧子,扔在一旁。
陳素沒看清楚,只知道對方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估摸着有一米八以上。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打不過了,斧子落地後,就瘋狂地往院子裏跑。
剛要張嘴呼救,她的手臂被抓住了。
随即,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控制住,一雙大手,死死地捂着她的嘴,不許她喊。
烏雲散盡,皎潔的月光落下,陳素看清了對方的臉,這人很年輕,有一雙很幹淨的眉眼,眼神裏湧動着痛苦,也看到他面色發紫,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不對。
這人進氣多出氣少,還漸漸地蜷縮身子,身體像是放了氣的球,漸漸往下沉。
陳素趕緊撐住他的身體,問:“你怎麽了?喂喂喂,你別死在我這兒啊……喂喂……”
男人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嚨,嗚嗚地發出聲音,眼看就要翻白眼了。
陳素好一番檢查,原來是偷吃太急,被魚丸卡在了氣管上。
情況緊急了。
這種情況下,一兩分鐘就會窒息,不出六分鐘,心髒就要停跳,很快就會死亡。
寡婦的屋裏死了個少年郎,還不知道要鬧多大的風波。
這樣的事情,絕不能發生在我陳素身上!
“喂,你撐住啊,我救你,我這就救你!”陳素将人扶起來,繞到男人身後,雙臂環繞在他的腰部,一手握拳,抵住腹部,雙手共同用力,猛烈而快速地施以重壓。
“吐出來啊!”陳素心情焦慮不已,雖然這是個偷吃賊,該死,死不足惜,但她拿着斧頭是為了壯膽,沒想過要人命。
這樣的年輕小夥子,要是真因為一顆魚丸噎死了,也夠冤的。
“吐出來!”
陳素快要力竭的時候,一顆白色的胖乎乎的魚丸,終于從男子的口中飛出,跌落在地上。
“呼……”男子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而後是劇烈的咳嗽。
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盯着陳素,眼神裏滿是埋怨。
陳素癱坐在地上,長嘆一聲:“你這個無恥的小賊,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吃!你還敢瞪我?誰給你的勇氣瞪我?沒我的話,你早就死了!現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明白麽?下跪磕頭就免了,趕緊承認錯誤,保證以後再也不偷吃!”
男子背靠着水缸,緩緩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一條腿平放着,另一條腿屈起,手搭在膝蓋上,并沒有十分狼狽。
“娘子可否給我一些水喝!”他低聲說。
或許是剛剛經過那一番咳嗽,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有氣無力。
本想讓他滾,但看着他慘白的側臉,陳素有些動容,走到廚房裏,拿出一個瓷碗,呈了一些水。
走到他身邊,陳素把水遞給他,冷冷地說:“偷吃的事,就這樣算了,你下次別來我們家了,歇夠了就走吧!”
終于透過月光,認真地打量他,陳素這才驚訝,原來這個小賊,長得這樣俊俏啊!
長得好看有個屁用,還不是個賊麽!
陳素暗罵自己瘋了,不能以貌取人,不能因為他長得好看,就忽略他的罪過。
她毫不客氣地說:“喝完了水,趕緊走,以後再也別來我家了,要偷吃,上別家去,我們家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一口氣說完,也不看那男人是什麽反應,陳素轉身就要走。
男人握住了陳素的手腕,輕輕地拖着她。
他的掌心溫熱,指尖卻有些涼。
“你幹什麽!”陳素害怕吵醒兒子,低聲說:“你抓着我幹什麽?你這個賊,還能無法無天不成,放開。”
“娘子,你把我留下吧。”男人擡起臉,這臉餓得有些脫相了,但仍能看出姿色絕佳。
“什麽?!”陳素覺得三觀盡毀,驚聲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胡話?”
她心裏大呼不可思議,大呼豈有此理。
怎麽會有這樣無恥的人。
偷吃也就算了,現在竟然要賴上我了。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就知道吃!
留你來幹嘛?當暖床小男奴麽?荒唐啊!
“你你你,你閉嘴吧你。”陳素調整心态,嚴肅道:“你明不明白,剛才要不是我救你,你就噎死在這兒了,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你竟然還敢提條件?”
“可若不是娘子,我也不會被噎到。”男人目光堅定地看着陳素,并不打算改變自己留下的決定。
“那是因為你偷吃啊。”陳素說:“你這是在強詞奪理。”
深夜寂靜,為了不吵醒鄰居和家裏的孩子,兩人都壓低了聲說話,為了表示憤怒,兩人甚至越靠越近。
陳素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彎下腰,鼻尖離這個細皮嫩肉的小男人,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了。
幾乎能從他的瞳孔裏,看到自己腫脹的豬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