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不清不楚地說:“我阿娘待你這樣好,也該是你回報的時候了,以前你模樣雖好,但傻着呢,不能欺負傻子,也怕生下個傻孩子,現在好了……阿娘說咱倆是天造地設,八字也合過了,生米煮成熟飯,你就是我的人了。”

陳素連連後退,抓住手邊能抓到的一切,砸向這個蠢笨的大個子。

她真希望雷公再顯靈一次,再劈一次這山神廟,寧願被雷劈了,也不情願這樣不清不楚遭了罪。

“你莫害怕。”二傻說:“村裏人說的,不是真的,我那貨跟你男人的,都是一樣的,你瞧……”

陳素捂緊了眼睛,誓死不從,寧願自戳雙目。

突然二傻的聲音沒了。

陳素聽到一聲悶哼,聽到一個重重的麻袋落地的聲音。

她緩緩地睜開眼,從指縫裏往外看,生怕看到什麽不可描述。

二傻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陳素擡起眼皮,看到一個手執青磚的人影,逆光站在面前,像是天神下凡。

“娘子,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你打算用什麽好吃的犒勞我?”

“阿呆?”

陳素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像是看到了親人一般,感激涕零。

阿呆扔開青磚,撿起地上的馬燈,用火石重新點了。

光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眉頭上的兩道豎紋,清晰可見。

“腿怎麽了?”他蹲下來,查看陳素的傷,兩道濃眉皺得更緊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陳素:“怎麽說你才好?你只是在對我的時候兇神惡煞麽?”

他轉過身去,單膝跪着,把寬闊的後背露出來,輕聲說:“上來,回家了,兒子還在家等着。”

陳素把背簍背上,乖巧地爬上去。

“這裏面是什麽?”阿呆把馬燈遞給陳素,背着她離開了山神廟,“這簍子裏的東西,比命還重要?”

陳素說:“阿呆,你這回有口福了。”

“哦?”

“真的,這極品美味,你一定沒嘗過,我敢保證。”

“嗬。”

“你可別瞧不起,你要是能叫得出名字,算我輸。”

“輸了如何?”

“你說。”

“你輸了往後不許一個人上山。”

“那可不行,山上藏着許多寶貝,我還要做雞籠呢,需要砍竹子,再說了,這回有了經驗下次不會有危險了。”

“若你不怕黑,等到了夜裏,我陪着娘子來挖寶。”

“就憑你?夜裏山裏淨是猛獸,你不怕?”

“我比猛獸厲害。”

“少吹牛了。”

“娘子,我沒看到猛獸,只知道人心猛于虎。”

……

月光拉長了他們的身影,馬燈驅散了黑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陳素心裏的恐懼和不安,盡數散去。

不知走了多遠,她再回頭,看着半山腰那座荒廢的山神廟。

心中泛出涼意。

人心猛于虎。

阿呆說得沒錯。

誰能想到這老實巴交、連說話都不利索的二傻,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

聽他所言,這樣做,似乎是得到了古阿婆的認可。

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心。

本以為感受到了人情溫暖,沒料到,卻是個巨大的陷阱。

無論盛世亂世,一個單身的女人活着,真不容易。

“娘子,你在想什麽?”阿呆仿佛感受到了陳素的緊張,輕聲問:“是害怕了?”

“把他就那樣扔在山寺裏,會不會……”陳素縮了一下脖子,“有麻煩?”

“他沒看到我的臉,不會有什麽麻煩。”阿呆說着,頓了一下:“你該不會是在替他的安全擔憂把?”

“倒也不是。”陳素說:“我怕他回去之後胡說。”

阿呆目光堅定地看着前路,腳步穩健。

他心中暗想:幹脆殺了,一了百了。

陳素看不到這位溫潤如玉的少年郎臉上的殺氣。

一整天沒吃東西,長距離的山路行走,再加上突入其來的驚吓,她已經體力耗盡,趴在少年的肩頭,倦意襲來……

這個男人,也是不明身份,不知底細的,可不知為什麽,沒有感受到危險的氣息,跟他在一起,反而覺得心安。

“若是累了,就休息吧。”阿呆輕聲說:“夜已經深了,山上不會有人,路上小心些,也不會碰到人。”

“不行。”陳素細聲嘟囔道:“誰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034你也是穿來的嗎

月牙兒彎彎,斜斜地挂在深藍色的天幕上。

山裏起了霧,月光穿過了薄霧。人走在這樣的霧中,真像是飄在了雲裏。

為了早些下山,阿呆的腳步,越走越快。

陳素卻一點也沒感覺到不适。

聽到她的話,阿呆輕笑:“娘子可真是迷糊,方才是誰救了你?”

“反正你來歷不明,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人。”陳素悶悶地說:“你說不定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

“哦?”阿呆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想,饒有興趣地搭話:“何以見得?娘子覺得我長得很像江洋大盜麽?”

陳素拍着他的肩膀:“你趕緊從實招來,你到底是誰?犯了什麽事躲在這村子裏。我給你個機會,老實說了吧。若是在我鎮上發現你的通緝告示,我要去官府舉報你的。”

“……”

阿呆臉上的笑僵了,他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凝重起來。

陳素拍到他的肩上的箭傷,疼得他臉色慘白,只能忍着。

“又不說話,你以為不說話,就行了?”陳素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要是真的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躲在我這兒也不是辦法,警告你啊,我好不容易才開始新生活,你可不能給我惹麻煩。”

阿呆還是悶不做聲。

他原本只是想着,在牲口棚躲些時日,卻被這個女人逮了個正着,也根本沒料到,這女人竟會答應讓他住下。

等傷養好了,立刻就走。

這是他此時惟一的打算。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陳素問。

為了不昏睡過去,她要不停不斷地說話,以此來保持清醒。

“阿呆啊,娘子給我起的名字,忘了麽?”

“你別給我裝瘋賣傻,大家都坦誠些行麽?”

“我已經說過了,忘了。”

“你該不會也是穿來的吧?”陳素忽然壓低了聲調,“要是的話,那我們就是同道中人了。”

“娘子糊塗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是真不明白?”

“嗯!穿來什麽?”

“……”陳素有些失望。

這個家夥,渾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那麽好的身材,細皮嫩肉的,穿着獵戶的衣着,但他連農活都幹不好,還會認字,字都記得,關于自己的事,卻全忘了。

陳素真是猜不透他。

她還想再繼續逼問,沒開口,肚子先“咕”地響了一聲。

周圍靜悄悄的,這聲音特別響亮。

阿呆的肩頭顫了一下,陳素擂了他一拳:“不許笑。”

“疼……”阿呆輕聲求饒:“娘子別打了。”

是真心的疼,那未能愈合的傷口,這幾日已經開始潰爛了,剛才又被陳素拍了幾下,此時又遭了一拳。

若不是咬着牙撐着,早就疼得跪下了。

兩人一直低聲說着話,回到了鄉間小路上。

快到家門了,陳素才低聲說:“謝謝。”

其實早就該說的。

阿呆腳步停了。

陳素以為他是吃驚,還想說讓他別那麽感動。

“回不去了。”阿呆低聲說了一句:“我不能給娘子惹麻煩。”

陳素擡眼。

院門外的大石敦上,似乎是坐着一個人。

是古阿婆,她弓着背坐在那兒,手裏提着一盞熏得烏黑的小燈籠。

阿呆退了幾步,藏進了樹影裏。

他本可以憑着功夫,帶着陳素從側面的院牆進去。

但他心中猶豫。

“你指不定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

他想起了陳素說的話。

“娘子,如何是好啊?”阿呆看着陳素,聳了聳肩。

院子裏的初一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他貼在三郎的耳朵上,悄聲說:

“三郎,古阿婆坐在門口,一會兒阿呆若是跟娘親一起回來,就要被她看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三郎也沒辦法,只能一直沖着院門外喊。

初一拉開院門,小腦袋伸出來,再一次驅趕:“古阿婆,你在我家門口坐着幹什麽,回你家去吧。”

“你娘還沒回來,我等等。”古阿婆說:“初一,你讓我進去坐着等吧。”

“不行。”初一硬着脖子,說:“你個大騙子,我娘上了山,你不告訴我,你肯定沒安什麽好心!”

“阿婆是怕你知道了擔心。”古阿婆勸道:“你阿娘不在,廊下的燈籠也沒點,院子裏黑漆漆的,你不害怕?阿婆進去陪着你,不好嗎?”

“不好。”初一雙手推着她的腿:“你快回你家去吧,我用不着你管,我娘親很快就回來了。”

他實在是沒轍了,這個老太婆,怎麽聽不懂人話。

“初一,你莫要生氣嘛。”古阿婆抵着院門,一個勁的往裏擠。

初一急得快哭了,只能大罵:“你這個賊婆子,各有各家,你非要進我家裏來幹嘛呀,你走開,不走我要喊啦。”

“初一,不能對長輩無禮,娘親平時是怎麽教你的?”

陳素清冷的嗓音響起。

她的話音,像是一聲軍鼓,驅散了這夏夜的灰暗,也驅散了初一心裏的絕望。

陳素手裏拿着一根長長的木棍做支撐,一瘸一拐地走近,背簍很沉,她努力地挺直腰杆,不能示弱,不能讓孩子擔心。

她沾滿了泥污的衣裙,幾乎要隐入夜色之中,那白皙的小臉,卻在熠熠生輝。

“娘親回來了!”

初一激動地喊了一聲,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三郎已經先一步飛撲過去了,差點将陳素推翻在地。

“娘親回來了!我娘親回來了!”初一推開了呆愣的古阿婆,沖過來,抱住陳素的腿:“娘親,你的腿怎麽了?”

問話間,他當然是左右亂瞧。

阿呆呢?

疑慮藏在心底,沒能明着問。

陳素摸着他的後腦勺,把背簍拿下來,讓他抱着,溫柔地說:“娘親不好,這樣晚了才回來,不哭了,把東西拿進去。”

初一接過背簍,擡起下巴,看着古阿婆,示威似的,帶着三郎進了院門。

古阿婆“哎呦”一聲,迎了上來。

她看着陳素,說:“到底是出事了!傷得重不重?山裏路滑,怎麽也不小心些?”

這親昵的模樣,俨然已經将她看成了自家人。

陳素卻側開身子,躲過她的噓寒問暖,冷冷地說:“夜深了,您回去吧。”

古阿婆眼角眉梢帶着笑,抓着陳素的手問:“二傻呢?他怎麽不把你送回來?”

陳素皺緊了眉頭,驚訝道:“阿婆你在說什麽?他怎麽會跟我在一起?”

“他……”古阿婆眉梢的喜色就僵在那兒,眼睛睜得很大:“他不是去找你去了麽?我明明交代……”頓了,拍了一下大腿:“哎!這個不争氣的!”

陳素冷冷地說:“我沒有見到他,我摔了一跤,順手找了根樹枝,硬撐着走回來,您回家等着吧,說不定一會兒他就回去了。”

“哦……”古阿婆目瞪口呆,看着陳素一瘸一拐進了門,院門關上了,她一拍腦門,撒開了腿趕回家去。

陳素背部靠在門後,聽到古阿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悄悄打開門。

漆黑的夜色裏,早已不見那個少年兒郎的身影。

該死的阿呆,跑哪兒去了!

035幹脆吃頓好的

“娘親,阿呆呢?”初一問。

“我怎麽知道?”陳素指着門前斜對面的大樹,輕聲說:“你帶着三郎過去看看。”

初一領着三郎沖出去,又旋風似地沖了回來。

“沒有啊。”他擡起臉看着陳素,“娘親,是阿呆把你救回來的麽?”

“嗯。”陳素點了點頭,人呢?剛才還在那兒!

“娘親,我餓了。”初一拖着她的衣擺,委屈地扁着嘴。

陳素強忍着疲倦,摸着初一的腦袋,溫柔地笑:“娘親這就給你做飯吃。”

三郎也似乎聽懂了,興奮地拿前兩只前爪趴到她身上,鼻子裏冒出熱氣。

終于有飯吃了。

初一卻沒有如平日那樣露出幸福的神色,他拉着陳素:“娘親受傷了,回屋歇着吧,初一不吃了,一頓不吃餓不死的,娘親到廊下坐着可好?我給娘親打水洗腳。”

所有的疲憊,無助,委屈,憤怒,都在這一刻化成了月牙旁輕飄的浮雲。

陳素蹲下來,抱緊了初一。

“對不起,都是娘親不好,娘親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娘親出去到現在才回來,害你餓肚子,我真是世上最壞的娘。”她鼻頭像是堵住了,悶悶地說着話,眼眶像是被火燙着。

初一拍着她的後背:“娘親,你哭了麽?是初一做錯什麽,害您傷心了麽?”

“傻瓜。”陳素捏着他的臉,“你是世上最好的孩子,是我有福氣啊。”

“真的?”初一愣了許久,他從來都覺得,娘親是讨厭自己的,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

他伸出顫抖的小手,摸着陳素的臉。

“娘親,你不讨厭我麽?”孩童的哭腔,像是快要繃斷的琴弦,讓人揪心。

陳素握緊了他的手,認認真真地說:“以後,娘親會加倍努力,絕不會讓你再吃苦……”

話沒說完,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打斷了對話。

兩人破涕為笑。

“走吧,扶着娘親去廚房,做飯吃咯。”陳素拍了拍初一的肩頭。

“可是阿呆還沒回來……”初一擔憂道:“娘親,阿呆不會是走了吧?”

小廚房裏點着油燈,陳素蹲在竈旁,将竈火生起來。

火苗落在她的瞳孔裏,也燒在她心裏。

不會因為自己在山上說的那些話,他……真的走了吧?

就這樣,餓着肚子走了?

“娘親,把阿呆的飯也做上,他只是在外面玩,累了就回來了。”初一乖巧地說。

站在米缸前,看着為數不多的米粒,陳素想起,清晨給阿呆的朝食,只有一碗糙米飯。

她有些後悔。

“回不去了。”

“我不能給娘子惹麻煩。”

阿呆那懶散的聲音,還在耳畔。

該不會是真的走了吧?

但陳素還是習慣性地做了他的飯。

初一在翻背簍,那裏面都是從山裏采回來的野菜和菌類。

看着裝得滿滿的背簍,初一像是在看新奇的寶貝。

“娘親,這是什麽,真好看。”

他拿着那個紅色的小蘑菇,笑着問:“這個很漂亮,能吃麽?”

“是嘔吐紅菇,有毒的,不能吃。”陳素趕緊從他手中拿過來,怕他誤食。

“長得那麽好看,居然有毒……”初一有些失望。

背簍裏不斷地散發出某種奇特的香氣,他很快就對嘔吐紅菇失去了興趣。

陳素把野果野菜一樣樣地拿出來。

能立刻吃的例如平菇放在一邊,需要曬幹的黑木耳一類的放在一邊。

初一很快就鎖定了小小的雞枞菌:“香氣就是從這兒發出來的。”

陳素彈了一下他的腦門,神秘一笑:“你小子有口福了。”

“不就是小蘑菇嘛……”初一不以為然:“蘑菇嘛都長得差不多,古阿婆家也經常吃呢,沒什麽稀奇的。”

提到古阿婆,陳素感覺腳踝又抽痛了一下,她摸着初一的腦門:“娘親身體不好的時候,你經常去古阿婆家吃飯麽?”

初一輕輕地點頭,忽而想起什麽,生氣道:“古阿婆老了,腦子不中用了,她明明知道娘親上山了,我去問她,她還不肯告訴我!哼!幸虧我聰明。”

陳素扶着他小小的肩膀,走到廚房門外,坐在小板紮上,一邊清洗雞枞菌,一邊詢問事情的經過。

聽到初一的講述,她幾乎可以斷定,二傻的行為,一定是古阿婆唆使的。

這個老太婆,原來一直在打自己的主意。

陳素後背發寒,幸虧是自己,若是懵懂無知的陳七娘,若是沒有阿呆解救,那後果不堪設想!

漫天的星光鋪散在天幕上。

初一坐在陳素身側,抱着一個小碗,碗裏是陳素從山裏采摘的黑撚子。

個頭飽滿,烏黑透紅的撚子,捏在手指裏,很快就把初一圓乎乎的指頭染紅了。

他吃了幾個,稍稍抵抗了饑餓,便乖巧地喂給陳素吃。

紫紅色的汁水,在唇齒間爆裂開,帶給味蕾最原始的甜蜜滋味。

陳素的舌頭和雙唇內側,也很快被染了色,像是塗了姨媽色的口紅。

她還不知道,歪頭看着初一,吃得滿嘴都是黑的,哈哈大笑。

初一看着她,樂得彎了腰。

“娘親,你的嘴唇全黑了呢。”他笑了一會兒,突然難過得把碗放下,“不吃了,這個東西以後娘親再也別吃了。”

“怎麽了?”陳素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初一,“很甜啊,初一不喜歡麽?”

初一鑽進她的懷裏,把臉窩在她溫暖的肚皮處。

為了不讓娘親看到自己哭鼻子,他盡力掩飾着。

“傻孩子,你到底怎麽了?”陳素把手上的水擦幹,抱着他:“娘親不該笑話你?對不對?”

“不是的。”初一沙啞的奶聲傳出:“娘親以後不吃這個東西了,上次娘親就是為了去給我摘這個,才被蛇給咬了,娘親中毒的時候,嘴唇也是青紫色的,躺着一動不動,怎麽叫都醒不過來,初一不喜歡,初一吓壞了,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原來是這樣。

陳素輕輕地拍着他的肩頭,在他後腦勺親了一下:“好孩子,娘親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這是真的,不信我們拉鈎鈎。”

“哼,奶娃娃才拉鈎鈎。”初一仿佛受到了侮辱,擡起紅腫的眼皮,堅毅道:“我是男子漢,不是吃奶的娃娃,不興這一套。”

陳素捧着他的臉,哎呦,可愛死了。

他肉嘟嘟的嘴唇上,全被撚子汁染黑了,還這樣一本正經。

“知道拉,知道拉。”陳素捧起他的臉,用力親了一下。

吃了野果子,陳素感覺滿血複活了,恰好大鍋裏的水快要沸了。

她牽着初一的手,說:“小男子漢,麻煩你把這洗好的菜拿進去,可好啊?”

因為陳素腿腳不便,初一利落地做着跑腿的工作,小小的身影在并不大的院落裏忙碌地穿梭着。

“娘親,那個香香的小蘑菇,能做什麽菜?”初一爽朗地問。

這問題算是問到了陳素的心坎上。

按道理來将,這樣的頂級野生雞枞菌,無論怎麽吃,都鮮美之極。

陳素摸了摸自己腳踝,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扭傷了。

要吃些好的,快些把傷養好。

“初一,阿芳今日是不是送來了五只小雞仔,一只老母雞?”陳素振臂一揮,下令道:“把那只老母雞給拿過來。”

折騰了一整天,挨餓不說,還擔驚受怕,必須吃點好的補一補!

幹脆就一鮮到底,雞枞菌慢炖老母雞湯,補到流鼻血!

036你還知道回來啊

陳素坐在水缸磨刀。

初一把老母雞抱過來的時候,一路小跑,臉上堆滿幸福的笑。

“娘親,你行麽?”他瞪大了眼睛問。

以前娘親可是從來不入廚房的,能殺雞嗎?

“當然。”陳素把刀磨得光亮,刀刃上的寒光,映在她眼眸裏。

唇上還留着紫紅的果汁。

乍一看過去,殺氣極盛,真是有些吓人。

初一站在她身後一些,盯着那只即将要成為美味的老母雞。

“娘親,殺了它,往後是不是就沒有蛋吃了?”

在陳素的刀刃擡起的一瞬,初一起了憐憫之心:“它會很疼吧?不吃它了,行麽?”

陳素一手捏着雞頭和雞翅,一腳踩在雞腳上。

手裏的刀也停了。

她回頭看初一,多好的孩子啊,受盡了世人的冷落和虐待,仍然如此善良。

但是這正是敏感的年紀,如果這個時候沒有正确引導他,往後他可能對肉食就會有所排斥。

“它不會疼的。”陳素把刀放下,拉着初一的手,說:“它剛才跟娘親說話了呢,能被善良的孩子吃進肚子裏,它會開心的,你去廚房,給娘親打一盆熱水來,小心些,別燙了自己。”

初一将信将疑地轉身。

趁着這個空隙,陳素手起刀落,在雞脖上劃了一刀,迅速将雞血收集到裝了鹽水的碗裏。

初一端着熱水出來的時候,所有的血腥場面,都已經處理幹淨了。

拔毛和處理內髒的時候,也支開了初一。

“娘子說瞎話的功夫,還真是一流,若是被壞孩子吃了,這只蠢雞會陰魂不散?”

阿呆慵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陳素側頭一看。

阿呆肩上扛着一摞青竹,慢悠悠地走過她面前,把竹子往牆角上一堆,伸了個懶腰,斜了一眼陳素手裏的雞:“雞湯啊?不錯。”

陳素看着青竹出神,竹子上還帶着山裏的露水。

以為他不辭而別了,原來是返回山上砍竹子了。

自己不過是随口說了,要做雞舍。

原來他都記得……

聽到他的聲音,初一從廚房裏沖出來:“阿呆,你回來了!”

這樣的熱情讓阿呆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任由初一抱着他的雙腿。

他面無表情,看不出有什麽情緒上的變化,只是順手抱起初一,看到他紫紅色的唇,伸手擦了幾下,有些嫌棄道:“小郎君,你吃了什麽東西?像是閻王爺身側的小鬼。”

初一沖他做鬼臉:“可怕嗎?你可被我吓到了?”

“唔,吓人。”阿呆走過陳素身側,皺着眉頭,盯着她的腳踝,心中有些微微的疼,在山上也來不及查看,不知傷得重不重。

“看什麽看!”陳素擡起臉,瞪着他,以為他看的是自己手裏的雞,埋怨道:“成天就知道吃。”

“不吃飽,怎麽有力氣幹活呢。”阿呆拿出裝野果的碗,靠着門框站着,一邊吃一邊懶洋洋地說:“娘子,你快些做飯吧,我要餓死了。”

陳素鄙視他,但手裏的動作倒是加快了。

整雞掏幹淨內髒,把香料塞到雞肚子裏,再把兩只雞腳也塞進去。

新鮮的雞枞菌和老母雞一起入鍋,加上清冽的山泉水,文火慢炖。

很快,香氣溢出,滿屋飄香。

連三郎都不肯離開廚房,一直搖着尾巴,在廚房門前打轉。

初一早已按捺不住,不知是第幾次問:“娘親,能吃了麽?”

陳素控制着雞湯的火候,雞湯說來容易,但卻是一道帶着濃郁個人特色的菜品,無論是廚師還是精通廚藝的家庭主婦,所做出來的雞湯,都千滋百味,各有各的不同。

“好了,快去把食案擺上。”陳素擡起眼眸,那依靠在門框上的懶散人不見了蹤影。

初一說:“擺上了,阿呆連碗筷都擺好了呢。”

他倒是積極得很。

陳素揭開鍋蓋,看着炖得軟爛的老母雞,開始調味。

初一撲在她背上,看着鍋裏的湯,口水快要滴出來了。

“好了,你端不動,娘親腿腳不好,怕端不好灑了,去讓阿呆過來,把雞湯端過去。”

話音沒落,初一還沒動靜,門外的三郎就沖到正屋,吠了兩聲。

阿呆身影如旋風,瞬間而至。

初一張望着那鍋雞湯,跟在阿呆身側,魂魄早就被雞湯勾走了。

今夜的菜很簡單,只有白飯和雞湯,但那滋味,卻足以讓人懷念好一段時日。

雞枞菌的鮮,與雞湯的鮮,植物與動物鮮味的激烈碰撞,形成了世間難得的美味。

凝聚着精華的雞湯,混合着濃濃的油脂,進入口腔的那一瞬間,便讓人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值了。

陳素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熱乎乎的雞湯順着食道往下,進入了空蕩蕩的胃,如同給身體裏注入了無限的能量。

為了這一口鮮,死了也值了!

她滿意地嘆了一聲,随後斜眼,看着阿呆:“這回怎麽樣?你挑不出錯處了吧?”

阿呆也處于眼前放光的階段,還沒完全恢複過來。

小半碗的湯汁,在還未吹涼的情況下,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好吃。”初一贊不絕口,“好吃極了!”

陳素直起身子,給初一撕了雞腿,一臉慈祥道:‘好吃就多吃些。’

她随後看向阿呆,順手将另一只雞腿扔到他的碗裏。

阿呆看着她,露出些許驚訝。

陳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說:“不要?不要我吃了啊!”

“要。”阿呆修長的手指捏起碗,趕緊往後躲,省得被陳素搶了雞腿。

037怎麽有三個碗

三人圍着一鍋雞湯,吃了個爽快。

很快,那只肥碩的老母雞被吃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一個骨架了。

三郎早已經等着啃骨頭了。

鍋底最後的殘湯用來泡了米飯,喂三郎。

吃了熱氣滿滿的雞湯,從裏到外,洗去了一身的疲勞。

作為這頓飯的掌廚,陳素剛要索求食客的贊揚,還沒來得及開口。

來人了。

靜夜之中,叩門聲特別響亮。

徹底打亂了三人的晚餐。

陳素看着阿呆,神情緊張極了。

阿呆趕緊往柴房裏躲。

初一看着陳素:“娘親……”

“誰啊?”陳素沖着院門外,大聲說:“那麽晚了,有事明日再說!走吧!”

那麽晚了,有誰會上門。

吸取了上次周嬸娘的經驗,這回說什麽也不能主動開門了。

“是我!”

古阿婆的聲音急切極了。

她的聲音裏,甚至帶着一絲哀求:“七娘你把門開開,我有話與你說啊……”

陳素低眉尋思,應該是二傻回家了,然後古阿婆過來道歉的吧?

“娘親,古阿婆怪可憐的,聽聽她說什麽好了。”初一用期待的眼神,盯着陳素。

“嗯。”陳素說:“你去把門開開,讓她站在外頭說,我走不動了,就坐着聽。”

初一走過去,踮起腳擡起門栓,把院門拉開了一些。

他完全沒料到,門外的古阿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撞進來。

初一被門板的慣性拍了一下腦門,撞到在地。

古阿婆跑進了院裏,沖到了陳素面前。

“你幹什麽?”陳素着急,喊道:“三郎!”

三郎忙着吃食,沒有第一時間沖出來。

古阿婆鞋履也不脫,魯莽地沖進了正屋。

陳素的腿,越發疼了,想要站起來,卻慢了一步。

古阿婆反手把門給扣上。

或許是逼急了,不知她從哪兒爆發出這樣的力量,身手變得這樣敏捷。

“你幹什麽!”陳素想起她兒子二傻的那張胖臉,指着古阿婆,怒道:“你給我滾出去!”

“我兒子呢?”古阿婆瘋了似地沖陳素喊:‘他到現在都未回家,他哪兒去了!好端端的人,哪兒去了?’

“我說了不知道,我沒見過他。”陳素跪在食案前,雙手撐着食案的邊沿,盯着古阿婆:“這樣的深夜,你跑到我的屋子裏來找你的兒子,你講不講道理?”

“他就在這兒!”古阿婆掃了一眼食案,失心瘋似的說:“瞧,你與初一不過是二人吃飯,為何有三幅碗筷!”

“我用幾幅碗筷,你管得着嗎?”陳素毫不示弱,不許古阿婆往屋裏找:“小孩子吃飯怕燙,給他放涼了吃,有什麽問題不成?你可真是奇了怪了,別倚老賣老,滾出去!”

“讓開,我找我兒子,你讓開!”古阿婆伸出雙手,将陳素推到在地。

她嚷着二傻的名字,在屋裏轉了一圈。

沒找到。

真的沒找到。

對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而言,這樣的打擊可不小。

加上初一在大聲地哭,三郎在門外高聲吠着,她也怕了,洩了氣,看着臉色蒼白的陳素,神情複雜道:“你當真沒見我兒子?”

陳素的腳踝受到了二次傷害,疼得直吸涼氣,根本無法動彈。

好在雙唇上,還留着一些紫紅色,氣場十足。

她咬着後槽牙,眼眸血紅:“滾出去!不帶這樣欺負人的!滾!”

古阿婆怕了她,落荒而逃。

院門重新關上,陳素跌坐在地上。

初一踱步到她身邊,怯怯地問:“娘親,你沒事吧?”

阿呆也站在院裏,隔空望過來,那目光裏,凝聚着濃濃的關心。

“沒事。”陳素說:“就是腿動不了了,初一,把碗收了吧。”

阿呆邁着長腿,走過來,一語不發地收拾。

“那婆子鬧過一次,今夜是不會再來了。”他說。

聽不出是什麽情緒。

這樣一鬧,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了。

陳素指揮阿呆去洗了一些山裏摘回來的野枇杷,自己則開始煮甜茶。

兩大一小三人坐在院裏看星星。

酸果配甜茶,即助消化又去乏。

初一纏着陳素說故事,陳素給他講童話故事,講的是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

原本是小孩子聽的故事,或許因為新奇,阿呆也認真地聽着。

初一趴在陳素的腿上睡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三郎吃飽喝足,也回了窩兒,蜷縮着睡了。

陳素看初一睡了,故事也戛然而止。

“娘子,繼續說下去吧。”阿呆看着她,淡淡道。

“說什麽說,又不是給你聽的。”陳素斜了他一眼,因為初一睡了,她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到顯得格外溫柔。

“我想聽。”阿呆放下茶碗,看着星月,可惜沒有酒,這樣的夜,有酒有故事,多好啊。

“好啊。”陳素打了個哈欠,眼珠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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