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另一邊,在陳素的小院內……

“菩薩保佑,讓阿呆快些醒過來。”

風雨交加中,初一也忙着給菩薩磕頭。

菩薩會不會保佑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陳素不敢确定,她只知道,自己要救他,絕不能讓他死在這兒!

阿呆身上還是穿着那一身獵戶的破衣服,因為雨水和冷汗的緣故,全身都濕透了。

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會讓他燒得更厲害,加速他的死亡。

陳素當機立斷,把這身衣服脫下來,拿來一些清酒,給他擦拭身體。

大雨茫茫,窮鄉僻壤,沒有辦法去給他請郎中,只能用物理降溫的法子了。

她看着阿呆的俊臉,低聲說:“我不是想輕薄你,是為了救命,懂麽?”

沒等對方有什麽反應,她飛快地扯下腰帶,将他的上衣扯開。

“不要……不要……”阿呆燒得臉頰通紅,薄薄的眼皮上也染上一層粉紅色。

他含糊不清地說:“不要殺我……不要……”

“我不管你要不要,反正你不能死在我這兒!”陳素咬牙說道。

阿呆的身體很沉,陳素沒辦法翻動他。

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手臂和大腿的肌肉拉傷了,疼得幾乎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衣服扯不出來,陳素讓初一去拿來了剪刀,果斷地把衣服剪破,從身下扯了出來。

剝去了這身獵戶的皮,阿呆算是徹底暴露了。

他肩上和腹中的傷口,猙獰之極,讓人害怕。

初一只是看了一眼,就把頭埋向陳素的背部:“娘親,阿呆他怎麽了?”

陳素說:“別害怕,娘親想呢,他估計是上山去砍竹子,摔傷了而已,初一你去給娘親打盆涼水來可好?提着馬燈,把蓑衣披上,別讓雨淋着。”

她不動聲色地拉過被褥,将阿呆的傷口蓋起來。

初一被指使着跑腿,已經忘記了那血肉模糊的傷口。

跑了許多躺,最後把熬好的涼茶端過來,已經累得不行了,坐着都打瞌睡。

陳素摸着他的頭,安慰道:“累了就睡吧,明早起來,就什麽事都沒了。”

“真的麽?”初一勾着陳素的小指頭,“明天一早,阿呆就好了?娘親保證?”

他就睡在阿呆身側,夢中還不忘求菩薩保佑。

初一閉上眼之後,陳素才掀開了被褥,把燭火拿近一些,仔細查看阿呆身上的傷口。

好深的傷口,全是奪命傷。

肩上的箭傷似乎是貫穿傷,剪頭硬生生拔出來,一片血肉模糊,看樣子已經發炎潰爛了。

他發高燒估計就是因為這個。

陳素不是醫生,對醫術也是一竅不通。

但她知道,放任這些發炎的腐肉不管,他活不了幾日了。

她盯着那傷口許久,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

“拼一把,或許能救你的命,如果不試一試,你就死定了!”她低聲說。

經過幾輪的清酒擦拭,阿呆的體溫已經降了一些,開始發冷,無意識地說着:“冷,好冷……好冷啊……”

他本能地靠近陳素,抓住她的雙手,把她拉進自己懷裏,“冷……”

陳素毫無防備,也掙脫不開,只能等他松懈下來。

趴在他如火燒一般的皮膚上,聽着他如雷的心跳聲,陳素的臉皮燒得通紅。

她忽然意識到,這樣不對勁,使勁掙脫了他的懷抱,還給了他一巴掌;“你給老娘老實些!”

趁着昏迷耍流氓,還沒見過你這樣的!

她轉過身,擡手推開窗,讓涼風吹在臉上。

“冷……”阿呆還在發抖。

陳素捏着他的下巴,把溫熱的涼茶灌進去:“喝點熱的,你就不冷了!把藥喝了,你就沒事了。”

喂了藥,陳素把家裏所有的被褥都搬來,蓋在阿呆身上。

她找來了匕首,往小爐裏加滿了炭火。

匕首前兩天剛磨過,很鋒利,刀刃泛着寒光。

陳素握緊了手柄處的獸皮,把匕首橫在燭火上。

刀刃的部分,被烤得通紅。

她把細絹布卷成了一團,塞住了阿呆的嘴,省得一會兒他慘叫起來,惹得鄰居警覺,也防止他咬傷自己的舌頭。

阿呆的雙手和雙腳,被她用粗布綁好了,就算是掙紮,也不會鬧出什麽大的動靜。

陳素握着匕首,一層層地掀開被褥,她的刀工是頂尖的,什麽肉都割過,唯獨沒割過人……

心裏緊張是肯定的!

“我這是在救你的命。”她拍了拍阿呆的臉頰,湊到他耳邊輕聲說:“要是你命不好,挺不過來,你可不能怪我啊。”

阿呆完全喪失了意識,什麽反應都沒有。

陳素做了幾個深呼吸,看準了傷口上那些發炎的部分,手起刀落。

“唔……”阿呆一聲悶哼,身體像是被燙熟的蝦米那樣,高高地弓起來,額前青筋暴起。

血液飛濺而出,陳素确認清創之後,趕緊用幹淨的絹布死死地壓着傷口。

這樣不行,根本止不住血。

陳素一咬牙,說:“你再忍忍,不會比剛才更痛了。”

她再度烤紅匕首,把燒得通紅的部分,飛快地壓向了傷口處。

“滋滋”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整個屋子都是肉皮被烤焦的氣味。

阿呆已經疼得沒了反應,臉色慘白。

好在血已經止住了。

陳素扔開匕首,趕緊給他包紮傷口。

因為擔心他昏死過去,沾滿了鮮血的手顫抖着伸向他的頸部大動脈……

“還好。”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還好啊,你給我挺住了,你那麽大個人,埋你還要找個大坑,我快撐不住了,你別再給我找事兒幹了,求求你……好起來吧……”

雷雨下了一整夜,陳素屋裏的燈火,也亮了一整夜。

不知給阿呆換了多少次額前的布巾。

每次貼上去的布巾都是冰涼的,換下來都是滾燙的。

天快亮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陳素驚喜地發現,換下的布巾已經不燙了。

她伸出手,摸了阿呆的前額。

“燒退了……”她嘆了一聲,轉念又覺得後背發涼,該不會是……

沒撐過去,死了吧?

她探鼻息,愣是沒感覺到氣息,着急了,幹脆趴在他心口上,聽他的心跳聲。

心跳的頻率傳到她耳朵裏,也安了她的心。

折騰了一整夜,她累極了,不知怎的,趴下就起不來了,累得仿佛要暈過去。

她趴在阿呆的胸腔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052娘子請再睡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

“咳咳……娘子,你對我做了什麽?”

阿呆氣若游絲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

陳素驚醒,腦子裏“轟”地一聲炸開。

完蛋了,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呢!

冰涼的臉頰就貼在他滾燙的胸腔上,頭皮發麻。

“我……我我我,你別誤會,我……”她猛地起身,看着阿呆蒼白的臉,心中飛速地組織語言,要怎麽說好呢……

“是你救了我,”阿呆眼皮半擡着,虛弱地說:“多謝娘子的救命之恩。”

“嗯,你還算是明白。”陳素坐直了,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清咳兩聲說:“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這兒,用不着感恩戴德。”

“可……”阿呆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你綁着我的手腳,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那是為了給你治傷。”陳素紅着臉說:“你想歪了。”

“我早就是娘子你的人了,不必如此。”

“噓!”陳素被他說得無地自容,又擔心這些胡話吵醒了初一,撲過去,雙手捂着他的嘴:“你再胡說一個試試,我撕了你的嘴!”

兩人靠得極近,大眼瞪着小眼。

陳素從阿呆溫柔的眼神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心中像是藏着一只小鹿,上下不停地蹦着。

陳素的手肘恰好壓在阿呆的傷口上,他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知道痛麽!下次你再這樣口無遮攔,我就殺了你!”陳素放開他,低聲威脅道。

阿呆看着她,眼中盡是柔光:“嗯。”

“嗯什麽嗯!”陳素把他手腳上的粗布條解開,毫不客氣地說:“別光知道答應!”

“嗯。”阿呆動了動手腳,倦意襲來,眼皮又要合上了,他拉着陳素的手,輕聲說:“抱歉。”

無論是給添了麻煩,還是徹夜未眠的照料,他都覺得抱歉。

心中感激她,感激她救了自己,感激她什麽也不問。

更多的是心疼。

陳素指着他的手,說:“這是一個小奴該有的行為?”

她害怕這異常的心跳,想要逃離。

“娘子累了,請再歇歇吧。”阿呆閉上眼說:“你要去何處?這兒是你的寝屋,你要出去睡在院子裏麽?”

他不是瞎子,能看到陳素臉上的憔悴和疲倦。

她本來就瘦,此刻握着她細細的手腕,一用力,就能捏碎她。

但同時,她又很堅強,無論遇到什麽事,她總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永遠也不會對誰低頭。

“你……”陳素瞪圓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氣聲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早知,方才我就不吵醒你了。”阿呆咳了一聲,用氣聲說道:“就當我沒醒過,如剛才那般就好。”

“好你個頭啊。”陳素紅着臉說:“趕緊把你的手松開。”

要是初一醒了,看到了怎麽辦。

這個小奴,還真是一點分寸都沒有。

“娘子是害羞了麽?”阿呆薄薄的眼皮擡起來一些,“是不是将我綁起來,你就能随意些。”

他兩只手并作一處,坦然說:“麻煩娘子再綁起來吧。”

陳素看他臉上的表情,越發的不爽,你以為老娘怕了你麽?

她實在是太累了,腦子還是一團漿糊,連鬥嘴都比平時遲鈍。

睡就睡。

看你敢怎麽樣!

陳素就勢在地席上側躺着,懷裏抱着熟睡的初一,後背對着阿呆:“警告你啊,要是動手動腳,我剁了你!送你去做公公!”

“嗯。”阿呆輕輕哼着,嘴角含笑,再度昏睡過去。

陳素再睜開眼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雨過天晴,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屋子裏全是晶瑩跳躍的光點。

初一和阿呆全不見了,屋裏只剩下她自己。

若不是滿屋的狼藉和淡淡的血腥味,昨夜的一切,說是做夢也不為過。

陳素試着翻了個身,渾身都疼,疼得她倒吸了涼氣。

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梆梆的,根本就動彈不得。

陳素覺得,自己像是絕症晚期的病患,動一動就疼得哎呦一下。

完了,這身體怎麽這樣弱。

初一呢?

他肚子餓不餓,吃飯了麽?

雞喂了麽,狗喂了麽,兔子喂了麽……

陳素滿腦子都是這樣的疑問,短短的幾天時間,她已經完全活成了鄉野村婦,每天睜眼,心裏全是家畜和孩子。

還有……

阿呆呢?

那家夥傷好了麽?

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雖然無趣,卻充實自在。

“哎……”陳素強撐着起來,腰疼,疼得她眼淚快出來了。

初一聽到聲響,急沖沖地跑進來。

他無時無刻都像是一團小旋風,像是一個上滿了發條、不知疲倦的小機器人。

“娘親,娘親……你醒啦?”初一乖巧地蹲坐在床榻旁,笑嘻嘻地說:“瞧,這是什麽?!”

“手實冊子。”陳素說:“怎麽在你手上?”

“林家送來的!”初一樂呵呵道:“他們把咱家的三畝地還回來了!”

初一不認得字,但為了說明情況,驕傲道:“阿呆看過了,他說,上面已經蓋了縣衙的公印,往後咱家的地又是咱家的了。”

陳素心裏不停地盤算,不對啊,自己昨日才給林德昌下了套,怎麽這樣快,送到縣衙備冊,怎麽說也要一天的功夫啊。

“我睡了多久?”陳素問。

初一摸着她的額頭說:“娘親可真是個貪睡蟲,睡了一天一夜呢!叫都叫不醒!”

“那你豈不是餓了一天一夜!”陳素懊惱:“怎麽不把我推醒?娘親不該讓你餓肚子的……”

“沒事兒,有阿呆和阿芳姐呢!”初一眨巴大眼睛,鬼祟道:“林五送來手實的時候,還送來了許多吃食!”他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有燒雞!”

陳素在兒子的攙扶下起身,活動了筋骨,也沒那麽難受了。

她低頭看着腳踝,已經敷上了藥,包紮好了。

這個包紮的手法,十分專業,絕不是初一能做的。

“這是誰給我上的藥?”陳素問。

她很緊張,以為是阿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男人。

“是阿芳姐。”初一說。

陳素抓着初一的小手,擔憂道:“你沒說漏嘴吧?”

初一眼睛亮亮的,笑道:“娘親,你小看我了,我有那麽笨麽?我把阿呆藏得好好的呢!”

初一和阿呆莫名的投緣,陳素時不時會感到很好奇,他們之間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她從來沒有問過。

既然話到了,她問:“初一,娘親問你,那天晚上看到阿呆的時候,你為什麽要留下他?你就不怕他是壞人麽?”

阿呆身上的傷,已經預示着他不會是普通人,甚至不是良民。

初一認真地說:“初一只是想到了阿爹,若是阿爹也這樣可憐,會不會有人家收留他,阿爹一定是跟阿呆一樣,把什麽都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了……所以才沒回來。”

陳素沉默着,心中思緒萬千。

或許吧,當年林三郎離家參軍,估計也就是阿呆這樣的年歲。

聽村裏的女人說過,林三郎的相貌好的很,比四郎俊朗,打從少年時,就是村裏最耀眼的。

“你就沒想過,你阿爹已經戰死了麽?”陳素問。

那麽多年過去了,他了無音訊。

家人都在林家村,但誰都沒有他的消息,除了死,似乎無法解釋。

“不會的!”初一說:“菩薩跟我說過,阿爹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菩薩什麽時候跟你說的?”陳素黑着臉問。

“夢裏。”

初一笑得純真自然,他的眼眸裏,毫無雜質。

“我的兒子,笑起來可真好看。”陳素摸着他的後腦勺,心想:畢竟是能夢到菩薩的小孩啊。

053願意以身相許

休息了一天一夜,加上敷了藥,陳素腳踝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能不用拐杖,慢慢地走路了。

她站在院子裏,舒展筋骨。

天氣真好啊……

一切都挺好,三畝地也拿回來了,接下來就剩下菜地。

都處理好了,就可以開始琢磨掙錢的事了,畢竟兄長給的銀錢,已經花光了。

陳素沐浴在陽光下,眯着眼睛享受着,溫熱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朝食不用準備了,林五像是讨好似的,送來了許多吃的,都是鎮上買回來的,除了糖果點心,還有幾斤米面,還有一只香噴噴的燒雞。

陳素到廚房,把小米粥煮上。

熬得香濃的小米粥,配上燒雞和鹹香的酥餅,初一吃得滿嘴是油,連連道好。

吃飯過之後,陳素心裏惦記着阿呆的傷,走到他的房門前,輕聲喊:“唉,你醒着麽?”

雖然阿呆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但陳素卻不怎麽願意這樣叫他。

他的模樣跟這名字也太不相符了。

屋裏傳來幾聲咳嗽,阿呆虛弱道:“娘子有事?”

“我能進去嗎?”陳素問。

長久沒有回應,陳素試探性地說:“不說話我就進去了?”

她沒等這個慢半拍的小奴回答,推開門進去了。

屋頂的大洞有陽光灑下來,屋門一開,先看到洋洋灑灑的灰塵在陽光裏打着旋飛舞。

陳素越發覺得過意不去,怎麽能叫他住在這種地方,等掙了錢,把這兩間破房修一修才行。

阿呆在地席上坐着,雖然一切都很簡陋,但他坐得筆直,臉也一如既往的幹淨,到像是有些出淤泥不染的感覺。

他換上了陳素原先給他的衣服,是月牙白的圓領長袍,衣領處繡着雲紋。

雖然也是粗布衣,但比起他那身獵人的打扮,要好看多了。

這是林三郎的衣裳,是全新的,漿洗好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籠箱底部,一次也沒有穿過的樣子。

初一告訴陳素,林三郎走後,每一年到了他的生辰,陳七娘都要給他做一身新衣,已經做了五套了。

“娘子?”阿呆輕聲喚她,把出神的她喊了回來,“你有何事?”

陳素為自己的愣神而尴尬,她幹笑了幾聲,走近一些,蹲下來,把吃食放在地上。

“給你送吃的。”她笑道。

“突然對我那麽好?”阿呆問:“娘子是想趕我走嗎?”

“對你好還不高興啊?”陳素把一大碗小米粥塞到他手上,擡眼狠狠地看了他,“你是賤骨頭麽?非要人罵你,你才渾身舒爽?”

阿呆喝了一口溫熱的粥,笑而不語。

他吃飯的樣子很文雅,比一般的男人好些。

陳素在他對面坐下,盤着腿,有意無意地說:“這衣服,你穿得倒是合身。”

“因為娘子把我的舊衣剪碎了。”阿呆小口地喝粥,看着陳素,似笑非笑道:“娘子可真粗暴,像是野獸撕扯過的,沒一片好布。”

“那是為了救你!”陳素紅着臉說:“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會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

“娘子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我的話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麽聽到另一邊去!”

“可我就是聽到娘子說我長得好看了。”

“你自己好不好看,你照鏡子看不到麽?”陳素被他堵得沒了話,只能瞪着他:“趕緊吃,吃完了我好把碗收走!”

她本來是想好好問問,他肩上的傷是怎麽回事的。

話倒是越扯越遠了。

“娘子對我沒有非分之想,我明白了。”阿呆夾了一塊燒雞,勉強吃了,卻對味道并不滿意,因此只吃了一塊,粥倒是喝了大半,他看着陳素:“娘子,來這兒給我送朝食,就是為了跟我說,你對我沒有非分之想的麽?”

“什麽亂七八糟的。”陳素拍了一下大腿,盯着他說:“你扯得太遠了,我不想跟你胡扯,你給我嚴肅些。”

“哦。”阿呆坐得更直了,眼神也直勾勾地看着陳素的眼眸。

她就坐在光影處,陽光落在她的臉上,一粒粒晶瑩的金片,落在她的發絲上,臉上細幼的絨毛清晰可見,瞳孔是濃茶的顏色,很亮很亮。

阿呆躲在陰影裏,他的臉色并不好,瘦得有些脫相了,但皮膚很白,很細膩,比擦了脂粉的女子還要好些。

一明一暗的兩個人,心裏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盤,暗暗地較量着。

“我問你。”陳素先開口了,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嚴肅,所以不能示弱,誰先移開眼睛,氣勢就弱下來了。

“問吧。”阿呆靜靜地捧着碗,拇指在碗沿上摩挲着,很放松。

他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她不可能一直不問。

“你到底是什麽人?”陳素問。

阿呆答:“忘了。”

“你肩頭的傷,是怎麽回事?”陳素繼續問。

阿呆答:“忘了。”

“你腹部是刀傷,對吧?”陳素接着問。

阿呆答:“娘子說是就是吧。”

“你……”陳素問不下去了,話鋒一轉:“你真的忘了?”

“忘了。”阿呆老實地點頭。

阿呆先移開了目光,盯着濕潤的地席,喃喃一句:“多謝娘子救命之恩,其實,就算是娘子有非分之想,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以身相許。”

他有意岔開了話題。

他知道,只要把話題往這上面引,陳素必定會生氣。

她生氣的樣子也很有趣。

陳素果真是被他帶跑了,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

人家是來跟你正正經經地說事情的。

你要是真的是被仇家追殺的小可憐,大可以光明正大說個清楚,老娘也不是什麽封建的人,只要你不是作奸犯科,罪大惡極,能幫一定會幫你。

現在你總是似笑非笑,油膩膩地說些別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嘛!

“我警告你啊。”陳素指着他的鼻尖:“我從來沒打過你的主意,你也別動什麽歪心思,把你的身份認清了,你現在是我家的奴隸!奴隸懂嗎?現在我的地拿回來了,你要幹的活就多了,別成日吊兒郎當,腦子裏想正經的事情行不行!別以為我說你好看,你就真的好看!對了,就算你比神仙好看,我跟你也是不可能的,你的年紀還沒我弟弟大,姐弟戀什麽的,無論如何我也是接受不了的,不可能的!明白了麽?”

“明白了。”阿呆點頭,嘴角仍是藏不住的笑。

認真教訓人的娘子,很有趣。

姐弟戀,這新詞可真有意思。

054你是魔鬼派來的嗎

陳素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阿呆一眼,把他手裏的碗奪過來。

她氣呼呼地,站起來就要走。

“娘子,你生氣的模樣,很醜。”阿呆淡淡地吐出一句。

多笑笑吧,笑的時候可好看了。

陳素捧着碗,猛然回頭:“你說什麽?”

阿呆懶洋洋地躺下,漫不經心道:“娘子都聽到了,何必再讓我說一次,再聽一次,豈不是更傷心麽?”

嘴賤的小奴。

陳素恨不得把手裏的碗砸他臉上。

“你也醜。”她像是小孩子一般,反罵回去。

“方才娘子還說我好看。”阿呆說:“怎麽轉眼間就變了心意。”

“相由心生。”陳素狠狠道:“你的心靈醜陋!”

“娘子你的心靈不醜陋,你是怎麽坑害的林裏正,讓他如此反常,竟然連夜去縣衙送手實造冊,”阿呆雙手枕着頭,悠然自得地說:“又是怎麽唬得林五将你奉為大神的呢?”

“你怎麽知道?”陳素又回到他身邊,坐下來,饒有興趣地看着他:“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娘子,”阿呆翻了個身,側躺着,看着陳素,低聲問:“你趁林裏正不注意,往他的茶碗裏,放了什麽?”

“你怎麽知道?”陳素驚愕不已,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阿呆嘴角仍是欠扁的笑,他看着陳素,壓低聲音說:“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不過嘛……娘子上次說要去縣衙告發我的話,還請忘了吧。”

原來,那日,陳素跟着衆人去了祠堂,傍晚還未回來,阿呆坐立不安,強撐着最後的力氣,出門去尋她。

若不是折騰了一番,夜裏也不至于發起高燒,燒得失去意識。

他擔心她。

出門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打算,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她從無知鄉民手中救出來。

為她殺了二傻,為了不牽扯到她,在竹林找了毒蛇,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哪知還是不敵這些鄉野人的愚昧無知。

他早已經做好了打算,若是這些鄉民再欺負她,一并殺了。

他也沒料到,正趕上陳素給林德昌下套。

他趴在林家屋頂上,掀開瓦片往下看,把陳素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陳素把手實推過去的時候,擡手到林德昌的茶碗上,彈了一下指尖。

她的指縫藏着一些細碎的粉末。

陳素看着他臉上的笑,心中大呼,這人難道是魔鬼嗎?

連林家人都沒覺察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

初一分明說了,他一整天都起不來床,燒成那樣,他絕不可能看到啊!

難不成未蔔先知?

“我不知道你說什麽。”陳素匆忙起身,要趕緊離開這個奇怪的人。

阿呆拉住她的手,說:“放心,我不會害你,日子就這樣過吧,行麽?”

他的手指冰涼,透着皮膚,冷氣透進陳素心裏。

“我都已經與娘子坦誠相見了,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阿呆若有所指地說:“倒是娘子你,讓我琢磨不透啊。”

“誰與你坦誠相見了。”陳素要瘋了,這個小呆奴,怎麽總是說些有歧義的話。

大白天的,公然開什麽黃腔。

“你把我每一寸都看光了,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坦誠?”阿呆樂道。

他真是不知羞,眼神還是那麽正直,仿佛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話。

陳素聽得耳根子都紅了。

每一寸!都,看,光,了!

真是氣煞人也!

“我根本沒仔細看,你少胡說了。”陳素狡辯道:“告訴你吧,你脫光了,一點也不好看,比你的心還醜陋百倍。”

“娘子指的哪裏?”阿呆還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陳素橫掃了他一眼,堅定道:“全部!”

不過,他掌心的溫度,卻讓陳素有些擔憂,怎麽這樣涼。

是不是燒還沒退,也不知道傷口發炎的部分怎麽樣了。

現在這樣尴尬,也不好給他檢查傷口。

“放開我。”她氣鼓鼓道。

“你先告訴我,你給林裏正下的什麽毒,哪兒來的毒,我就放開你。”阿呆輕聲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透着一些玩世不恭,又像是小孩子耍無賴。

陳素無奈,只能老實交代:“是嘔吐紅菇,山裏撿的,我把紅菇放在炭火上烘幹,磨成了細粉,藏在指甲縫裏了。”

“所以,你出門之前,就計劃好了一切?”阿呆問。

“是。”陳素說。

“你怎麽知道,你能活着走出祠堂?”阿呆神色移開,語氣沉下來:“你身上可是背着命案。”

“二傻不是我殺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定沒事啊!”陳素爽朗道:“難道這世道壞到了沒處說理的地步麽?我不信。”

“也是。”阿呆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你就一點兒也不害怕?”

一個小寡婦,哪裏來的那麽強大的能量,一連串的變故,不僅沒将她擊垮,反而讓她尋着空子,達到了目的。

阿呆看到她給林德昌下毒的時候,心裏是懷疑她的。

她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小寡婦麽?

再加上她給自己治傷時,那樣的膽識,那樣的果敢,那樣會利用人心和輿論,她真是一個普通的農婦?

現在聽她這樣一說,心中的疑團迎風而散了。

“害怕什麽?”陳素問。

“你不怕被當成妖孽燒死啊?”阿呆吓唬她說:“你擺了一道林裏正,跟林家可是對着幹了,往後的日子……娘子可曾想過?”

“我相信我沒那麽背。”陳素冷冷地說:“人不可能總走黴運。”

上輩子被凍在冰櫃裏凍死,這輩子被火燒死,自己是造了什麽孽,難道是毀滅了地球?

“我做事情,總是先往好的地方想,天無絕人之路!”陳素說:“而且,我習慣走一步看一步,想得太多,就什麽也做不成了。”

這話給了阿呆當頭一棒,幾乎是醍醐灌頂。

“有趣。”他說。

“什麽東西有趣,我看你是腦子燒壞了!”陳素撒開他的手,飛快地往他額前探去,趁機問:“喂,你的傷好些了嗎?”

“娘子在關心我?”阿呆眼睛放着光,躺平了,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輕聲說:“若是擔心,不如娘子自己看看,我不介意哦!”

“誰稀罕看你!”陳素站起來,還踢了他腰間一腳:“油嘴滑舌,就知道偷懶,一點用都沒有!”

阿呆明明不痛,卻捂着肚子,弓起腰背:“啊!”

陳素以為自己踢疼了他,趕緊蹲下來:“我是不是踢到傷口上了?哎呀,我沒用力啊……”

“踢在心上了。”阿呆扶着心口,病嬌道:“娘子往後對我好些吧。”

“去死吧你。”陳素抱着碗站起來,一瘸一拐,緩緩地走,嘴裏還罵道:“下次你再捉弄我,我把你趕出家門,再也不理你了。”

她站在門上,扶着門,看了一眼地席上躺着的人,心腸又軟了,嘆了一聲:“看在你連夜做雞籠的份上,一會兒我去一趟鎮上,給你買藥。”

“娘子嘴上總罵我,心裏還是惦記着我。”阿呆想說不必了,腳還傷着呢,怎麽去鎮上,走路去麽?不忍心讓你走那麽遠的路。

但他剛張開雙唇,陳素就把門關上了。

055還差一味藥引

因為惦記着陳素的腳傷,阿芳來得比平日早了些,沒到正午,她就到了陳素家裏。

陳素拉開院門的時候,門外除了阿芳,還站着周嬸娘。

或許是聞到了惡人的氣味,溫順的三郎變得狂躁起來,沖到陳素腳邊,對着周嬸娘,大聲地吠着。

“這只死畜生!”周嬸娘埋怨了一句,語氣卻不似平常尖銳了。

她怕陳素把門合上,趕緊擠進去,說:“哎呀,七娘啊,我聽林五說了,你傷了元氣,正在休息呢……起來了呀?”

阿芳拉住她的胳膊,毫不客氣地等着她:“幹什麽你?”

“我說你這個小奴婢,你抓着我幹什麽,這是你家麽?”周嬸娘不怕阿芳,橫眉冷眼,非常嚣張。

阿芳說:“這兒不歡迎你!”她對陳素使了個眼色,“陳娘子,快将這潑婦轟出去。”

“怎麽說話?誰是潑婦了……”周嬸娘急啊,她這兩天都沒睡好,整晚守着毛蛋,兩鬓冒出了不少的白頭發。

她也不想來這兒低三下氣,實在是沒辦法了。

原以為林五把手實和吃食送來,陳素就會明白意思,上門給毛蛋去治病。

她在家裏等着,連林家都沒去,卻等來林五說陳素在睡覺,起不來了。

罵了一通沒出息的男人,她必須要親自來瞧瞧。

“你不是潑婦嗎?”阿芳說:“我怎麽瞧你腦門上寫着字呢。”

“哪有字啊!”周嬸娘啐了一口:“滾開,你這老娼婦養的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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