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婢,我不與你說話!自己聞聞你的騷氣,臭過豬圈了。”
陳素怕這兩人在門外厮打起來,趕緊先把阿芳拉進門。
她看着周嬸娘,語氣十分和善:“嬸娘,今日怎麽有閑工夫上我家來啊?你不用伺候夫人了?這兒可沒偷菜賊了啊!”
周嬸娘厚着臉皮,笑着說:“我聽說你病了,給你帶來了些補藥,來來來,我先進去,咱們好好說!”
“哎……先別忙,”陳素攔住她:“嬸娘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俗話說的好,話不能亂講,藥可不能亂吃,謝謝您了,您請回吧。”
周嬸娘原本長着一張鞋拔子臉,上唇很薄,笑起來的時候,上唇幾乎不見了,成了個上窄下寬的葫蘆臉。
她抓着陳素的手,哀求道:“哎呦,你別記恨我啦……我都知道錯了,都是那秦娘子逼我的嘛,我原本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你就原諒嬸娘吧!”
“我怎麽怪責怪您了啊。”陳素說:“您多想了。”
“那我家毛蛋的病……”周嬸娘就差沒給跪下了,眼中閃着淚:“你大難不死,有神仙相助,嬸娘以前那麽對你,都知道錯啦,你在祠堂說了,能救我家毛蛋,現在就只能指望你了,算我求你。”
不僅認錯,她還拿出了一個樸素的錢袋,硬塞給陳素:“這些是我的梯己錢,算是我給你認錯了,行麽?”
終于是塞錢了。
陳素拿着荷包,爽快道:“行!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了,嬸娘別這樣,毛蛋的病,我記着呢,這不是方子難尋麽,就這兩天的功夫,就給他治!別急!”
終于把周嬸娘送走了,阿芳才問:“娘子,你真要給她治?”
“嗯。”陳素抛了抛手中的錢袋,點了點頭。
當然要治。她可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要我說啊,叫那小畜生餓死才好。”阿芳狠狠地數落道:“救他作甚,他從小就欺負初一,小小年紀,在這村裏,偷雞摸狗無惡不作,若不是我家娘子攔着,我早就……”
阿芳的話收住了,眼尖那一抹剛毅的銳氣,也收了起來。
陳素說:“我有我的打算。”
“果真神了。”阿芳說:“這話跟我家娘子說的一模一樣,她也說你有你的打算。”
陳素拉着阿芳的手,為難道:“今日怕是不能教你做菜了,而且,我有事要麻煩你了。”
“盡管說。”阿芳看着陳素,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幫忙的。”
“你平日裏是怎麽到鎮上去的?”陳素想了想,謹慎地說:“劉大娘家裏,是有馬車的吧?”
“你想去鎮上?”阿芳問道。
“嗯。”陳素說:“給毛蛋治病,需要買些東西,還有……”
還有去給阿呆買藥。
“那簡單,回去跟娘子說一聲,我陪你去。”阿芳倒是很爽快。
正午時分,陳素把初一留在家裏,跟着阿芳去了鎮上。
馬車比驢車走得快,很快就離開村口,上了官道。
“阿芳,你還會趕車,真厲害。”陳素挑開車簾,把半個身子伸出來,跟阿芳聊天。
阿芳的車趕得又快又穩,陳素看着她的側臉,總能看出些江湖兒女的豪爽來。
“很簡單,回頭我教你,娘子那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了。”阿芳笑着說:“可是娘子的腿傷還沒好,去鎮上買什麽重要的東西呢?”
“抓點藥。”陳素睜着眼睛說瞎話:“給毛蛋治病用。”
阿芳沒再問。
馬車停在了鎮上的醫館前。
陳素下車之後,對阿芳說:“你就在這兒等我吧。”
“娘子有銀錢麽?”阿芳貼心地問。
陳素把周嬸娘的荷包高高揚起:“足夠了。”
她進了醫館,摘下頭巾,坐診的廖郎中看到她,跟看到了鬼一樣,趕緊溜到了後堂。
給林裏正治病的時候,他聽說了這個女人的詛咒,心裏發怵。
陳素不管他,去跟藥櫃上的夥計說抓幾幅活血化瘀的補藥,再配一些治刀傷的金創藥嗎,說是自己切菜割了手要用。
付了銀子出來,阿芳迎上來,問:“這都是給毛蛋治病用的?”
陳素神秘一笑:“不全是,還差一味藥引子。”
“是什麽?”
阿芳帶着疑惑,在陳素的指揮下,把馬車趕到了肉鋪。
時間掐得正好,陳素算準了,這是屠戶拉出生豬肉的時間。
她跳下馬車,熟門熟路地繞到了肉鋪後方。
兩個小工看到她,都認出來了:“你是那日那個小娘子……”
“二位小哥,你們還記得啊……”陳素笑着朝他們打招呼。
“小娘子還是要買那個麽?”
“是啊,有多少給我來多少!”陳素的腿傷了,提不動沉重的豬下水了,只好說:“麻煩二位小哥幫我提到前邊去。”
兩個小工幫着把豬下水放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地離開,他們點着手中的銅錢,看着那遠去的馬車,心中納悶:
這樣好的馬車,不是窮苦人家啊,要這些臭東西幹嘛用呢……
056生辰快到了
買了一桶豬下水,陳素心滿意足地趕回林家村。
“娘子說的藥引,就是這個?”阿芳趕車回去的路上,疑惑地問道。
陳素把毛蛋犯病的緣由仔細地說了。
阿芳聽完,覺得不可思議:“一碗豬雜鹵煮,就能治毛蛋的邪症?”
“試試吧。”陳素雖然這樣說,卻是十拿九穩的表情。
對于吃貨而言,有什麽比吃不到好吃的更讓人抑郁。
毛蛋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碗濃香四溢的豬雜鹵煮,只要滿足了他的口欲,病就好起來了。
“我不信。”阿芳說:“連廖郎中都說沒治啦,怎麽可能這樣簡單就給娘子治好了呢?”
“廖郎中?”陳素撇了撇嘴:“他就是個庸醫,剛才看到我,差點鑽到桌子底下去,他當時還說我沒治了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也是。”阿芳迎着風笑,很爽快地說:“若是娘子真的憑這一碗普通的下水将毛蛋的病治好了,那就神了。”
“不信啊,明日酉時你到我院子來,就當看熱鬧!”陳素自信道。
“對了。”她話鋒一轉,問道:“你為什麽要學做紅燒肉,學做飯跟乞巧節有什麽關系麽?”
馬車離開了大道,從小路回村子。
阿芳想了很久,才肯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每年的乞巧節,我都要陪我家娘子去寺裏齋戒祈福,乞巧那日,娘子總會不吃不喝,跪于佛前。因為心情悲痛,過後也總是食欲不佳,我只是看那晚在你這兒,娘子吃得多,便想着齋戒過後,能親手給她做一頓好吃的,讓她多吃些。”
“原來是這樣啊……”陳素覺得自己狹隘了,總是往情情愛愛的方面去想,原來阿芳的整顆心全是劉大娘,真是主仆情深。
氣氛變得沉重起來,為了不冷場,陳素接着問:“乞巧那一天,對劉大娘而言,是什麽特別的日子麽?”
“是我家小娘子的生辰。”阿芳說這話的時候,深深地看了陳素一眼:“我家小娘子生于七月七。”
“劉大娘還有一個女兒啊?”陳素大大咧咧地說:“生辰是好事啊,為什麽要齋戒祈福呢?”
話問出口,她就立刻後悔了。
因為阿芳嚴肅的表情,她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
“小娘子已失散多年,不知是死是活。”阿芳說:“娘子總是責怪自己,沒有護好小娘子,所以每年到了她的生辰,格外悲痛自責,去佛前祈禱,求菩薩保佑小娘子一切順遂。”
陳素沉默下來,恨不得把嘴給縫上,問了這樣的蠢話。
“娘子,乞巧節你沒什麽事吧?”阿芳問。
今日已經是初五了,初七就在後天。
陳素想了想,搖頭說:“沒有啊。”
“不如你陪我們去廟裏,如何?”阿芳說:“不遠的,就去那靈栖寺,帶上初一,住一晚,初八一早就回來了。”
“我?”陳素說:“我不去,我沒什麽需要求菩薩的,我不想浪費她老人家的時間,那靈栖寺供的是哪座大神?”
“是送子觀音和護子觀音!”
“那我就更不去了,我有一個孩子且焦頭爛額,用不着菩薩再送一個。護子嘛,我的兒子,我自己護着。”
“娘子有所不知,”阿芳拍了她一下,神秘地笑道:“與靈栖寺同在一座山,還有一個月老廟,據說非常靈驗,方圓十裏八鄉的新婦小娘子,都會在乞巧那日去拜月老,祈求覓得佳婿。”
“我不想要什麽良緣佳婿,讓給別人去吧。”陳素提不起興趣。
阿芳自顧自地說:“那月老廟啊,不僅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去祭拜,去祭拜的更多是像娘子這樣的,夫君外出未歸的娘子。”
“為什麽啊?”陳素吃着鎮上買的蜜餞,含糊不清道:“難不成月老還能把多年未回的男人召喚回來?”
“還真是這樣的!”阿芳說:“前些年,有個娘子的丈夫就這樣給盼回來了!原本都說她的男人戰死沙場了呢,她不信,半夜裏跑到月老廟去哭,還要在那兒上吊,結果白棱斷了,吓得她跑回了家,沒過兩日,她男人就回家了!說是登記名單的人弄錯了,你說神不神?”
“所以,去那兒求男人回家的女人特別多咯?”陳素問。
“是啊。”阿芳說:“娘子不妨去試試。”
陳素心裏的算盤,噼裏啪啦響了起來。
她當即拍板:“去!到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我就去這個月老廟!”
她們二人說着乞巧節的打算,馬車離家越來越近。
與此同時,在家中破舊的小屋裏,初一拉着阿呆,也在密謀乞巧節的事。
午後,阿呆睡得昏昏沉沉,突然鼻梁發癢。
他猛然驚醒,飛快地抓住了惡賊。
“哎,疼……”初一委屈兮兮地說:“是我……”
原來是初一拿着一根枯草,正在掃他的臉。
阿呆放開初一,幸虧沒下死手。
“小郎君,下次可不要這樣了。”他低聲說:“很危險。”
“阿呆,你怎麽一天到晚都在睡覺?”初一坐在他身邊,像個小大人:“你不是絕世高手嗎?大俠都是要睡那麽多覺的麽?”
“上次我求小郎君的事,可還記得?”阿呆低聲說。
“記得。”初一說:“君子之約,我認真地遵守呢,你讓我不對娘親說你會武功,我一個字也沒說。”
“小郎君好樣的。”阿呆捏了初一的臉。
初一掏出一個飯團,遞給阿呆說:“這是娘親出去之前做的,讓我留着午後吃,給你。”
“小郎君吃吧。”阿呆平躺着,看着破爛的屋頂:“我還不餓。”
初一自顧自地吃了起來,那是一個糯米飯團,裏面包了一些熏肉碎,還有煎過的豬油渣,很香很香。
初一吃得滿嘴是油,嘴邊還沾着飯粒。
只是聞着氣味,阿呆的肚皮就鬧了起來。
但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不餓,心中有些埋怨,娘子可真是偏心啊。
“娘親也給你做了呢。”初一快吃完了,才說:“既然你不餓,我給三郎吧?”
阿呆原本躺着的,聽到這話,趕緊坐起來,也顧不上傷口的疼痛了,朝着初一攤開手:“快給我!”
我的吃食就是我的,怎麽能喂三郎!
初一嘿嘿地笑着,從懷裏掏出另外一個油紙包的飯團,放到阿呆手心裏。
“娘親可偏心啦,你這個比我的大許多呢。”初一說:“不過我的肉一定更多些。”
阿呆咬了一口,估計是一直蒸在鍋裏,還是溫熱的,糯米的香甜軟糯,配上酥脆的油渣,再配上油膩鹹香的熏肉,咬一口,三種口感層次交疊着……
初一吃完了,把嘴擦幹淨,盯着阿呆說:“我有話跟你說的。”
“什麽話?”
初一頓了頓,把頭伸向阿呆:“阿呆,你借我一些銀錢,可好?”
“額……”阿呆嘴裏嚼着糯米飯,僵硬地看着初一。
你瞧着我是有錢的樣子麽?
“小郎君為何要錢?”他把嘴裏的吃食咽下,擦了擦嘴,尴尬地問。
“快到娘親的生辰了。”初一撓着頭,很困擾:“你沒有錢啊,那我去問劉大娘借好了。”
“你娘的生辰。”阿呆嚴肅起來,坐得更直了,大手握着飯團,把飯團捏變形了,他拉住初一:“什麽時候?”
“初七。”初一說:“我娘叫陳七七,便是因為生于七月初七。”
057幼稚的瞎驢
初一問阿呆借錢不成,沮喪極了,小臉耷拉下來。
原本不是所有的大人都有銀錢在身上啊。
“阿呆,你真的沒錢?”他洩氣道:“你在家好好的啊,我去劉大娘家裏借錢了。”
阿呆想喊住他,沒料到他跑得那麽快。
初一才跑到門口,就碰到陳素回來了。
他的借錢計劃也就此夭折。
陳素從馬車下來,彈他的小腦門:“我出去的時候怎麽說的?讓你在家等我回來,你想跑到哪兒去?”
初一只好乖乖回去。
這可不能讓娘親知道啊,要偷偷地給她買生辰禮物。
陳素牽着他的手,他低着頭,看不到他的目光。
初一一直在盯着陳素的繡鞋。
鞋面磨破了,上面的繡花都已經看不出圖樣了,鞋頭的位置也磨損嚴重。
最起碼,要給娘親買一雙新鞋!
初一暗暗地打着注意。
因為他每年的生辰,娘親都會親手給他做衣服,做鞋帽,讓他穿着新衣過生辰。
小小的心髒裏,藏滿了事兒,人就變得遲鈍啦。
陳素喊了他幾聲,他都沒聽到。
最後被陳素再彈了一下腦門,疼得跳起來:“娘親,初一做錯什麽了?”
“問你呢,剛才偷偷溜出去,想幹什麽去啊?”
陳素坐在廊下吹風,把新買回來的柑橘剝開,嘗了一口,不太酸,才遞給初一。
初一捏着一瓣橘瓣,咬破了皮,吸着那酸甜的汁水,把汁吸幹了,才把剩下的果肉放在嘴裏咀嚼。
“我沒偷偷啊……”初一嘴裏吃着東西,說:“我我,我是聽到馬車的車轱辘聲,去門口等娘親呢。”
陳素斜眼瞧他:“真的?”
這孩子,怎麽還結巴起來了。
“嗯。”初一重重點頭:“我不會騙娘親呢。”
阿芳幫忙把豬下水搬到廚房,站在院門說:“我家娘子午歇該起了,我回去了。”
陳素一瘸一拐地過去,給她塞了好多果子:“拿着吧,甜的呢,今日多謝了。”
“快歇着吧,腿腳不好,就別多走動了。”阿芳說:“好生養着。”
陳素回過頭,發現初一還是有些不對勁。
他最喜歡吃果子了,無論是什麽水果。
今日怎麽木木的。
剛才分給他半個柑橘,現在手裏還捏着三瓣。
擺在他面前的蜜餞也沒有動。
陳素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娘親瞧瞧……”
“我好着呢!”初一為了逃避審訊,抓起兩個果子,就往阿呆的房裏沖,“嗯,這個好吃,我拿給阿呆嘗嘗!”
“回來!”陳素把兒子叫回來,拿出一個瓷瓶裝的金創藥,“把這個給他送去,讓他自己把藥敷上,要死死別處去,別死在我這兒。”
躺在正屋的竹席上,陳素打了個盹。
歇一歇就要做飯了。
她不免感嘆,這平靜的日子可真好,時間慢慢地從每一頓飯之中淌過去,日子會越過越好。
屋裏的阿呆豎着耳朵聽着,他知道陳素回來了。
初一闖進來的時候,他還筆直地坐着。
初一一股腦把果子連同藥瓶都塞到他懷裏,還不忘湊到他耳邊警告他:“阿呆,我跟你借銀錢的事,千萬不能跟娘親說,明白了麽?”
“明白了。”阿呆捏着藥瓶,心中感動,原來她真是去給自己買藥了。
“還有,你要幫我。”初一說。
“嗯?”阿呆裝傻。
“哎呀,你個呆瓜。”初一說:“不跟你說了,我在這裏呆久了,娘親會懷疑的。”
“小郎君,你需要多少銀錢?”阿呆認真地問。
這可把初一問住了。
他貼近阿呆耳側,鬼祟地問:“一雙繡鞋,一身衣裳,需要多少銀錢呢?”
“我不知道。”阿呆也被問住了。
兩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初一罵了句:“瞎驢子!怪不得娘親叫你阿呆,白活那麽大人了。”
“我沒給女子買過衣袍繡鞋,我如何會知道!”阿呆覺得自己委屈,平白無故就成了瞎驢。
兩人連鬥嘴都是用的氣聲,十分滑稽。
“初一!”
陳素在高聲呼喊。
初一像是一個做賊心虛的人,一聽到陳素的聲音,就渾身寒毛直立。
“哦!娘親叫我吶?”他沖着外面喊了一句:“阿呆可瞎啦,柑橘都不會剝,我剝柑橘喂他呢!”
阿呆想要反駁,卻被初一捂住了嘴,只能無奈地笑笑。
這小子的鬼精靈勁兒,不知是哪兒學來的。
“趕緊出來!”陳素說:“他不會吃,叫他餓死好了,你去把小雞喂了,把兔子喂了,那是你的任務!”
初一胡亂答應着,松開阿呆的嘴,捂着嘴偷笑:“聽到沒?娘親說叫你餓死好了,瞎驢!”
“你!”阿呆捏住了初一的小鼻子,兩人玩鬧似的打作一團,還不敢出聲。
“林初一,出來!”陳素喊聲拖得長長的,有些不耐煩了。
初一這才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大俠饒命……”
阿呆放開他,他一溜煙跑到門口,把門掩了,只餘一條縫,做了個鬼臉,輕聲說:“阿呆瞎驢!”
“你才瞎驢!”阿呆回罵道。
初一跑了之後,阿呆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幼稚,躺在竹席上,想想都覺得好笑。
他也躺不住了,眼前浮現出陳素一瘸一拐的背影。
能給她幹些活,分擔一些,也是好的。
他脫下衣衫,給傷口撒上藥粉。
藥粉附着在傷口上,火辣灼痛,如同傷口再次撕裂開了,刺骨的疼痛,讓他疼得臉色慘白。
才上了一處傷口的藥,他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了。
他咬着牙強忍着,總算是把藥給上了。
強撐着站起來,晃了幾下,扶着牆才站穩,走到門前,卻拍了拍自己的臉,心中暗暗地說:打起精神來,不能讓她看到你這樣!
傍晚時分,他如往常一般,推開屋門。
還是那樣的懶散,還是那一臉的茫然,拍了拍衣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裝作一切無事。
“娘子,今夜吃什麽?”他輕聲問道。
“哎,你怎麽就知道吃呀!你的活幹了嗎?不要以為你是病號,就能為所欲為!”
陳素忙碌的身影依舊,她帶着嫌棄的唠叨依舊,生活依舊美好。
058治病的靈藥
這天午後,整個林家村的人,都處于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态中。
鄉裏人只要是逢人就會說:“哎,你知道嗎?陳傻娘要給毛蛋治病呢。”
“在哪?”
“你不知道啊!在她家的院子外面,大鍋架起來了!說是要當着衆人的面,把藥給熬了……哎,跑什麽?”
“哎呀,我趕緊去把活幹了,趕去看熱鬧呀!”
當衆熬藥。
這是陳素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這樣才能在衆人面前證明,自己不是什麽妖孽,而治好毛蛋,僅僅是靠着美食,也不是什麽妖法。
所謂藥嘛……
其實就是毛蛋心心念念的豬雜鹵煮。
經過一夜的鹵制,肉質炖得軟爛,內髒的紋理都吸滿了香濃的湯汁,絲絲入味。
傍晚時分,陳素的院門前擠滿了人,熱鬧得像是集市一般。
所有的人收了工,都不回家,先來這兒看熱鬧,很多人肩上還扛着鋤頭,褲腿上還沾着泥。
大鍋在門前的空地上架着,小火在鍋底燒着。
一股迷人的香氣,彌漫在天地間。
混雜着夏日獨特的稻谷香氣,這股肉香,仿佛有能量一般,像是一只只小手,緊緊地抓住了衆人的空蕩的胃。
“這鍋裏炖的是什麽?”有人問。
有人說:“聞着像是肉。”
“哪有那麽香的肉?”
“是啊,哪有那麽香的肉。”
“不光是肉,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鮮香。”
好奇心折磨着圍觀的人群,有人想上去掀開那鍋蓋看個清楚。
才靠近那大鍋,初一就領着三郎沖了過來,大聲喊:“只許看,不許動,誰亂來就咬誰!”
他一個小小人兒,自然是沒什麽震懾力,關鍵是勇猛的三郎。
他家的狗兒護主,村裏出了名的,有人曾看上了這只大狗,拿香肉引誘它,它跟把肉給搶了吃,就是不肯跟人走。
“不看就不看,初一啊,你告訴叔,這裏面是什麽那麽香?”有人拉過初一問。
“想知道?”初一斜眯了眼眸。
“快說啊!”衆人實在是被香氣折磨得受不了了。
原本這就是吃飯的時辰,幹完了農活,每個人都饑腸辘辘,再來一波肉香的折磨,早就百爪撓心了。
“鍋裏啊……”初一刻意地拉長聲調,學着鎮上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吊足了胃口,人人都張着嘴等着,他話鋒一轉:“現在先不叫你們知道,娘親說了,等治好了毛蛋,就叫你們大家都嘗嘗!”
一片怨聲載道。
這香氣熏得人站不住腳,大家夥都正是饑腸辘辘的時候,只能找了地方,坐了下來等着。
人們或三三兩兩倚着樹,或在土堆上攤着,站得筆直的沒幾個了。
不僅是村裏的男人,小孩和老人也都聞香而來。
這股抓人的異香,飄蕩在半個陳家村的上空,惹得人人稱奇。
陳素還在院子裏忙活。
已經讓人去通知林五把毛蛋擡來了,人還沒到。
她正在加緊時間鋸竹筒。
阿芳在幫她拉鋸,發際線一圈都是細密的汗珠。
“娘子,你鋸這些老竹子有何用?”她問道。
陳素讓阿芳幫忙,把竹筒都鋸成三十厘米長的圓筒形,兩邊密封好了,上頭開個小蓋。
這是竹林裏最老的一顆竹子,如同大臂粗細。
“一會兒你就知道啦。”陳素自信地笑着。
不一會兒,加工出了許多竹筒。
陳素把米一勺勺地裝進竹筒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萬事俱備!”
米粒事先用各種菌類熬成的鮮湯泡了一夜,再加上了切得細碎的熏肉和脆嫩的筍丁。
“把米放進竹筒裏,這可新鮮啦,是要做什麽呢?”阿芳抓起一些米粒,仔細嗅嗅,真香啊。
陳素拖出來一袋炭火,她的腳傷還沒完全好,有些吃力,只好說:“阿芳姐,辛苦了,幫幫忙,我們一起搬到門外去。”
“娘子這到底要做什麽啊?”阿芳笑着說:“若是不知道竹筒裏有米,這樣看上去,還真像是過年時放的爆竹。”
“爆竹?”陳素搖了搖頭;“我這可不是拿來看的,是用來吃的!”
她也不太明白,爆竹怎麽跟竹筒有關系,爆竹不是火藥做的麽。
但她不敢多問,省得被懷疑。
把炭火堆放在大鍋旁,點燃了炭火,在燒得通紅的炭上,均勻的擺上竹筒。
衆人看着她,都納了悶,議論起來:
“傻娘這是要幹什麽?還未到年呢,就要放爆竹?”
“不對,爆竹是扔到熊熊明火裏,她這是擺在炭上。”
“搞什麽名堂?”
“傻子瞎搞呗,能有什麽名堂。”
“蠢豬,祠堂那日你沒去吧?她可不傻。”
……
初一聽到議論聲,悄悄移到陳素身後:“娘親,這麽好吃的東西,別給這些臭笨瓜吃!”
這個東西不是爆竹,是烤竹筒飯,前一晚上他就已經跟阿呆吃過了。
好吃得很,就像是神仙吃的飯。
為了最後一口飯,他跟阿呆差點打起來,最後被三郎給搶了。
“毛蛋來啦!快讓開!”
人群後面,林五滿頭大汗,背上背着毛蛋,一直在奮力地往裏擠。
餓了多日,毛蛋早已經形銷骨立,這兩天已經快昏厥了,跟他說話也沒反應。
聞到這香氣,趴在父親身後的他,突然來了精神,一直喃喃說:“就是這個味!就是這個味!”甚至嗚嗚地哭了起來。
“讓開,都是驢養的狗蛋蛋,快讓開,讓開!”
周嬸娘一邊罵,一邊把人群推開,給丈夫和兒子開路。
毛蛋終于肯說話了,兒子有救了!
多日來,一直懸着的心,也終于落下了一些。
“阿娘,我要吃……”毛蛋的臉極度憔悴,眼睛卻冒出綠光來,“阿娘,我要吃!”
“肯吃了,好啊,我兒子肯吃了!”周嬸娘終于擠到前頭,差點沒給陳素跪下,“聽見沒?毛蛋說要吃啊……”
林五在地上鋪了地席和蒲墊,讓毛蛋坐着,趕緊走到陳素身前作揖:“陳娘子,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救救毛蛋,給他一點吃食,我林五求你啦。”
“不必這樣。”陳素說:“這本來就是要給他吃的。”
她掀開鍋蓋,呈了一小碗,遞給了林五。
鍋蓋一打開,更濃郁的香味立刻随風飄散。
在場的人都像是餓瘋了似的,湊過來,盯着林五手中的小碗。
059竹子和米的碰撞
林五手上捧着一碗熱騰騰的鹵煮,緩緩地朝着生病的兒子走去,生怕灑了一些,這病就好不了了。
“阿爹,給我!”毛蛋虛弱地喊着。
若不是沒有力氣,他一定會餓狼撲食一般沖過來的。
此刻他只能輕輕扯着林五的衣擺,求道:“阿爹,快些給我,我快餓死啦……”
走到兒子身前,林五低頭盯着碗裏的不明物,疑惑浮上心頭,動作變得遲鈍了。
“等等。”周嬸娘看了看,拿着筷子挑了幾下,她盯着陳素,狐疑道:“這是什麽?”
“這是藥引子。”陳素雙手背在身後,像是一個遺落世間的絕世高人那般,裝腔作勢道:“吃了這個,再喝上幾副藥,他的病就全好了。”
“當真麽?”周嬸娘還是不放心,她的嘴抿起來,上唇幾乎消失了,像是一個皺了的倭瓜。
她瞧瞧扯過林五:“這是什麽她不肯說,萬一把兒子吃死了……”
林五拂開她的手,因為毛蛋的模樣,實在可憐。
“滾一邊去,什麽死不死的,晦氣!”他吼道:“老子先嘗嘗,毒不死老子兒子吃了就沒事,筷子拿來!”
周嬸娘被罵蔫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她只好把筷子遞過去。
林五飛快地夾起一塊豬肺,放到嘴裏。
吸滿了湯汁的豬肺在口腔中綻放,在齒間旋轉着,帶來香濃美味的同時,那軟爛奇特的口感,讓人意猶未盡。
他又飛快地吃了幾塊,眯着眼睛,嘴裏不停地說:“香!真香,好吃,真好吃。”
每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
真奇妙啊……
眼快着這碗鹵煮就要見底了,毛蛋急得肝顫,用盡全力,奪下碗,只剩下兩塊了,他也不用筷子,直接仰起脖子,把肉連湯一起倒進了嘴裏。
“慢些……”周嬸娘擔心地看着兒子,生怕毛蛋被燙傷了。
毛蛋囫囵吞棗地吞下去,恢複了一些能量,當即嚎啕痛哭,指責起父母來:“就是這個,我要吃的就是這個,什麽中邪,你們都不明白,還把我鎖起來,還打我,冤枉啊,我冤枉死了,什麽鬼娘娘,掐得我渾身都疼,我只是想吃這個啊……”
林五和周嬸娘眼眸濕潤。
毛蛋爬過來,捶打着林五的腿部,嚷道:“好不容易得了一碗,還被阿爹給吃了大半!啊!這是什麽世道呀,想吃點好吃的,就那麽難!怎麽就那麽難!”
陳素笑嘻嘻地過來,俯身看着毛蛋:“不難不難,這一大鍋,全是給你準備的。”
“真的?”毛蛋擦幹了眼淚鼻涕,眼放綠光。
陳素說:“真的。”
“快給我!”毛蛋把礙事的父母推開,只說:“快給我。”
陳素回身,還是呈了一小碗,就要放到毛蛋手裏。
“往後你只要想吃,來我這兒,我都給你做。”陳素眨了眨眼睛,把碗收回來,話鋒突變:“不過嘛……”
毛蛋委屈地哭了:“就知道,你這個傻娘們沒那麽好心。”
“不過你今天,只有這一小碗,還有一小碗的飯。”陳素說:“你餓急了,不能多吃,會把肚皮吃破的。”
自己做的吃食吃死了人,那可是廚師終身的恥辱。
毛蛋做好了大快朵頤的準備,聽到只有一碗,突然珍惜起來。
此時,竹筒飯也烤好了。
陳素拆開一個竹筒,連同鹵煮一起,擺在毛蛋面前。
飯烤得恰到好處,米粒入口之時,富有嚼勁。
米香和竹子的清香糾纏在一起,像是兩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閉上眼,似乎看到了萬物複蘇的原始森林。
“好吃!嗯……”毛蛋一邊吃一邊哭:“我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米,我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飯,好吃,嗯……好吃好吃……”
直到小嘴塞滿了,臉頰鼓起來,他還是含糊不清地嘆着好吃。
毛蛋的反應,簡直是活廣告。
原本就被這香氣熏得腿軟,再看到毛蛋這模樣,在場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剛剛嘗過鹵煮的林五,意猶未盡,盯着毛蛋,不停地吧唧嘴,不停地咽口水。
毛蛋看出他的貪婪,動物護食一般,雙臂攔着自己的吃食。
林五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