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了一下嘴:“兒啊,那飯的滋味好嗎?怕有什麽問題,阿爹替你嘗一口?”

“嗯嗯嗯嗯……”毛蛋說不出話,只能從喉嚨裏發出拒絕的聲音,他不停地搖頭,飯粒從齒間噴出來。

衆人也饞得不行。

有些婦人鄙視道:“有那麽好吃麽?莫不是妖術!”

看着自家男人都跟餓狼似的,她們都不服氣,平常在家裏,沒見你們一個個的這樣!

哼。

陳素說:“不是妖術,只是普通的吃食,若是不信的,都上前嘗一嘗,第一口免費品嘗。”

衆人一哄而上。

陳素高聲喊道:“排隊,排好隊,每個人都有!”

長長的隊伍如同一條龍,一直蔓延到古阿婆家門口。

每個人也都分到了鹵煮,但是不多,就只有一口,用小竹片呈着。

衆人都吃了一口。

大家都沒什麽異象出現。

不是什麽妖術,但是真的好吃!

好些人把竹片舔得幹幹淨淨,又來問陳素要多些。

陳素說:“這些吃食,我也是拿錢買回來的,銀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總不能白給你們吃吧?”

林五舔了竹片,舉起手喊道;“我買!我買還不成嗎?還有那竹子飯!”

其他人也被點醒了,紛紛同意:“我們買!要幾個錢,你說好了!”

初一興奮地扯着陳素的手,蹦起來:“娘親,這回我們賺錢啦!”

陳素摸着他的頭,溫柔的說:“傻兒子,要錢有何用啊,我們眼下缺的不是錢。”

這些鄉野村民,能出幾個錢買一份飯呢。

要多了不合适,要少了沒必要。

陳素高高舉起勺子,敲了三下鍋沿:“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談錢就傷感情了,這樣吧,想要吃鹵煮和竹筒飯的,用米面吃食來換就是了!糯米啦,白米啦,小米啦,哪怕是豆子啦,早前挖的筍啊都可以,自家地裏種什麽,便拿來什麽……”

今日這些食材也沒花幾個錢,這些錢還是周嬸娘的那個小荷包出的,能換些豐富多樣的食材,也不至于傷了大家的感情。

“好啊!”衆人都一哄而散,回家拿米去了。

初一拍了一下腦門,興奮地說:“娘親,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去問林家要米了!”

再過一個多月,地裏的稻子就該收割了,往後的一年,就再也不用為了主食發愁了!

“娘親,銀錢也能去買米呢。”初一低聲說。

陳素湊到他耳邊,神秘道:“你急什麽!咱們要賺的,可不是一兩個銅板的蠅頭小利,要賺就要賺大錢。”

跟着你娘我,還怕掙不到錢麽?

060砸場子的來啦

鄉裏人實誠,沒有壞心眼。

為了換吃食,大家都拿來了自家地裏種的糧食,數量都不少,也不會以次充好。

阿芳負責收糧食,陳素負責往大家的碗裏分飯和鹵煮。

那一口大鍋裏炖着的,整整一桶的鹵煮,很快就見了底。

“只剩下最後一份了!”陳素高喊一聲:“這最後一份嘛,來玩個彩頭!價高者得!底價十個錢!”

早些用糧食換了鹵煮的那一批人,已經吃完了。

陳素在分量上給得很講究,恰好是七八分飽,食欲最旺盛的時候就吃完了,根本不滿足。

莊稼人幹了一天的活,吃飯很快,都是狼吞虎咽,自然不會細細去品味,吃完了才恍然想起,好像沒吃夠。

還有很多人沒分到吃食。

這十錢的底價也不貴,在集市上一碗片兒湯,肉腥都沒有,也要八九錢,一鬥米都要二十錢呢。

這難得的美味才賣十錢,這可真是太便宜了。

很快就有人高舉雙手喊道:“我出十五錢。”

“二十錢。”

“二十五錢。”

“三十錢!”

……

對于不斷往上飙升的價格,陳素覺得沒什麽不對。

當日毛蛋只是吃了她用來做試驗品的鹵煮,就已經念念不忘至此。

而今日這一鍋裏,加了許多料,別說裏面的雞枞菌,還有幹香菇,各種提鮮的菌類,就憑她昨夜在竈前看了一夜的爐火,就該價值不菲。

“我出白狐尾!”

“我出一張虎皮!”

突然有人喊出了稀罕物件。

陳素眼前一亮,白狐皮啊,要是完整的,那可真是難得。

到了冬季,能給初一做個狐絨領子,狐皮小帽。

虎皮也不錯,等入了秋,躺在那上面睡覺,肯定暖和。

陳素剛要拍板成交的時候,人群的後方傳來譏諷的笑聲:“為了些下賤的豬內髒,你們一個個都瘋了不成?”

不同看,陳素也能聽出來,這是古阿婆。

陳素心中大呼不好:砸場子的來了!

人群讓開了一條道,古阿婆緩緩走來。

她剛料理完兒子的喪事,穿着一身黑衣,臉上全是喪氣。

“豬內髒?”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都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也不是沒人猜測過,吃的究竟是什麽,可有人說羊雜,有人說牛雜,唯獨沒有人猜到是豬。

豬肉低賤,腥臭之極,沒人敢相信,這美味竟然是豬!還是最惡心的豬內髒!

“沒錯。”陳素坦然相告:“古阿婆說的不錯,這鍋鹵煮,就是豬下水做成的,毛蛋那日吃完之後,心心念念的,也正是這些你們口中下賤的豬下水,你們方才都吃了吧?有人願意拿狐尾虎皮來換,證明它值得起這價!”

衆人亂了一陣,不知誰細聲說了一句:“拿豬下水來換虎皮,你這不是騙人麽?”

“是啊!”有人吼道:“那不值錢的臭東西,值幾個錢啊!”

“東西是不值錢,但美味無價。”陳素說:“今日收了大家的吃食,也都放在這兒了,若是誰能做出比我更好的味道,我把這些糧食,全數退還!”

一個大廚的自信,陳素還是有的。

別說雞枞菌難尋,就算是一模一樣的食材,在不同人的手中,也能變化出千種滋味。

這才是千百年來,廚師這個職業存在的奧義。

更何況,這鍋鹵煮,得到了阿呆點頭肯定,那家夥的舌頭,簡直是皇帝舌。

陳素自從發現他味覺的特殊之後,玩出了新花樣,将他的眼睛蒙起來試菜,屢試不爽。

“你這話當真麽?”有幾個婦人問道。

她們嘗過了美味,都躍躍欲試。

不就是一鍋亂炖麽,有誰做不出來啊。

陳素點頭說:“我把話放在這兒,就不怕誰來挑戰。”

古阿婆驚呼道;“你們吃了她的東西,都着了她的道啦,哎呦……你們聽我說啊,她就是個妖孽轉世啊……吃了她的吃食,都該腸穿肚爛的呀!你們都等着吧,等着夜裏被惡鬼纏身!”

古阿婆剛死了兒子,印堂發黑,本來就滿身陰氣。

天快要黑了,氣溫也降下來。

這樣的時間,聽到她說這些詛咒的話,許多膽小的人都縮了腦袋。

“走吧走吧,快走吧。”

好些人都轉身回家去了。

人群逐漸散開。

最後一份鹵煮最終也能沒賣出去。

“古阿婆,不準你胡說!”初一沖出來,指着古阿婆喊道:“你也吃過我娘親做的飯,你腸穿肚爛了嗎?你個惡婆子,見不得我家過好日子,你黑心腸,你的心腸早就爛透了!”

“是!”古阿婆一把抓住初一的手,另一只手飛快地掐向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說:“為什麽死的不是你這個孽障,為什麽偏偏是我的兒子死了,我就是見不得你們好,見不得你們風光,只要婆子我有一口氣,絕不會讓你們好過!”

“額……”初一的身體被提起地面,雙手伸直去抓撓古阿婆的臉,痛苦地喊叫着:“娘親,她瘋了……救我……”

陳素撿起一根柴火,豪不猶豫地沖着古阿婆揮過去,三郎也勇猛地撲咬過來。

若不是陳素大喝一聲,制止三郎咬人,古阿婆的手臂肯定被咬碎了。

三郎用頭顱撞了一下古阿婆的後腰,陳素的火棍恰好撞過來,古阿婆大叫一聲,癱坐在地上,放開了初一。

救下初一,陳素粗略檢查他的脖子,看到沒有什麽大傷,把燃着熊熊烈火的柴往地上一扔,走到古阿婆身前。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念你年紀大了,本不想與你計較。今日我就與你說清楚,二傻的死,是他死有餘辜。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實在覺得人生無趣,要找些什麽假想敵才能把老命保下,你可以纏着我不放,你可以破壞我的事,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敢傷害初一一根毫毛,我就不會再跟你客氣了,我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你一定會死得比你那蠢兒子更慘,你聽清了嗎?”

不擇手段這四個字,陳素加重了語氣,像是嚼着碎冰,一字字蹦出來,寒氣直逼人心。

古阿婆打了個哆嗦。

陳素的眼眸在暗夜裏發着光,像那準備吃人的狼,古阿婆不敢直視。

“我不是以前的陳七七,我不是好惹的!”她一字一句道:“旁人對我的好,我還以百倍,終身感念。旁人對我的惡,我更要千萬倍還回去!你對我是善是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古阿婆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步三回頭,不忘留下狠話:“陳七娘,你給我記着,如今我孤苦伶仃一個人,我可是什麽都不怕,我不怕你,我絕不會放過你!”

061我只要一樣東西

最後一份飯和鹵煮沒能賣出去,也沒能如陳素所願,換來好東西。

她抱起初一,摸着初一的腦門,心疼地說:“那老巫婆弄疼你了?”

初一驚魂未定,為了不讓娘親擔心,擠出一個笑:“沒事,娘親剛才好威武!”

林五背着毛蛋走過來,恭敬地說:“多謝陳娘子救命之恩,毛蛋不懂事,都是我們慣壞了。他以前欺負初一的那些事,就當是小孩子不懂事吧,今後我們兩家多多往來,放心吧,有我林五在,那古寡婦不敢怎樣!”

周嬸娘也溫和地說:“是啊,以後有嬸娘幫襯着你,不怕她。”

鄉下人思想轉變得可真快啊,一頓好飯,一個善念,就足以化敵為友。

不僅如此,周嬸娘還拉住她的手,說:“知道你過日子不容易,這最後一份飯,就由我買了吧,毛蛋肯吃下東西,我就謝天謝地地了。”

她接過林五手上的錢袋,遞到陳素手裏:“往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知會一聲就行了。”

沉甸甸的錢袋到了陳素裏,她估摸着有十貫錢。

陳素冷靜地推回去:“飯錢要不了那麽多。”

“不止是飯錢。”林五嚴肅道:“說好了是給毛蛋治病的,算是給娘子的診金。”

陳素說:“那我就更不能要了。”

周嬸娘見狀,有些着急,潑辣勁又上來了,叉腰問:“陳七七,你是什麽意思?給臉不要臉啊?”

“在祠堂的時候,我說過了。”陳素說:“我治好了毛蛋,想要什麽,你們都必須無條件地給我,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答應了。我沒說過要錢。”

“敢情你是嫌不夠啊!”周嬸娘尖聲道:“嘿,你個小寡婦,眼界還挺高,這足足有十二貫錢,你還嫌不夠,你想要老娘的命啊?”

日已落,月未起。如同天地混沌初開時,看什麽都不真切。

這樣的時候,昏暗不明,無燈無火,看不清人心,最容易急躁。

周嬸娘的臉中部有些凹陷,黑暗中看過去,像是一個饅頭被誰捶了一拳,發脹的臉活生生凹進去一塊。

她抓着陳素的肩,沒好氣道:“你想要什麽?你說!我倒要看看,你還敢說出個天來麽?”

“娘子,算了吧,”一旁的阿芳勸道,“不少了。”

林五在林家為奴,能拿出十二貫錢來,已經是不錯的了。

毛蛋吃飽了,趴在林五肩頭上睡着,林五不敢高聲說話,壓低了聲音說:“娘子是嫌錢少?那我再去湊來就是了。”

“湊什麽湊。”周嬸娘吼道:“這是咱家全部的家當了,還怎麽湊,你莫不是想把我的嫁妝也配給這賊娘們?”

初一雙手懷抱着陳素的脖子,他太害怕了,不敢看周嬸娘。

小孩打架總是很熱鬧,但大人打架,卻讓人覺得冷,每個人輪流崩一兩句話,像是冬日裏結了冰的長河,安靜的冷着。

陳素拍着兒子的背,稍稍安撫他。

她擡頭看看天色,側身說:“天色已晚了,二位随我進屋說吧。”

周嬸娘尖叫道:“還有什麽好說,你這個貪心的賤女人!我與你沒什麽可說的。”

在林五的拉扯下,她才嘟嘟囔囔地進了院子裏。

陳素把最後一份鹵煮和竹筒飯裝好,讓阿芳帶回去。

“正好,讓我家娘子也嘗嘗這竹筒飯的滋味。”阿芳很開心。

陳素讓她等等,從小廚房裏拿出一個食盒,說:“給劉大娘的,我都額外準備着呢,喏,這份加了料的,給你們主仆二人一起吃。多出來的一份嘛,就給你們屋裏的下人分了吧。”

阿芳感動得不知說什麽才好。

離去之時,她與陳素約定了明日去廟裏的時間。

陳素回到正屋坐定。

在她沒進來之前,阿呆就偷偷把屋裏的燈火都點上了,廊下的燈籠也也點上了。

借着點燈之名,暗自焦心外面的局勢。

生怕她受一點點欺負。

等到院門響動,他滅了燈火,如暗夜魅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五和周嬸娘坐在陳素正對面,毛蛋放在地席上,睡得正香,發出細微的鼾聲。

初一在在院子裏,蹲在狗碗旁,靜靜地着看三郎吃飯。

“說吧,你要多少?”周嬸娘像是看仇人那樣,盯着陳素的臉。

矮幾上還擺着那十二貫錢。

“錢你們拿回去。”陳素說:“我原本就沒打算管你們要錢。”

“那你要什麽?”周嬸娘說:“我的命就在這兒,你拿去好了!”

林五扯了扯她,低聲罵道:“好好說話!”

他有些怕陳素的“妖法”,裏正還沒能下床呢。

惹急了,誰知道會怎麽樣?

他幹咳幾聲,低着頭說:“娘子說吧,無論是多少,我都會湊來的,畢竟在祠堂當着祖宗的面,我應承了,絕不會反悔。”

“我只想要要一樣東西。”陳素頓了一下,繼續說:“對你們而言,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一樣東西。”

“是什麽?”林五擡起頭,看着陳素,有些詫異。

十二貫錢可以過一整年富足日子了,她不要,要一件東西。

陳素把目光移到周嬸娘臉上,不卑不亢道:“我要我家的菜地。”

周嬸娘原本被她盯着,緊張得要死,生怕她說要自己的心肝之類的話。

聽到陳素說要菜地,她不敢相信:“就這個?”

“嗯。”陳素說:“我只要這個。”

周嬸娘臉皮抖了一下,哈哈地笑了起來,整張臉都舒展開了。

她趕緊把桌上的十二貫錢收起來,點頭道:“行行行,那還不簡單,我當是要什麽呢,你早說嘛!早說我早就給你了。”

“現在種在上面的菜……”陳素的話還沒說完,周嬸娘就搶着道:“都歸你了!那值幾個錢啊!歸你了!還有啊,你這身板,你這雙手,本就是織布繡花的,幹不了那地裏的活,你嫌漚肥的活計髒嘛,我得空的時候,都替你幹了!該收的菜啊,我都給你洗幹淨送過來,嬸娘待你好,你心裏清楚就行了。”

“陳娘子,你可想清楚了……”林五嘀咕道。

“想什麽想,你這榆木瓜子,她都說了要菜地,你跟着搗什麽亂。”周嬸娘罵了一句,轉過臉,親切地抓着陳素的手,說:“以前嬸娘也是沒辦法,你瞧瞧你傻了那麽多年,我心疼你吧,也不敢給你講話,那秦十娘可兇,嬸娘也不得不依着她……現在你好了,我往後就不會幫着她欺負你了,你還救了我家毛蛋,嬸娘往後有什麽好處,會念着你的!”

陳素這才好好端詳周嬸娘的樣貌,原來看久了,她長得也不是那麽兇神惡煞。

她的臉,因為奇絕,總有千變萬化。

尤其笑起來的模樣,透着一股子憨厚,還挺有趣。

“陳娘子,我想多問一句,我家毛蛋的病,單單是吃一次鹵煮,就能治好了?”林五說:“萬一他回了家,仍是不肯吃東西,叫我們如何是好?”

陳素看着地席上的毛蛋,心中生出同情。

初次見他時,他壯得像是小牛犢,現在卻瘦骨麒麟。

“明日我要去月老廟,你們先帶他回去,後天送過來,以後的朝夕兩食,就讓他在我這兒吃。”陳素說:“保證一個月內,還你們一個白白胖胖的毛蛋。”

062拜什麽月老

送走了林五和周嬸娘,陳素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她把院門關上,聽到阿呆慵懶的聲音:

“娘子,該說你傻呢,還是該說你精明能幹?”

陳素回頭,看着他吊兒郎當地從廚房裏走出來,看着他慢悠悠地端着飯食,走到廊下去坐着,優雅地吃着。

“吃你的飯吧,話那麽多。”

陳素走到他面前,叮囑道:“明日初七,我要帶着初一去拜月老,你跟三郎在家,把家守好了!”

古阿婆會不會來放火可不好說。

她走時那張陰黑的臉,陳素記憶猶新。

“拜月老?”阿呆放下了筷子,嘴裏的食物也忘了咀嚼,平常他總是慢吞吞地把飯咽下,才開口說話,此時顯得有些失态。

“拜什麽月老?”他臉頰被食物撐滿了鼓起來,皺緊了眉頭,目光鎖定着陳素。

陳素沒理他,淡淡地說:“幾個月老啊?還問什麽月老!”

她轉身到了小廚房,開始忙活起來。

明日去月老廟,要準備的東西可多了,明日出門又早,今夜是不用睡了。

阿呆盯着她的背影,不甘心地站起來,端着碗追過去。

“娘子的腿還瘸着呢,怎麽去月老廟?”他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斜倚在廚房門口。

見陳素不想搭理,便用身體堵了她的去路,直接問:“你想求月老什麽?”

他雖然清瘦,但那肩膀又寬又平,人也高,橫身堵着去路,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起開。”陳素提着一桶滿滿的糯米,急着把淘米水倒出去,這個阿呆,不幫忙就算了,胡攪蠻纏什麽。

“娘子不說,我就不讓。”阿呆故意把眼睛往別處瞟,生怕陳素看出他眼中的緊張和妒恨。

“我跟劉大娘去,有馬車。”陳素答非所問。

放下手中的木桶,直起腰肢,無奈地看着阿呆:“你讓不讓?不讓我把水潑你身上了啊。”

本就是夏季,小廚房裏生着火,更是熱浪滾滾。

陳素的前額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唇上也有一圈。

“別動。”阿呆皺眉說了一聲,放下碗筷,飛快地按着陳素的後腦,用衣袖給她擦去了唇上的汗。

陳素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像是觸電一樣僵住了。

她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阿呆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原本就不怎麽精致,這樣好多了。”

“滾開!”陳素推開他,氣呼呼地提起木桶。

就你精致,你全家都精致。

“以後你再敢對我不敬,我……”陳素呼啦啦把淘米水倒了,轉過身,瞪着阿呆:“我……”

“娘子還沒告訴我,去月老廟做什麽?”阿呆拿起了碗筷,卻一點食欲也沒有了,整顆心髒往下沉,把胃填得滿滿的。

今日他的話特別多,纏着陳素不依不饒地問。

阿呆在心裏想:特意在生辰去月老廟,莫不是要求月老保一段好姻緣。

他以前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若是月老顯靈,真的給她一個好郎君……

她往後天天笑着,給她的夫君做飯……

不行!

不知道哪裏不行,想起來就是不行。

“你這個人,是不是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陳素把淘好的米加上水,擡到爐竈上蒸。

泡過水的糯米很重,她動作極慢。

一邊走,一邊喘着粗氣,對阿呆說:“哪家的小奴隸有權利質問主母的行蹤?你頭腦發熱吧。”

阿呆盯着碗裏的飯,再也吃不下去了。

是啊,對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野男人,充其量也只是當個奴仆使喚。

他側身讓陳素進去,擡頭仰望星月。

心中暗暗責罵自己:方昱啊方昱,你是不是瘋魔了,你能在這小院裏陪她一輩子麽?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年輕娘子,想找個男人有什麽錯!

“啊……”

陳素驚慌的聲音傳來。

她手中的木桶也重重地砸在地上。

阿呆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轉身一看。

陳素臉色慘白,不知被什麽吓到了,木桶脫手之後,水和一些米粒飛濺出來,地面濕了一大片,陳素倉惶失措間,腳下踩在濕地上,就要滑倒了。

“小心。”阿呆兩步跨過去,伸出長長的手臂,攔腰将她抱起。

“怎麽了?娘子為何驚慌?”他焦急地問道:“可有傷到什麽地方?腳可還疼?”

陳素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了,雙手自然而然地摟上他的脖子,像是一只八爪魚,挂在他身上。

“老鼠,老鼠,你看!啊!好大的老鼠!”

她吓得連話都說不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陳素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的就是毛茸茸髒兮兮的老鼠。

阿呆轉眼看過去,在牆角處飛快地閃過一個黑影。

他驚呼一聲,抱着陳素跳上了竈臺。

陳素拍着他的背,大聲喊:“你幹什麽啊!打死它啊!”

“娘子莫怕,一會兒它就走了。”阿呆強裝鎮定道。

陳素看他慌亂的動作、發顫的嗓音算是明白了。

這家夥也害怕!

她悶着頭低聲笑了起來。

老鼠也受到了驚吓,吱吱吱地竄了出去。

“娘子,你笑什麽?”阿呆耳根子都紅透了。

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實在太不合适了,有失大丈夫風範。

肯定讓她見笑了,她原本就不把自己當男人看,只當孩子養,這回更是……哎……

他想要讓陳素別笑了。

可卻不知怎麽辦才好。

“我笑什麽?”陳素看着他的窘态,樂道:“我笑有個牛高馬大的男人,被一只小老鼠吓得跳上了竈臺!哎呦,不知是誰家的年輕小夥子那麽有出息!”

“我那是……”阿呆急紅了臉,“不許再笑了!我那是不讓它傷到你,情急之下,才尋了個安全的地方……”

陳素還在笑。

她想想剛才的情形,就樂個不停。

“娘子,別再笑了!”阿呆臉上一層薄薄的紅,不自然地瞪着她,真恨不得把她的嘴給堵上。

為了找回男人的尊嚴,也為了堵住陳素的嘴。

他沉着冷靜道:“方才不知是何人,大叫着撲到我身上,那驚慌失措的模樣,才真是可笑!”

“誰撲到你身上了,不要臉啊!”陳素回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有個大男人,被一只小吱吱逼得上了竈臺,哈哈哈……”

“喏!”阿呆雙手都放開了,眼睛往下下方看,下巴揚起來:“此時誰不要臉地貼在我的身上,還敢笑話我?”

他雙手一松,陳素本能地摟緊了他,否則非要摔個半身不遂。

“你耍無賴。”她驚呼道:“趕緊下去!”

“娘子要答應我一件事。”阿呆揚着頭,冷哼一聲:“方才的事,不許往外傳,不許再提。”

“好好好。”陳素只能答應。

“還有……”阿呆清咳一聲。

“還有什麽?”陳素喊道。

“你……”阿呆雙手摟住她的腰,低頭看着她,瞳孔裏是深深的黑,是濃濃的情,低聲說:“明日不去月老廟了。”

063鬧別扭的小奴

陳素懷疑自己聽錯了,定睛看着他,問:“你說什麽?”

你這個怕老鼠的小男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娘子答應我,明日不去月老廟了。”阿呆堵着氣說。

“憑什麽?”陳素實在是想不明白,月老是上輩子跟你有什麽仇什麽怨,我拜月老,跟你有什麽關系。

這話把阿呆給問傻了。

憑什麽?

他沒能答上來,漂亮的眉眼上,蒙上了一層憂傷。

他跳下了竈,把陳素放下來,一聲不吭地生着悶氣。

陳素看他轉身就要走了,冷聲說:“你怎麽走啦,幫我把糯米搬上來啊!”

“我胳膊疼,娘子自己想辦法吧。”阿呆心裏堵着氣,那一定是給月老做的貢品。

為的就是讨好神仙,讓月老給一段好姻緣。

不幫你!

“疼個屁,你等着,等哪一天我非要把你這一身的懶骨頭打折了!”陳素把頭伸出窗外,對着阿呆的背影喊:“沒良心的小奴隸!你回來,你還要給我試菜呢!喂!喂,聽到了嗎?”

阿呆沉聲說:“我的傷未痊愈,需要休息,胳膊疼試不了菜。”

看着他甩上屋門,陳素一頭霧水。

胳膊疼,舌頭還好好的,怎麽就試不了菜?

是不是剛才笑話他,他心裏不舒服了?

本事沒多大,脾氣倒是大得很呢。

陳素想起剛才阿呆慌不擇路,跳上竈的樣子,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揚起來。

她高興地哼着歌,細心地準備着吃食。

初一睡醒了,從正屋過來,揉着疲倦的眼眸,走到陳素身邊,依偎在她身側,低聲問:“娘親,月老真的會保佑阿爹回來麽?”

陳素讓他趴在自己膝上,一邊給他扇風,一邊給他撓癢癢,輕聲說:“月老會不會保佑你爹回來,我不敢說,但……月老一定會保佑我們明日發一筆小財!”

“娘親胡說呢吧。”初一轉過臉,圓圓的眼眸裏充滿了期待:“錢財不歸月老管,錢財是財神管,月老一定會叫阿爹早日回來的!”

陳素點了點頭,抱起初一,給他哼歌,等他睡了,把他抱到屋裏,細心地給他掖被角。

小廚房的燈火徹夜亮着。

聽着雞啼,陳素敲打着疲累不堪的腰,充滿希望地說:“大功告成!!!月老啊,我這第一桶金,就全靠您老人家了!”

天空還是一片霧藍色,輕飄飄的雲挨着慘淡的月。

陳素把準備好的精美吃食裝到巨大的食盒裏,一切都準備好了,走到正屋,低聲将初一喚醒。

“初一,快起來了。”陳素說:“咱們得去劉大娘家了,一會兒馬車上再睡。”

這樣大的小孩,起床氣是最重的。

熟睡中的初一翻了個身,輕輕哼了哼,不願起身。

陳素只好讓他再眯上一會兒,輕手輕腳地整理行囊。

要在那廟裏住上一夜,帶着兒子,真像是一場兩天一夜的旅行。

陳素收拾好了包袱,初一也坐起來了,他還像是在夢游之中,眼神渙散,卻不哭不鬧。

陳素給他梳頭,他也乖乖地坐着,只是小腦袋一下一下地打瞌睡。

“哎,真是辛苦你了,不如……”陳素說:“你與阿呆在家裏?”

“不要。”初一來了精神,轉過身,一頭紮進陳素懷裏,“初一死都要跟着娘親,你休想甩開我……”

“那就打起精神來!”陳素捏着他肉肉的小手掌,鼓勵道:“初一是小男子漢了,咱們一起賺錢去!”

初一懵懵懂懂地點頭。

月老廟能賺什麽錢,他覺得娘親在說夢話。

陳素給初一換上了新衣和新鞋,绛紅色的小圓領袍,白色繡雲紋腰帶,配上黑色的布鞋,頭上的發髻用紅繩系好。

初一雪團一樣的小臉,配上這身裝扮,真像是月老座下的仙童。

初一看着銅鏡裏的自己,揉搓着臉頰的肉,有些不好意思:“娘親,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日子,去個月老廟罷了,怎麽把最好的一套衣袍換上了?”

“月老看你長得好看,自然會多關照你。你就能心想事成啦!”陳素滿意地看着兒子,給他擦去眼屎,再拍了拍他的雙肩,輕聲說:“加油!”

初一笑着點頭。

只要是娘親讓我做的,我都會乖乖聽話。

陳素把小包袱綁在他後背,輕聲說:“去吧,跟三郎告別,去跟你養的小兔子和小雞告別,省得他們一覺醒來看不到你,會擔心的。”

支開了初一,陳素收拾好了之後,走到了阿呆的屋門。

她輕輕地叩門。

裏面沒人應答。

“你,還在生氣?”陳素問。

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裏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可能是睡了吧。

陳素想交代他,給他留了吃食。

估計是睡了,別吵醒他。

陳素轉回屋內,寫了張字條,交代他的話,都寫在上面了。

她的毛筆字比狗啃還難看,繁體字也全是錯的,但她相信阿呆能看懂。

本想從門縫塞進去,又擔心被風給吹了。

陳素鼓足了勇氣,推開了屋門。

她蹑手蹑腳地進去,走近阿呆睡覺的地席,借着月光,發現那地席是空的,沒人!

陳素眉頭皺了起來,去哪了?

她一夜都在小廚房,并沒有看到他出門,也沒有聽到動靜。

難不成他是妖精變的,會飛天遁地?

陳素在屋裏摸黑找了一圈,最終仰頭,看着那屋頂上的大洞,心中有什麽可怕的念頭湧現出來。

“娘親,好了麽?阿芳姐來了!”初一的聲音将她驚醒。

陳素随手把字條往地席上一塞,離開了阿呆的屋子。

初一把院門打開了。

阿芳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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