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走進來,手裏提着精美的小燈籠。

她的裝扮比平日裏要華麗許多,穿着細絹布白襦,紗質桃色裙,頭發梳成了複雜的高髻,發髻上斜斜插着一個純銀步搖,臉上是精致的妝,額前貼了花钿。

陳素一看,笑道:“我一夜沒睡,不是眼花了吧?看到仙女下凡了?”

“娘子……”阿芳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道了萬福:“你就別挖苦我了。”

“多好看啊。”陳素走過去,抓着她的雙臂,“月老看你那麽美,定會給你一個如意郎君的。”

“許久沒這樣打扮了。”阿芳說:“自己都有些別扭。”

乞巧節,無論高低貴賤,無論農門還是貴族,凡是女子都盛裝出游,拿出壓箱底的漂亮衣裙,早早便畫上精致的妝,為的就是百花齊放,争奇鬥豔。

阿芳看着陳素,驚訝道:“娘子,你就穿這一身?你這樣出去,可是會被人笑話的!”

陳素想說自己不在意,還沒能說出口,她就被阿芳推着走了。

“來來來,我來給娘子打扮一番。”阿芳笑顏如花,“最起碼發髻要梳好。”

陳素推辭說:“不必了不必了,真的,我這樣就可以了。阿芳姐,一會兒劉大娘該等着急了。”

“沒事。”阿芳把小燈籠懸在屋門外,不停地把陳素往寝屋推:“還有時間呢,也不知怎麽了,剛才快要出門了,才發現馬車的車轱辘壞了,正在修呢,或許要晚些才,就是特意過來跟你說這個的呢。”

車轱辘還能突然壞掉麽?

“明日不去月老廟了。”

陳素腦子裏突然響起阿呆的聲音。

064壞了的車轱辘

馬車壞了。

陳素細想,只覺得有些不對勁。

劉大娘和阿芳都不是馬虎的人,她們做事都很謹慎,手底下的人應該也都是謹慎小心的。

“怎麽臨行前才檢查馬車?”

陳素被推到銅鏡前坐下,通過銅鏡看身後的阿芳,低聲問道。

阿芳拿起梳子,認真地給她梳頭,答道:“睡前我親自查的,一切都好好的,真是見了鬼了。”

她停了一下,問陳素有沒有簪子。

陳素翻開小木匣子,把那枚古樸的銅簪子拿出來,遞給阿芳。

“車轱辘怎麽壞的?”她問。

“那上面的釘子掉了。”阿芳說:“你說奇怪不奇怪,若不是早晨我機警,再查看一回,或許半道上車轱辘掉出來,咱們就要半途而返了。”

阿芳梳頭的手藝很好,在陳素手中毛躁雜亂的發絲,在阿芳的手裏,仿佛是被施了定魂咒,服服帖帖的。

陳素只覺得,她的手藝,比街面上專門給人梳頭的老婆子都要好。

紅塵打滾過的女子,就是不一樣,無論是審美還是化妝手法,都值得稱道。

漂亮的發髻梳好了,阿芳嫌她的銀簪子太舊,把自己頭上的步搖摘下來,插到陳素頭上。

“使不得……”陳素連連擺手,想要拿下來。

阿芳佯裝生氣,說:“娘子是嫌棄我的物件麽?”

“不是不是。”陳素說:“這原是你的,給我了你就沒了。”

“喏。”阿芳湊到銅鏡前,把陳素的銀簪子插在發髻上,說:“咱們換着戴,我覺得娘子這簪子好看,你不會不樂意讓我帶着吧?”

陳素明白,這是她的說辭罷了。

但她折服在阿芳的高超的情商之下,不知道如何拒絕,只能接受。

“我給娘子畫個桃花仙子妝,這可是當下揚州城裏最時興的呢。”阿芳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了脂粉。

“好啊,你是有備而來。”陳素飛快地沾了脂粉,點上阿芳的臉頰,裝着要去撓她的癢癢,兩人笑成了一團。

“哇,娘親……”初一走進來,看到陳素的模樣,雙眼發直,“阿芳姐,這麽好看的人,她,她還是我娘親麽?”

陳素在阿芳的巧手下大變樣了。

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嘆道:“真是鬼斧神工!”

“是娘子原本就長得美。”阿芳贊道:“是你不打扮,瞧,這粗衣麻布都無法掩飾娘子的天資。”

“初一,你去看看,你阿芳姐的嘴上,是不是抹了蜜了。”陳素笑道。

初一飛速地伸出手,要去摸阿芳唇上的胭脂,卻被阿芳搶了先,往他的額前點了個紅點點。

“仙女帶着仙童,去拜會月老咯。”阿芳推着陳素和初一離開家,她很開心,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陳素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她這樣開心,沒出門馬車就壞了,一醒來就遇到這種坎坷,本不應該這樣興奮的。

是為了乞巧節麽?

陳素提着食盒站在院門,回望小院,她的目光落在阿呆的屋門上,他到底去哪兒了呢?

她們提着三個巨大的食盒趕往劉大娘家,陳素覺得身後有異樣,回頭看了兩次。

跟在她身後的阿呆自然不能讓她發現,他總是在她将要轉身之際,就躲到暗影裏。

坐在樹枝上的阿呆有些沮喪。

真該死。

費盡心思潛入了劉宅,好不容易避開兩個胡奴,好不容易把車轱辘的釘給卸了。

原以為這樣就能阻止她去月老廟。

沒想到,竟然無心插柳柳成蔭,讓她多了時間打扮。

這個女人,去見月老罷了,又不是去見媒人,有必要打扮得那麽花枝招展麽?

還插了步搖!

還貼了花钿!

那是什麽妝,臉白得吓人,嘴紅得像是猴兒屁股,眼睛底下還染了胭脂?

那麽怪,竟然還挺好看的!

真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阿呆躲在樹影裏,暗暗地掐起了拳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氣得傷口發癢,心裏也在發癢,渾身癢得難受。

罷了,随你去吧,什麽月老廟,才不可能有效。

若是往家裏帶男人,便全殺了!

阿呆一直尾随着,直到馬車安全地上駛上官道。

天快要亮了,他不能在外面晃悠,若是被人看到,那就麻煩了。

他帶着滿腔的無名火,還有巨大的失望,回到了小院,看看周圍無人,躍上牆頭,進了小屋。

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這一趟在劉宅,差點把命給賠上。

本想睡一個天昏地暗,讓火氣消下來。

又餓又累,就是毫無睡意。

眼前反反複複都是陳素的身影,想到她将會虔誠地跪在月老面前,祈求如意郎君,阿呆的心就如同放在炭火上烤。

他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又躺了一會兒。

終于發現了陳素給他留的紙條。

上面的字寫得歪歪斜斜,因為沾墨太多,每一個字都發得像是圓乎乎的黑麻餅。

借着屋頂灑下的晨光,阿呆反反複複讀了許多遍,才把意思弄清楚。

“哎……”他笑着搖頭:“這個女人,平日裏嘴上倒是厲害,還說自己會認字,總吹噓自己讀了幾十年書,寫的這都是些什麽!”

有幾個字,像是她自己編造出來的。

有些字還寫錯了。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這字與字之間的點點,圈圈又是什麽玩意兒?用來斷句?可真新鮮!

但阿呆摸着那些不成字的字,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來。

“算你還有些良心,走之前還安排我的吃食。”他像是傻子似地笑了笑,又不滿起來:“安排我的就行了,同三郎一起吃是何意?我同三郎能一樣嗎?胡鬧!”

他依靠着牆邊坐着,不知看了幾次,最後心滿意足地把字條收起來。

等她回來,狠狠地嘲笑她,還讀過幾十年書,字都不會寫。

阿呆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他一拍腦門:方昱啊方昱,你該不是吃了這女人做的飯多了,中了她的邪吧,怎麽瘋瘋癫癫的!

明明不是一路人。

莫不是看上她了?

可……

她是個鄉野村婦啊,一個沒人要的小寡婦,還曾經得過瘋病,大字都不識幾個,一封短信,只有兩百零三個字,寫錯了大半。

這樣的女人,自己怎麽可能看上她。

但轉念一想,竟已經将信反複看了多遍,兩百零三字都刻入心扉。

“算了!多想無益!”他拍拍衣袍站起來,“去廚房看看她留了什麽好吃的!”

065月老廟前賣吃食

陳素為了準備吃食,一夜沒合眼,上了馬車之後,就歪着打瞌睡。

不知不覺,她就睡着了。

車廂搖搖晃晃,最适合補眠。

初一枕在她腿上,進入了夢鄉。

母子二人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阿芳撲哧一笑,想要推醒陳素,讓她躺平了睡,睡得舒坦些。

她剛想出聲,就被劉大娘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由她去吧。”劉大娘低聲說。

她看向陳素的眼神裏,充滿憐愛。

恰好馬車颠簸了一下,陳素的腦袋歪過來,靠在劉大娘的肩頭。

“去跟車夫說,車若是再颠一下,他的雙倍工錢就別想拿了。”劉大娘嚴肅道。

她伸出手,撫摸着初一的臉頰,眼神裏充滿了疼惜。

“娘子,基本已經可以确定,當年的那戶人家後來到了陳家溝,那日陳大郎也說了,他爹娘原是逃難去的陳家溝……”

阿芳的話才說了個開頭,就被劉大娘擡起手示意別說了。

她不甘心,接着說:“何不趁着她生辰的這日,與她相認?”

劉大娘斂正神色,給了阿芳一個眼神。

她身上溫婉的氣質消失得無影無蹤,倒是多了一股江湖的肅殺之氣。

阿芳不敢再往下說,低下頭:“是奴婢失言,請娘子恕罪。”

“你我主仆二人,相依為命多年,你該是知道我的。”劉大娘說:“不必如此。”

“我是心疼娘子。”阿芳說。

“你說她昨夜一夜沒合眼,忙着做什麽了?”劉大娘溫和地問道。

阿芳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但饒有興趣道:“像是做了許多的吃食,不知用來做什麽呢,我進去的時候,滿院都是甜膩的氣味。”

“是什麽呢?”劉大娘往後靠了,閉上眼,嘴角的笑中,透着期待。

辰時,馬車到了靈栖寺。

陳素醒過來,耳邊全是喧鬧的人聲。

因為馬車壞了,所以耽擱了些時間,來得算是遲了。

現在靈栖寺裏已經是香火鼎盛,人影憧憧。

大量的盤香燃起來,整個山寺升騰起一股白色的煙霧,站在山門眺望,有種進山尋仙之感。

“阿芳,你直接把車趕到後山的古塔禪舍,我從這兒走到正殿去,以表誠心。”劉大娘回頭看了陳素,問:“七娘,你與我一道上去,陪我去拜拜菩薩,如何?”

陳素看着陡峭狹窄的山石臺階,如同天梯一般。

她不是有意要拒絕劉大娘,只是自己腳踝的傷還沒完全好,還有些隐隐作痛。

“我……”她為難地看着阿芳,向她求助。

阿芳撒嬌似地挨過去,扶着劉大娘,說:“娘子,你忘了,她腿上還有傷呢!我陪您爬上去見菩薩,饒了七娘吧!”

劉大娘有些失望,依然溫和地笑着,對陳素說:“你先帶着初一到禪舍去休息吧。”

陳素行了禮,牽着初一上了馬車。

她沒有去禪舍休息,而是讓車夫幫着她把食盒搬到了月老廟前。

比起山上的靈栖寺,山下的月老廟就熱鬧多了。

從行人的衣着可以看出來,山上的靈栖寺,都是些貴婦和大戶人家的小娘子,而月老廟這兒層次沒那麽高,魚龍混雜。

逢着乞巧節,在月老廟前的小販也不少,大多是售賣一些符咒啊,香火啊,還有紙扇手帕之類的小物件。

陳素指派初一去溜了一圈,初一回來之後,揚起笑臉跟她說:“娘親,沒有賣吃食的,一個都沒有。”

車夫把食盒放下,抹了一把汗,苦口婆心道:“娘子啊,你這些吃食,是要放在這兒賣嗎?”

“對啊。”陳素說:“老伯,你有何見解?”

車夫連連搖頭:“我勸娘子還是早些回禪舍去歇着吧,今日來月老廟的人,只怕是沒有心思吃你的吃食喲,白白浪費了精神。”

“你這個老頭,你胡說什麽呢。”初一不滿道:“我娘親做的吃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怎會賣不出去。”

車夫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說了,躬身行禮,跟陳素約定了晚些來接她的時間,就匆匆離去。

“娘親,你瞧他!”初一仰起頭,安慰陳素:“咱們不聽他的。”

陳素并不責怪車夫。

他說的不錯。

之前已經打聽過了,今日來月老廟的,多是傷心失意的女子,沒幾個人會把心思放在吃上。

化悲憤為食欲的人,畢竟是少數。

陳素來得晚了,好的位置都被人占光了,只好把食盒擺在角落裏。

不過她特意挨着算命解簽的小攤,還臨着賣方帕的。

“娘親,咱們在這角落裏,會有人來嗎?”初一很擔心,小眉頭擠在一起了。

陳素說:“酒香不怕巷子深。”

“哈哈。”旁邊的算命瞎子笑了,搭話道:“這位娘子的話在理啊,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瘦得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頭發白了大半,臉頰很瘦,眼眶深深地凹陷進去,不過聲音卻很精神,說是聲如洪鐘也不為過了。

算命瞎子身側站着一個小男童,他跟初一差不多大,穿着深藍色的道袍,胸前是個八卦圖,梳着道士的發髻,明亮的額頭上綁着深黑色的抹額。

這樣打扮起來,使他看起來比真實年紀要成熟許多。

陳素才把食盒掀開,他就湊過來了:“好香啊……”

不知不覺中,他放開了算命瞎子,踱步到陳素這邊來,小小的臉都快湊到食盒上了。

“小葫蘆,不得失禮!”算命老頭幹咳一聲,冷聲說:“回來!”

“師傅,徒兒餓了。”小葫蘆哭喪着臉:“徒兒跟着您老人家辟谷,已經七日沒進水米了……”

真可憐。

陳素擡頭看着小葫蘆,孩子餓得看到吃食眼睛都綠了。

她用絹布托着,将一塊水晶棗糕給了初一,讓他遞給小葫蘆。

“娘親,什麽叫做辟谷?”初一問。

“嗯……”陳素貼着初一的耳朵,不以為然地悄聲告訴他:“就是吃飽了沒事幹,時不時體會一下餓肚子的滋味。”

“小弟弟真可憐。”初一捏着棗糕,悄悄繞到算命瞎子的背後,戳了戳小葫蘆,把棗糕遞給他。

初一使眼色:偷偷吃吧,別讓你師傅知道。

小葫蘆接過來,捏在手心裏,這香甜的氣味,讓他忍住不住舔嘴唇。

他瞟着算命老頭,一點點往後挪,低下頭飛快地咬了一口,太美味啦,小葫蘆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嘆息。

“小葫蘆!!!!你可氣死為師了!”算命老頭用手裏的拐棍去打徒弟。

那力度,那準頭,陳素都懷疑他是裝瞎。

小葫蘆不停地跳腳,在這挨打的過程中,飛快地把棗糕塞進了嘴裏,一邊吞咽,一邊含糊不清地求饒:“師傅,饒了徒兒吧,徒兒餓急了……師傅……徒兒知錯了……”

陳素看着小葫蘆這寧願挨打也要吃完的樣子,心中暗嘆:世間七情六欲,食欲最為兇殘,果然不錯!

066財神要轉頭

小葫蘆被老瞎子打得是汗淚具下,他的哭喊聲很慘,聞着傷心見者落淚。

“哎,我說這位道長,你打他做什麽?”陳素看不過去了,出聲說:“餓了就要吃,這是人性,他還是那麽小的孩子……”

“娘子是在責怪我泯滅人性?”算命老頭惱了,他尋着陳素聲音的方向望過來,氣得臉頰發青。

“難道不是嗎?”陳素說:“他是你撿來的吧,自己的孩子怎麽舍得。”

周圍的幾個小攤販也圍了過來,指指點點,都覺得小葫蘆可憐。

“我是在教他本事。”算命老頭說:“你們這些未開化的肉體凡胎,如何懂得。”

陳素說:“我不懂道法,但卻敬仰道法,只因為我記着一句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這樣說的吧?你想要餓肚子,餓死也是你的事,可他不想,所謂道法自然,我粗淺地覺得,該是順應天地人間自然的規律,您老是不是沒參透?這樣苛責一個孩子,你不配談道!”

算命老頭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陳素并不是喜歡路見不平的人,只是看不得小孩餓肚子。

小葫蘆吃得嘴巴髒兮兮的,哭得流淚滿面,他踱步過來,扯住陳素的衣袖,低聲說:“娘子,莫要這樣說我師傅……”

“你傻啊?”初一拉住他:“這樣的師傅,還認他做什麽?去找別的師傅吧!”

小葫蘆說:“師傅不是故意的,道觀快沒米了,師傅帶頭辟谷,也是因為……要把口糧省下來給……”

“不許再胡說了。”算命老頭氣惱道:“小兒嘴碎,該打!”

陳素本以為這是個江湖騙子,沒料到,人家有正兒八經的道觀,還是道長之類的角色。

竟然淪落到來月老廟前擺攤算命。

月老廟裏有廟祝,解簽之類的事兒,有幾個人會到外面來呢。

這個老道士,真是不開竅。

陳素默不作聲,把每一種小食都裝了一些,遞給小葫蘆,“送給你的,吃吧。”

小葫蘆舍不得吃,把吃食包好了,放進一旁的包袱裏。

他想等回去了,勸師傅吃一些。

算命老頭半天才哼了一聲:“你這些吃食,聞着倒是香,但你打錯算盤了。”

陳素忙着擺放吃食,還借來了紙筆,請對面賣詩畫的人給寫了些字,貼在食盒上。

“勞煩大師算算,我今日能不能賺到錢。”她對算命老頭行了個萬福,遞過去一個銅板。

算命老頭搖了搖頭,嘆道:“今日財位大利東南,你在西北角,想掙銀子,難了。”

“我猜啊,你們道觀之所以窮得餓肚子,就是因為你的法術不夠!”陳素神秘地笑道。

算命老頭生氣了,不想跟她鬥嘴,把臉轉過一邊去。

“大師,今日你碰上我,算是要轉運了,這樣吧,我倆互幫互助怎麽樣?”陳素問。

算命老頭還是不理她,端的是一身傲骨。

陳素準備好了,把在後面玩耍的初一和小葫蘆招過來,給他們每人發一個紙做的喇叭,在他們耳邊交代了幾句之後,笑道:“可都把詞記住了?”

小葫蘆皺緊了眉頭,說:“娘子,我記不住。”

“沒關系。”陳素摸了摸他的頭,溫和道:“我家初一記住了,他背了一宿,等會兒,他喊一句,你照着他的話喊一句就是了,別緊張。”

初一拉着小葫蘆的手,轉眼就紮進了人群裏。

已經快到正午了,月老廟前人聲鼎沸,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空氣裏彌漫着各種胭脂香粉的氣味,閉上眼都知道,這兒是一片女人的海洋。

初一進了廟裏,繞到月老金身後面,舉起紙喇叭,扯開嗓子喊:“各位小娘子們聽好咯,我乃月下仙尊座下的仙童降世……”

因為紙喇叭的擴音效果,“降世降世降世降世……”一直不斷地循環。

初一拍了一下身邊的小葫蘆,小葫蘆也趕緊重複了一句。

這聽起來,就像是某種魔幻的疊音。

大殿裏跪拜的人,都吓得不敢動。

初一繼續喊:“今日,月老仙尊看大家如此心誠,他老人家感動之極,決定親自降下凡塵,給大家答疑解惑,無論是求姻緣解簽還是尋人尋物,月老仙尊親自給衆位娘子們答疑解惑……”

他拍了小葫蘆一下,小葫蘆愣了愣,扯着嗓子重複一遍。

殿中的人這回可是聽明白了,互相對視,臉上的表情從驚恐漸漸地變成了狂喜。

月老仙尊下凡來了!

“在哪?煩請仙童告知,仙尊現在何處?”有人顫抖着問道。

初一拍了一下小葫蘆,小葫蘆高聲說:“我師傅此刻就在廟外西北角……”

話沒說完,那廟祝反應過來,驚覺有異,繞到後面來查看。

初一眼睛賊尖,一看不對勁,拉着小葫蘆從另一邊溜了。

他身形小,在人群裏爬着出來,根本沒人發現。

廟祝高聲喊:“大家莫要輕信啊,怕是有賊人傳謠,待我查清再……”

誰還管他說什麽,大家都紛紛跑了出去,如同洩閘的洪水。

那廟門都快被擠破了。

月老仙尊親自現身給大家答疑解惑,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去晚了,仙尊走了,那就不好了。

廟門正對的西北角,只有一個算命的攤點。

他就一定是月老仙尊的化身!

衆人認準了,蜂擁而至。

一股濃郁的香風,滾滾而來。

陳素擡眼一看,在算命老頭面前打了個響指,說:“瞧吧,你的生意來了,拜什麽財神,今日我才是道長的財神爺。”

算命老頭心中納悶,他不知道陳素是怎麽辦到的。

但陳素剛才說的話,他記在心裏了。

陳素跟他打了賭,賭贏了,而算命老頭必須按着她說的,跟每個人都聊上半個時辰。

“大師,別忘了,至少半個時辰哦!”陳素低聲提醒算命老頭。

算命老頭不解道:“這對你而言,有何好處?”

陳素笑而不語。

“唉唉,別擠啊!”小葫蘆和初一也溜了回來,站到了算命矮桌前,他們二人高聲喊着:“排隊排隊,人人有份,莫要着急!”

小葫蘆也不是第一次跟着師傅出來給人解惑,頭一回見這樣的陣仗,吓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着急地喊道:“別擠啦,我師傅眼睛看不到的,你們把桌子都快擠飛了,哎呀,這位胖娘子啊,好好排隊。”

大家聽出了他們的聲音,更認準了,他們就是仙童,這位就是月老下凡,沒錯啦!就算是排隊等到天荒地老,也要請月老看看。

067七夕限定款下午茶

得了月老仙尊名號的加持,算命老頭的矮桌前,人山人海。

人群宛若一條蜿蜒的長龍,小葫蘆踮起腳來,竟然望不到頭。

讓陳素沒想到的是,算命老頭并沒有坐地起價,身上套着神仙的光環,他就算是要價千金,只怕也有人會乖乖奉上。

他只要一文錢。

不管是高低貴賤,怎麽樣裝扮的女子,都只要一文錢。

初一來到陳素身旁,接過陳素給他到的甜茶,咕嚕嚕喝了半碗,把剩下的半碗遞給了小葫蘆。

他貼在小葫蘆的耳旁,疑惑道:“你師傅是傻子麽?剛才那個小娘子給他那麽多銀錢他不要啊……”

小葫蘆瞪着初一,低聲說:“你懂什麽,這是師傅定下的規矩,我們出來給人算命,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賺錢,是為解救天下蒼生,體會民間疾苦。師傅說啦,他攢夠了三萬枚銅錢,就要回去閉關修書了。”

初一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是一臉迷惑,撓着後腦勺,看着陳素:“娘親,是四叔要給夜叉嬸兒的休書麽?道士也能成親?賺夠了三萬個銅錢,就要把糟糠之妻給休掉,娘親你教我的渣男,是不是就是這樣?”

小葫蘆恨鐵不成鋼,又不知道怎麽解釋,急得雙頰發紅,只能罵道:“你……你你你……不跟你說了。”

陳素笑得前仰後合,初一抓着她的袖子,莫名道:“娘親,你笑什麽?”

此時,接近正午時分。

早起前來祭拜的人早已經腹中空空,雖然說,這兒的人只有一日兩食的習慣,中飯大約是省略的。

但稍微上點檔次的人家,還是有加餐的習慣,吃點茶,吃點甜糕之類的。

算命老頭跟每個人都要聊半個時辰,等待的人總要找些事情消磨時間的,家裏有婢女跟着來的,甚至拿來了地席和扇子,就地坐着等。

有些婢女還搬來了煮茶的茶爐,在一旁烹茶。

于是乎,周圍賣手絹的,賣畫冊的,賣繡線荷包的小販們,紛紛湧上去,積極推銷自己的産品。

唯獨陳素穩如泰山,巍然不動。

她問初一:“餓了麽?”

初一點了點頭,她便打開食盒,把準備好的吃食拿出來,讓初一和小葫蘆一起吃。

食盒一打開,香甜的氣息就随風飄向了人群。

“瞧啊,那兩位小仙童吃的是什麽?”有人問。

早就有眼尖的小娘子,看到了陳素貼在食盒上的菜名。

“愁苦相思欲斷腸,且盼郎君早日歸,相逢一醉是前緣……”有人念道。

“那是什麽?看着像是吃食……”有人低聲說。

“什麽吃食,這樣香?還起了如此詩意的名字呢。”

“不知道呢,兩個小仙童吃得可香了……”

終于,不少人圍上來,詢問陳素:“你賣的是什麽吃食?”

陳素把食盒的蓋子依次拿開。

第一個食盒裏是糯米血腸,豬血加糯米灌入豬小腸之中蒸熟,口味鹹香,口感軟糯。

本是一段完整的腸子,切成了許多塊。

當真是“愁苦相思欲斷腸”!

第二個食盒是腌制過的蜜棗做的米糕,口味偏甜,但又混入了當歸熬的水,甜中帶着苦味,滋補養生的同時,還能美容養顏。

這滋味與女子獨守空閨,期盼郎君早日歸來,幾乎是一模一樣,所以名為“且盼郎君早日歸”。

這最後一個食盒裏,裝的是陳素特調的甜茶,曬幹的桂圓混合了梅子酒桂花蜜,給人甜膩滋味的同時,又帶來夢境般的微醺。

像是女子的美夢,即便是夢一場,也要在夢中與歸來的郎君來一場甜蜜的相逢,正是“相逢一醉是前緣”。

陳素自然不會過多的解說,對于美食,千人有千種體會,親自嘗過,就有了共鳴,不必多言。

本朝詩文鼎盛,那些個文人墨客們,就算是上個茅房,都能吟詩三首。

陳素算是迎合大衆心理,把普普通通的菜名,都換成了詩文。

果然很有效。

這黑乎乎的糯米血腸,若是換在平時,這些嬌滴滴的小娘子們,大約是不肯嘗試的。

而配上這詩意的文字,再貼合她們的心情,再配合初一和小葫蘆的現場吃播。

她經營餐廳多年,深刻地明白,美食有時候不僅僅是需要填飽肚子,高級的美食家,必須能慰藉人類的心靈。

“你的吃食,賣不賣?”有人開口問了。

看仙童吃得歡,大家早已垂涎三尺。

陳素說:“賣的,五十錢一份,準備的不多,各位小娘子若是想嘗嘗滋味,要快些才行。”

“五十錢?這也太……”

似乎有人覺得這價格太貴了。

而此時,坐在算命老頭矮桌前的女子,剛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算命。

算命老頭告訴她,她的如意郎君有可能死了,回不來了。

“啊,我不活啦!盼啊盼啊,盼了許多年,為了等他,我早已經過了婚配的年紀,要我怎麽辦才好啊……”她傷心欲絕,哭得雙目紅腫,翻着白眼,幾乎要暈厥在地。

陳素看她是低血糖了,趕緊拿了吃食,遞給她身邊的婢女。

小婢女扶着主人,坐到一旁的地席上。

那小娘子一邊哭,一邊大口吃着吃食。

哭得口幹舌燥,她先喝茶,混了梅子酒的甜茶灌下去大半碗。

酒勁上頭,人也徹底放開了,吃着吃着,連哭也忘了。

她把嘴巴塞得滿滿當當,毫無邏輯地說:“好一個愁斷腸,好一個盼君歸啊,再續前緣,只怕要來世啦……這個中滋味,真是絕了!這樣好吃的吃食,我第一次吃!此等美味,只應天上有啊……”

陳素輕聲說:“小娘子,恕我直言,人世間還有那麽多美味沒嘗過,為了一個男人,死了不就虧了麽?”

她聽了陳素的話,愣了一下,很快就把吃食吃完了,整個人都開朗了起來,轉頭跟陳素說:“再來一份可好?”

陳素搖頭:“姻緣自有定數,吃食也一樣,這吃食,每人只得一份。”

開玩笑,這可是獨家定制的七夕下午茶套餐,當然要限量發售。

陳素給初一使了眼色,初一趕緊跑過來,遞給這位小娘子一塊蜜糖,假裝老成地嘆道:“酸甜苦辣,咽進肚裏,但日子總還是要過的。小娘子莫要灰心,姻緣乃天定沒錯,但生活是自己的。贈給娘子一塊蜜糖,願你早日覓得如意郎君。”

這可是仙童給的蜜糖啊,小娘子用絲絹包起來,對陳素行禮道謝,給了一袋銅錢,陳素只數出五十枚,錢袋還給她。

那女子有些不理解,這世上竟然還有人嫌錢太多麽?

今日見到的無論是這位大師,還是這賣吃食的女人,都是如此。

果真不是凡人啊。

衆人看傻了眼。

方才還哭着鬧着說要去死的人,都快昏死過去了,吃了幾塊點心喝了一碗茶,竟然就好了。

“我也要……我也要……給我來一份……哎,別擠啊……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唉唉,那一份先給我……”

很快,陳素的下午茶套餐就被搶購一空了。

068求娘子幫幫忙

這次的七夕下午茶套餐,陳素準備了三十份。

最後一份賣出去,她擡頭看着偏西的太陽,笑得燦爛。

總算是賺到錢了。

沉甸甸的食盒全空了,腰間空蕩蕩的錢袋子,倒是變得沉甸甸的。

這一次的七夕三件套,賺了一貫五百錢,雖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總算是給家裏多了些補貼,陳素心情不錯,盤算着這錢能幹些什麽。

許多沒買到吃食的人只能遺憾離去。

算命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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