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地聽着。

末了,她冷聲問道:“那是何人?”

“據說是京城來的将軍夫人,是特意來拜求子觀音,來求子的。”小沙彌說:“具體是那位将軍,或許師傅知道,或許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問問師傅?”

“不必了。”阿芳說:“她可住在禪舍?”

“嗯……”小沙彌為難了,照理來說,他不能透露香客的住處和身份,這是規矩。

“嗨……”阿芳敲了一下他的腦門,遞給他一塊碎銀,輕聲說:“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家娘子看她投緣,想去結識罷了,你不說?一會兒娘子去問了你師傅,看你會不會挨板子。”

小沙彌半信半疑,權衡了一下,這位劉大娘與師傅的關系,可不太一般啊……

師傅對她,比對許多大官的內眷都要客氣。

某次奉茶的時候,還偷偷瞧見師傅似乎給她行禮來着。

“好吧,我告訴你。”小沙彌道;“你可不能說是我說的。”

阿芳快急死了,故作鎮定道:“快說吧。”

小沙彌剛想開口,就聽到了劉大娘的叫喊聲:“哎,七娘,你別去……你等等我……”

回頭一看,陳素連鞋履都沒穿好,如旋風一樣沖出了小院。

阿芳趕緊過去扶住劉大娘,低聲說:“莫急,我去!”

她的身影掠過小沙彌面前時,小沙彌吓傻了,一動也不敢動,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可真的是影啊!只有影子,只看得到影子!

阿芳再次拖住他的手時,他還在發抖。

“呆着做什麽!”阿芳吼道:“趕緊去跟着剛才出去的那位娘子,她腿腳有傷,走不快!快去啊!若是她出了什麽事,我找你是問!”

小沙彌連連點頭:“我我,我我這就去!”

“提着燈籠!”阿芳沉聲道:“給她帶路,她去哪兒,你就帶着她去,旁的話,一句也不許多說多問多說!”

沒等小沙彌點頭,阿芳的身影越上了屋頂,在半圓的明月中,留下一個淺淺的影子。

小沙彌回頭,匆匆給屋檐下站的劉大娘行禮,腳步匆匆地去追陳素。

山道并不平穩,陳素走得太快,很快就踩了空,差點滾下去。

好在小沙彌及時地拉住她。

“女施主,小心啊!”小沙彌急急道:“夜裏露水狂,路滑,您可千萬要小心些啊!”

陳素哪裏顧得上什麽路滑。

她只有一個想法,她的兒子被人抓了,要去找回來!

初一要是出點什麽事,一定會後悔終身的。

“你別抓着我。”陳素不耐煩地說:“趕緊前頭帶路。”

“可是女施主,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小沙彌問道。

是啊……

陳素被問住了。

我這是要去哪。

我又不是三郎,拿着初一的襪子,就能嗅出他的氣味找到他。

山裏夜霧茫茫,冰涼的露水打濕了肩頭,寒意漸漸地滲進骨血裏。

怎麽辦才好?

我該怎麽辦?

陳素突然停住了,無助地望着黑壓壓的群山。

寒冷,讓她恢複了些許理智,混沌不清的大腦,也開始飛速地轉了起來。

許多疑團湧上了心頭。

在這寺廟裏,佛法熏陶着,佛光普照着,怎麽會有偷小孩的人!

陳素敏銳地抓住了腦子裏的一道靈光。

對了,銀簪子。

這是一天中,在這寺廟裏,惟一奇怪的事!

惟一跟自己有些關聯的人,就是那個要買銀簪子的人!

073靈驗的送子觀音

“小師傅,我問你。”

陳素猛然轉過身。

她臉上的神色,跟剛才判若兩人。在昏暗的夜色裏,在這山道上,她的臉白得像是糊了白灰,眼中全是寒光,比那臘月的月色還涼。

小沙彌心中一凜,怎麽又是如此。

他哆嗦道:“您,且說。”

陳素沉下心來,冷靜地想過了,雖然有些不着邊際,雖然有些離譜,可這是惟一的一條線,只要有可能找到初一,都要去試試。

“我向您打聽一個人。”她平靜地看着小沙彌,将手中的白襪子捏得緊緊的。

“是不是……要問,住在西側月香閣的那位?”小沙彌開了竅,也不再隐藏了,方才跟阿芳都說過一次了,再說一次也沒什麽。

他看着陳素的臉,輕聲說:“方才阿芳女施主也向我打聽過了,那位娘子姓張,是從京師來的,是一位将軍的夫人。”

“月香閣?也是禪舍嗎?也在這兒?”陳素按着小沙彌的肩頭:“小師傅,前方帶路,麻煩你了。”

小沙彌手裏拿着燈籠,兩只手不安地摸着木杆,吞吞吐吐道:“你,你要去幹什麽?”

陳素幹脆兩只手都搭在他肩上,盡量不吓到他,溫柔道:“小師傅,我有個孩子,名叫初一,是個男孩,比你小一些,我現在是要去找我的兒子,你放心,我不會在寺院鬧事,若是你不方便帶路,可以告訴我,月香閣在哪兒嗎?”

“嗯。”小沙彌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有些感動,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湊近了陳素,把燈籠交到她手上,細細地講了從這兒怎麽去月香閣。

陳素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提着燈籠,飛快地奔跑在夜色裏,心跳得飛快,快得要從胸腔蹦出來。

快一些,更快一些,初一就在那兒。

那種感覺,超乎尋常的強烈。

說不上來為什麽,陳素就是覺得,初一就在那兒,在那兒等着她。

……

月香閣。

這裏也是一個獨立的小院,規格比古塔禪舍要小一些,但是裝潢更精致些。

小院裏竹影晃晃,正屋燈火昏黃。

正屋的矮桌上擺放着剛剛送來的齋飯,還冒着熱氣。

婢女把碗筷擺上,便跪坐在一旁,乖巧地說:“夫人,都準備好了。今日是您的生辰,只吃這些齋飯,委屈您了。”

她朝着屏風那頭的人說,有些戰戰兢兢的。

她知道夫人今日心情不佳,卻不敢多問。

屏風後面設有一紫案,上面供奉着送子觀音像,香爐裏燃着上好的檀香。

木魚聲敲得急切。

婢女的話音落下,木魚聲也戛然而止。

“孤刀回來了?”

一個身着素色衣袍的清麗身影,從屏風後走出來。

她就是小沙彌口中的張夫人,纖腰束素,步履從容,腰間環佩叮當,身姿如弱柳扶風,帶着幾分慵懶,幾分悲愁。

她容顏清麗,臉如白蓮,口似含丹,兩彎垂垂柳葉眉,鼻高目深,那長長的睫毛之中,含着雨恨雲愁。

就連時常在身側伺候的婢女,也經常為自家夫人的相貌所驚嘆。

以至于婢女忘記聽夫人的問話。

“花鈴,孤刀可回來了?”夫人峨眉微蹙,再問了一遍。

“哦,回夫人的話。”婢女收起臉上的癡呆,咽了口水說:“還沒呢。”

“怎麽去了這樣就久?”夫人拿起筷子,卻沒有半點食欲。

她心裏緊張得很。

“孤刀辦事,夫人就放心吧。”花鈴乖巧地給夫人布菜,她嘆道:“若是将軍知道夫人生辰就吃這些,一定會心疼的。”

“若是将軍知道……”那位夫人念了一下這句話,将筷子放下,一口也吃不下了。

她想起白天見到的那根發簪,心中泛起涼意。

若是将軍知道,她還沒死,知道當初是我騙了他,害得他們夫妻二人都以為對方死了,害得他們天各一方,将軍會怎麽樣?

更糟的是,如今自己又生不出孩子……

生辰,陳七七的生辰似乎也是七月初七。

張夫人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一年杏花開得正好……

兩個年齡相仿,梳着雙髻的小娘子,在杏花樹下品茶。

“喜奴表姐,你的名字可真好聽,你們家可真大,你能穿那麽漂亮的衣裳,真好看,我們倆雖然生在同一日,也只差兩個時辰,你的命就是比我好呢……”

“七七,你別這樣說,我還羨慕你呢,你瞧你有阿兄護着,有爹娘疼着,你家雖日子窮苦,姨母疼你疼到了心尖上。這些我都沒有,阿娘是妾室,我是庶出,張家雖是富家一方,可我阿爹卻是胡人,表面風光罷了。再說了,我和我阿娘在這個家,只有被欺負的份……再過兩年,我阿爹或許就要把我嫁出去了,你多好啊,可以等媒人上門,慢慢挑……不說了,咱們喝茶……”

“表姐就是會拿我開玩笑!什麽媒人!我家這樣窮,哪會有媒人上門啊。”

“你長得這樣好看,可是美人坯子呢,怎麽會沒有。”

“表姐,你們家的茶可真好喝,這杏花多漂亮啊。”

“喜歡麽?那你年年都來,過了冬再回去,可好?”

“哈哈……春來冬去,我不如住在你家吧。”

春風吹,杏花落,兩個懷春的小丫頭,躺着看漫天杏花,互相憧憬着今後夫君的模樣。

那一年的春光,張喜奴記得,不知陳七七可還記得。

“放心吧夫人,将軍不會知道的。”花鈴寬慰道:“孤刀做事,一向妥當,這件事,将軍是不會知道的!”

不一會兒,院裏就有了動靜。

“是孤刀回來了。”花鈴耳尖一動,趕緊把門拉開些,往外看去。

果然,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地走過來,肩上還扛着一個小孩。

“哎呀!夫人讓你去探情況,怎麽抓回來一個小孩子?”花鈴驚呼道:“他死了麽?”

孤刀沒有與她搭話,徑直走進屋內,把肩頭的小男孩放倒在地上。

這小男孩就是初一。

此時初一處于昏迷狀态。

“夫人,孤刀無能,簪子的主人沒有查到,只打聽到她們住在古塔禪舍,我便去探了。”孤刀跪下請罪:“無意之間,被這小孩看到了我的臉,所以……”

“所以什麽啊,一個小孩,看到就看到了。”花鈴驚呼道;“你不會是想殺了他吧?”

“夫人。”孤刀似有難言之隐,但又不敢明說,停了許久,低聲道:“請夫人看看這男孩的臉吧!”

花鈴先湊過去看,她彎下腰,只瞥了一眼,就驚訝地捂着嘴,跌坐在地上:“像,太像了!”

“夫人。”花鈴轉頭,臉色慘白地說:“這孩子與将軍,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張喜奴不敢過來看,她還是坐在那兒,呆呆地說:“有五歲了吧?”

孤刀沒有答話,花鈴卻愣愣地點頭。

“夫人,這可能只是巧合。”花鈴笑道:“那傻子怎麽可能呢……當年,她明明沒有……”

“夫人,該怎麽辦?”孤刀問道。

這兩人的問話,張喜奴似乎都沒有聽到。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恍惚地說:“這靈栖寺的送子觀音,還真是靈驗啊!”

清晨,才誠心誠意地在佛前跪拜,求觀音大士開眼,給将軍送個孩子。

此刻就……

是巧合嗎?

074寧錯殺,不放過

“夫人,如何處置這個孩子?”

孤刀直接問道。

他是習武之人,一身的骨血的是涼的,殺一個孩子跟殺一頭豬,本質上沒什麽兩樣。

心中惟一有溫度的角落裏,藏着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

為了她,孤刀可以做任何事。

“只要您一句話……”孤刀輕聲說:“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可他還是個孩子啊,而且,也不一定不是麽?天下長得相像的人多了,怕只是巧合。”花鈴急切地建議:“夫人,不如等這小孩醒了,我們仔細問問?”

張喜奴藏在寬袖之中的手,捏起了拳頭,那精心護理的長指甲,扣進了肉裏。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難道這是菩薩的指示?

“孤刀,你怎麽想的,就怎麽做吧。”張喜奴低下頭,說:“只記得一點,帶到外面去,別在寺廟裏見血。”

孤刀點頭領命,将昏迷不醒的初一扛在肩上,大步邁出去。

張喜奴這才敢擡起頭,看着那孩子歪着的小臉。

孤刀已經走遠了,她根本看不清這孩子長什麽模樣了,只是那一根銀簪,确實是陳七七的,無疑了。

而帶着銀簪的人,她也打聽過了,說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娘子身側的婢女。

身份高貴的娘子。

身份高貴。

或許她改嫁了,或許她……

以她那天人般的容貌,一切都有可能。

不管她是不是陳七七,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跟将軍有關系,都不能留!

孤刀走後,月香閣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靜得連蟬鳴也聽不到。

花鈴眼眶紅紅的,蹲坐在夫人身側。

“你在心裏暗暗地怪我狠心?”張喜奴問。

“花鈴不敢。”

“你覺得那孩子,是将軍的孩子麽?”

“花鈴不知道。”

“你沒有說不是,而是說不知道。”張喜奴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一些江南特有的軟糯腔調。

平常聽起來是舒服的,今日花鈴卻感覺有些害怕。

像是那初春的風,在陽光下溫暖,在陰處卻讓人背脊發寒。

“咚咚咚!”

院門被猛力地拍打着。

“開門!”陳素的聲音沖進了小院內。

她氣喘籲籲,拍門的動作卻一刻也不停。

雖然這樣十分魯莽無禮,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直覺,強烈的直覺,初一就在這裏!

那是一種親緣關系之中,特殊的感應,讓陳素根本平靜不下來。

“開門!裏面可有人?”她大聲喊道。

張喜奴聽到這聲音,神色慌張,渾身都僵硬起來。

花鈴也哆嗦着。

主仆二人對視着:“真的是她!”

這個聲音,張喜奴怎麽可能忘記,門外這人,就算是燒成了灰燼,她都能聞出來。

她深呼吸,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卻又感到慶幸,還好,讓孤刀先一步把孩子處理了。

還好!

若是她早來一步,恰好碰到孩子在這兒,才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夫人,那傻子找上門來了?如何是好?”花鈴問。

張喜奴匆忙起身,走到屏風後躲着,緊張道:“你去跟她說,我病了,不能見她,請她走吧。”

陳素終于等到了院門打開。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豐腴的婢女,月盤臉,深眼高鼻,長得很是豔麗,有幾分異族血統。

“你幹嘛?”花鈴警惕地問。

陳素按着禮數,行了平禮,着急道:“事出緊急,不想跟你多言,我要求見你的主人。”

花鈴的眉頭緊緊地收縮在一起。

她起初回避着陳素的眼神,不敢看她,怕她認出自己。

而此時,她确信陳素沒有認出她,陳素看她的眼神很陌生。

花鈴是自小在張家的,陳七娘幼年時常來張家做客,一住便是小半個月,也見過她不少回了。

“麻煩你,替我通傳一下。”陳素大大方方地看着這個婢女,沒心思去考究這個婢女臉上的驚訝和疑惑。

她急急地推開花鈴,就要往裏沖。

因為她看出了花鈴的阻攔姿态,這裏面肯定有鬼!

“哎!你幹嘛呀,你別發瘋,你站住你!”花鈴沒防備,被陳素一把推倒在地上。

陳素大聲喊道:“初一!初一你可在這兒?娘親來找你了。”

她明白,現在自己的行為,很像是一個瘋女人。

莫名其妙地推倒了人家的婢女,闖進人家的屋子,大聲喊着陌生的名字。

可她顧不得了。

只是本能驅使地行動着。

眼下,這裏是惟一有可能找到初一的地方。

現在要确認初一不在這兒,才能去想別的辦法。

“初一!聽到娘親的話了嗎?你出來啊!”陳素着急道。

因為擔心和難過,她的嗓音有些嘶啞,在低空裏飄着,讓人鼻酸。

“喂,你這個瘋女人!”花鈴看她就要闖進屋裏,就要與自家夫人面對面了,趕緊爬起來,沖過來攔她,“你站住,不許往裏去了,你要幹什麽!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的孩子是不是在這兒?”陳素盯着花鈴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是不是?”

花鈴被她看得怕了,低下頭,但仍是嘴硬:“你說什麽,你瘋病沒得治了!出去!”

她含糊不清地回答,拖着陳素往外去。

“我沒瘋,我的初一是不是在這兒?”陳素跟花鈴拉扯起來,着急地說:“你讓你的主人出來見我,我不想跟你糾纏,你放開,別碰我。”

她看出了花鈴的心虛,更篤定初一跟這屋裏的人有關系。

“初一!娘親來找你了,你別怕。”陳素喊道。

“你別喊了。”花鈴尖叫道:“這兒沒有你的兒子,誰的兒子也沒有,我家主人病了,不想見你,她需要休息,你別來這兒打擾她,你快走吧!”

“不對。”陳素沉下心,一把抓住了花鈴的雙臂,她盯着花鈴的眼眸,冷冷地說:“不對!”

“有什麽不對?”花鈴嘆道:“有病就去治病,沒有錢是吧?我給你,算是我家夫人對你的救濟,行了吧?走吧走吧!”

她使出牛勁來推陳素,卻推不動半分。

陳素的腳板像是被什麽釘子釘在了地上。

她死死地抓着花鈴,冷靜地說:“初一肯定就在這兒!我從沒說過我找的是一個男孩,你怎麽知道我丢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花鈴心亂如麻。

一時說漏了嘴。

“你瘋了嗎,方才是你自己說的,你來找兒子。”她吞吞吐吐地解釋。

陳素說:“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說的是,我來找孩子!初一這個名字,可聽不出男女,難不成你能掐會算,未蔔先知?”

“我……”花鈴答不上來了。

她也徹底慌了,目光裏全是不确定的光在閃動。

趁她呆愣之時,陳素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沖到廊下,雙手搭在門上,預備拉開那扇拖門。

她有種感覺,初一來過這兒,初一就在這兒!

拉開這扇門,就能把肉團似的兒子擁入懷中!

075孩子找到了

即将拉開屋門時,陳素的心砰砰地跳着,這種劇烈的心跳頻率,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心髒仿佛不受她的控制,渾身的毛孔都在劇烈的收縮。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線在牽扯着自己的心。

這一刻,陳素捂住了心口,她猶豫了。

說不上來為什麽,只覺得那扇門拉開,就是迎面而來的狂風驟雨。

一個彈指的靜默。

在那扇門後,張喜奴也捂住了心口,她的心裏,有無數的情緒在交替掙紮着。

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麽緣故,她祈禱着,讓門外的人快點走開。

一場沉默的拉鋸戰。

無聲之中,兩顆心都在掙紮。

花鈴從地上爬起來,趁着陳素猶豫的功夫,沖了過來。

她死死地抓着陳素的手腕,帶着半分哀求,半分威脅:“我勸你現在就走吧。”

她暗藏的話是,這門後的人,你惹不起。

陳素搖了搖頭。

“見不到我的初一,我情願死在這兒。”她靜靜地說。

花鈴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不明白眼前這個陳七七為什麽認不出自己。

也不明白陳七七為什麽會這樣強硬。

只覺得她是瘋了,将她趕走就沒事了。

“你若再不走,執意要打擾我家夫人清修,休怪我不客氣了?”她盡情威脅着眼前這個瘋女人。

瘋子罷了,吓吓她就行了。

“我不走,見不到初一,我哪兒都不會去,他就在這兒,對吧?”陳素說。

花鈴惱羞成怒,揚起了手,她要把這個瘋女人給打醒。

她的手擡起來,帶着迅猛的風,沖着陳素的臉頰襲來。

她以為陳素會躲,沒料到陳素就那麽站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就在那火辣的巴掌就要落在陳素臉上之時,花鈴的手腕突然被陳素抓住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陳素的反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

“啪!”

陳素不僅抓住了花鈴,還反手給了花鈴一個響亮的巴掌。

“你!”花鈴頭昏腦脹,嘴角流出了鮮血。

她盯着陳素,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陳素說:“給我滾開,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被奪去了幼子的狼,你可曾見過?”

花鈴渾身都在抖,此時的陳素,就像是一頭孤注一擲的狼,她惹不起。

就在門将要拉開的瞬間,院門外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娘子,原來你在這兒啊,我找到初一了!他沒事!咱們走吧。”

陳素猛然回頭,阿芳已到了眼前。

阿芳的懷裏,還抱着熟睡的初一。

“初一!”陳素快步過去,将兒子抱在懷裏。

阿芳很快地站到她身前,将她與花鈴隔開。

花鈴看到陳素抱着孩子落淚的模樣,滿臉慘白。

她哆哆嗦嗦道:“你的孩子找到了,快滾吧。”話是狠的,心是虛的,聲音是抖的。

阿芳橫眉掃過來一眼,使得花鈴後背發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孤刀去哪兒了,這孩子不是被孤刀帶走了嗎?怎麽會?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芳,多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陳素激動道:“你是在哪兒找到初一的?”

“在山門那兒。”阿芳攬住陳素的肩,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着急了吧?娘子,咱們走吧……回去再細說……”

陳素被她帶着走了許多步,直到院門處,回過頭,看着門廊下呆愣的花鈴,停住腳步,若有所思。

“你還想幹什麽?”花鈴害怕道:“鬧得還不夠麽?你這潑婦,還不趕緊走!”

陳素還沒來得及開口,阿芳就轉過身,攔在了她身前,恭恭敬敬地朝着花鈴行了個平禮:“抱歉了,我家娘子今日尋子心切,多有冒犯,此刻晚了,他日再來登門道歉。”

花鈴冷哼:“不必了,真晦氣,趕緊走開吧!”

阿芳略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盯着花鈴,腦門上寫着警告二字。

花鈴被她的氣勢給鎮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走吧娘子,你的腿上還有傷,初一交給我吧。”

阿芳接過初一,催促陳素趕緊離開這兒。

急于知道初一是怎麽被找到的,被誰擄走了,陳素也顧不得太多,加快了腳步,跟上阿芳。

小沙彌提着燈籠在不遠處等着她們。

看到沒出什麽事,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總算是沒事了吧?”他試探道。

阿芳說:“嗯,今夜多謝你了。”

“與那位将軍夫人,沒什麽關聯吧?”小沙彌問。

“是誤會。”阿芳笑道。

一陣風來,濃雲遮月。

三人在漆黑的山道上走着,惟一的光亮就是小沙彌手中昏暗的燈籠。

那燈籠的光一晃一晃兒,明明滅滅。陳素的心也始終無法安定下來。

回到了古塔禪舍,劉大娘親自來開門。

她也着急,臉上布滿了愁雲。

看到陳素和初一都安全回來了,她望天長嘆:“還好啊。”

陳素很是抱歉,趕緊屈身施禮:“都是我不好,害您擔心了,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別這樣。”劉大娘心酸,鼻頭像是泡在醋裏,趕緊扶着陳素:“我只求你別對我這樣見外。”

陳素還是低着頭。

本來自己就是客人,現在鬧出這樣的事。

劉大娘拉着她回到屋裏坐着,親手給她奉上熱茶。

阿芳說要把初一抱進寝屋裏,陳素不肯,偏要自己抱着兒子。

“他怎麽了?”陳素沒心情喝茶,無論她怎麽叫,初一就是不醒。

阿芳坐在她身側,輕聲說:“初一被歹人打暈了,先別急,等一會兒他就醒了。”

陳素把兒子摟在懷裏,仔細地給他穿上襪子。

她的眼睛紅紅的,無比自責。

要不是我,初一也不會遭此橫禍。

“哎,瞧你,人有旦夕禍福,這天底下的事,全是你能左右的?”劉大娘遞過絲帕,低聲說:“孩子都找回來了,該高興啊。”

陳素轉頭看着阿芳,由衷地感慨:“多謝你了,要是初一出了什麽事,我……”

“還分什麽你我。”阿芳溫柔道:“我比娘子大不了幾歲,在我心裏,初一也是我的親人呢。”

她意有所指,陳素卻一點也沒聽出其中深意。

陳素着急問:“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初一是被誰給抓走了?”

阿芳借着喝茶的功夫,悄悄擡眼,與劉大娘對了眼色,才說:“天太黑了,我也沒看清,只知道是個男人,我見他鬼祟,懷裏還抱着孩子,就大喝了一聲,大喊‘人在那兒呢,大家快追’,他許是怕是,以為我身後有許多人,放下孩子便獨自逃了。”

陳素趕緊抓住阿芳的手,說:“多虧了你機靈,否則那荒山野嶺的,賊人對你起了歹心,那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076此事絕不能再提

夜深了,陳素忙了一整天,早已精力耗盡,劉大娘讓她帶着初一到寝屋去睡了。

守着初一,陳素不敢真的閉眼,只能坐在床邊打瞌睡。

屋裏的燈火也一直燃着。

劉大娘站在屏風外,輕聲問:“七娘,你睡了麽?”

陳素驚醒過來,說:“還沒呢。”

劉大娘走進來,在床榻邊坐下。

“你怎麽不睡?”她問。

“給你們添麻煩了。”陳素答非所問,低着頭說。

“我守着你們,睡吧。”劉大娘道。

她的聲音比平日還要低些,還要柔一些。

像是那溫柔的海浪聲,讓人渾身心都安靜下來。

陳素在床榻上躺下來。

劉大娘手裏拿着團扇,一下一下地給初一扇風。

“七娘,今日是你的生辰吧?”她問。

陳素累極了,才把眼皮合上,突然又驚醒過來,側過身,看着劉大娘。

原來,今日是陳七七的生辰啊。

“這個給你。”劉大娘把一個精致的繡囊放進陳素的手心裏,“沒準備什麽,方才聽阿芳說起,手邊就只有這個,你別嫌棄。”

陳素捏着繡囊,覺得裏面有東西,怕是什麽貴重的物品,自己承受不起,于是輕聲問:“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劉大娘扇風的動作遲疑了一些,似有緊張,“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就是小物件。”

陳素坐起來,小心地打開了香囊,裏面是個玉佩,上等的白玉制成,有些年頭了,表面光滑細膩,像是經常用手摩挲把玩的。

玉佩上刻着一個奇怪的圖騰,刀工十分精細。

“不值錢,拿着吧。”劉大娘看她想推辭,一把奪過來,系在初一的腰間,輕聲說:“就當是我送給初一的,願他從今往後歲歲平安,無災無難。”

陳素也不好再推辭了。

她實在是太累了,大腦鈍得很,無法再做精密的思考。

劉大娘拍拍她的肩,輕聲說:“睡吧,有我在呢。”

劉大娘的袖口帶着一股好聞的異香。

不知怎麽,陳素迷迷糊糊睡死過去。

“睡了麽?”阿芳在屏風外輕聲問。

“我給她用了些安神的香,足夠睡到明日了。”劉大娘說:“進來吧。”

阿芳端着洗漱用的水盆進來,低聲說:“娘子,您也該休息了。”

她乖巧地遞過擰幹的布巾,輕聲說:“我在這兒守着她們母子。”

劉大娘就勢抓住阿芳的手,飛快地将她的衣袖往上拉。

阿芳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又不敢出聲。

她的手臂上有淤青,手腕還有些輕微的扭傷。

剛才一直在強撐。

劉大娘神情嚴肅,給她正了骨,再拿出了治傷的藥,細細地塗在她的傷口上。

“能把你傷成這樣?不簡單啊。”她沉吟道。

知道陳素已經睡死過去,阿芳也不再避諱了,老實說:“若不是顧慮到初一,我才不會遭他的毒手,不過,我這渾身的功夫,多年不用了,竟也生疏了。”

“對方是何人?”劉大娘給阿芳推拿,屋裏彌漫着淡淡的草藥味。

燭火在風中搖曳,光影忽明忽暗地映在她們臉頰上。

“與我們應當是沒關系。”阿芳皺眉道:“似乎是沖着陳娘子的,不過……我也想不明白,為何對方要針對她們母子二人,幸虧我趕到及時。”

“有人要害她?”劉大娘的神情變得深沉,她盯着陳素熟睡的臉,搖了搖頭:“她不過是鄉野村婦,怎會有人要加害她?”

“我也想不明白。”阿芳低聲說:“不過聽那人的口音,似乎是京師來的。”

阿芳還說起了銀簪的事。

“此地不宜久留了,一會兒你去叫醒車夫,把小沙彌叫來,我給大師留下書信,咱們連夜便回陳家村。”劉大娘說。

無論對方是誰,是沖着誰來的,再留下,總歸是麻煩。

阿芳領命,提着燈籠匆匆出去。

另一邊,月香閣也是徹夜燈火通明。

孤刀帶着傷回來時,聽到屋內有人低聲哭泣,顧不得禮數,沖了進去。

“夫人,你沒事吧?”

直到看到張喜奴沒事,安靜地坐着,除了臉色難看些,一切都還好。

哭的人是花鈴,她匍匐在張喜奴膝前,低低地哭着:“夫人,您可要為花鈴做主,您是沒看到,那陳七娘長本事了,方才她想要吃人呢。”

“你回來了!”張喜奴看向孤刀,急得站起來,“發生了何事?”

還沒等孤刀開口說話,她就發現了他頭上的血跡。

“你受傷了?”她驚呼道。

孤刀低着頭,往後退一步,刻意拉開了二人的距離,沉聲說:“一點小傷,夫人不必挂懷。”

他趕緊跪下,自責道:“夫人交給我的事,我沒能辦好,孤刀無能。”

“別說這些了,你都受傷了……”張喜奴嘆了一聲:“那孩子,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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